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血色黃昏.txt

2023年10月05日

  1/10  下一頁 txt下載

-------------------------------------------------------------
下载银行【www.downbank.cn】 提供免费绿色软件下载
-------------------------------------------------------------
正这是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 大方向绝对正确。自信凭我们的本事,早晚能截个车。
从张家口走到张北80里地。出了张北, 就到了坝上, 即所谓内蒙古高原,气候明显见冷。我们4人都戴着50年代的蓝棉帽, 放下了帽耳朵,帽耳朵边上沾着白霜。
塞外荒野,名不虚传。沿着从张北到宝昌的一条崎岖不平的砂土公路,四周是荒寒的土地,破旧的土坯房,光秃秃的山坡,人烟稀少。
我们背着背包,顶着严寒跋涉。公路弯弯曲曲,没有尽头。沿途汽车也零零星星,没几辆。好,身后终于传来汽车声。雷厦挥动着双手,站在路中央。解放卡车跑到跟前,只好停下。
司机不耐烦地说:“你不要命啦? 个球泡的!”
“同志,拉我们一截吧。”雷厦不卑不亢地喊,走到驾驶室前。
“不拉。”
那司机趁机加大油门,卡车狂吼着开走。我们只好狠狠地向远去的卡车吐着唾沫,臭骂这王八蛋司机,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北走着。
四野茫茫,天空阴霾,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凛冽的寒风,稀零零的雪花,伴随着我们。
晚上,我们住在路边的一个车马大店。里面昏暗、肮脏,弥漫着旱烟味儿。
在伙房里,我们围坐着,头一次吃着莜面饸饹。那伙房的地上堆着柴火,乌黑的房顶,乌黑的墙,乌黑的锅盖。
雷厦咬着牙吃莜面饸饹。据说,这是当地人过节才吃的饭。被认为是对我们的款待,可是那股老朽怪味,实在不敢恭维。
金刚偷偷对大家说:“厕所全是羊膻味儿,好可怕!能呛你一跟头。”
果然,大车店的厕所和北京的完全不一样,那是在一个深坑上架块木板。木板要是塌了,人就会掉到粪坑里。下面的粪橛子冻成了一个个宝塔般的冰柱,散发着刺鼻的羊膻味儿。这还是冬天,夏天就可想而知了。
晚上,我们睡在了一张大炕上。静静地听着大车老板子吹牛、抬杠、聊老娘儿们。
金刚担忧地问:“如果当地不要我们怎么办? 听说那地方已经停止接受知青了。”
“我们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他们应该欢迎。” 雷厦充满信心。
“可是人家不要你,也有人家的理由。我不相信全国这么大,谁去了他们都会要。”
“别瞎发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说。
“把达以地,把达以地……” 金刚反复背着刚学来的蒙语。
山顶认真地看着《养马学》。
雷厦沉思道:“明天,我们一定设法截个车。在大草原上,上百里没人烟,不能像串联时那样徒步走,否则非得给你冻死。”
……
夜晚,只听见外面,那凄厉的寒风在嘶叫。我们互相挤着,一股劣等烟草、羊皮袄、莜面的混合气味把我们送入梦乡。
次日,在漫长的公路上,我们继续向北行进。
截了一辆又一辆的车,碰了一个又一个的钉子。雷厦的社交能力没比,最能拉下脸求人,最能忍受一张张冷面孔。截车也是个本事,雷厦敢大大方方站在路中央一趟一趟地截,手舞足蹈地呼喊,叔叔大爷地猛叫…… 我却有点不好意思,害羞,怕挨尴。
终于,顽强的雷厦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截停了一辆车。
“老同志,拉我们一截吧。我们是北京来的知识青年,从张家口走到这儿,已经走了3天了。很累很累呀,真的,请拉我们一截吧!”
