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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情.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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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愚情
作者:狂上加狂
文案:
造船世家李府传承奇技的二姑娘李若愚不慎坠马摔傻了。
蕙质兰心暂且丢在一旁,终日操劳也告一段落,每日只要吃吃喝喝,与幼弟厮混便好。
可惜,当傻子的路也不好走:忠奸难辨的未婚夫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人都道大智若愚,可这是番境遇该是怎样才能“大愚若智”?
ps:先敌后爱的故事,宠之又宠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欢喜冤家
主角:李若愚、褚劲风
☆、第 1 章
城北的李家二姑娘傻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消息如同秋天的芒草被野火点燃,无需风势助长,瞬间便蔓延到聊城方圆乡里的耳中。
聊城不过是大楚乱世的江南小城,虽然北方军阀混战,烽火不断。可是这偏属江南的古城小乡却不受战乱侵扰,依然过着古风淳朴旧朝衣冠,迟缓而和煦的生活。
偶尔会在这一池死水里稍微掀起些波澜的,是聊城世代经商的李家商队外出归来时带回的一些消息。可无论是今日大魏的外戚白家一举掌握了朝纲,还是明日北方揭竿而起的袁木攻占下了北方半壁江山,这些个风起云涌的大事,其实都不关聊城父老什么卵蛋闲事儿。
毕竟谁当了皇帝,这搪瓷碗里每日下饭的腌脆瓜还是那么的酸爽,泡在泥壶里的捻茶叶子也依旧清香,只需茶余饭后听上一听,这懒散的一天便在落日余晖里囫囵过去了。
可是城北的李二姑娘出事了,对于聊城父老来说,竟是比大楚皇帝被外戚白家被篡权架空还要来得惊魂动魄!
李二姑娘是什么人?那可不是寻常人家里裹着小脚,掐着针线度日的婆娘。李家商队纵横大江南北,甚至曾经为大楚朝廷航运过军需辎重,凭借的便是其高超的造船技艺与丰富的航运经验。
而自从李家老爷子去年因病过世后,撑起李家门面的重担,便传递到了李家二姑娘李若愚的肩上。
李家到了这一代,香火单薄,唯一的嫡子只有六岁,剩下的两个嫡出女儿,便是已经嫁人的长姐,还有年方十七岁的二姐李若愚。
这李若愚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从小便聪慧过人,出入于父亲的书斋,竟是耳读目染下,自行设计了可日行千里的破风小舟,匿名参加了当年的造船舟赛并一举夺冠,名震八方。
李二姑娘小小年纪,却自有一番主意,竟是对外宣称李家技艺不可外传,若是真有心仪于她者,当是肯于入舍李家,做个倒插门的女婿。
叹惋之余,聊城父老的是非之心也是按捺不住了,都道是患难见真情,如今旷世才女变成了痴儿,那沈家的二公子是否还痴心不改入赘李家呢?
“当然不能结成这门亲事了!”说话的是沈家的老夫人沈乔氏。
说到这,她缓了一口气,又呼噜噜地吸了一口水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接着道:“原是想着那李若愚虽无娴雅妇德,好歹也是独得李家奇技,又是与朝中的外戚白家交情甚好,能助我们沈家一臂之力。可如今竟是摔傻了那唯一可取的头脑,你还要她作甚?”
在沈乔氏说话的当口,沈如柏依然埋首于案头,梳理着手里的几本佃农账册。好不容易等到了沈乔氏说得又是歇了一口气,开始呼噜噜地吸起了水烟,他才慢慢地抬起头,微微眯着一对俊目道:“母亲,这样的话请止步于儿子的书斋,莫要入了旁人的耳中。我与若愚乃是两情相悦定下的终身,岂可因着她遭逢了意外,便背信弃义,而被世人唾弃!”
沈乔氏听了,再顾不得嘴里的水烟,急急地坐了起来,气愤地敲着榻沿儿道:“那个李二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的汤药,这般执迷不悟,难道你真要‘嫁’入那李家,一辈子伺候那个痴傻的姑娘不成!”
