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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琢玉點酥.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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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点酥(赌石)
作者:朝饮梅
晋江高收藏VIP20105-09-24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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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觉醒来,从21世纪的珠宝大亨变成了西夏王朝的一名乡野孤女。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亡母的棺材都买不起,外加一个仅有五岁性格孤僻温吞的弟弟。
苏青荷觉得前途一片昏暗。
一句话简介:穿到古代去赌石,脱贫致富养包子
1、金手指必须有,朝代架很空,谢考据。
2、1V1慢热,男主有腿疾坐轮椅,前期性格略阴沉,雷者慎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青荷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异能现
呜呜漏风的屋顶,动一动就嘎吱响的木床板,以及身上盖着的一块脏腻到发黑的破麻布。
苏青荷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被绑架了。
她还记得她昏迷前,那辆冲她直冲而来的货车,明显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要她的命。她连人带车被撞下山崖,掉进了海中,难道是凶手见她命大,没死成,又索性把她绑架进了乡下山沟里?
“阿姐,感觉好些了吗?”
没等苏青荷梳理完多出来的记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听到动静跑进屋来,趴在床边一脸关切地巴巴看她,声音软糯糯的,夹着一丝紧张。
小男孩很瘦,袖口裤管都在空荡荡地晃悠,双眼红肿,脸色惨白,活似一张被风一吹就倒的小纸片。
小男孩的脸与涌出来的记忆重合,苏青荷片刻就认了出来。他叫苏庭叶,是她的亲弟弟,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也叫苏青荷,年仅十四岁。
他们的父亲早在四年前被征了兵,到现在还了无音讯,多半死在了沙场上,而她娘秦氏带着一儿一女,多年来积劳成疾,全凭着喝苦药吊着一口气。
就在昨天,她娘亲喝完药睡下后便再也没有醒来,苏青荷因为受不了打击哭得昏厥过去,然而醒来后,苏青荷还是苏青荷,只是灵魂已全然不同。
穿越这个事实摆在面前,苏青荷认命般地长呼一口气,坐起身来,揉了揉苏庭叶毛茸茸地脑袋,强挤出个笑脸道:“我没事,别担心了。”
既然命运已是如此,自怜自哀毫无意义,且现下不是伤感追忆的时候,而是适应及生存。
如果多出来的记忆没错,她现在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苏青荷穿上布鞋,站起身来,掀开隔帘,果然,一阵淡淡的尸臭味袭来,现在正是大暑天,她娘亲的身体不过一夜就隐隐的发臭了。
苏青荷走到秦氏的床榻前,扯过一旁的薄棉被,轻轻地罩在秦氏已经微微发硬的身体上。
秦氏不过才三十出头,脸上就有了很深的皱纹,在眉头上有个很深的川字,苏青荷记忆里对她的印象也都是紧蹙眉头,鲜有笑颜。
也是,任谁不到三十岁就当了活寡妇也不会天天乐呵呵,她父亲被募兵时苏庭叶还尚在襁褓之中,秦氏艰难地拉扯着一儿一女,自己省吃俭用,可少了男人这个顶梁柱,家里还是入不敷出。
苏青荷的印象里,秦氏并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母亲,却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
家里仅有两亩薄田,后来秦氏直到病重到下不了地时,才把田地交给了二叔父打理,每月只收点微薄的租金。可饶是在病榻之上,她也为了补贴家用做着绣工,十根手指全是针孔和厚茧。