“你们从张家口走到这儿?” 那老司机很有点惊讶。
“还骗你。” 雷厦那张漂亮的脸给冻得像红萝卜一样。我们几个小青年站在严寒中,个个棉帽上都沾着白霜,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位老司机感动了。
“快上车吧。”
我们4个人欢笑着,像小鸟一样地爬上了车。这辆挂着篷布的卡车在草原上颠簸着,疾驰着,一口气把我们拉到了锡林浩特。
街上刷着醒目的大标语:“深挖猛揭锡盟内人党的盖子!”“彻底肃清以乌兰夫为首的一小撮内人党分子!”“挖肃是内蒙当前斗争的大方向!”“高万宝扎布罪该万死!”
我们是私自跑来的,先要得到盟知青办的批准,才能合法下牧区。晚上暂住在锡林郭勒盟中学。
在盟知青安置办公室,山顶刻的假公章发挥了威力。
内蒙锡盟有关部门:
兹介绍我校学生林胡、雷厦、吴山顶、金刚4人前去联系插队落户事宜,请予接洽。
北京四十七中革委会
1968年11月7日
办事员认真看完了介绍信,一点也没怀疑它是假的,慢条斯理地说:“真是很抱歉了,我们锡盟的安置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没有力量再接收。”
“可我们听说,下面很多地方缺人,都希望来知青呢。”
“是缺人,我们这儿来个两万三万的还缺,但关键是经费问题。没有经费,你让我怎么安置? 一个知青的安家费是450元,我们这地方已经接受了4000多,早已超过了预算。”
这办事员眼睛很大,炯炯有神,手洗得白白净净,态度坚决,毫无通融余地。
第一部分抵达内蒙古锡盟草原(2)
我们失望而归。次日又到盟安办,和这个办事员软磨硬泡。
“董大叔,求求你了,收下我们吧!”雷厦央求着。
“我们是响应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您帮帮忙,完全符合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金刚说。
“我也不反对你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你们可以找一个愿意接收你们的地方,但我就是没钱安置你们。没有安家费你们干不干?”
我们4人面面相觑。
“哼,安置一个人,是要花钱的。”
“可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你应该支持,想想办法嘛!” 我生硬地说。
“唉!” 那办事员瞥了我一眼:“真没法办这个事。上面已经说了,停止接受知青。你们要有意见可以找领导去。”
……
夜晚,我们在盟中宿舍研究对策。
我忧虑地说:“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每人带的钱都不多,整天下饭馆最多能坚持一个礼拜。” 锡林浩特的饭馆邪贵,最贱的菜也六七毛一盘。
吴山顶的眼珠闪了闪:“听说盟军分区赵司令员的儿子就在这儿上学,我们和他儿子套套近乎,想想办法让赵司令员批一下,不就行了。现在全锡盟他说了算。”
雷厦想了一着妙计:“我们最好每人写份血书,面呈给司令员, 保准成功。”
“对,好主意!” 我高兴地说。
山顶说:“我负责跟他儿子联络。”
次日。山顶真找到了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这小孩眉清目秀,文文静静,穿一身干净的棉军装,一看就是部队干部子弟。
“小鬼头,我们是从北京来的, 交个朋友吧。”
山顶很热情地送给他了一个主席像章,有墨水瓶那么大个儿,做工讲究,金光灿灿,孩子异常喜悦地看着,一下子就被征服了。
“嘿,你们这儿跳不跳‘忠字舞’?”
“不跳。” 这孩子腼腆地说。
“看过老太太跳‘忠字舞’吗? 特神,好玩儿着呢,来,我给你表演一下。”
山顶认认真真地学着小脚老太太跳了一段‘忠字舞’, 手舞足蹈,装着罗锅、瘪嘴、八字步、颤颤危危,把那孩子逗笑了。真没看出来山顶很有点表演天才。
“小鬼头,你爸爸晚上在家吧?”
