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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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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御前》
作者:少夷君
【文案】
盛世如斯,与你并肩。
碎碎念:
1.架空,求轻拍;
2.双c,甜。
内容标签:
主角:梅蕊 ┃ 配角:陆稹,赵淳,襄王
第1章 重闱深
梅蕊推开窗时,瞧见檐角外的那一片天黑沉得可怕,阴云叠聚在一起,像是酝酿着惊天的声势般,怀珠在她身后嗳呀了一声:“要下雪了。”
如今的时节已入了冬,稍微隙开些许窗缝都会觉得冷风拼了命地往屋里钻,沿着颈口吹进去,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怀珠不禁打了个冷颤,忙走过来一把将窗阖上,埋怨道:“这大冷天的,你开窗做什么?不嫌冷呀!”
梅蕊笑眯眯地靠在窗前,隔着那薄薄的窗户纸,能听见北风在外凛冽的呼啸之声,她道:“我不怕啊。”
她向来便是不怕冷的体格,冬日里一双手也不曾冷过,怀珠与她同屋同榻,冬日里更是喜欢与她大被同眠,抱着她感慨:“蕊蕊,你可真是个暖手炉子。”
果子是她从荣妃那里讨来的赏,自己都没顾上吃一个,就端来给梅蕊。但日头太烈,越了半个宫城,千山万水地到了文学馆,果子都又被蒸热了,怀珠一般会极为懊恼,梅蕊却觉得欢喜,放下手头的事务将她从门外拉进来。
文学馆内有一棵白花槐,仲夏时正是花期,郁郁葱葱地在庭院中辟出一地荫凉来,在下面摆上两条方方正正的矮凳,一抬头就能看见成串的槐花在头顶被风吹得招摇,窸窸窣窣地,偶有会落在发顶,也替这个偌大的宫城添上一分人情味。
梅蕊自十二岁入宫,如今业已七年了,宫女入宫满十年便可出了这稚红宫城,归家寻亲,但她却对三年后出宫那一日的到来有些茫然,倒不是她喜欢这宫城不愿出去,只是她寻不到归处而已。
至少宫城中还有怀珠,算是个剥心肝的挚友,怀珠在荣妃处当值,不比文学馆清静,每日里见的人多,小道消息知道的自然也多,这阖宫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怀珠告诉她的,比如关于近来太极宫中的那一位病重的消息。
怀珠拉着她上了榻,一边解着衣服一边对她道:“嗳,你不晓得,那位的病大抵是无力回天了,每日都有数不尽的汤药往里送,却都不见好。荣妃娘娘眼睛日日都是肿的,可怜见儿,太子才八岁呢,这就要被推上九龙座了,造孽唷。”她脱得只剩一件袭衣,咋舌感叹,“你说赵皇后又并非是太子的生母,若是太子当了皇帝,那皇后她还能当太后么?还有禁军的那位陆护军,实在是好大的做派!你是没瞧着,皇上自打身子不好后,他便径直将禁军调来围了紫宸殿,凡有入者都要搜身,连皇后娘娘也不例外。当初皇后娘娘不乐意,在紫宸殿门前就同护军杠上了,闹出好大的动静,但陆护军手下的人是一步都不让,最后无法,皇后娘娘也只得让他们搜身。”
说着怀珠就笑岔了气:“还以为当皇后是多威风的一件事儿呢,结果还不是被个没根儿的压得死死的,那这皇后当了有什么意思?”