秦氏安静地躺在那儿,嘴角似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眉头川字皱纹也舒展开来,似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苏青荷已经把多出来的记忆基本梳理归纳完毕,但某些细节还是混乱记不清楚。比如,她打开米缸,惊讶地发现里面早已结了蛛网,比如,她翻箱倒柜却只抠搜到了十三枚铜板。
灶台上有些刚摘回来的豆叶,坛子里还有一点腌制好的芥菜,苏青荷远远地能看见对面人家的梁上还挂着点腊肉和鱼干,而自家则是一点荤腥存货也无,真的是穷得叮当响。
想来也正常,秦氏病倒后,每次去镇里抓药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秦氏节俭,基本是一付中药煮了又煮,能连喝好几天,这也与她病情逐渐恶化有着直接关系。
思至此,苏青荷对这身体原先的主人萌生出怒其不争之感。在这个时代,苏青荷这个年纪再过一年都可以嫁人了,却还像没长大的孩童一样,好吃懒做,每天睡到正午才醒,然后照着镜子顾影自怜,或是搬了凳子坐在门前晒太阳。
自秦氏病重后,苏青荷统共也没烧过几次火、做过几次饭,把这担子理所当然地撂在年仅五岁的弟弟身上。
按苏青荷21世纪的审美来看,这副身体的样貌实在不敢恭维,五官和苏庭叶有几分相像,属于小巧清秀型,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养成了小鸡仔加飞机场的身材,皮肤也是蜡黄暗淡。
浑身唯一的亮点就是乌黑而浓密的睫毛,但仍掩盖不住那双因过瘦而微微凹陷,黯淡无神的双眼。
直到秦氏歪头咽气的那一刻,苏青荷才恍然惊醒,铺天盖地的无助感袭来,打破了她一直给自己构筑的美梦,像是一直在背后支撑她肆无忌惮的那根芦苇被人生生折断。
她才发现这个家,早已不是父亲当年还在的时候的家,屋顶的漏洞好久没补上了,弟弟很久没穿过新衣裳了,好久没见过娘亲戴过首饰了,缸里的米面都在一天天的变少,原先在村里算得上富裕的家,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穷困潦倒。
她原先还抱怨过秦氏是守财奴,守着积蓄不花,每日只给他们姐弟吃清粥腌菜,却不知,他们家真的已经穷到揭不开锅的境地了…
她疯狂地痛哭,懊悔自己没有早点醒悟,懊悔没有给娘做过一顿热乎的菜饭,懊悔半夜娘亲喊痛的时候,因为天黑而没有去镇里请郎中…
可那时,一切都迟了。
“阿姐去一趟二叔父家,你在家好好待着知道吗?”苏青荷转过身,对苏庭叶嘱咐道。
在她发现她们家全部的家当仅剩下十三个铜板时,想要给秦氏买副棺材好好安葬,也就只有借钱这条路了。
苏青荷楞了下,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苏青荷默然,她知道二婶婶向来吝啬,平时秦氏去讨要田地租子钱都很艰难,却没想到会尖酸无情到连棺材钱也不肯借。
患难时刻最见事态炎凉,对于这点,曾经混迹商战、见惯了大起大落的苏青荷深有体悟。现下连唯一的亲戚都不管不问,她不得不再考虑出路了。
把那两亩田地卖了?不行,田地对于乡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姐弟二人还要靠这二亩地吃饭,这是最后的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卖。
而家里其它值钱的东西…苏青荷灵光一闪,蹲下来开始翻找秦氏床底下的杂物。
片刻后,苏青荷撅着屁股,扒拉出一个还算做工精巧的桃木妆奁,上面落满了一层灰,可见很久没有用过了。打开第一层,空空如也,第二层平整地放着两张地契和田契,而第三层抽屉拉开后,里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婴儿脚掌大小的翡翠吊坠。
粗豆种,水头短,刻工粗糙,搁现代顶多一千多块,苏青荷只瞄了一眼便对这吊坠下了评价。
但已经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秦氏剩下的最后一件嫁妆,不知道够不够买棺材的钱。
苏青荷拿起那块吊坠,在手指碰触到吊坠的一瞬间,突然一股熟悉的热流从指尖直达心底,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吊坠内部的画面。
黄豆大的颗粒密布,白绿色的短柱晶体交辉杂错,一切与玉坠的外表一样,但却像是用放大镜放大了数倍的镜像,映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苏青荷的手忍不住在发抖,她的异能居然没有随着她的穿越消失!她通过触摸还可以看到玉石的内部结构!