“平时都在家,有时候去开会。”
“好,那我们要到你家去找你爸办点事,到时候你得给我们开门,引见你爸爸。”
“没问题。”
“我们就是要下牧区插队落户,你也给我们说点好话啊,让你爸帮帮忙。”
“行。”
……
晚上,在盟中学杂乱的男生宿舍,我们开始准备血书。
割!打起仗来,命都可以牺牲,还在乎这点血。我拿起一把电工刀,给自己的左手指来了一下,血汩汩冒出, 用手指蘸着血写道:“为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保卫和建设祖国边疆的事业,请接收我们吧!”字迹歪歪扭扭。
每人都用这把刀割破手指,写了自己憋在心中最想说的几句话。
自然, 给自己肉上割一口子不是多困难的事,青年人喜欢干点拔刀见血的举动。但这毕竟不是割猪肉,这是要划开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也需要一点勇气。
第二天,我们来到了盟军分区的大院,找到了赵司令员的家。
那小鬼头儿很热情地打开了门,把我们带到他父亲的面前。
“啊,你们都是北京来的红卫兵,欢迎欢迎。”
我们坐下后,由雷厦开讲:“赵司令员,我们从心眼儿里喜欢内蒙古大草原,真心地想来这儿插队落户,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但盟安办却以没经费为理由,拒绝接收我们。现在我们身上的钱很少,坚持不了几天,就要没饭吃了。希望您能批示有关单位接收我们。这是我们写的血书。”
4张血迹斑斑的纸,给了赵司令员一个冲击。他有些感动地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反对你们这样干。你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到内蒙古草原,精神可佳,我们当然要支持,完全支持!” 他马上掏出钢笔,在我们的一份血书上批示:“请盟安办予以安置。”
赵司令员是个老八路,很和气, 没架子,面貌端正,跟他的小鬼头儿子一样,给我们留下了美好印象。
经过千辛万苦,我们终于成功。盟安办把我们分配到西乌旗巴颜孟和牧场。
哈哈,我们总算不会再灰溜溜地折回北京了,像姜傻子那样(他们几个计划步行到西藏, 最后连河北都没出,就被民兵给抓住,灰溜溜地回来)。
巴颜孟和牧场位于西乌旗东北方向200里。场部的荒凉破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一个县团级单位不过是两排土坯房,另加几排地窝子,远远不如内地的一个生产队。场部办公室是全牧场唯一的砖房。小卖部只有一间屋,来买东西的牧民稀稀零零。货更是少的可怜,连点西乌旗产的黑糖块都是好东西,被牧民互相转告,抢着买。
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群众专政大院:一大马厩里面挖了一排地窝子,关着四十来个牛鬼蛇神,什么“内人党”、“叛国分子”、“历史反革命”、“反动喇嘛”……应有尽有。每天,他们排着队,低着头,默默去上工。
第一部分抵达内蒙古锡盟草原(3)
场部领导原想给我们分到3连,说是纯农业队,离场部近,住房子,生活条件比较好。我们一听就急了。要到农业队,大老远来内蒙干什么? 就冲着牧区来的嘛,我们坚决要求到牧业队,并要到离场部远的地方。于是就把我们分到了额仁淖尔队,即7连。
在住招待所期间,我们不懂规矩,常偷骑牧民拴在木桩上的马。拔一蹦子,让马流一身汗,可没少挨骂。牧民们说:冬天的马,流一身汗,掉一层膘儿。
下牧区最大好处是可以狠狠过一把骑马的瘾。
几天后, 赶大车的老姬头拉着我们到7连的东河, 一个在场部东北40里的更加荒凉的地方。
马车像个小蚂蚁,在茫无涯际的草原上移动。赶车的老姬头嘴里得得得不停地唠叨:“哎呀,这儿不穿皮裤可不行,棉的再厚也不顶!” 他身穿皮得勒,蜡黄脸,有几根稀疏的胡子,很像个土匪,搂着大鞭杆:“你们出门可得小心,千万别迷了路,冬天要是迷了路你就等死吧。这地方年年都有冻死人的,哼,牧民多经冻哇,可鼻子耳朵照样给冻掉。哈哈, 白毛风要是来了, 伸出胳膊都看不见。不是吓唬你们,咱这地方6月天还冻死人呢!”