梅蕊横了她一眼:“你这话便也只能与我说道了,若是摆外边儿,足够教你死上百回。”
怀珠笑嘻嘻地凑近她,一双冰凉的手就往她怀里钻,梅蕊被激得惊呼一声,扭身就躲,怀珠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一张榻就那么大,膝行几步就被怀珠给扑倒在软褥子间,怀珠捧着她的手,拿脸蹭了蹭:“蕊蕊真好呀。”
拿她无法,只能任由着她将自己的手握着,怀珠的手渐渐变得暖和起来,也在这宜人的温暖中睡去,轻微的鼾声时有时无,梅蕊也不觉得吵,阖上眼时,又梦见了江南的水乡。
隔几日后梅蕊去文学馆当值的路上遇到了赵淳,赵淳是当今赵皇后的侄子,到底有赵家的荫封在,顺顺当当地在南衙禁军处领了个亲卫的差事,于宫城中混得风生水起。梅蕊还记得七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尚是个身量与自己相当的少年,七年后却比自己高出足足一个头,生得星眉朗目,踩着乌皮六缝靴,细鳞甲在冬日的寒风中散着凛冽的冷光,扎实的棉衣让他看起来格外高大,虎背熊腰的。他身后还跟着一列卫士,他见着梅蕊后便让身后的卫士停下,把着吴钩朝她走来,咧嘴笑道:“梅夫子,这是上值去了?”
梅蕊嗳了一声:“赵大人是在打趣我呢?”
他笑得坦荡荡,瞧不见一丝阴翳,与这暗沉的天气格格不入:“怎么,旁人能称你夫子,某便不能了?”
“她们私下里叫着顽的,从赵大人口中说出来便是折煞了,”梅蕊道,冬日的风吹得她有些冷,她往赵淳身后看了一眼,“赵大人这是从哪儿来呢?”
赵淳道:“某在寻人。”
“寻人?”梅蕊有些纳罕,赵淳点头道:“太子爷不知道去哪儿了,都三个时辰不见踪影了,陆护军那厢下令将南衙的人也调来了。这不,某都转一个时辰了,什么都没瞧见。”
他嘿一声:“得,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某,该忙差事去了,回见啊,梅夫子!”
招了招手,他便又回到了队列中,冲梅蕊挤眼笑了笑,然后领着身后的卫士走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梅蕊才又往文学馆去,她其实每日清闲的很,宫中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来寻她教习书算的甚少。说起来她领了这份清闲的差事,也有赵皇后的一份恩德在里面。
甫入文学馆,便觉得里面的气氛不大对,素日里与她要好的小太监喜顺儿拉了拉她的袖口,垮着脸对她道:“夫子,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室内生着炭火,梅蕊一面解下披风一面问,略略扫了扫,发现馆里的人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丧脸,她好笑道:“有什么事情便说,吞吞吐吐的,平日里的伶俐口舌呢?”
文学馆本就是个清闲衙门,平日馆中的宫人闲暇无事就凑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讲谈,梅蕊有时兴起了还会与他们开几场辩论,输赢不重要,自得其乐而已。
如今这些口舌伶俐的人却个个都噤声,面面相觑不愿讲话,只一味地往里间看,梅蕊眉一挑:“不说是吧?那行,我自己去瞧。”
这是正中他们下怀,梅蕊甫一迈进里间,便见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来,小小年起眉目间已英气俱存,他蹲在桌下,警惕地盯着门口,梅蕊的脚才将将踏了进来,他就将眉一竖,厉声道:“谁允你进来的?”
梅蕊怔了怔,见他一身大团花绫罗红衫,头上束着远游冠,金钩带在腰,围着白狐裘毛领的氅衣,估摸着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就是金贵的骨头,便将他的身份猜了个*不离十。她停下了步子,就站在门那里,慢慢蹲下了身,对桌下的那位祖宗说道:“殿下是在顽捉迷藏么?”
小太子一张脸被热得红扑扑,瞪着眼:“本宫做什么,需要你来过问?”
太子年幼丧母,一直养在赵皇后膝下,生性顽劣,皇后非他生母,自然是管不住他,皇帝又对他溺爱,将他纵得更是无法无天,俨然是宫中的混世魔王,梅蕊和善地笑道:“自然是不需要的,不过殿下这样蹲着不难受么,奴婢是为殿下的身子着想。”
她这样一说,太子倒真觉得是这样的,但小孩子的倔脾气起了,怎么拦也拦不住:“这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出去!闭上嘴,不许讲话,也不许告密!”