沈如柏记下了最后一笔账册,便放下手里的毛笔,站起身来,高声招呼书斋外的书童备好马匹准备外出。
沈乔氏虽然一向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向来心思难测,可是如今眼见他竟是这般执迷不悟,罔顾自己的劝导,恼得也是顺不过气来,直直地站了起来,准备再训斥儿子一番。
这冷风一般的话语,只让这沈乔氏的脸上青红一片,她乃是富庶之家出来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去世的夫婿还有大儿子都是对自己百依百顺,唯有这二儿,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贬损起自己的母亲来竟是不假言词,真是让人气结。
就在沈二公子到达李家时,门房的下人通禀说是李老夫人外出寻访名医,要到晚上才能归府。
沈如柏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转身离开,只是将马鞭递交给了门房,然后便一路轻车熟路,径直去了李家的后宅,而李家的下人们也是习以为常,并没阻拦。
当沈如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后花园的月牙角门时,花园水池上的凉亭里传来的一声脆响让他停住脚步,抬眼望去,在几簇盛开的英丹花的掩映下,凉亭里那抹稍显羸弱的背影愈加显得有些寥落。
只见那女子背对着他跪坐在石板地上,如同锦缎一般的长发没有挽起,只是随意地任着青丝飞泻,在单薄的肩膀上颤动着。
似乎是瞟到了身旁的大鞋,女子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光洁美好的额头下是双蕴含着春水波光般的大眼,只是这双美目似乎失去了昔日的干练精明,略显呆滞怯怯地望着身旁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
摔坏了脑子后,这个昔日八面玲珑的女子便再说不出整句,听从京城请来的名医说,许是血块凝结,一时间阻塞了心智,便是如同三岁的孩童一般,衣食起居都是要慢慢教养才好。
今日也不知怎么,她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就这么孤孤单单地呆在着凉亭之中。
☆、第 2 章
若愚被那长指拨弄得极是不适,便是挣扎着要躲,可是小巧的下巴却被男人另一只有力的大掌扣住,一时摆脱不得,无法闭合的檀口不能自持,自嘴角慢慢延伸出一丝香涎,那双美目里自然也是积蓄了少许委屈的泪意。
沈如柏的眼眸暗沉了几分,微微低下头,朝着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人儿又压低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月门的那一侧却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二小姐!二小姐!您在哪里?”
李若愚的贴身侍女拢香一脸焦灼地从进了花园的月门,一抬眼,便看见了沈公子蹲在凉亭里的高大背影,因着他身形伟岸,一时间竟是看不清他身前的情形,待得又走了几步,才看见沈公子扶起了坐在地上的二小姐。
方才府里的周姨娘带着庶出的三小姐李璇儿在此间饮茶,虽然人已经回院了,可是满桌子的茶具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自己也是疏忽,刚去厨房里看着汤药的功夫,守着门下的婆子柳妈去了茅厕,二小姐竟然是闷声不吭地一个人晃悠到了此处,看那情形应该是手脚不利索,打翻了茶盏,也不知伤到了手脚没有。
等拢香走到了近处,才看见小姐泛着嫣红的嘴角边竟然还留着一丝口水的痕迹,心内竟是一阵的酸楚,只是短短的几个月,她那聪慧过人的二小姐竟是落得这般痴傻,流了口水而不自知的田地,可是还有再好转的契机?
还未及她再出声,沈如柏已经面色不虞地问道:“怎么二小姐身旁没有伺候的下人?我方才来时,她便摔倒在地,若是出了意外被碎片刮伤可如何是好?”
拢香一脸愧色,连忙福礼道:“都是奴婢该死,一时大意,让小姐一人出了院子。”说着便要伸手去扶住小姐。
可是沈如柏却是长臂一展,打横抱起了二小姐,然后便稳步朝着二小姐的内院走去。可是小姐也不知又起了什么性子,竟是扭着身子不肯让沈如柏近身,一时被那铁臂抱得甚牢不能得了自由,竟是嘴里咿咿呀呀,伸出一双纤手,用略长的指甲在沈公子俊脸上抓挠出几道血痕。
有道是患难见真情,这两个月来,无论是小姐坠马后昏迷不醒,还是醒来后残损了神志,既不认人也不言语,这沈二公子都是不离不弃,没有露出丝毫厌弃之色。
谁不知沈家的二公子文武全才,更是仪表堂堂,容貌昳丽堪称美男子。若不是沈家这些年来式微得很,祖上曾经官至宰相的沈家儿郎是断断不会入赘李家的。
原本她们府里的下人与李老夫人一样,当初听闻沈二公子允下了小姐提出的苛刻要求,都是心存怀疑,疑心这注定不能继承沈家世袭封号,又在京考中名落孙山的二公子沈如柏,乃是冲着李家的财富而甘心入赘商家。
可是这几年来,眼看着这原本不通商贾之术的官家公子竟是在自家小姐的点播下,将几间商号经营得风生水起。彻底扭转了沈家入不敷出,典卖祖传的窘境。足以见得这二公子绝不是个不事生产的纨绔之辈。
听说,那沈家被贬官的大公子也是要咸鱼翻身,重得白家的青睐,重新述职归京。这沈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此时小姐又是身染恶疾,若是沈公子悔婚,退掉这原本就不大相配的亲事,旁人其实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想到这,拢香又是眼角一红,忍不住替小姐落了几许眼泪。
待得沈如柏抱着二姑娘入了内院,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李若愚早就憋红了一双妩媚大眼,抓着床榻上的绣花软枕不管不顾地朝着沈如柏砸了过去。
沈如柏并没有躲闪,任凭着她一下下的捶打,心内却是想着:这性子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还是如同受伤前那般要强不能受半分委屈。
拢香看不过眼,连忙挡在沈公子的身前,好生软语规劝了半响,才叫二姑娘平稳了情绪,卷了一床的水缎软被,任着长发盘绕,恹恹地蜷缩在了床角。
就在这时,下人来禀报沈公子,说是老夫人归府了。
于是沈如柏便随了那下人来到了前厅去见李夫人。
这些时日的心绪起伏,呕心劳力,竟是让李夫人鬓角又苍白了几许,她本就是不爱操心之人。嫁入李家后,便是夫君料理妥当府里的一切,后来夫君离世,又是自己的二女儿独当一面,料理了府内外诸事,她也落得清净自在。
可是谁承想只是一次寻常外出,竟是让女儿坠马变得痴傻,自己乃是年近五十得幼子,本就精力欠损,如今府里的大小事务如潮水般一股脑地朝着她涌来,幸而有未来的乘龙快婿沈如柏在一旁替她料理妥当了船队商铺事宜,又有李家的管家伙计看顾着,不然这李家的基业便是要尽毁在她这个妇道人家的手上了。
如今在李夫人的眼里,这沈如柏可是堪比自己的亲儿一般。待看到了沈如柏脸上新鲜的抓痕,竟是面色一窘,微叹了口气道:“可是若愚抓挠的?”