老姬头的这些话听了很好玩儿,令我们对草原有一种敬畏。
冬季的草原灰蒙蒙的。埋没在积雪下面的野草稀稀拉拉,露出一点枯黄草尖,僵僵伫立。偶有一堆牲畜的白骨散落在冰雪之中。纵目远眺,四面一望无际,只有大车道弯弯曲曲伸向天边。
草原太辽阔了,辽阔得让人心里空虚,全身震骇。面对草原,多狂妄自大的人也会感到自己生命的渺小,微若尘埃。最让人怵的是如此空旷的漠漠大野却寂然无声。没风的时候,连掉在地上一根草都能听见。
白皑皑,光秃秃,平坦坦,苍茫茫。
这就是草原,没有那种精致典雅的秀媚,以原始般的粗犷和莽苍屹立在人们面前。在北京是绝对看不到这种景色的,地地道道的未被雕琢的自然美,沉默糙硬,辐射着严酷的寒光。
我们坐在大车上,每人都盖着好几张羊皮,腿还是给冻僵。不禁想起了老姬头的话。这6月天还冻死人的锡林郭勒大草原啊,你真的是这样冷酷、粗野、荒凉吗?
“新生活开始了!” 雷厦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们够可以的,从没路的地方,硬闯出了一条路。” 金刚轻轻说。
“嘶,好冷啊!” 我给冻得缩着脖子。
哈哈,我们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内蒙古锡盟大草原落下了脚。
万岁!热血。
第一部分冷酷的蒙古包(1)
牧民们事先已把我们的蒙古包扎好。
进去后, 一个模样善良的蒙古中年妇女很利索地帮我们把炉子点着,熬上茶。刚想向她表示谢意,猛一瞥,发现她蒙古袍背后缝着一块白布,上面用蒙汉文写着“牧主分子”。谁也不敢再说谢谢, 怕立场不稳。
当地贫下中牧过去从不搞阶级斗争,现在一搞,也相当厉害。他们发明了在五类分子后背上缝白布条的法子,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专政对象,要与之划清界限。我们还被告之贫下中牧家的蒙古包前都挂着红旗,没挂红旗的就是有问题的家。下包喝茶,一定要到插着小红旗的包。
在7连东河蒙古包里的第一夜是难忘的。
临睡前,往铁炉里倒了一簸箕牛粪,憋了一阵烟,越来越浓,最后“嘭”的一声,跟爆炸一样,熊熊地燃烧起来,把一节炉筒烧得通红。毡子外面寒风刺骨,毡子里面却只穿着背心裤衩还热得满头大汗。那感觉真奇妙啊!但只要火一灭,蒙古包里酷冷。每人除了被子外,又把发的8张羊皮全盖上,堆成厚厚一大团。都蒙着头睡,否则冻耳朵。
半夜,我身上盖的羊皮滚掉了,一下子给冻醒,只好当“团长”。蒙古包顶上有个通气透光的大圆窟窿,透过它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外面实在太冷,不敢伸出手把羊皮盖上,只好硬钻到雷厦的被窝里。
涌进一股冷气,雷厦叫唤起来:“哎哟,哎哟,你这脚跟冰块一样。” 我俩屁股对屁股,裹紧了被子,继续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透过一缝隙,望着蒙古包顶上的窟窿,想起了白天到达东河与牧民见面的情景,气氛冷清,根本没人欢迎。只有一两个黢黑的蒙古牧民骑着马,呆漠地望着我们,脸上连点笑容也没有。他们用蒙语叽叽咕咕一阵后,纵马扬长而去,跟报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迷迷糊糊地回想着来到草原那一刹那的感受。
早晨,蒙古包里酷冷似刀,谁也不敢起来。直到上午11点多钟, 老牧主贡哥勒从外面带了一把枯草, 放进炉子里, 又在枯草四周摆了几块干牛粪, 为我们点着炉子,包里有了热气,大家才战战兢兢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趁热穿衣服。
贡哥勒来到外面,在严寒中为我们杀牛。他把牛的两条前腿攫到犄角后面,根本不绑,就在牛的胸膛上割个小口,把一只瘦瘦的胳膊伸进牛胸腔里掏心,掐断一动脉管,牛马上就死,比汉族杀牛要科学得多,省事得多。之后,他开始用把破电工刀剥皮剔肉…… 他的得勒背后也缝着一白布条,提醒人们他是个牧主。
我透过门上的小玻璃,好奇地看着这整个过程。
雷厦兴高采烈地切肉,准备着饭。突然把刀放下:“实在憋不住了!” 他匆匆穿上衣服,武装好,惨叫着跑到包外。
不一会儿,解便回来,大口喘着。
我问:“你在哪儿拉的?”