这是苏青荷自打出生从娘胎里就拥有的异能,只要手指触碰到玉石表面,就可以看到其内部景象,简直比堪比x光线。不过也仅限于玉石,苏青荷试过别的材料,如宝石、瓷器等,或是用除了手指的其他部位触摸,异能都无法触发。
也正是因为这个能力,她从十岁起就在赌石界崭露头角,可以说是因为她,才让原本日渐没落的苏家一越成为国内第一珠宝大亨,别人都道苏家出了个赌石天才,只有她父母家人知道,她的天才之名源于她的超能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随着苏家在珠宝界的地位水涨船高,苏青荷的父母意识到她的这种能力是多么可怖,为了保护她,命令她再也不许碰赌石。苏青荷以为苏家的防锁已经很严密了,不会有外人知道她的秘密,且她已宣布退出赌石圈,究竟是谁想要她的命呢?
苏青荷甩甩头,前世的问题已没必要去想,自己究竟是溺死海中还是被另一个苏青荷给占据,都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还拥有异能,这或许是摆脱现在困境最重要的契机。
可根据她的记忆,现在的朝代为西夏,她身处的国家叫夏国,是现今五大国之一,紧挨着的还有北疆、南曼、西越、东凪四大国,完全是历史上不存在的国家。
而赌石这种玩法,基本是从明清才开始盛行的,单从这个时代的农业发展来看,是远远没达到明清时候的程度的,耕作灌溉的工具基本是曲辕犁和水车,大概和隋唐时期相仿。
如果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赌石的概念,都是现采现开,那她这身异能就完全无用武之地了,她总不能跑到哪个山沟沟的矿洞里去当个开采工人吧?何况采到也不归自己,也得上交给包矿场的大地主。
苏青荷就像兜头被浇了盆凉水,略感沮丧地把吊坠揣进怀里。
苏青荷伸手揉了揉他纠结成一团的包子脸,劝慰道:“别担心,阿姐迟早会把它赎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娘入土为安。”
自家阿姐从未对自己有过的这样亲密的举动,苏庭叶有些不适应,条件反射地微偏了下头,半响,抬眼定定地看她:“嗯,我相信你,阿姐。”
苏青荷悬在半空的手微僵了僵,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他的表现未免也太平静了,平静到有些可怕。娘亲尸骨未凉,姐姐哭到昏厥,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到是跑去二叔父家借棺材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五岁的小包子身上背负的太多,苏青荷感叹之余又有些心酸,不过现下也没有时间给小包子做心理辅导,她娘的尸体再耽搁下去就要彻底烂了,趁着现在太阳还未下山,必须快些赶到镇集去。
与小包子这尴尬又有些疏远的姐弟关系,只能日后慢慢地修补了。
苏青荷以防万一,揣上了那十三文钱,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快步向镇集走去。
☆、第2章 典当行
步行了近一个时辰,苏青荷终于赶在日落前到达了阜水镇集。
此时夕阳残霞,行人稀落,苏青荷远远地便看见一面门墙上写着大大的“当”字,走近了,发现飘扬的旗帜上书“冯记当铺”四字,旁边绘着蝠鼠吊金钱的纹样。
按现在话来讲,冯记当铺就是夏国最有名的当铺连锁店,遍布全国大江南北,也是阜水镇唯一一家当铺。
阜水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穷乡僻壤,是兖州最贫瘠的地方之一,来这里光顾的基本都是附近几个乡的村民,能有几个有值钱的东西去当?因此当铺的生意并不好。
依苏青荷看,这冯记当铺的大当家要不是脑袋抽了,要不就是想彰显财大气粗,意在‘看,我家在小小的阜水都有分店’的炫耀。
苏青荷踏进大门时,掌柜正在柜台前,皱着眉头划拉着账本,余光瞟见苏青荷进来,头也未抬,沉声道:“要当什么?快些拿出来,你再晚来一刻就要打烊了!”
苏青荷连忙掏出怀中的玉坠,双手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是个清癯的老头,不紧不慢地接过,随后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把木柄放大镜,认真的看了两眼,遂问道:“姑娘要死当还是活当?”