沈如柏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微笑着说:“方才我不小心,路过庭院时被树枝剐蹭了,老夫人不用介怀。”
可沈如柏越是这般谦和,老夫人心内愈加过意不去:“原是不知你这般的心细稳重,亏得我儿若愚还不知足,出事前闹着要与你解除了婚约,如今她已经是这般模样,眼看着不能见好,我虽然身为母亲心疼着她,到底是不能昧着良心祸害了别家的公子,依着你的品貌当应另觅良配。
说着,老夫人命一旁的侍女拿来一副蜡油封口的书信,上面娟秀而不失力道的笔体正是出至女儿之手。
李夫人说话时,沈如柏一直耐心有礼的恭听着,只是听闻李若愚要解除婚约时,似乎难过地皱了下眉。当书信递交到了他手上后,他轻轻地抽出了信纸,略略地看了一圈后,出声问道:“老夫人可知若愚为何要与晚生解除婚约?”
还没等沈如柏说完,李夫人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女儿原本就是我行我素,惊世骇俗的性子,她当初那提议,若是招揽个寻常农家商贾的子弟还好,你们沈家世代为官,原本就不妥,亏得你惯着她,不管不顾地应了下来。
沈如柏似乎早就猜到李夫人的顾虑,缓声开口道:“老夫人多虑了,我一向敬爱若愚,将她娶在身边也是为了便于照顾,岂会如鲁莽急色的小子一般惊吓了若愚?
说话时,他那一双眼恳切地望着李夫人,温润的气质让人不能不信服。
李夫人向来是个耳根子软的,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女儿李若愚在生意上是招惹了什么难缠的对手,在她昏迷不醒时,竟是几十家各地商铺被人查抄,就连管事的掌柜伙计也被人抓入了官府,幸而沈如柏一力周旋,才算是保全了十几位忠心耿耿的伙计,可是那几十家商铺却是再也要不回来,再一打听,只听说是女儿先前得罪了一位褚姓的司马,他从中作梗,这才让李家店铺遭殃。
损失惨重,连日来的耗费心神,早就让李夫人对这沈如柏言听计从。
☆、第 3 章
沈如柏如今跪在自己的面前,恳请她将那痴傻的女儿嫁给他,还有什么可退却的?
依着女儿现在这样的情形,就算是真有还有人诚心登门求亲,也必定是图谋着李家的家业,哪里会有沈二公子这般品性纯良?当下便是含泪允了下来。
待沈如柏告辞离去了后,李老夫人便站起身来去看女儿。这几日她连连拜访名医,可是听闻了女儿的症状后,这些杏林高手却都是连连摇头,生怕顽症败坏了自己的名头,不肯出手救治。
待得入了女儿的闺房,只见若愚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对襟小袄,正低头把玩着一件檀香木打造的连环套。这原是她七岁的幼弟贤儿的玩具,如今一股脑尽拿到了若愚的房中。那么多的玩具里,独独这一件很得若愚的青睐,从昨日起便把玩个不停。
女儿昏迷了足有一月,又是因为连日的高烧,醒来之后竟是记忆全无,又不认人,初时几日都不肯让人近身,只是一个劲砸摔着物件,后来家人小心着诱哄着,才让她的情绪平复,可是先前名动江南的才女却再也难寻半分风采,举止性情就是个稚龄幼童。虽然跟旁人都不大亲近,她倒是跟七岁的弟弟亲昵得很,贤儿拿来的那些个玩具摆设,她也能兴致勃勃地玩上半天。
李夫人看着自己那娇憨之态毕现的女儿,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可是还来不及垂泪,突然看见女儿抬起了下巴,大眼儿扑闪着欢喜的光芒,挥动着手里尽解开的连环套,得意地咿呀叫着,惹得一旁的垂鬓小儿竟是在一旁露肚打滚:“二姐,你要气死贤儿了,我玩了几天都没解开,你怎么不到两天便解开了?”