“马厩后面。” 雷厦哀叹道:“哎哟,屁股要给冻坏了。那风跟刀子一样。”
“我也憋不住了,怎么办?”
“去吧,速战速决,保护好屁股和老二。” 雷厦笑着说。
当我蹲在马厩旁,体会到内蒙古的酷寒时,才恍然大悟牧民的得勒很有科学性,多大的风,多冷的天,蹲下就拉,不用担心冻屁股。
饭做好,我们4人啃着手扒肉,发现内蒙古的羊肉名不虚传,好吃得要命。奇怪,内蒙古的羊肉怎么没膻味!
上午,贡哥勒的老婆, 那模样标致的中年妇女来给我们缝皮得勒。每件皮得勒特大,要用8张羊皮,可穿可铺可盖。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对待她,都不说话,沉默着。她后背上缝着一个黑污污的白布条, 使我们不敢对她和气一点。这位脸色红润的蒙古妇女熟练地为我们裁剪皮子,一针一线地缝着,神色安详。 她对自己后背上的那块白布条似乎毫无怨言。
晚上。
睡下后,牛的哭喊声把我们惊醒。几十头牛聚集在白天那头牛被杀的地方,用蹄子刨着地, 用鼻子嗅着冻土,用舌头舔着同伴的血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放声恸号,那扑簌簌的泪水冻成冰碴挂在眼窝下面…… 这一群牛的蹄子声,轰轰响,好像就踩在你脑袋边。
金刚害怕地问:“它们会不会冲进蒙古包里来?”
有几头牛竟跑到蒙古包跟前,一头牛把双角往蒙古包上来回蹭,整个包都在颤动,着实可怕。
我的疯劲上来,穿上衣服,拿着一根大棍子,冲出去,朝站在包附近的牛又打又吼,横冲直闯, 这牛虽块儿大,胆子还是小,几十头被我一人就给打跑了。
可是不一会儿,牛群们又返回来,围绕着同胞被杀的地方又呜呜哭泣,有的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有的拉长声哀号,吵得我们根本睡不着觉。
金刚大为感动,噙着泪说:“牛怎么这样呀!真好。唉,我以前不知道。要知道的话,绝不吃牛肉。我现在宣布,今后我再也不吃牛肉了。”
我嘲笑道:“你别小资产阶级情调了。”
这一夜,外面的几十头牛不断地哀叫,呼唤着死去的同伴。在酷寒中,无比凄凉。
动物里,可能也就是牛,能为死去的同胞这么哀哭,眼泪哗哗往外冒。
次日,牧主老婆又来为我们一针一线地缝得勒。我们其实都很感激这位蒙古妇女,但不敢表示出来,不断提醒自己:“这可是牧主婆啊,要站稳立场,不能对她好。”
第一部分冷酷的蒙古包(2)
蒙古中年妇女的脸颊红红的,圆圆的,眼睛很大,辫子盘在头上,外面包着白布。表情是那么的善良安详,与阶级敌人的概念实在不相吻合。我们只敢偷偷地瞥她一眼,不敢与她的眼睛正视。包里虽然就我们几个人,也都不敢理她。
下午,马倌儿给我们抓来马,每人一匹。我向牧民请教:“哪匹最好?”
马倌儿说:“小青马最好。” 我犹豫片刻,狠狠心宣布:“我要小青马了。”
山顶气愤地质问:“凭什么你要最好的马?”
