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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若相離.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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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白首若相离》 作者:游小离
作品简介:
他是九五之尊权倾天下的皇帝,拥有後宫佳丽无数,却为她打破自此不立後的规矩。
然而一场风云变幻,再次面对他的柔情,她却毅然选择离去。
三年过後,再次踏进宫门,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而真正的阴谋才刚刚拉开帷幕。
她亲眼看着由他一手缔造的帝国在他走後被彻底颠覆。
骊山脚下,她含笑饮鸩,只为与他共眠此生。
——他是秦始皇,这是一段属於他和她的爱情绝恋。
内容标签:言情,虐恋情深,历史,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嬴政,洛锦离 │ 配角:蒙毅丶蝴蝶 │ 其它:紫骞丶紫甫丶紫玉丶方宁
☆丶序
幽幽皇宫内,是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一抹孤独的身影立於窗前。他拥有後宫佳丽无数,却终其一生,未立皇后。直至死後,他睡在冰冷的地宫里,周身是他的千军万马,枕边却唯有一池冰寒的水银,伴他永存。
对於历史中的人物,秦始皇是让我第一个迷恋的人,甚至迷恋到不允许旁人说任何的胡话。
其实对於一个已经死去两千年的古人来说,谈到迷恋,的确有些盲目。而我所了解的关於他的故事,也仅仅是通过书本或是百度上查到的。而对於他的後宫,根本连查都查不到。
有的说是因为项羽一把火烧掉了那些资料,所以迄今为止,没有人能知道当年後宫里是否存在过这样一个令他心痛的女子。
文中的洛锦离的确是虚构出来的人物,可是我仍坚信,真的曾有一个女子走进过他的心里,陪他度过了一段快乐的岁月。
只可惜帝王的爱情掺杂了太多的因素,他们不能像平凡的夫妻一样可以自在的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东西抛不开,面对高高的宫墙,她同那些女人一样,等着他的垂爱。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不是说,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便能在一起吗?
为何他们,换来的只有无穷的伤害?
他待她自然不同於後宫里的那些女人,他给她的玉佩,他为她唱的歌,他替她挨的刀,他为她说的那句‘朕定会要护你周全’的誓言,终抵不过她的一句:我从未爱过你。
所以,我觉得一段感情最重要莫过於‘信任’二字。
忘了一开始写这篇文的初衷,大概是想给那段空白的历史画上一点色彩,或者是想赋予他灵魂,让他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是书本上那个冰冷的名字。毕竟,他是第一个让我喜欢的历史人物。
但到现在,我已经全然不再想为什麽而写,因为他们故事已经感动了我,相信,也定会感动到你们。
感慨完了,便再说上一番名字的寓意。其实不难猜出,文名的确是出自卓文君的《白头吟》中的一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是,若相离呢?
也许一开始写这个故事就已经想到了结局。当然,我们的确可以控制故事中的人物和情节,只是,兜兜转转到最後,才发现,结局早已注定好了。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去完善这个故事。
我很感谢喜欢看我故事的你们,因为有了你们的支持,我便也有了坚持写下去的动力。
如果有和某离一样喜欢秦始皇的朋友,欢迎前来和某离一起讨论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剧情也是可以的哦。
最後要说的就是,我会尽最大努力写好这个故事,尽管後宫争斗不断,但也请大家带着对爱情的执着走进这个故事,不管前路何其漫漫,只希望大家都能找寻到属於自己的那份爱情。
另附一首卓文君的《白头吟》,谢谢文秀的我的朋友们,然後就是果断求收藏好评啦。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丶第一章:引言(一)
公元前211年,长信宫,千古一帝秦始皇因着突如其来的一场疾病走进了生命的最後一个关头,而他一生想要练就的长生不老丹也终究没能让他长生。
殿中赤金大鼎里焚着安息香,缥缈淡泊的轻烟一缕缕环绕在殿宇上空,他周身跪满了哭泣的妃子及儿女,他紧闭双眸,锦帕被他紧紧的握在手上,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想要说着什麽,那受宠的妃子不明所以的凑上嘴边,结果只听到他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身子忽的一沉,被眼尖的宫娥扶了一把才不被跌落下榻。
御榻下长公子扶苏悲怆的望着妃子,问:“丽妃娘娘,父皇说了什麽?”尚丽儿马上恢复常态,泪眼涟涟的说:“听不清楚,大概是因为病痛。”刚说完,扶苏马上让还跪在一边的太医夏无且起身替他医治。
殿外,胡姬盯着尚丽儿看了好半天,心里琢磨着到底什麽地方相像竟能从一个小小的宫娥直接荣升为夫人,且蒙升宠经久不衰。
尚丽儿见她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她知晓胡姬,从刚被册封开始就一直暗中给她使绊子,若不是有嬴政的处处维护怎能平安活到现在,如今嬴政疾病缠身,她必须小心谨慎才不被胡姬刁难。
暮春四月,几阵疏雨过後天际间绽放出一道绚烂的彩虹,叠叠宫宇也在这场雨中静洗呈亮,一丝微风掠过耳畔,耳际的鬓发也随着飘然若起。两个人各怀心事的盯着对方,好半天胡姬发了话:“皇上刚才说了什麽?”一句话便让从容的尚丽儿脸上顿失花颜。
尚丽儿知道任何事都瞒不过她,神色恭敬道:“皇上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离儿离儿’的。”
“洛锦离?”胡姬倒像是想起了什麽。尚丽儿加紧追问:“洛锦离?她是谁?怎麽没见过?姐姐可是认识?”