若贤听了母亲的话,顿时有些疑惑,不由得回身去看二姐,心想:人若是聪慧,不是好事吗?书院的先生总是骂贤儿笨,怎么到了二姐那,反而成了祸事?
沈如柏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复又平静下来,沉声道:“聊城可不是他褚劲风的漠河城,此地常年有白家一系的驻军,岂会任着他胡来?你去城外的驻军营里,带上我的书信,让他们派些精干的人马来守卫李府,在成礼的期间,不能让若愚少了一根汗毛。”
说完,便飞身上马,挥动长鞭疾驰而去。
沈墨呆在原地,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若愚小姐向来都是能指使惯了自家的少爷,一个官家出身的手啊也,却要为个商贾女子鞍前马后,亏得少爷还如此尽心为她着想!
可是现在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她倒是好,一傻了之,剩下的烂摊子还要自己的二少爷来收拾?李若愚,你真是我们少爷命里的克星!
想着前些日子传来的那褚劲风吃了败仗又受了伤的风声,本以为这褚司马会萎靡困顿下去。可谁知道竟是当夜亲自率领一队精英,摸进了敌城,趁着敌手庆功时,刺杀了对方的元帅,打开城门一夜屠戮了全城的兵将,一雪前耻!沈墨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褚阎王”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名言就是“逆我者死”,这大楚出了名的恶人,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何止千万?
这一刻,沈墨分外地羡慕李家那傻透了的二小姐。
若愚小姐要出嫁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李府上下。
人都道难为商人妇,可是李夫人与亡故的老爷夫妻二人甚是和睦。
只是李夫人诞下李若愚时就是年岁偏大,因为是难产,伤损了些根本,当时郎中断言再难有孕,她忧虑着不能让李家香火延续,这才央求着夫君,纳了农户之女周氏为妾,可是周氏入门后,夫君也没有厚此薄彼冷落了自己的正妻,相比与农户出身的周氏,出身书香之家的李夫人更得沈老爷的敬爱。许是夫妻的情深感动了上苍,周氏入门后也只是生下庶女李璇儿,而正室李夫人竟是在四十六岁高龄时一举得男,生下了小公子沈若贤。
可惜夫君染病,竟然撒手人寰,幸而二女儿李若愚能干才支撑起了这李府的门面。虽然只是操持了这李家俩个月,可是一向养尊处优的李氏却已经是心力憔悴,只觉得心脉尽断,难为自己的二姑娘这些年来小小年纪竟是怎么支撑过来的,许是老天也看不过眼,才降下此劫,让自己的女儿也歇息一下吧?
心内存着对二女儿的怜爱愧疚,置办起嫁妆来自然更是尽心尽力,李家独独不缺钱银,南来北往的奇珍异宝也是经手无数,更是不要钱般往府宅里搬。府里两日来倒是热闹得很。
这日姨娘周氏带着自己的女儿李璇儿到李夫人的房内请安,顺便把自己新缝的一对龙凤枕拿来给李氏过眼。按着聊城当地的风俗,女儿出嫁,做母亲的是要亲手动针线缝上一对绣枕的。
“姐姐这些时日尽是哭红了眼,倒是不宜动起那害眼的针线。若是不嫌弃妹妹我手粗,便拿这对绣枕给二姑娘用吧!”周氏生得甚是清秀,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当初媒婆寻了几家的女儿给李老爷挑选,他便是看中了这周氏的性子温吞,不会进了宅子生出争宠的事端,这才选了这周氏入门。
这么些年来,这周姨娘也是处处逢迎着老爷夫人,正妻与这妾室间倒是一团和气,相安无事。老爷走得早,李氏有时竟是觉得自己当初劝老爷纳妾是对的,起码这孤儿寡母的府宅里也有说话的姐妹,打发着寂寥的后半生。
李夫人接过了那对绣枕,摸了摸那精致的针线笑着说道:“妹妹可真是体贴,我的针线活一向不行,就算是真的动手去绣,也不及妹妹的样式精致,你也是有心了,竟是不声不响地把我原本要做的活计都做了。只是若愚她这辈子的头等大事,我这当娘亲的岂可惫懒了,就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也要献丑地亲绣上一对,还要劳烦妹妹替我画上图样,到时连你的这对一起入了妆奁便是了。”
周氏闻言温存地一笑,又陪着李氏挑选了下人呈送来的足金拉丝镶嵌了宝石的龙凤镯子后,周氏这才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冲喜是好事,二姑娘得了个体贴仁义的夫婿,可见也是上天垂怜,待得嫁过去之后,只要悉心调养,加以时日,必定能大有起色。”
周氏顿了顿又是言道:“只是现在二姑娘心智不全,那沈公子虽然也是心细体贴的,可是京城距离这聊城甚远,就算有陪嫁的丫鬟婆子在身边伺候,也是不甚得力的。二姑娘身边若是没有亲近可信之人,夫人岂不是心心念念牵挂不已?”
周氏这番话正是李夫人心内一直忧虑的,这一下被点了七寸,顿时有些焦虑了:“那依着妹妹所言,该是如何是好?”