“不为什么。”
山顶对雷厦说:“起码应该跟大伙儿商量商量吧。我不稀罕那匹马,就是觉得他太霸道。”
大家都对我露出不满之色。
我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心想这队伍是我拉起来的,4人里,我胳膊最粗,腿肚子最壮,悠双杠最多,我当然应该有最好的马。
雷厦似乎也对我有意见,但没跟我计较。
小青马属于我的了!没办法,在马面前,我没法对朋友讲一点义气,实在是太馋了。
由于“挖肃”,牧场几乎瘫痪。达勒嘎(干部)全靠边站,我们知青整天闲呆着,没人管。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照顾自己的马上了。每天饮两遍水、遛、吊、喂青草……像照顾自己的小弟弟一样地精心喂养。
有一次,小青马打梁(背让鞍子磨破)了,我自己扛着鞍子,牵着马走20多里地,不忍心骑在马的伤口上,结果被牧民当做笑料。
我们4人都爱趴在土围墙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马吃草。倾听它们咀嚼草时所发出的咔嚓咔嚓声,马嚼干草就像我们吃大虾一样津津有味,看它专心致志,吃的那么香,自己嘴里都要冒口水。当我给小青马挠痒痒时,它会把肥厚的脖子伸过来,让你使劲给它挠。
户外极冷,我们给冻得用手捂着耳朵,跳着蹦着,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马。
我们骑马从不轻易大跑,只有实在瘾得不行了,才短距离拔它一蹦子。谁都特爱惜自己的马,借马要比借钱难得多。
雷厦要了一匹花马,跑得不快,不久他把花马换了匹大白马,就是口老了,号称日行500里,是原场部一头头的。给他美得屁颠儿屁颠儿,没事就骑着下包。下几次包后,雷厦就了解了不少牧民的生活细节,回来后,绘声绘色讲给我们听。
这是成吉思汉的后代,带着古代战士的痕迹。
牧民们终年累月不脱衣服睡觉,把皮裤脱一半,裹着得勒,再盖件皮被,天气再冷,也可以随时起床;他们每天只晚上吃一顿饭,早上、中午都喝茶;他们喝奶茶不用筷子,舌头舔得特干净,根本不用刷碗。每个成年男子都有一把电工刀,磨得贼快;一辈子不洗澡,衣服从新穿到烂。他们思想也不像报上宣传的那样革命,跟牧主拉拉扯扯,来往密切。他们热情好客,不管是谁(包括专政对象),一进蒙古包先给你一碗奶茶,并且容留过路人住宿。他们在男女问题上没有孔老二的影响,比较开放,解放前梅毒流行,但也不像传说的那样混乱。蒙古姑娘绝不像妓女,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干。他们为报答几分钱的恩情,可以付出一头牛的代价,也常为一点鸡毛蒜皮动了杀机。
……
草原生活虽然孤寂,可也有浪漫的一面。出门骑马,喝茶吃肉,活儿可干可不干,成天四处串包。记得有一次,也是自己跑来的北京女知青刘英红去场部买东西,回来时刮白毛风,迷路了。我们全体知青出动,直到夜里10点才把她给接回蒙古包。她在卸骆驼套时,不知怎地把骆驼弄惊了,给她撞个跟头,大蹄子还把她的蒙古袍扯了2尺长的口子。她却躺在雪地上哈哈地傻笑起来,当晚就给同学写信,洋洋洒洒3大页,详细介绍了这次迷路的经过,觉得非常好玩儿。
在北京,一个姑娘哪有被骆驼撞一跟头的乐趣?