年纪小小,色厉内荏的功夫倒是学了个十成,但配上那张微微有些肉的脸,倒没什么威慑力,梅蕊忍着笑:“是奴婢逾越了,不过奴婢听闻腿麻了会长不高。”她慢慢站起身来,向太子行了个周全的礼:“奴婢告退。”
太子乍然一惊,刚想挪动步子,却发现蹲久了脚是真的麻了,金玉养出来的腿脚受不得这又麻又刺的感觉,脚下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摔着了,痛得他嘴一瘪,哇地就哭了出来。
梅蕊朝喜顺儿递了个眼色,喜顺儿就知趣地溜了出去,她回身弯下了腰,去哄那哭得嚎啕的祖宗:“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哭得伤心,仿佛要将满腹的郁结都发泄出来,梅蕊就一直弯着腰看着他,时间长了,腰便弯得有些疼。但小祖宗没搭理她,她也不好再退出去,索性也跟着钻进了桌肚里,双手圈在膝前,好笑赔罪:“是奴婢不好,让殿下挪一挪,殿下才摔了,不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殿下再哭,可要将山魈引来了。”
他一双眼哭得通红,天家的储君说到底也只是八岁的孩童而已,梅蕊心生怜爱,柔声道:“这便是了,殿下连山魈都不怕,那还有什么是需要哭泣的呢,男儿有泪不轻弹,殿下应当坚强一些。”
太子沉默下来,小小的肩抽动着,眼见着又要哭出来,梅蕊赶忙道:“殿下喜欢吃糖糕吗?”
她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排了四块糖糕,白嫩嫩的糍糕,上面压了一颗红枣,太子咽了咽口水,眨了眨还蕴着泪的眼,指着糖糕道:“这个东西,本宫没有见过。”
梅蕊想了想,道:“这是奴婢家乡那边的小食,殿下向来锦衣玉食,没有吃过是应当的。”用吃食来收买孩童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主意,方才还在哭闹的小祖宗现在已全然被糖糕勾去的心神,他舔了舔嘴:“本宫可以吃一块吗?”
“当然可以。”梅蕊爽快地道,并将一块糖糕递给了他,他细嚼慢咽地将那块糖糕吃掉,软糯香甜的感觉还留在唇齿间,他又睁着亮晶晶地眼睛看着梅蕊,梅蕊失笑,将剩下的三块都给了他,并贴心地道:“殿下慢些,奴婢去替殿下倒杯水。”
文学馆古朴的门被推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寒风将细碎的雪沫吹了进来,连带整洁的紫锦袍角也跟着扬起,一双宝相花纹锦的云头履踩进来,踏碎了落在地面还未来得及消融的冰雪,如天际翻卷倾覆的云,从不怜悯世间的苦寒。他眉眼的凉薄与生俱来,像对开的窗,穿堂风来来去去,什么都不能在他心间留下影踪。
他横眉一锁,在一片跪拜中漠然开口:“殿下在何处?”
第2章 檐角翘
本还在吞咽糖糕的太子被这突然而来的煞星给激得一抖,真的噎住了,吭吭吭地咳了起来,梅蕊心里焦急,却跪在地上分毫不敢动,宝相锦花在她余光处晃了晃,略有些急促地走到了桌下,将小太子抱了起来,连珠大团灵鹫窠锦的衣袖便垂在了地上。
他梳着很整洁的鬓角,金革带进贤冠将他的侧脸衬得自有一番威仪,鼻梁挺拔眉峰如山,是个拔尖儿的美人轮廓。梅蕊一边偷瞄着一边听小太子还在咳,那美人却已经开了口:“殿下方才在吃什么?”
太子似乎对他很是敬畏,又或许是因喉间还呛着糖糕说不出话,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憋得通红,短短的胳膊上下挥动,陆稹抱着他,思索了一番后道:“殿下是要喝水?”
小太子猛地点头,陆稹却端着慢悠悠的语调道:“臣对殿下说过什么,殿下都不记得了么?”小太子只剩下点头的份,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稹,陆稹一声轻笑:“那殿下怀中的又是什么?”