原以为洛锦离离开了皇宫她就可以重获圣宠,但这一切都没有按照她原设计好的线路行走,直到嬴政宠爱了这个毫无背景的尚丽儿後她才明白从一开始就输了,就算她除掉再多的宁妃玉妃还是这个涉世未深的丽妃,始终比不上什麽身份都没有的洛锦离。
她已经累了,不愿再斗了,既然皇上的心系在她的身上,那麽她愿意自求多福。她还有胡亥,她唯一的儿子,她今後的依靠,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从今以後她要重新为自己谋划,为自己的儿子谋划,她要自己的儿子坐上他的那把龙椅,她要真真切切的统领後宫。
胡姬轻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幼稚的女人,她自始至终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也从未把她当成对手,一瞬间又露出怜惜的目光,道:“不过就是在你之前皇上极为宠爱的女子,只怪她命不好,皇上从未给过她名分,临了还被逐出了皇宫,这麽说来你还是幸运的。”她说幸运的时候语气里皆尽嘲讽之意。
她的确是幸运的,皇上给了她无比尊贵的身份,还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她还宠擅後宫,可在她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高兴。她没有胡姬的野心,她求的不过是丈夫的宠爱,如今她想要粉饰的太平竟然在他弥留之际被一层层撕裂开来。
她不是没有听过‘洛锦离’这个名字,每次同床共枕时听到嬴政睡梦中喊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名字,她也想过问他,他终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她不能随便问,怕他一个不高兴自己便不再受宠。所以她安慰自己,也许是他最亲近的人或是哪位比较重要的大臣。
有哪个重要的大臣会在他的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她不是不知道。
望着那殿门外进进出出的宫人,尚丽儿欠了欠身子转身随着宫人踏进殿门,其实她和她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嬴政的真心。看着她精绣点翠的裙纱一点点消失後,胡姬嘴角勾起的那抹讪笑瞬间凝固,她究竟哪里像那个丫头,他竟然如此自欺欺人。
☆丶第二章:引言(二)
文信侯府,苏紫甫正在书房内练字,侍从苏合得到准许後推门进去,俯身请安并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递到他面前,紫甫放下笔起身接过信件打开,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随即吩咐侍从道:“千万不可让夫人知道。”
侍从应了声“是”垂首退下,紫甫谨慎的将书信放到一摞书简的最下面,这才走出书房。清风阁内,锦离正侧卧在榻上小憩,屋内燃着的石兰香散发出幽幽香气沁人心脾,紫甫不由的放轻了步子,好半天,锦离才察觉出站在身边的紫甫。
紫甫看着已经睁开双眼的锦离,语气轻柔的说:“醒了。”锦离道:“嗯,觉得累了就小睡了一会儿,你来了怎麽不叫醒我。”说着坐起来,身子向後靠了靠示意他坐下。紫甫默契的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头斜倚在自己的肩头,道:“也没什麽事,就是过来看看,难得今日睡得沉就没敢扰到你,我看那王大夫医术果然高明,等你好了我一定要重重赏他。”
“王大夫甚是用心,以前说我睡眠质量不好,现在倒是容易乏了,也睡得沉了,有时一天下来要睡上好几觉,好像把以前的也都补回来了。”锦离说着连打了几声呵欠。紫甫打趣道:“睡美人,大概就是说的你了。”见她又要睡去,便吩咐婢女苏萍去厨房煎药,等喝过药後才准睡下。望着已经睡下的锦离,紫甫柔和的眼底旋即蒙上了一层浓郁的哀愁,吩咐照看好主子後方才出去。
他已经听王大夫说了锦离的病情,并不是他说的那样好,好几次总是昏睡过去也只能束手无策。回到书房後,他又从那堆书简中将信件拿出来,摊放在书案上,好几次执笔又放下。
锦离已经醒了,婢女苏萍添好香後走到软榻前小心的将她搀扶起来,锦离将手搭在她胳膊上,道:“萍儿,扶我到外面走走。”苏萍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夫人,道:“夫人,外面风大,何况你的身子还虚着,还是不要出去了。”
“不碍事,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出去走走了,老是呆在这屋里怕是没病也被闷出病来了。”锦离勉强的支撑起塌沿,层层叠叠的锦衣穿在瘦形的身上显得犹谦过大,澄净如水的眸子,时间久了也变得暗淡无光,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
“可是要出去?”紫甫进来将手里的把玩玉石放置旁侧的高几上,然後走上前半蹲着为她穿上鞋子,穿罢,紫甫站起来弯下腰小心的将她扶起,让她所有的气力都靠在他身上。其实锦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能支撑下去的也只有心中的那个信念。
时值黄昏,半天绮霞绚如丝绸,一阵凉风袭来,锦离打了个趔趄,轻咳一声,瑟缩的往紫甫身边靠了靠,紫甫动作极轻的将她揽进怀中,又回头吩咐苏萍:“去把夫人的裘衣拿来。”等把一袭红裘拿来後,紫甫接过心细的披在锦离单薄的肩上,道:“天凉了,赶明儿我再让下人多做几件。”
锦离原本苍白的脸上竟被浆染的红裘映得洇出病态的*,脚下虚飘仿佛踩得是天际间染红的霞云。苏萍不想破坏这份美好,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相依远去。