这天晚上,我们参加了本队牧民召开的批斗会。
在公共的蒙古包,两个包连在一起,很别致。说是6点开会,到8点也没开。蒙古包里烟雾腾腾,牧民们特能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昏黄的煤油灯下,这一张张古铜色的面庞又黑又糙,个个都那么坚硬、糙裂、饱经风霜。大多数牧民穿着熏黄了的没有面的皮得勒,很厚。他们本来就很块儿,再穿上这么厚的皮得勒,更显得魁梧粗壮。
“贫下中牧开会还这么拖拖拉拉? 晚两个钟头了人还没到齐。” 金刚低声嘀咕。
有的牧民在掰腕子,有的聊天,有的抽烟沉思,有的把胳膊从得勒中退出来,翻找衬衣上的虱子,有的从头到脚打量着我们这几个北京知青。
最后终于开会了。大家起立,向毛主席鞠躬,高唱《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昏特太得毛主席,
昏特太得毛主席
塔布勒马耐
色特个林著勒很耐,
乌兰纳勒
……
声音粗嗄,撕裂而阴沉。内蒙古的这首歌,调子有点悲凉,让人听了想哭。
4个被斗的内人党分子低着头,默默地站在大家面前,个个铁青着脸。贡哥勒也站在一旁。
批判时,全是说蒙语,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牧民们个个都心不在焉,根本没人用心听。有的睡觉,竟打起了呼噜;有的妇女织着牛毛手套;有的牧民玩着自己的小打火机;两个年轻牧民互相开着玩笑,我在你的背后贴个烟纸盒, 你在我的后脖领上粘一小团羊毛……
牧民道尔吉吐口水的本领相当高强。他能大老远把口水射到一个小羊粪蛋上,百发百中。他眯着眼,隔不一会儿就用嘴滋一泡,滋灭一个羊粪蛋。他屁股旁的那本毛主席语录脏得不堪入目。
这阶级斗争的第一课真让我们万万没想到。贫下中牧在批斗会时嘻皮笑脸穷逗,心不在焉,吐口水玩儿,东倒西歪睡大觉,跟报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蒙古包里的批斗会,给人的感觉只是昏暗、冷酷,缺少阶级觉悟。
第一部分抄家(1)
1968年12月31日晚上。
听完元旦社论,蒙古包里回荡着《国际歌》声。这悲沉激壮的音波把我们的血激动得沸腾起来。
山顶若有所思地说:“明天就是元旦,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应该干一件有意义的事。”
雷厦郑重提议:“听说别的连都已经抄牧主家了, 咱们7连还没有抄。怎么样,我们也抄他一下吧!” 他眼睛闪着光,脸微微发红,他一激动就脸红。
金刚点点头:“对,应该抄。牧区的阶级阵线不分明, 贫下中牧和牧主、富牧都串着亲。听说这儿常有打信号弹的, 真有暗藏的苏修特务。”
我说:“同意抄。我们到这儿,不能忘了搞阶级斗争。咱们7连不能落在别的连后面。”
金刚问:“告不告诉贫下中牧?”
雷厦说:“不能告。这儿的贫下中牧觉悟低,批斗会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平日和牧主来往密切, 常到牧主家喝茶聊天,告诉他们, 他们给牧主通风报信怎么办?”
我说:“对, 不能告。万一走漏风声, 牧主会把金银财宝转移、隐藏。突然行动才能抄出东西。”
山顶疑惑地问:“这样做会不会脱离群众, 贫下中牧能支持我们、理解我们吗?”
金刚拿着份《内蒙古日报》说:“你看, 滕海青(当时内蒙古第一把手)说:“当前内蒙古挖肃的最大危险是右倾。”
“可我们初来乍到, 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就干这种事, 会不会犯错误?”山顶还是不放心。
雷厦说:“挖肃是很复杂, 要慎重, 但抄牧主却明摆着不会错。牧主都是当地贫下中牧定的,并报场军管会批准,备了案。”
山顶点点头, 不再言声儿。
我说:“这主意实在是好,非常有意义。 新一年的第一天就抄牧主家,搞阶级斗争, 货真价实的开门红!”
次日,1969年1月1日。
天空飘着雪花,北风犀利地刮着。我们几人备上马, 迎着刺骨严寒, 旋风般地直扑贡哥勒家。在白雪茫茫的草原上,我们一行的样子威武而雄壮。
贡哥勒的蒙古包破旧乌黑,他的大黄狗凶恶地向我们狂吠。我手持木棒防卫, 贡哥勒走出蒙古包, 厉声喝斥着狗, 谦恭地欢迎着我们。
我们面容严肃地进入蒙古包, 里面光线很暗, 大大小小挤着八九口人。门旁边是个黑污污的碗架,一老头儿盖着皮被,躺在门左侧,奄奄一息。蓬头散发的老妇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打量着我们,像个阴森的老妖婆。主妇就是为我们缝得勒的那位,好像预感到不幸降临,善良的大眼睛里含着悲哀。
蒙古包里破破烂烂,弥漫着一股臭气、霉气、尿臊气。
雷厦正颜厉色:“我们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指示, 狠抓阶级斗争, 现在要对你们进行抄家。”

  0/10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