周氏看了看身旁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儿,这李璇儿年方十五,生得倒是极为秀美。
此言一出,李夫人只觉得脑子一下子便炸开了,在后宅夫人诗社集会上听来的一些匪夷所思的后宅是非,顿时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过了一遍,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被人欺凌,一半身子都是冰凉。
她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了风便是觉得要下雨,当下便有心退了婚事,可是如今这日子已定,请帖都发遍了聊城府宅,听说那沈公子人脉甚广,结交官宦无数,甚至连设在江南负责采办皇家御贡的织造府都派出了管事魏公公前来观礼。
现在若是退婚,别说没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有,那沈家的脸面也要被李家悔婚尽数撕扯得七零八落了。李夫人原本就是个重礼节讲脸面的,只一想想退婚后的混乱,另一半身子也浸在了冰窖里。
周氏看着李夫人无措的模样,赶紧握着李夫人的手,宽慰道:“姐姐莫急,凡事都有个解决的法子。说起来,什么也比不得血脉相连来得保靠,与其指望着沈家姑爷将来招纳个贤德的妾室,倒不如让璇儿陪着二姑娘一同嫁过去,同是自家的姐妹,将来无论是马高蹬短,都是有璇儿一力照料着二姑娘,这样你我就算身居聊城,也可解了心内的焦虑不是?”
这般提议虽然贴心以极,可是李氏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虽然是千古佳话,可是放到自己那特立独行的女儿身上便是洪荒神话一般的荒诞而不能实现。
☆、第 4 章
小小年纪便走遍了南北的女子,连眼睫毛都是空的,岂会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李夫人忍不住想起,李若愚每次提及自己当初纳妾时冷面相对,一双早熟世故的大眼看着她竟是隐隐透出恨铁不成钢之意,做母亲的被个女娃这般鄙夷,也是足足让人汗颜了。
可是李璇儿却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大娘,若是为了二姐,璇儿情愿为妾,只要能近身照料二姐,璇儿也算是为大娘略尽孝道了,还望大娘成全。”
周氏看着大夫人不肯,便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训斥着女儿:“早就说你了,你虽然心疼二姐,可是陪嫁过去也是不妥,就算你大娘愿意,那沈家二公子可是个眼界高的,依着他的前程来看,将来就算真要纳妾,也不会是一般人家里庶出的女子,少不得要拣选个有气度官家的小姐,你又何必现在为难你大娘呢!”
眼看着天大的难题便这般圆满的解决了,李家的女眷们还未来得及展颜一笑,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冷语:“二妹还未出嫁,自己的丈夫便被瓜分安排妥帖了,二娘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话当真是刻薄至极,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一身骑马装,英姿飒爽的女子施施然立在了客厅的门前。
李夫人抬眼一看,淡了些久别重逢的欣喜,瞪着眼说:“若慧,你在胡言什么!”
原来这说话的,正是李府已经出嫁的嫡长女李若慧。她比若愚年长了十三岁,嫁给了武官刘仲为妻,后来便跟随丈夫调任去了常州。
常州离着聊城不算太近。李若慧收到娘亲的书信,知道自己的二妹出事后,便日夜兼程赶回娘家。
聊城不大,父老乡里都熟识得很,所以她骑马入城时,便有人向她贺喜李府好事将近。
原是心内感动着这沈家二少倒是个情义两全的,并没有因着妹妹的恶疾而回绝了亲事。等到了李府,她这急性子的也不用管家通禀,自己箭步便来到了客厅门口要见母亲。哪里想到却是听到了周氏向母亲进言,要将庶出的妹妹给沈家二少做妾,于是便急急收了脚。
本以为这般荒诞的提议,母亲会一口回绝,哪里想到这耳根向来绵软的母亲竟是这般急转直下,竟是有要应允之意,当下便是脱口而出,打断了母亲的话。
李若慧虽然是女子,但从小就喜舞刀弄枪,那性子也不是个寻常宅院里的女子的路数。害得李夫人常常感慨,为何自己生养的两个女儿都是这般与众不同,若是生出个像李璇儿那边温柔娴静的该是多么贴心。
这不,刚刚大声申斥了母亲,李若慧便面色不改地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双眼儿直瞪向了还跪在地上的李璇儿,冷声开口言道:“三妹倒是一副体贴的心肠,只是我怎么不知你竟是跟二妹好到这般田地,宁肯舍身为妾也要长伴二妹左右?”
李璇儿也是没有想到李家的大姐儿竟是在这个当口归府,她向来有些惧怕这个大姐,便是怯怯诺诺地道:“大姐有所不知二姐现在的病情,若是你亲眼见了她现在的模样,只怕也是会想璇儿这样,放心不下她一人嫁入沈家。”
见大女儿还要挑着眉梢说话,李夫人赶紧将她的话意压下,出言问道:“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璇儿,大娘知道你是好心,且跟你的母亲回去吧,我还要带着你大姐去看看若愚呢!”