府上的人都知道侯爷待夫人极好,别家的侯爷或是当地的达官显贵无一不是三妻四妾,只有他们的侯爷娶了一位妻子。苏夫人体弱多病,常年以药为伍,而紫甫依旧不离不弃的守在身边,看在下人眼里无不钦佩他的痴情,也由衷的羡慕他们这位夫人的好命,但看在苏萍眼里却是满眼的心疼,不止是心疼自己的夫人,更是心疼着自己的主子。
紫甫陪着锦离走了好一阵儿,看着锦离的额头上已渗出细小的汗珠,指着右侧的亭榭道:“走了这麽久了,我们到那边歇一会儿。”
锦离望着他说的亭榭点了点头,又被紫甫搀扶着过去一坐。刚坐下就有下人捧了茶盏过来,锦离捧起呷了一口,微微喘着粗气说:“现在真是没用了,走这几步就喘得厉害,若是以前你肯定比不过我。”说到以前,俩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还是锦离打破了沉默,道:“侯爷,都是我连累了你,如若当初你不答应带我走,现在定是留在都城,也不用整日守着我这病秧子过活。”
紫甫叹了口气,又替她续了一杯,方才道:“那日我若不带你走,依着你的性子怕是真的要了那三尺白绫,那我现在也定是悔恨。”
他说得对,若那日真的没有带她出宫,她也许就真的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自己离开,所以锦离一直感激着他,可是几年来紫甫并没有迎娶过任何一个女子入府,一想到这儿又觉得对他心生愧疚。
“这几年你待我极好,可是,你也大可不必忧心我,你可以娶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只要给我安排个清静的地方就是了。”让他另娶妻,锦离和他提过几次,只是每次都被他敷衍过去,这一次亦是如此。
紫甫眼里闪过一丝忧伤,起身负手而立,眼睛看向远处开得繁茂的兰花,良久道:“以前看你院子里种满了兰花,想着你是喜欢的,所在就擅自将这儿也种上了兰花,可还没有问过你是否真的喜欢。”
听到他问,锦离扶着桌子勉强的站起来踉跄的走到他身边,紫甫不动声色的扶上她的孱弱身子,她道:“那些兰花都是他种的。”锦离的目光随着紫甫看的方向望去,但眸底缥缈不像是在看实物,更像是看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事物。
有多久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他明明还活在她的心底,却又好似过了一个纪元之久。
紫甫知道她说是谁,在她的心里一直牵挂着他,纵使带她离开了那高高的牢笼,仍旧忘不掉。
她忘不掉,真的忘不掉。
☆丶第三章:引言(三)
锦离将手放在漆红栏杆上,触手的丝丝凉意让她浑身一颤,继续道:“其实是娘喜欢兰花,她的衣服上绣的都是大朵的兰花甚是好看,我只是觉得兰花不似别的花娇贵,仿佛百花中的仙子,後来他告诉我,兰花又叫君子兰,是君子的象徵。”君子兰,他曾经还嗤笑她一点也配不上这兰花,如今她还是把他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紫甫突然收回目光,侧身看着锦离,语气依旧温和:“我们回去吧,已经出来好半天了,再吹下去你身子怕是又要痛了,晚上又睡不安稳了。”
锦离没在反对,由着紫甫扶着一步步的向清风阁走去。
他们刚走进清风阁,苏萍还立在原地,见他们回来後忙走到锦离的左侧搀扶着她同紫甫一起进去,进屋後紫甫除去锦离肩上的红裘後让又替她把鞋脱下放置榻脚处,适才吩咐苏萍道:“萍儿,你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饭菜送过来。”说罢又回头问锦离:“我看上次做的米粥就挺好,你不是直说好吃吗?”见锦离点点头才又回过身来重新吩咐道:“吩咐下去,让他们照上次的做,做好了打赏。”苏萍恭敬的应了“是”後退了出去。
锦离近来胃口不舒服,吃一点东西都会吐出来,为此紫甫苦恼了好些天,还好有一个新来的厨子说以前他妻子胃口不舒服的时候就是喝了他的米粥才逐渐好的。虽然紫甫知道他妻子的状况不能与锦离相比,但迫於无奈还是答应让他把粥端过来。谁承想,锦离刚吃了一口就直夸好吃,还破天荒的喝了小半碗没有吐出来,紫甫大喜重重赏了那名厨子。
有婢女进来掌灯时几名婢女将饭菜端置上案,锦离照样吃了小半碗後便让撤了下去,可能是刚才走的累了,躺下後又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连数日如此,看着锦离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下去,紫甫在心中也挣扎了许久,直到这天,蒙毅的随从小星子的到来。
“只是什麽?据实说。”紫甫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凛冽。小星子道:“将军说皇上一直处於昏迷中,听赵公公说皇上一直喊着姑娘的名字,想问侯爷是否该让姑娘见上一面。”
该让他们见面吗?紫甫一直犹豫着。他知道她的心一直在他的身上,可自从她离开那个牢笼後就曾发誓再也不会回去,更何况她现在的身子这麽差,实在禁不起折腾了。只是未等紫甫想好应对的万全之策,就听到门外苏萍呼喊着:“夫人,夫人,你怎麽了,醒醒,你别吓萍儿。”
小星子随即转身打开书房的门,看到锦离已经昏厥在地,紫甫立即吩咐苏萍:“传王大夫!”说着已经抱起锦离朝清风阁大步走去,锦离已经瘦不成形,紫甫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团绵簇,根本不用费丝毫气力。
紫甫抱着锦离刚到清风阁,後面苏萍带着王大夫已经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紫甫将锦离放在软榻上後起身让王大夫近前把脉。紫甫回身瞥见苏萍在一旁抹着还未乾透的泪滴,蹙了蹙眉,问:“夫人怎会在书房外昏倒?”