苏青荷心道玻璃都发明出来了,可见这个时代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落后,面上未显,讨好地笑:“活当。”
“四钱银子。”掌柜终于舍得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苏青荷瞪大了眼,失声道:“才四钱?”
市面上最便宜的棺材也要一钱银子,剩下三钱银子只够买一石多粳米,满打满算只够苏青荷姐弟二人吃五个月。
现在市场上的猪肉大概二十文一斤,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和现代的一千块钱差不多,意思是这吊坠只能当四百块钱?
“这坠子是豆种里的下品,刻工也一般。我们冯记当铺给的价格最是公道。”见她一脸苦色,老掌柜多解释了一句,把放大镜收进柜中,神色坦诚。
苏青荷闻言倒是愣了愣,这里翡翠的分类叫法居然也和现代一样。翡翠按质地好坏分,大致可分为豆种、糯种、冰种、玻璃种,除了这基本分类外,还有各种数不清的小门类品种,如狗屎地、芙蓉种马牙种等等。
按捺下心中的异动,装作若无其事,好奇宝宝的模样:“这翡翠还分品种?”
“那是自然,这翡翠里的学问可多着呢。”老掌柜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子。
“其实…这块吊坠是家父偶然间得到了一小块翡翠原石,觉着可能会出绿就买了下来,”苏青荷面上一派天真无邪,心里无比纠结地编造着用词,一面专注观察着老掌柜的表情,“没想到真的切出了翡翠,就叫人打成了坠子,送给了娘亲。”
老掌柜略感意外地挑挑眉:“那家父还真是赌运不错,只可惜这坠子太小,又是最平常的豆种,如果只是一小块原料的话,令尊也是稳赚不赔了。”
苏青荷只觉得心脏快要跳了出来,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纷杂的情绪,抬起袖子作拭泪状,哑声道:“只是今日家中出了变故,迫不得已才来当这块玉坠,掌柜权当行行好,凑个整,算作五钱吧。”
老掌柜一听到钱这个字,立马面色一正,不去看她那可怜巴巴泫然欲泣的表情,为难道:“我这已经是最公道的价格了,不信姑娘可以再去别的当铺瞧瞧,”继而捻起胡须,泄出一丝精明的笑容,循循善诱,“姑娘何不死当?那样的话,价钱可以翻一倍。”
明知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当铺,她又急着用钱,笃定了她会卖,苏青荷明知被压价了也没办法。
苏青荷没忘记答应小包子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死当就不必了,这坠子对娘亲来说很重要,麻烦掌柜了。”
“好吧。”老掌柜也没再多言,撩起袖口,沾了沾墨汁,疾笔如飞。
趁着老掌柜开字据的空挡,苏青荷斟酌着,继续旁敲侧击:“掌柜见多识广,不知掌柜有没有拣到漏的时候?”
原来的苏青荷自小在乡野长大,对外面的事的了解太匮乏,苏青荷没有从她的记忆中搜寻到任何关于赌石的信息,只知这时代的人对玉石有种狂热的追求,远甚金银珠宝,从秦氏变卖了各种银簪金钗,却唯独留下了那块成色并不好的翡翠坠子就可以看出。
她现在迫切想要知道,赌石究竟有没有形成一股潮流和体系,还是只套用了赌这个字,只存在于富商官僚之间闲暇之余玩的小游戏?