怀中?小太子埋头看去,发现一角油纸从胸前露了出来,方才梅蕊给他的那三块糖糕被他吃掉了两块,正在吃最后一块的时候陆稹便进来了,唬得他迅速将糖糕包回油纸里往怀中一塞,没料到就这么被火眼金睛的护军大人捉了个正着。但他这会儿正呛着呢,咳得厉害,眼眶都咳得泛红了,可怜见地。陆稹抱着他往四方椅上一坐,然后叩了叩桌:“还不快给太子倒水来。”
旁的人都在外屋跪着,在这里间的也就梅蕊一人,梅蕊低低应了声是,埋着头站了起来。她之前就想替太子倒水,是以水早就在杯中倒好了,她便双手拿起青花盏来,微微曲着腰递去:“殿下请用。”
杯盏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了过去,那人仔细避开了她的手,碰也未碰着她,梅蕊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失望,但在下一瞬她的失望之情便全然消散无终。
那人手腕一翻,杯中的水便被泼了出来,有些许落在了炭盆里,被烧得正旺的炭火烫得滋一声化成袅袅水雾,梅蕊听他在自己前头说道:“陈水也敢端来给殿下喝?不晓得重新倒一杯么?”
他的声线偏清亮,说话的语速不快,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威压感,梅蕊素来听闻这位护军的威名,即便是对方无理取闹她也不想与人顶撞,除非她不要命了。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大人说的是,是奴婢疏忽了。”言罢便又再去提壶倒水,水从壶嘴倾出注入杯中时,那人又发话了:“文学馆这一处天高地远,没想到却这般落了教化,这馆中的女学士未曾教过尔等规矩?”
梅蕊默默地磨了回牙,端着盛了大半杯水的茶盏双手奉上去,并弯了眼笑道:“回大人,某不才,正是文学馆的女学士。”
陆稹这才抬起眼来将她正经打量一番,本朝重文史,连带了后宫也多有崇文之风,皇帝便在文学馆中置了女学士一职,专管后宫中人演算读书,教习礼仪之事。但教习礼仪本有尚仪局在那头,梅蕊区区一个女学士自然比不得那些深谙宫规的姑姑嬷嬷们,她也索性乐得清闲,偶有那些想识字的宫人来寻她,她便来教一教,更多的时候都是躲在藏书阁中看书。
她约莫是江南人士,眉目间都存着江南烟雨的温婉,倒不似宫中的那些嫔妃,个个蛮鬟椎髻、乌膏注唇、八字低眉1的悲戚模样,那沉沉的花冠压在头上,仿佛行动起来都是摇摇欲坠。她倒是生的宜喜宜嗔的好模样,眉梢凝翠,自有风流蕴籍在怀,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像是某枝于斜月光影中开在水边的梅。
再往眼前看去,那双奉着茶盏的手,青花开在她指间,陆稹神思恍了恍,又定了下来,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来喂了太子喝一口水,然后淡淡道:“本以为是不知者无罪,现下看来却是明知故犯,既然如此,这学士的差事你也担不得了,自去领罚吧。”
随后便带着缓过气来的太子拂袖而去,之前跟着他进来的那乌泱泱一大群人也跟着鱼贯而出,文学馆中霎时空了出来,之前大气都不敢出的人此刻才算是活了过来,都朝梅蕊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得不过都是同件事情。
一人道:“学士就因这样一件小事儿被陆护军给卸了差事?护军也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些,且那杯水也未见得有多凉,怎么就惹了他不快呢,怕不是学士您往前得罪过护军大人,他专程来寻事儿打压您的吧。”
梅蕊哭笑不得:“我何时得罪过他?大抵是今日出门未看黄历,上面准写了诸事不宜。”
众人很惋惜地道:“那学士您就这么被罚了,往后这文学馆该由谁来掌持啊?”
又有人啐了声,道:“现下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儿么?分明是学士还要受罚的事儿,这寒冬腊月的天,不是提铃就是板著2,学士怎么受得住?”