苏萍慌忙跪在地上,姣好的脸上皆是泪痕,道:“夫人说想出去晒晒太阳,奴婢看夫人今日精神好就没有阻拦,刚走到花园内,夫人说有点冷让我回来拿件衣服,等奴婢拿上衣服再回去时发现夫人不见了,想着可能是夫人自己走一走,结果奴婢找遍整个花园都没有见到夫人,奴婢本想去书房禀报侯爷您,没想到在书房外看到了昏倒的夫人,再後来王爷您就出来了。”说着苏萍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她深知锦离的情况不好,连忙颔首叩拜:“侯爷,都是奴婢不好,没能照顾好夫人,奴婢甘愿受罚。”
绾青袖袍扫过苏萍微颤的肩膀,紫甫对着苏萍单薄的肩头拍了拍,怅然道:“起来吧,待会夫人醒了还要你照顾,如果再有下次本侯决不轻饶。”
苏萍本是紫甫身边的奴婢,因着机灵聪慧便被安排在了锦离身边,苏萍也不负重托尽心尽力的照顾锦离,锦离也很喜欢她,待她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主仆二人感情一直很好,紫甫对苏萍也一直客气着。
王大夫看完病对紫甫施了一礼,说:“夫人暂且无大碍,只是不能再受刺激,小人这就回去抓几副药让萍儿丫头煎好送夫人服下。”王大夫时常过来替锦离请脉,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姑娘经受了什麽样的打击,才会焚了心脉,纵使医术再高明也很难将她医治好,只能单靠着药吊着。
听完锦离的病情後紫甫这才常常的舒了口气,又命苏萍跟着王大夫下去抓药。看着榻上蜷缩而卧的锦离,舒展开的眉心又迅速的皱在一起,大夫说她不能再受刺激了,那麽刚才他和小星子的谈话已经被她听到了,所以才会昏倒。
“小星子。”紫甫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到里面熟睡的人,“离儿的病情怕是越来越严重了,大夫也说了受不得刺激,你回去告诉大哥,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是,奴才告退。”小星子应声退了出去。
紫甫斜倚门栏上,轻柔的目光落在软榻上锦离苍白的病容上,思绪被一点点抽离,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还只是萍水相逢的日子。
☆丶第四章:心逐碧草摇清风(一)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终於完成祖业实现了六国统一,史称始皇帝,上国号为始皇二十六年。
雍城蕲年宫里,始皇嬴政端坐在九龙盘金龙御座上,底下满是跪拜的臣子,一声声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如雷贯人。两侧的内侍官各捧着六国国玺,嬴政凌冽的眸子扫过大殿,即今日起他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坐拥整个天下,他们都是臣服於他的子民。
想到这儿,他内心涌现出的酸涩之情却远远超过了此时的喜悦,他忘不了,二十二岁的那场宫变,从此让他的人生充满了仇恨和质疑。之所以将此次的祭典选在雍王宫而不是祖庙大抵也是这个原因,他想让那些人看清楚,唯有他才是他们真正的王。
他对这个地方恨之入骨,也惟有恨才能让他活得更为真实,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因为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的痛楚。
众大臣落座後,跟随都城来的舞姬先後按照四角方位的顺序鱼贯而出,大殿之内顿时爆发出满堂喝彩,嬴政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换来贴身太监赵德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後步出殿门,直到呼吸了新鲜的空气方才感觉到舒畅。
嬴政回到寝宫换好便服,蒙毅已命人进来通传,嬴政半倚在御榻上斜眯着眼睛看着蒙毅毕恭毕敬的进来,然後行君臣之礼。蒙毅起身後不经意间瞥见嬴政两鬓斑白的银发,喉咙里微微发涩,道:“启禀皇上,宫内一切安好。”嬴政睁开眯着的双眼微点头,道:“继续打探。”
“臣遵旨!”待蒙毅退下去後嬴政已经起身出了寝宫,又独自一人来行至栎阳宫,左脚刚一踏进宫门头便疼了起来,越往里走越是疼的厉害,没办法只得在回廊一处的石凳上坐下来休息。昨夜的一场雨让满院含苞待放的桃花初见*,但看在眼里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仅一瞬间这种孤独感又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一个身着湛青太监服的瘦小身影从西侧暖阁里鬼鬼祟祟的出来。
嬴政机警的走到小太监身後,又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问:“你是何人?”
许是院落太安静了,才显得嬴政的声音有些突兀,小太监打了一颤回过身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嬴政好一番,觉得不像是高贵的人,也就大起了胆子,道:“乱喊什麽,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说罢将手放在胸前顺了顺。
嬴政盯着小太监好半天,问:“你不是宫里人?”
小太监并未料到嬴政会如此一问,一双乌沉眸子流光转动,道:“怎麽不是,我是都城来的,等祭典结束後还是要回去的。”说话底气不足显然有些心虚,他看着嬴政也好生奇怪,不由问了句:“看你这装束倒也不像有身份之人,你是哪个宫的?”
嬴政穿了件黑色的锦缎袍子,而以往腰际间的绛紫织锦白玉扣带也因随性而没有扣戴,只有袍子左侧垂着的双龙玉佩是他唯一的装饰,这枚玉佩自打出生起就戴在身边从未离过身,也难怪小太监辨不清他的身份。
“我?”嬴政望着眼前瘦弱的人说了句“和你一样”,他自然不相信小太监的话,不只是这里的人,就连整个咸阳宫里的人都知道栎阳宫是整座雍城的禁宫,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显然这位少年不知,所以他不相信。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拆穿他,仅一句‘和你一样’足以说明他同他一样没有说出实话。
小太监因走得急些,袖袍里的手帕不知何时已安然躺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嬴政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摊放在手心上,洁净的帕子上绣着一大朵的白玉兰花,丛间还有赫然的三个篆体小字‘洛锦离’。
洛锦离,想必就是她的名字了,嬴政牢记心间。