老掌柜呵呵干笑了两声,开口嘲讽味道甚浓:“赌石这行十赌九空,我可没令尊那样的胆气去沾。”
苏青荷状似腼腆地笑着,正欲再开口撬话,老掌柜却直接道出了一个让她振奋不已的消息。
“令尊凭一块原石也能切出绿来,想来也是有几分眼光的。三月后,在兖州城有一场斗石大会,令尊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一睹翻身,渡过难关。”
老掌柜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把盖完戳的凭据递给了她,外加四颗蚕豆大小的碎银子。
“斗石大会?”苏青荷的眼神唰地亮了。
见此,老掌柜心里不由得好笑,乡野丫头就是太没见识。兖州城里藏龙卧虎,更是有很多像她这样,抱着捡漏心态的人蜂拥前去,殊不知这斗石大会里有多少弯弯道道,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那几大世家权贵,无背景又无多大卓识的平民百姓,只怕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想到这,老掌柜心里有些触动,忍不住又提点了一句:“姑娘可要劝令尊量力而行,若去了,别是雪上加霜,把家底都亏进去喽。”
得到重要信息的苏青荷心情格外好,用凭据包住银子塞进怀里,笑眯眯地应是道谢,随即快步走出了当铺。
天色渐渐暗下来,苏青荷走到镇集南边的一家棺材铺时,掌柜正准备关门打烊,苏青荷连忙顶住门缝,钻了进去。
一番讨价还价后,一钱又十个铜板换得了一副柏木翘头棺材,附带两身麻衣孝服。
翘头棺材形似元宝,也有这类寓意在里面,秦氏一生过得清苦,希望下辈子投生到富庶的人家当大小姐,别再嫁给像她爹那般不靠谱的男人了,苏青荷如是想。
棺材铺的掌柜是个肥胖高大的中年妇人,听闻苏青荷父母双亡,家中仅有一幼弟,天色又晚,便亲赶了驴车,叫几个仆人抬了木棺,捎上苏青荷便往蘅泽乡驶去。
虽驮着几百斤重的棺材,但两个轱辘就是要比两条腿要快,不消半个时辰,苏青荷就瞧见了自家飘摇欲坠、萧条破败的茅草屋。
听到门外有动静,早就等得心慌的苏庭叶赶忙跑出门去,见苏青荷跳下驴车,车上好大一副榆木棺材,赶车的只有一个面善的妇人,极有眼色地开口道:“我去找二叔父来帮忙。”
“等等,你在这看着,我去。”苏青荷叫住了扭头欲跑的小包子,她可没忘记他上次去借钱,结果两手空空地回来,想来也没少被那刻薄的二婶婶阴阳怪气地奚落一番。
小包子外表上温吞软懦,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强,受了委屈从不会给别人说,就像以前的苏青荷背地里怎么压榨他当苦力,在秦氏面前,他从未说过她的不是。
不等小包子回应,苏青荷便转身向二叔父家的方向走去。
青砖泥瓦垒起来的大院子,圈养着十几只鸡,刚下了一窝崽儿的黑猪在哼哧哼哧地叫,三头大黄牛拴在草棚里,其中有一头还是借着租田耕地的名头从她家顺来的。
苏青荷敲响了院门,须臾,传来妇人的低声咒骂以及趿拉着布鞋的走路声,门栓卸下,有个矮胖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见是苏青荷,眉头一拧,神色更加不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火急火燎的,不能等明天再来?”