于是这场“娥皇女英”的话头,便是不欢而散。
李夫人将周姨娘带着女儿走了,这才出声斥责大女儿:“离家这么久,愈加没有规矩了!”
李若慧过来扶着母亲,忍不住气道:“娘,我若不唱黑脸,你可是能舍得脸面回绝那灶糖一般粘牙的母女?去年我归来过年时,便看见那李璇儿不错眼地瞟着那沈家二公子,周姨娘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愚还未嫁过去就盘算着怎么谋算自己女儿的前程了!”
就在这当口,她们已经入了院子,只见李若愚身穿一件缎面的罗裙,正趴伏在地上一脸兴致勃勃地挖着蚁洞。
这等小儿游戏,二妹从五岁起便没有再碰触过,现在这沾了满脸泥巴,一脸憨笑的少女真真让人看着心痛。
如今看着这个女子在自己面前哭泣,便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羞羞”。
可就是这么一句,竟是让一旁的李夫人惊喜交加。要知道自从李若愚从昏迷中醒来,一直咿咿呀呀如同哑巴一样不成句子,今日竟然能突然开口说话,足以见得女儿是在好转,当真是喜从天降。可是拉着她的手,再逗引着她开口,却又是不言不语,只顾着搓泥球玩去了。
这下李夫人更加笃定先前定下的婚期还是对的。都说这冲喜最适合顽疾,眼看着婚讯临近,若愚终于能开口吐字,岂不是吉兆?
这好消息自然也是要告知沈如柏的。当他听闻若愚终于能言,立刻前来李府。
他来时还带了一个大食盒,乃是在聊城老巷里宝鸭斋定下的鸭膏烤饼,还有香脆的鸭茸卷。这些都是李若愚爱吃的。
而沈公子则是一脸宠溺的望着像孩童一般咯咯笑的二妹,那眼神与以前他望向二妹时别无二致。
沈如柏稍显诧异地抬头看着李若慧与李夫人,问道:“如柏从未考虑过纳妾之事,大姐何出此言?”
李若慧只当没看到母亲阻止的眼神,便是径直将那周氏昨日之言尽是说了个底朝天,
沈如柏听了只是一蹙眉,然后沉声道:“三小姐不放心若愚的心情在下自是体谅,可是这般姐妹同嫁实在是不妥,如柏今生也只愿娶若愚一人。”
那天沈如柏出府时,正好与从花园偏门出来的李璇儿走了个碰面,那李璇儿看见了沈如柏,脸颊微微泛红,点头向沈如柏打着招呼。
可是沈如柏却是目不斜视,看也未看那李璇儿一眼,李璇儿只能微微低下头,嘴角紧抿,看着四周无人,扭身入了一旁的角门出了府宅外。
李家的角门外是一条幽静的石板小巷,除了偶尔有那磨刀的师傅,买女红的货郎外,再无旁人经过。李璇儿出了角门,又沿着石板路走了一段,便是转到了一个巷尾。不一会便看到沈如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子外的小街上,他并没有骑马,而是出府后一路步行。
他身形高大,此地乃拐角,是不透阳光的阴暗之所,就算外面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这处拐角有人。
李璇儿眼含春水,可还未及说话,面前的男子已经扬手在她的脸颊“啪”地掴了一掌。
“谁要你自作主张?”沈如柏的面色阴沉。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急急地住了口,只因在李璇儿的身后立着一人。
璇儿见沈如柏神色不对,也跟着回头望去,也跟着神色大变。只见原本应该与幼弟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的李若愚,正面无表情地立在了他们身后。
那眉眼神色是李府的人看惯了的,虽然是有十七岁,可是每当若愚面无表情时,总是会让她手下管事的人心内忐忑。
现在李府掌事的二姑娘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望着交谈的二人,李璇儿不由得心内猛烈跳动,有那么一刻,只觉得她是好了,惊疑不定地想要开口解释。
被触点过的地方犹如火灼一般,烫得李璇儿急急后退了两步,高悬的心却是一路瘫软地又重新落了地。
二姐到底还是傻了,不然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的她怎么会像现在这般毫无戒备地展颜娇笑?想方才在花园里游戏的时候,她一个人顺着角门这么的走出来吧?
李璇儿冷汗未褪地转身看了看眼神晦暗,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沈如柏,他直直地盯看了若愚一会,掏出手帕擦了擦她脸上蹭到的污泥,说道:“你领着若愚回去吧。”说完便疾步转身离开了。
李璇儿赶紧拉着笑嘻嘻的若愚顺着小巷进了角门,刚走到后花园门口便看见拢香急急地往这边跑,看见了李璇儿正拉着二小姐,这才松口气道:“二小姐真是能躲,小少爷,二小姐在这儿呢!”
☆、第 5 章
聊城有三宝,腌脆瓜、独弦船、石里泡!