雍王宫曾是秦朝旧都,赵太后在世时曾在这居住过一段时日,赵太后暴薨後也就此空了下来,直到这次的祭典才初见生气。
锦离离开栎阳宫後一路小跑至御花园的假山处,那里还站一妙龄女子,一袭的翠绿轻纱曳地长裙,腰际间环佩相绕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见到来人後她步子轻盈的迎了上去,嗔怒道:“离儿,你不好生在家呆着,怎麽跑到雍城来了,竟然还进了宫,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锦离对她的嗔怪并不在意,反而走到方宁右侧挽起她的玉臂,娇俏的脸上笑意更浓,说:“上个月就听爹说皇上要来雍城祭典,我想如此隆重的场面定少不了舞姬献舞,所以便跟了过来看你,我认识一个同乡的小太监,是他带我进来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方宁用手指轻点锦离的额头,问:“对了,我娘病情有没有好转,上次你信中提及她的病情复发,我一直忧心着,又奈何出不得宫,就是想在她床前尽孝都不行。还有小包,可怜年幼就扛起了家里的重担,而我这个做姐姐的除了托人给家里带点微薄的生活费外,什麽也不能做。”说到这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氤氲,用另一只拿着帕子的手轻轻拭泪。
她与锦离自幼相识,只因家境穷困潦倒再加上娘亲卧病在床,所以便在去年乐府招收舞姬时报了名,同样因为天资聪明,舞技超凡而被录取入宫,有时候会给各宫献舞,但大多时候是在清韵宫里排练。
锦离宽慰道:“方宁姐,你也不必责怪自己,大娘的病已有好转,小包虽年岁小,但他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们都知道你的艰难和无奈,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日後等放出了宫在和他们团聚也不迟。”
方宁看着长得越发娇俏的锦离,她仅比锦离年长一岁,可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两姐妹又话了些家常,直到在前面望风的宫娥阿茵过来後她们才停止了说话。方宁顺势帮锦离整了整冠带,道:“离儿,此地不宜久留,你今晚去栎阳宫休息,听掌事的说那座宫殿已经荒废了许久,不会被人发现的,等明日回咸阳的时候在想办法出宫。”
锦离来的时候就被同乡的小太监藏在了栎阳宫,所以她对这个名字并不感到陌生。她握上方宁的芊芊玉手,眸子里散发出清澈的光芒,道:“方宁姐,你要多加保重。”
自从洛夫人死後,洛老爷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命,只是无奈三天两头忙於生意才对她疏於管教,但心里始终是系着她的。而对於这些锦离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这般胡闹,她知道洛老爷不会任其不管。
☆丶第五章:心逐碧草摇清风(二)
夜幕降临,整个雍城已经褪去了当日的繁花似锦,在月色的笼罩下已变成另一番苍凉的景象。锦离告别方宁後独自走在花园里,她除了要避开巡逻的卫士,还要尽量小心当值的宫人。
远处清澈的湖面在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宛若皓天明镜,岸边翠绿的垂柳已於天边混同一种颜色。锦离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後欣喜的一路奔去,来到岸旁望着脚下一汪清澈的湖水,她又谨慎的向四周看了看才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一头乌黑的秀发瞬间散落两侧,在月光的映衬下犹如一只夜间行走的精灵。
她身材娇小,宽大的太监服穿在身上极不合身,无奈撸了撸袖袍,弯下腰挽起裤腿管才不至於被水濡湿。她又向前移步蹲下清洗秀发,不知不觉中哼起了小时候的歌谣: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她并不知道这首歌谣所讲述的意思,只是小时候睡不着觉,洛老爷就会哼唱,听得次数多了也就学了过来。
锦离梳好完毕,起身将帽子戴好方才迈开步子向栎阳宫的方向走去,浑然不觉假山後一双犀利的目光。
栎阳宫虽没有蕲年宫的富丽堂皇,甚至不及其馀宫殿的奢华,但无论是从建筑风格上还是小到厅内的摆设无一不是从各国精挑细选送过来的。当初赵太后和嫪毐行苟且之事怕被发现,才找了个‘适合静养’的藉口搬至行宫,从此整座宫殿夜夜笙箫,也是在那一年,俩人又密谋篡位,想要他们的私生子取而代之。
那场宫变的确让嬴政恨之入骨,他不能原谅嫪毐等人的罪行,更不能原谅赵太后的背叛,以及那两个让他感到耻辱的孽种,所以他开始大开杀戒,并且亲手结束了他们的性命。他不是没有想过饶了两个无辜的孩子,当他将两个襁褓中的婴孩高举过头顶时,两个婴孩粉妆玉琢的小脸甚是可爱,漆黑澄明的眸子与他颇有些相似,嬴政有过一瞬间的停滞,可是当他看到脚边赵太后跪着苦苦哀求时,心中的仁慈瞬间被暴戾代替,使出浑身的气力将两个孩子向前掷去。他明明是她唯一的儿子,却为了两个来路不正的孽种对他痛下毒手,这让他如何宽解。
嫪毐被施以极刑,夷其三族,而与此事有关的人也被从严处理,或是斩杀或是驱逐流放,丞相吕不韦最後也未能逃脱干系。赵太后被他囚禁在这座宫殿里,後来李斯等人多次上折请旨都无济於事,还是嬴氏族长抬出祖制才让他下旨命侍卫将她接回去,而当时他也一直忙於战事无暇顾及,最终赵太后走了,他连最後一面都未能见到,从此,这座宫殿也便了禁宫。
好好的宫殿竟然荒废成这个样子。锦离一边惋惜着一边对着书案的灰尘吹了口气,只见那书案上的灰尘立刻在昏暗的烛光中打着旋,呛得她连连後退了几步。她又掸了掸软榻上的灰尘,好一阵儿才精疲力竭倒头睡去。
天初亮,太阳还没有从云层里跳出来,当值的侍卫交了班,中车府令赵高等一行人一早准备好御用銮驾。根据卤薄制度,当以金根车为皇帝的御辇,因着秦人崇尚水德,水主黑,所以每辆车前都升起一面皂毓,又因大驾卤薄属於八十一乘,除金根车外还有五色安车丶五色立车丶耕车丶戎车丶猎车等以示天子的尊贵身份,以及安国富强,国泰民安之意。
尽管外面人声鼎沸,栎阳宫里依旧清冷寂然,锦离极不规矩的趴在榻檐上睡得正香,只感觉到胳膊被压得酸痛才不情愿的翻了个身,不料动作有些过大,也就跌落在地。这一摔倒也摔得精神了,她起身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本想再爬回去,忽而想到今日是方宁回都城的日子,她也该回去了,想到这儿她赶紧整了整衣裳,戴好帽子方才出了殿门。
刚一出门便看到一张熟悉且清俊的面容,望着坐在石凳上的人,锦离惊诧的张了张嘴,最终只喊了句:“政!”方宁和同乡都说栎阳宫是座废弃的宫殿,一般没人会来,可接连两次都巧遇嬴政,她到底生出一丝疑惑。
嬴政坐在石凳上并未起身,定定的望了她一会儿,见她打了个呵欠立马用手掩住,他问:“你昨夜睡在这儿?”