于是又开始担忧起来,梅蕊无谓地摆了摆手:“无妨,是我疏忽了,受罚是应当的,护军他只卸了我的差事,却忘了将我指派去别处,我正好得几日的清闲,日子越发冷了,冻得我起床都难。”
“嗳,学士你就是心太宽了,这顿罚若是落在了旁人身上,早急红了眼,板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哦!”
“我省得,”梅蕊笑道,她搓了搓手,对众人道,“我既然被撤了差事,便不留在这里了,还得依着陆护军的话去领罚,各位珍重。”
众人很是依依不舍,有个宫女拉着她的袖子道:“那册素书学士都还未同奴婢讲完,这就要走了么?”
梅蕊有些无奈,但小宫女的神情很是执拗,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她软下上神色来,道:“你可以带着书来我屋中寻我,届时我继续替你讲。”
“真的?”小宫女惊喜地道,梅蕊记得她叫韫玉,这个名字与怀珠倒是很般配,她笑道,“自然是真的。”
文学馆中的人都笑作了一团,梅蕊也跟着笑,又作了一番道别后往掖庭内走,掌刑罚的嬷嬷瞧见了她,怪是讶异的:“蕊学士怎么来了?”
这宫里对她的称呼都乱七八糟,蕊蕊,梅夫子,蕊学士,太医院还有个太医,也不知是个怎样花里胡哨的性子,私下里叫她小蕊蕊,教她好气又好笑。她带着很和气的笑对嬷嬷道:“嬷嬷折煞奴婢了,奴婢是来领罚的。”
这一说,嬷嬷便更是吃惊了:“领罚,什么罚?”
她将事情原委对嬷嬷说了,嬷嬷嗳呀一声:“蕊学士呀,不是老奴说你,你作什么不好,非要去那位护军大人面前作死。那就是个吃人的鬼呀!你瞧瞧,当今皇上都被他吃得精气都不剩了。”
梅蕊苦笑着应是:“那奴婢这得领个什么罚呀?”
嬷嬷眼皮一翻,啧啧道:“就板著吧,但也得过上个几日,现下宫里忙着咧,谁顾得上管这些小事。照老奴说呀,蕊学士你就当这件事儿已经做了,还免得受这苦,护军大人每日事务繁忙的,哪有工夫管你是不是真的来领罚啦?”
没想到领罚这事儿也能浑水摸鱼,梅蕊思量了一下,觉得可行,但让别人平白帮自己这么大个忙也不太妥当,她便取下了手间挂着的玉镯子,递给了嬷嬷:“您近来气色真是好极了,这玉的水色呀称您得很。”
嬷嬷嘴上说着使不得,但却还是极为自然地将那镯子纳入袖里,笑眯了眼对梅蕊道:“蕊学士说的是真的?老奴气色真的不错?”
“自然是了,”梅蕊捏了捏自己那空落落的手腕,对嬷嬷欠了欠身,“嬷嬷还有事忙,奴婢就不打扰您了。”
“诶,好的,有空常来同老奴讲讲书啊,蕊学士。”
“一定一定。”
这样算是逃过一劫了,但肩上的差事没了,她在这宫里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寒风冷得刺骨,被云遮蔽的天白得发亮,是要落雪了。
她将手揣在怀中,慢慢地往回走,怀珠还在荣妃那处没回来,她便径直褪了鞋袜上榻躺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带醒来时候,业已天黑了。
梅蕊摸着肚子从榻上翻起身来,她睡了整整一天,午膳都没吃,现下腹中空空,着实狼狈。这又让她想起最要紧的一件事来,她如今差事都没了,那该在何处吃饭?
这是个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厚着面皮去文学馆蹭一段时日的饭,门呼地一下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袄的人影朝她扑了过来,将她胸前撞得闷痛,她揉着胸皱眉,怀珠却已经开始抹眼泪:“好蕊蕊,你是不是遭人欺负了?”