前两样倒还好解释,腌脆瓜乃是当地特有的盐井水泡制,手指大小的脆瓜被泡得青翠通亮,咬一口,就美美吃上大半碗米饭。
而那独弦船乃是李府二小姐的开山之作。不但船体轻盈,而且无论浅滩还是大浪皆能自由穿行,实在是渔夫满载而归的法宝。
这石里泡,是聊城又一样好处。聊城老君山上有一处天然的温泉场,两块巨大天然的石窝里汇聚了自地底涌出的温泉,此温泉对于疗伤甚有奇效,是经常有外乡人慕名前来,只要给老君山上的寒风寺交纳一笔不菲的香火钱便可以去温泡上半日了。
当初若愚从马背上摔伤时,不光是摔坏了脑子,后背也被地上的利石刮开了口子,虽然被送回府里及时救治,可是伤口还是红肿的,莹白的皮肤平白添了伤口那可不美。石里泡的老汤泉最是弥合疤痕,所以老夫人特意赶在婚期前带着若愚来此处温泡一番。
沈如柏做得周详,早早就跟主持打了招呼,包下了整座寺庙,到了那一日,不接外客,免得闲杂人等惊扰了李府女眷。
李若慧因着不能在聊城久留,探望了妹妹又嘱咐了母亲一番后,昨儿一早便赶着回去了,临行时,她再三叮咛母亲,千万不可随了那周氏的心愿。李夫人虽然不觉得周姨娘存了坏心,可是大女儿的话却也是入了心里去的。
所以这次,倒是没有叫上周氏母女,只是带着幼子和二女儿一起来此处泡温泉。
因着是出府,府里除了管事仆役,没有个正经的男主子,沈如柏特意放下诸事亲自护送着李家的马车到了寒风寺。
这山里不比别处,虽然是初夏时节,可是寒意也略增了些,待若愚下车时,沈如柏细心地将一件夹了薄棉的披风兜在若愚娇小的身上。
许是这几日沈如柏来得比以往略勤了些,又每次都能带些让若愚感兴趣的玩意儿,举止也是中规中矩,这倒让二小姐淡忘了他曾经的轻薄之举,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嘟嘴躲避着他。
沈如柏替若愚系好了披风带子,充满怜惜看着她朝着自己微笑的小脸儿,然后转身说道:
“李夫人,铺上新到了一批货物,需要我亲自去验收查点,就不能继续陪伴夫人与小姐了,我将沈墨留下,若是有事,尽可以叫他来给我传话。”
李夫人笑着应下,只觉得有个称心的女婿真是抵得过半个儿子。
这山上两处石窝中间有块天然的石屏遮挡,拢香等下人服侍着若愚小姐在一侧浸泡加了中药的温泉。
而李夫人则带着幼子贤儿在另一侧石窝处温泡着。在这露天温泉里当然不能衣衫尽退的浸泡,需要身着单衣裹着巾布,不过贤儿年龄尚小倒是没了什么顾虑,露着滚圆的小屁股,被母亲搂在怀里也没有老实的时候,使劲用小胳膊在温泉上击打着大朵的水花。
李夫人今日是想好好松懈一下的,可是被小儿闹得不耐,便命一旁的婆子张妈将小少爷先抱出水池,贤儿淘气得像滑腻的小泥鳅,小屁股使劲往下沉,想要挣脱张妈的怀抱。张妈笑着伸手在贤儿颤动的小米肠上轻轻一弹道:“小少爷再闹,便叫老枭将这小鸡子叼走!”
贤儿被弹得发痒,便是不依,在张妈胖胖的怀抱里捂着小肚子下方扭身大笑。
若愚泡得有些发热,半趴伏在石屏上往母亲这边望,看着弟弟可爱粉圆的模样也跟着嗤嗤地笑。
李夫人揉了揉眉心,若是不说话,谁能看出这是短缺了心智的呢?