“啊!不是。”锦离怕露出破绽急忙摆手辩解:“我是特意来这儿打扫的,总觉得好端端的荒废了甚为可惜。”日头渐露,血色的光晕在脸上显衬的格外精神。
“可是扫完了?”嬴政起身大踏着步子向前走了一步,修长的身姿刚好将照在她脸上的光遮去一半。锦离本能的向後退了退,又怕他不相信,伸出右手拉过他织锦的黑色袖袍,道:“不信你自个检查。”说完暗自庆幸昨夜里打扫了一番,不然该是露出了破绽。
嬴政清冷的眸子扫过被拽起的玉手上,脚步只停顿一下便跟了上去,只是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顿时袭来,似乎要将整个头颅炸裂才肯罢休,在与殿门还有一步的距离时他终於忍受不住这种噬人心骨的痛甩开了她的手腕,声音冰寒:“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赶快离开的好。”说罢将手背至身後转身大踏着步子离去,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锦离道:“待会该起程了,既然是都城来的,赶紧收拾好出去等着回宫。”
锦离望着已渐走远的嬴政,不禁嘟囔了句:“真是个怪人。”
☆丶第六章:心逐碧草摇清风(三)
嬴政清晨起来後看了几道上奏的摺子,眼前闪过一个靥然生花的女子娇俏的面容,他记得她说过是都城过来的,他不相信她的身份,但对这句话还是当了真。几名宫娥近侧为他换上墨黑裘冕,他起身让她们退至一侧,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向栎阳宫踱去。
他刚迈进宫门就感到吃力,只得同上次一样坐在庭院一处的石凳上等着里面的人出来,果不其然,里面的人呈散漫之态出现在他面前,眸光澄静如水,连同不得擅自入内的圣谕在这里竟成了一栏屏障。
嬴政望着眉目清秀的锦离,唇角间勾起一抹笑意,极轻,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直是个善於隐藏的人,多年来也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於色。
他从栎阳宫出去後回了寝宫换上了裘冕,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御案,将视线落在靠近竹简旁的锦帕上,那帕子已被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阵儿,素白锦面上还留有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紫檀香气。他弯腰拿起锦帕後放置怀里,其动作连贯说不上小心。
蒙毅及数名近卫军已候在殿外,见嬴政出来後均行君臣之礼,赵高忙上前掀开轿帘,立在赵高身侧的小太监躬身上前跪下做梯。
初春时令,清凉的微风掠过,吹得墨黑裘冕在风中翻飞,嬴政踩着小太监做的人梯登上御辇,倏然间转过头来看向四周,底下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根本看不清谁是谁的脸孔。不免有些失望的坐了进去。
一向善於揣度圣意的赵高这时候也跟着迟疑了一下,随即将轿帘落下,用他特有的尖细嗓音喊了声“起驾”,前面负责京畿安全引导的主管以及後面随从的副车和一些扈从也都随着这声起驾行动起来。
蒙毅正欲上马,眼睛一扫正好瞥见不远处的长廊上站着一名瘦弱的小太监,原本他并未多想,只是对上小太监澄明的眼睛时,小太监因着心虚匆忙低下头转身跑开了。心生可疑,蒙毅将手里的缰绳扔给身边的亲信小星子後径自跟了上去。
锦离原本是去找同乡,听到与同乡同屋的太监说被叫去当值,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没办法转了一圈又转了回去。在途经长廊的时候刚好听到赵高喊得起驾声,遂停留了一会儿,如果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任是如何都不会前来凑这热闹。
她一边後悔一边紧跑着,遇到宫人就慢下步子生怕令人起疑,好在这时候宫人们都前去送行,没有过多人注意到她,索性她也就放大了胆子。
蒙毅并不确定小太监的身份,只是方才对上她澄净如水的双眸时暗暗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如此澄澈的眸子,单凭这一点他便要查个清楚。尽管锦离步下生风,但还是没能躲过蒙毅矫健的身姿,不一会儿便在一处走廊上追了上来,厉声喝道:“站住!”
声洪如斯,锦离打了一颤,这才乖乖的停下来,回身施礼:“请大人安,不知大人喊住奴才所为何事?”她将头压的低低的,尽量不去看蒙毅那张生怒的脸。
锦离的声音发颤,指尖已经陷进了掌心里,蒙毅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顿时心下一软,语气也跟着温和起来,道:“把头抬起来。”脑海中一直浮现出昨晚见到的人影,总觉得与眼前这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那个人就是她。
锦离只得将头抬起来,刚才跑的急促,双颊泛起的红晕变得有些微白,她又暗自平复了一下砰砰直跳的心,才道:“奴才家是咸阳上城,知道你们今日回去,所以就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果真是她,蒙毅心中暗自窃喜,瘦削刚毅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严肃的表情,问:“你究竟是何人?”锦离早已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回大人,奴才确实是咸阳上城人,只因宫中有奴才的姐妹,才大着胆子来见上一面。”
微风徐徐,乌黑的秀发散落在风中相互缠绕,蒙毅收起佩剑又盯着锦离看了好一会儿,凛冽的眸光似要洞穿她单薄的身体。锦离见他好半天不发话,忍不住微颔首,用眼底的余光瞥了一眼,蒙毅脸上虽没有多馀的表情,但那五官精致的恰到好处,不苟言笑,却又不失亲善,只一眼便让锦离又大起了胆子,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
“走吧。”蒙毅甩了甩袖袍,转过身又习惯性的将右手背至身後,道:“不是说想家想的紧?”