说罢,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一撇,冷冷道:“别是又来借钱的吧,正午的时候不跟叶哥儿说了吗,不是二婶子不帮忙,这年头收成不好,谁家也没余钱啊。”
“我找二叔父。”苏青荷睁大眼,十分无辜。
周氏忽然心思一动,拉开了门缝,抚上苏青荷手臂,迅速切换成慈祥长辈的口吻,叹息道:“你姐弟俩借钱不就是为了棺材钱么,你看这么着,你娘这一去,那两亩田地你们姐俩也照看不动,不若你把田契交给二婶,二婶子做主,保管明日就去镇里帮你们娘置副好棺木,风风光光的下葬。”
苏青荷不着痕迹地侧身抽回胳膊,讷讷地重复:“我找二叔父。”
“你这丫头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周氏有些急了,正欲再说时,苏俞成听见说话声走出屋来,见苏青荷孤身一人,瑟缩地站在院外,似是不敢进来,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苏俞成闻言愣住了,他中午的时候明明叮嘱过周氏,让她叫人去苏青荷家帮忙抬人的啊。见周氏在一旁扯着袖子闭嘴不语,心中通透,不由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扯嗓子喊了两个儿子。
“你怎么有钱买了棺材?”周氏按捺不住尖声问道,她想借此来要到田契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我当了娘的玉坠。”苏青荷敛眉道。
苏俞成转身见苏青荷形容憔悴,眼神呆滞,像是被吓傻了,心中更是百味杂陈,哑声道:“荷丫头,走吧。”
***
苏俞成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又叫来几个关系好的乡亲,将秦氏的尸首抬进棺材,连夜刨坑铲土,匆匆将其下葬。
整个过程,苏青荷姐弟俩默不作声地围战在土坑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棺材被一铲接一铲地填平。
几个来帮忙的村民都很纳罕,苏青荷也就罢了,昨日里她那惊天动地的哭声四周邻居都听得见,今日的沉默,众人只当她是哭干了泪,女儿家面皮薄,强作出来的镇定。可苏庭叶才多小的人儿啊,见亲娘下葬就如同在看一场衣影斑驳的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般的毫无动容。
附赠的两套孝衣都很宽大,苏青荷穿着尚可,苏庭叶穿着就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小小地缩在一堆褶皱里。油灯里随风飘忽的昏黄火光,越发衬得他小脸灰白。
苏青荷忽然握住了他藏在袖口中的手,他抬头望来,瞳孔映着的两簇灯火消失,如同这廖无繁星的夜幕一样黑沉幽深。
他的手很凉,有着寻常孩童柔若无骨的软,苏青荷身体往前倾了倾,左手搭在其肩上,把他半拥在怀里,附耳温声道:
“别怕。”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却如同这黑夜中的油灯,瞬间驱散了不少阴霾和凉意。
小包子没有吱声,却悄悄拉紧了她的袖口。
☆、第3章 五两银
是夜。
苏青荷和小包子并排躺在木板床上,虽疲累,却谁也没有睡着。
苏青荷瞪着天花板出神,她多希望这都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她还是在信息科技飞速发展的21世纪,她还躺在自己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在父母的庇护下,做着幸福自由的小米虫。
可歪过头,身边小包子像猫咪般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又是如此的真实。
“庭叶,以后你就和阿姐二人相依为命了。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黑暗中,苏青荷的声音透着一股清寒萧瑟。
假寐的苏庭叶闻声睁开眼,从鼻子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嗯。”
苏青荷沉默片刻,干脆转过身来,面对着小包子,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想明日把屋子田地变卖了,去兖州城谋生,你愿意吗?”
苏庭叶眼睛一眨一眨,半天才消化掉这个信息,愣愣道:“卖了屋子去兖州城?那我们住哪?”
“阿姐会找到好的营生,不会再让你再住茅草房,不会再让你冷着饿着,每天吃清粥腌菜,”苏青荷表情无比认真严肃,末了,补了一句,“至少顿顿都有肉。”
小包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沉浸在顿顿吃肉的这个美好幻想里,小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
黑暗中,小包子脸红了。
苏青荷虽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出他皱着眉头、捂着肚皮的糗样,很不客气地低笑了出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她和他都快两天没有吃饭了。
夏国分有荆州、梁州、青州、冀州、兖州五个州,且每个州都设立其区域内最繁华的县城为都城,作为经济贸易往来的中心。
对于蘅泽乡的村民来说,兖州城是个只存在于镇上车夫间口头相传的存在,哪怕描绘得是多么璀璨耀眼的蓝图,不过也是镜中花月罢了,与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毫无干系。
小包子有些不理解,阿姐为什么要卖掉可以养活他们的田地,而去那村民们虽向往却顾忌,只闻好却看不见摸不着的县城?
苏青荷好容易知道了关于斗石大会的信息,无论如何她也要去兖州城里看一看,总好过于在这贫瘠的村庄,夙兴夜寐,兀兀穷年,过两年再嫁个庄稼汉,每日为茶米油盐发愁,过着一眼便望到底的人生。
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她总是不服输的。
“别想太多了,早些睡吧,明早阿姐给你做好吃的。”
苏青荷替小包子掖了掖背角,侧过身去,没有过多的解释,光凭一张嘴,如何能让小家伙相信原先好逸恶劳的姐姐,突然间有了可以让他们立足县城,鉴别玉石的能力?