泡好了温泉后,更让人期待的便要数寒风寺的斋宴了。毕竟寺庙的主持乃是出家人,还算慈悲在怀,心知这温泡温泉的香火钱要的实在是厚重,万万不可做一棒槌的买卖,好歹也要返还些让人念好的利头儿,于是便请了名厨烹制斋宴,款待前来泡温泉的富豪乡绅。
李家乃是聊城的富豪之家,主持自然命人精心款待,特别开辟了寺院西角的亭林园款待众位女眷。
此处翠竹掩映,亭台楼阁可追溯到百年,古意清幽得很,可是再典雅的意境,也被贤儿那大大的嗓门破坏殆尽,小儿疯起来真是吵得人头痛。
李夫人看若愚吃了几口后,有些疲惫无力的模样,想起了开药的郎中说起泡过温泉上了药性恐怕是要困乏的,便命拢香将二小姐先搀扶到亭林园早先收拾出来的厢房里先行歇息一下,此时天色渐晚,一家人便在这亭林园里留宿一宿。
拢香服侍着二小姐换了衣服,然后捻了两根点燃的蚊香在床榻四周熏烧了一番后,才放下了绿纱帐。山里的蚊虫多,总要服侍得心细些,二姑娘不比以前,性子跟个孩童一般,若是被蚊虫叮咬,一定是要难受得哭闹的。
等服侍着姑娘睡下后,拢香与婆子便在厢房的外间床铺歇下了。二姑娘到了夜里,一般都睡得深沉从不起夜,所以这守夜的差事还算是清闲自在。
托主子们的福,她们今天也在饭后依次轮班去温泉温泡冲洗了身子,血脉畅通,睡得也就更沉了些。所以到了后半夜时,二小姐起身坐在床沿上时,谁也没有察觉,只依稀能听到屋外婆子响亮的呼噜声。
晚饭时的菜很咸,若愚睡到一半时觉得嘴巴发干,便径直坐起身。
此时寺院静寂,除了屋内的婆子丫鬟,剩下跟随的家丁护院都在亭林园的入口处支了小账安歇。在悠远的呼吸声里,院中的夜虫微鸣便一声声地拨动着寂寥的夜色。
若愚掀开了绿纱帐,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自从足有一月的昏睡中醒来,每次天亮睁开眼时,脑子都是被一片混沌与空白牢牢占据,那种孤寂无依之感,却不知如何表达,就好像现在被浓浓夜色包裹,石板地的凉意透过没着鞋袜的脚底直直地传递在那空荡的心内。
她在黑暗里慢慢眨了下眼,便摩挲着起身,光着脚,悄无声息地朝着屋外走去。
山寺夜晚的花丛里落满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撩人的月色下闪烁起舞。而在这如水的月光中,她只着一件宽大单薄的睡衫披散着长发在院子里游走。
远远的,能听到庭院门口有家丁守夜轻声交谈的声音,在半山里显得有些空旷地微微回响。
她自醒来更喜独处,直觉便是避开了家丁,转身朝着与庭院紧邻的山后慢慢走去。
只见他肌肉纠结的肩膀上披散着头发不是纯然的白,而是带着让人炫目的银色,在月色的映衬下放着冷光,与那古铜色的紧致肌理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在这样的山中月夜,若是旁人骤然看见这样一个白发妖瞳的男子沐浴,只怕在就疑心是山里的妖怪,吓得狼狈滚地而逃了。可是偏偏此时偷看男子沐浴的,却是个懵懂的痴儿,当那男人冰冷的眼神直射过来时,竟是不知躲闪,依旧呆呆地望着男子。
就在这时,冰冷的剑刃已经搭在了若愚纤细的脖颈上:“别动!”
这时另一个大汉微微挑起了一盏小灯,朝着若愚的方向移来,灯光投映在她的脸上,晕染出一片无力的苍白。
那白发男子看清了擅闯者的模样,那只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眸似乎微微一紧,赤色微微发亮,一双妖眼竟是不能让人直视,他轻轻勾起了薄唇,低声道:“二小姐,倒是好久不见!”
若愚眨巴着泪眼,原是心内惧意骤起,真要出声大哭,却没想到那白发男子突然开口唤她。自从她醒来,身边的仆役侍女都是唤她“二小姐”,待她也是细致妥帖。现在听男子这么一唤,可见他是认识自己的,不会害了她。
这么想着,便是怯怯地朝着他露齿一笑。
可是这主动示好的微笑入了那男子的眼中却是如同挑衅一般,他的眼睛微微一眯,伴着哗啦的水声慢慢从木桶里站了起来,露出健硕的腹肌,只见那高健的身上遍布着许多新鲜的伤痕。
看来他也是慕名这里的温泉,前来泡浴疗伤的。
原本钳制住若愚的大汉也松了手里的刀剑。任凭着那女子失了扶持跪倒在地。主公因着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吃了顶天的闷亏,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纾解心内的怨气,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是要识趣些,莫要碍了主公的乐子。
若愚被推到在地,疼得小声吟叫了一声,可是她觉得是这白发男子开口的缘故,身后的坏蛋才松了手,所以他一定是个好的。此时抬眼望向那个一直冰冷看着自己的白发男子,只觉得他的那一双眼更好看了,只是他受了这么多的伤,一定是很疼,比自己的脖子上的伤口要更是难受。
此时便是羞涩地朝着白发男子一笑,两手绞着衣袖,慢慢地朝着他挪动了过去。
白发男子似乎没料到她竟不会躲闪,主动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倒是目光微闪,垂下了执着寒刃的手,想要看看她是准备如何。
白发男子慢慢抬起血红一片的眼儿,看到自己几员得力大将已然是握不住钢刀,大张着嘴,眼儿瞪得如同鸡蛋一般了。
☆、第 6 章
此时灯光闪烁,映照在这女子的脸上投下一片黄晕的光影,那双笑得弯弯的大眼微微闪烁着动人的眼波,全然不见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白发异瞳时,眼内的惊讶与一闪而过的厌弃。
若愚发现那男子并没有像弟弟贤儿被婆子逗弄时笑得那么畅快,心内也是起了狐疑,莫不是方才没有弹好?便是举起手,找着角度准备再弹一下。
这下褚劲风的爱将们总算是回过神来。堂堂大楚掌管一方兵权的司马,岂能让个小乡女子一再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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