锦离还想着再找什麽理由让他信服,没想到蒙毅竟如此轻巧的相信了,锦离愣了一下,迅速戴好帽子小跑几步跟上他的步子。不止锦离没想到,就连蒙毅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信了她的话,是因为那双澄亮的双眸,还是别的什麽原因,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信她,始终如一的相信。
蒙毅和锦离重回到宫门时,大队人马已经起程了,只剩下蒙毅的亲信及小部队卫士还立在原地待命。小星子见蒙毅过来後,将手里的缰绳马鞭递到他手中,又看了看站在蒙毅身後的锦离疑惑的问:“将军,这位是?”
蒙毅接过缰绳,纵身一跃飞身上马,只说了句:“带她一同回去,等回到咸阳我自会安。”扬起手里的马鞭,回手一鞭抽在马背上,喊了声‘驾’後出了宫门。
小星子是蒙毅的贴身侍卫,对蒙毅身边的人也大都认识,可是锦离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虽不知晓她的身份,但依旧对她客气有加。很快,小队人马也起程了,锦离因不会骑马被安排在卫士当中,怕她身上的太监服容易招来怀疑,又谨慎的找来一套卫士的衣裳让她换上。
☆丶第七章:心逐碧草摇清风(四)
午时的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锦离随着一小部分卫士走在队伍的最後面,抬头望着炎炎烈日,嘴角因乾渴生起了豆大的水泡,她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袖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周身的卫士虽同她一样累的精疲力竭,但她毕竟是女子,自然比他们更容易乏累。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雍地。
正当锦离快要坚持不住时,前方又响起一声尖细的声音:“停,原地休息。”话音未落,除去圣驾前的亲军寸步不离的守在御辇两侧外,後面的卫士早已找了处阴凉的地方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半倚着休息,有的连动都懒得动,乾脆躺在地上眯起了眼。
锦离也找了棵粗大的榆树靠了上去,喉咙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难耐之际她只得紧闭双眼避免炎日带来的眩晕。刚阖上眼,蒙毅近前来倚树而坐,将手里的缂丝金皮水囊递到锦离面前,道:“喝吧。”
锦离正捱不住见蒙毅主动递过来,也就道了声谢接过水囊仰头一饮而尽,水囊里盛的是月清池的水,甘甜香醇,实为沏茶酿酒的最佳原料。锦离喝的急促,但入口的清凉仍旧让她为之一振,唇角的水泡也在樱红的唇上欢呼跳跃。
烈日当空,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照在地上形成斑迹驳驳的一片,蒙毅抬头望了望日头道:“虽至春时,但今日的日头正值,估摸着还要再走上三两个时辰。”
锦离将水囊递还给蒙毅,道:“刚才听你的侍从喊你将军,你是个将军?”蒙毅接过,道:“上至祖父下及家父兄长都是为我大秦立过功的大将军。”语气里带着骄傲,继续道:“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像父亲及哥哥一样驰骋沙场,报效国家,可惜,被皇上封了个文官,过得了闲散日子。”
蒙毅的祖父蒙骜丶父亲蒙武都是秦国着名的将领,为秦国攻城略地,出生入死,夺得了几十座城池,为嬴政统一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就连他的大哥蒙恬也被嬴政封为将军驻守边疆镇压匈奴,嬴政因着他具有文才韬略便将他留在都城封为文臣,官拜上卿。但,心中的苦闷又有谁人知?
锦离拾起脚边的一片翠绿树叶,放在精巧的鼻翼上轻浅一闻,眉心浅锁,道:“还以为会有香气,真难闻。”说罢将手里的叶子丢在地上,努努嘴:“当个文官有何不好,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最重要的是不用流血牺牲。”
她确实不懂蒙毅为何愿意上阵杀敌,在四野未归一之前就已经看过太多的无辜人流血牺牲,方宁的父亲曾经就是将领杨端和麾下的一名小小的卒士,在秦王政十九年攻打赵国时便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她是打心眼里排斥战争。
看到锦离这般表情,蒙毅不由轻笑,问:“你倒是个有趣的丫头,你叫什麽名字?”锦离象徵性的施了一礼:“回将军,奴才名唤洛锦离。”蒙毅对锦离刻意规矩的样子嗤嗤一笑,道:“行了,我看你也不是个规矩人,不用这般拘礼了。”
午後正是容易疲倦的时候,锦离刚要阖上眼打个盹,前方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看到锦离极不情愿的样子,蒙毅先比她提前一步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头说:“依着这速度,天黑之前便能赶回咸阳,你同他们走在後面不易被发现,等到了咸阳,我再让小星子送你回去。”看着走远的蒙毅,锦离这才起身重新回到卫士当中。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刚过酉时便已经进了咸阳境内。因为提前有虎贲军开路,方圆百里空无一人,各家各户也都紧掩着门,生怕惊了经过的銮驾。街面上偶尔过来三两个醉汉不等靠近就已经被巡逻的虎贲军推搡着走了,更有甚者被抓了去,直到确定冗长的街道再无障物後,他们才训练有素的立於两侧恭迎圣驾。
嬴政的御辇进入城门时,各个轿前已经亮起了琉璃风灯,在前方引路的京畿卫每人手里高举一把燃着的火把,一时间整条街道亮如白昼,漆黑的夜空更像是落日晚霞,璀璨夺目。
蒙毅骑在马背上,身上的堇色的祥云织锦长袍在皎月清亮的夜色里仿佛一大团星云,他回身看了看,想要藉着月色辨认出那柔弱的身影,碍於她身材娇小最终没有寻到。他冲身边的小星子打了个手势,小星子见後迅速上前。
他神色依旧淡然若常,道:“小星子,待会儿你寻个机会把刚才那人送回家,定要谨慎些,莫要引起旁人注意。”小星子应了个“是”,调转马头。蒙毅又叫住他,道:“告诉她,若日後有什麽事尽管来府上找我。”小星子又连连应声“是”便朝着後面的卫士队伍赶去。