小包子轻轻应了声,乖乖地闭上眼,没过一会儿,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
第二日一早,苏青荷因心里压着事,在第一轮鸡鸣声中便合衣起身,揣上银钱,没有吵醒熟睡的小包子,轻手轻脚地插上门,向镇集走去。
清晨的市集热闹非凡,来往的皆是身着草鞋麻衣的村民,充斥着淳朴乡味的吆喝叫卖声。
市集摊位前多是卖米肉蔬菜,也有少部分卖布匹绢巾,脂粉香料,大都不精细,浓重的花粉味混合着人流走动扬起的灰尘,钻入口鼻,直刺得苏青荷想打喷嚏。
苏青荷来回溜达了一圈,发现猪肉最贵,大概是二十三文钱一斤,因猪肉可炼油,肥肉总比瘦肉贵些。没有看见有卖牛肉的,许是朝廷有颁布不得宰杀耕牛的条令,家禽中以鸡鸭最便宜。
掂量下兜里的铜板,苏青荷挑了一只二斤的芦花鸡,舀了一小袋粳米,一大袋玉米面。
临走前,苏青荷想了想,还是绕到了猪肉摊前,指着堆放在一旁角落的猪肚猪肝,问正在剁肉的屠夫:“这些怎么卖?”
屠夫诧异地瞟了她一眼,手下动作不停,粗粝的嗓门喊道:“十文一斤。”
这里的人都对牲畜的内脏不感冒,许是嫌腥气,苏青荷方觉捡了个大便宜,忙称了一斤猪肚,乐颠颠地回了村。
回到茅屋,苏庭叶正在收拾衣物,短手短脚做起事来意外地麻利,苏青荷进里间时,就见他已归整好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两个包袱里就一身苏庭叶的短衫,还有一件冬季的旧袄,她自己的衣物倒不少,这个季节能穿的薄衫有四件,衣料并非什么好料子,虽未到打补丁的程度,但也显得很陈旧了。
苏青荷把那些破烂的棉袄、长裙都拿了出来丢在一边,只带了路上能穿的方便行路的麻衣短衫。
整理完衣物,紧接着擦锅生火。煮了半锅水,把买来的一小袋粳米都放了进去,外加一大把的芥菜。拿起灶台上的刀,转过身想去门口杀鸡,却见苏庭叶面无表情地举着柴刀就要往鸡脖子上招呼。
“我来我来!”苏青荷吓了一挑,忙上前夺下他手中的刀。
果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柴刀足有七八斤重,她自己拿着都觉着压手,小包子单手举着竟丝毫没有吃力的样子,苏青荷无力地望天。
“杀鸡就交给阿姐,你过去看火就好。”苏青荷按住咯咯乱叫的芦花鸡,扭头道。
苏庭叶狐疑地看着她,眼中担忧味甚浓,他那阿姐什么时候会杀鸡了?她不是从小一见血就晕,每次杀鸡都躲得远远的吗?可架不住苏青荷的催促,小包子还是老实地回了屋。
苏庭叶刚蹲下来往灶台里加了一把柴火,就听屋外的鸡鸣声渐渐消失了,一盏茶的功夫,苏青荷拎着光溜溜地鸡走进来,摔在案台上,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地开始剁鸡肉。
苏庭叶看着她卖力剁鸡的背影愣了半响,继而低头续柴,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先片下来两大块鸡脯肉切成丝,待锅中水沸腾了便加了进去,剩下的带骨鸡块,苏青荷打算和豆叶一起清炒。
但很快,苏青荷就悲催地发现,在这贫瘠单调的古代,不仅没有发酵粉等复合人工制品,像白糖之类的调料更是奢侈品,灶台上的陶罐里仅有一些粗盐,醋、酱油及葱姜调料,更别说八角、孜然、茴香之类的香料了。
半个时辰后,经她一番费劲心思的钻研鼓捣,一桌还算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总算上桌了。
凉拌猪肝猪肚,豆叶炒鸡块,鸡丝芥菜粥,还有厚厚一叠金黄喷香的玉米饽饽。
小包子看得眼神都直了。苏青荷舀了一大勺粥递给他,不像之前秦氏那般的清水粥,沉甸甸的一碗。