看着进了城门,锦离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脚下也不由的加快了行进的步子。她又左右瞧着,正瞧见小星子骑着马打前面过来,朝她使了个眼色,锦离想起蒙毅途中休息的时候说的话,也就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因为是走在最後面,这些卫士又大多数是蒙毅的部下,并不会令人起疑。
待锦离刚走进,小星子伸出手电石火光间一把将她拉上马背,才道:“将军命奴才送公子回家,公子坐好了。”说着松了松手中的缰绳,扬起手里的鞭子一挥,脚下一蹬疾驰而去。
☆丶第八章:心逐碧草摇清风(五)
时值四月,满院的兰花簌簌绽放,花瓣展向四方,在阳光的照耀下使得庭院青白片片,白光耀眼,微风一过散发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锦离随意的伏在赤漆长案上,手边是清晨拈来的兰花,片片花瓣被她散落在案上,指尖还遗留着浅浅的香气。连着数十声叹气後,婢女云儿推门进来,看到锦离可怜兮兮的模样後掩嘴一笑,道:“小姐,看你现在的样子倒真成了小怨妇。”
话犹未落,俊俏的脸上已堆起了怒气,锦离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小妮子告的状,不然爹能关我一个月禁闭嘛。”这一个月来锦离已经埋怨她无数次,云儿早已习以为常,道:“这怎能怪奴婢,老爷这也是为小姐好,谁让您自个不安份。”说着走到长案旁将案上的兰花收了去。
那晚被小星子送回府上,朱漆大门似一道高墙紧掩着,她同日常一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用力的敲了敲,没几下朱漆大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满头银丝,脸上沟壑层层,见是锦离回来後不由的嗔怪了几句。
老人是洛府的管家,从小看着锦离长大,早已将她作为自己的孩子般疼爱,而对於锦离三天两头的闯祸和女扮男装更是习以为常。
锦离本想回到自己的闺阁中去,却在路过洛老爷书房时,隐约看到书房内跳动的烛火,她脚下一紧,停了下来,抬眼看去,那漆黑的眸子在满天星夜里越发璀璨,又回过身问向管家:“爹回来了?”
“今儿一早回来的,还问过下人们你去了哪里?”管家的语气尽管平和,仍掩盖不住担忧。“那爹已经知道了?”锦离似是不确定的问。管家叹了一口气,道:“怕是知道了,老爷问完後大发了一通脾气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一整天了,连云儿丫头进去送饭都被赶了出来。”
“爹把云儿姐姐赶出来了?那我进去看看。”锦离看着透过窗纸上发出的昏暗烛火,清丽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担忧。“小姐。”管家还欲说些什麽,最终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锦离身上的藏青色长衫提醒道:“小姐,您还是先换下女儿装再进去吧。”
锦离听话的回到闺阁找了件时常穿的碧荷散花纱衣,梳了个轻便的发髻,又吩咐云儿到厨房做了碗粥,准备齐全後这才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洛老爷的书房。
书案上明销烛台里的烛火发出的昏暗光芒仿若萤火,灯下的男子正一手拿着书简一手纸着毛笔在上面写着账目清单,辨不出脸上是何表情,听到有人进来後,眉宇紧锁,问:“可是小姐回来了?”声音浑厚有力,锦离步调轻下来,低声喊了句:“爹。”
听闻女儿的声音,洛老爷这才缓缓地抬起头,一贯的慈眉善目变得严肃起来,问:“听云儿说你去雍城了,去那做甚麽?”锦离从未见过洛老爷一派严肃的样子,心下一慌,只得老老实实回答:“见方宁姐。”
锦离将手里的粥碗端置洛老爷面前,洛老爷又随手推到一边,道:“又是方宁。”语气里夹杂着些不满:“她倒是自个儿进了宫,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顾,我看啊,你迟早要被她拖累。”
洛老爷自见到方宁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她,总觉得她不似平常人般安分,这些话早已和锦离说了无数遍,可惜锦离是个善良且执拗的丫头,只要她认准的事纵使有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果然,锦离听闻洛老爷又如此说不免有些生气,清亮的眸子藉着烛火发出一丝幽暗的光芒,道:“方宁姐进宫也是为了给她娘治病,你怎可以这样说她。”
洛老爷心知这次亦不能说动她,只得在一旁暗自叹气。
那天过後,洛老爷怕锦离再闯出祸来便将他禁足在家,命他五日内不得出府,只是没过几日方宁的弟弟小包就来到府上,小包因是府上的常客自然出入方便。锦离瞧见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单薄的衫子穿在身上松松垮垮,脸色蜡黄,声音更是沙哑生涩。
锦离通过小包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他娘已经大不行,也就顾不得洛老爷的禁足令,拉起小包瘦小枯乾的手就往他家奔去。
小包家住西城一带,宫室卑庳,屋内更是粗饰简陋,大小不过十平米,除了一张床一张破旧的方案外,堆在墙角熬药的药罐及几副药草成了全部的家当。榻上的老妇人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眸子暗淡无光,好似黎明前烛台里的垂下的烛泪。
锦离自小便失去了母爱,多半的悠闲时光就是在小包娘身边度过,所以对她更是有一种亲情在里面,看到这里随即泪水溢满眼眶,而立在身後的小包早已是泣不成声。
小包娘已是大寿将至,临终前将小包托付於锦离,又将她连夜缝制的出嫁时穿的瑰红霞彩领花喜袍交给锦离,让她一定要亲手送到方宁手上。
☆丶第九章:疏花冷落澹含娇(一)
小包在锦离及洛府上数名下人的帮助下置了口棺木算是厚葬了他娘,知道他娘一直很想爹,如果不是念及年幼的他,恐怕早已追随而去,所以在下葬时他要求让他娘与爹一起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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