粥炖的时间久,每颗米粒都融进了鸡肉的味道,苏青荷没放盐,口感可能不比现代加了胡椒粉、麻油的味道好,但胜在原汁原味,配着荠菜特有的清香,十分爽口。
苏庭叶没把持住,接过就囫囵地吃起来,连喝了几大口才想起夹菜,夹了一筷子,半响才认出来是猪肚,疑惑道:“阿姐,你怎么买了猪肚,这个很腥的,没人吃。”
“你先尝尝,应该不会腥。”苏青荷拿了一块玉米饽饽,就着粥小口地吃起来。这两日实在是太疲累了,在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下,苏青荷觉着自己这原本就没几两肉的小身板似乎又瘦了点,还有小包子,脸色也太差了些,希望以后能从伙食上补回来。
前世的苏青荷除了赌石,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吃。一得空闲,就拉上一帮狐朋狗友,打着考察的名义四处觅食,而苏青荷其人又是出了名的懒,时间长了也厌得动弹,便尝试着自己做,吃过一次的菜品,自己便能做出七八分相似。
苏青荷万幸自己点亮了厨艺这个技能,否则现在这境地,莫不是要眼巴巴地看着还没灶台高的小包子忙上忙下,简直是太羞耻了。
看着他明显崇拜火热起来的眼神,苏青荷心里油然生出一阵满足感,心情好的同时食欲大开,俩人一通风卷残云,迅速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苏庭叶从记事起便没吃过如此好的饭菜,这时候才露出了五岁小孩子应有的模样,两侧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嘴唇吃得油光锃亮。
收拾完碗筷,苏青荷取出了抽屉里的田契和地契,嘱咐了小包子几句,便又出了门。
走了约三里路,问了不少路过的乡亲村民,苏青荷总算找到了蘅泽乡的里正,徐长德。
由于阜水此地贫瘠,人丁也不兴旺,三个乡加起来不过二百来户,所以蘅泽乡和附近两个村庄共用一个里正,负责解决乡亲们的赋税农桑事宜。
徐长德在村民中的口碑很好,亲善公正,估计在这穷山恶水也贪不上什么赋役,住的草屋也只比周围邻居的好一点,用青砖垒了三面院墙。
听闻苏青荷的来意后,徐长德并不感到很意外,村里但凡有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传得很快,苏青荷家的事,他也是略有耳闻。随意披了件长衫,就跟着苏青荷出了门。
徐长德年纪六十有余,腿脚也不大利索,慢吞吞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跟村民们打招呼。
有好事的便凑过去问,这是要干嘛去?苏青荷也不藏着掖着,笑盈盈回:“卖地,请里正伯伯去看看。
一传十,十传百,苏青荷还未走到家,几乎三个乡的人都知道了。田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乡里也都是祖祖辈辈扎根在此的土著,卖地可是一件稀罕事。
待走近她那间茅草屋时,二人身后已跟着十几位来瞧热闹或是有意买地的村民。徐长德负着手,揪着胡子在茅草屋周围转了一圈,口中啧啧不停,怪不得那小丫头要卖田地,穷成这样,若也没个亲戚照应,今后恐怕连饭也吃不上了。
“荷丫头,你这是要干啥?好端端的卖劳什子的地!”忽闻一阵熟悉的尖嗓音乍响在身后,苏青荷转身,果然是她那无事不上门的二婶婶。衣衫有些凌乱,鬓角的头发散垂了下来,显然是正睡着午觉,听闻动静慌忙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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