第3章 大局变
饿了整整一日,梅蕊眼前有些发黑,对于怀珠的发问她摇了摇头,说没有,怀珠却道:“还嘴硬,我都知道了。”
她心肝肉地喊,拉着梅蕊上上下下地将她检查了个遍,生怕她少了块肉,梅蕊好笑道:“真的没事,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怀珠捧着她的手压在心口就开始嚎:“可吓死我了,今儿紫宸殿那边正忙着,太子又给丢了寻不到踪影,陆护军发了好大的火。那会儿我正和荣妃娘娘在紫宸殿伺候着,嗬!长得周吴郑王,发起火来比阎罗王都要唬人,腿肚子都给我吓软了,过了会儿就有人来说找着了太子,在文学馆,我一听,嗳呀,那不是你当值的地儿么?”
“不放!”听她这么说,怀珠就捂得更紧了些,又接着道:“陆护军一走,我这眼皮就开始在跳,心里面把不着边儿,就央人去文学馆打听,结果他们说你被陆护军卸了文学馆的差事,还被罚板著,我都被吓坏了!神不守舍的,但荣妃娘娘那厢哭得厉害,根本听不进我说话,我就只能捱到现在才回来找你。”
讲到这里她又开始瘪嘴,梅蕊忙去捂她的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给扔去宫人冢,你哭这么大声,给别人听到了像什么话?”
她松开手来捏了捏怀珠的脸,让她放宽心,怀珠仍是有些不乐意:“陆护军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将你差事给卸了,那你往后给调到哪儿当值啊?”
梅蕊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只说是不再领女学士的差了,我估摸着是护军他随口的一句话,也没入档,过些时日啊我再回文学馆去。”
“那就好。”怀珠转身去门口拿食盒,方才进来得急,她便将食盒放在了门口,提上了食盒后又将门给掩上了,将自己带回来的饭菜一道道给端上来,还冒着些微的热气,她对梅蕊招手,“蕊蕊你快来,我晓得你肯定没有吃东西,特地从膳房里给你带了几道菜回来,快些吃了,不然再过会儿啊就冷了。”
梅蕊笑着从榻上走下来,又听怀珠道:“你先去将那道窗缝给阖上,冻死人了。”
且说且埋怨:“你当谁都同你这般,不怕冷么?”
梅蕊只得又折身去关窗,指尖刚刚碰到暗漆的窗棂时就觉得异常寒冷,窗棱外开出了白花,霜雪皑皑,覆住了满城的喧闹。
这是长安城今岁冬日的第一场雪。
梅蕊在屋中待了五日,待得百无聊赖,这几日的伙食都是怀珠给她带回来的,但怀珠却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只在晚间时候同她咬耳朵,说是那位快要不行了。
那位快不行了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梅蕊并不觉得大惊小怪,但怀珠却很严肃的说:“是真的快不行了。”
见梅蕊仍旧无动于衷,怀珠又道:“我回来之前听说,皇上活不过今晚了。”
梅蕊一惊,忙掩住她的嘴,低斥道:“你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这要被别人听去,届时就只有在宫人冢里面寻你那和身子分了家的脑袋!”
怀珠将她的手扒拉开,嘟囔道:“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有人会听到。”虽是这么讲,但她还是压低了声儿,“蕊蕊,你怎么都不挂心啊?”
梅蕊懒洋洋地躺了回去,未挽的发铺在榻上,像是一匹上好的墨缎,怀珠看得心痒,正想伸手去摸一把,就听她闲闲说道:“这与我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换了个人坐上那位置,于我如今的现状也没有什么改换,指不定还能早些将我放出宫去,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这样说倒也是,”怀珠收回了手,她趴在榻上,将梅蕊的轮廓都看了个清楚,她觉得梅蕊再好看不过了,性子也好,遇事不骄不躁,那叫一个从容,不像她,稍微碰上些事情就慌了手脚,只晓得哭。
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安心在深宫待上一辈子呢,文学馆那么偏僻的地方,若不是院子里有一棵白花槐,怕是连鸟儿不愿意去的。她不由得凑近了些,趴在梅蕊耳边上问她:“蕊蕊啊,你要是出宫了你会去哪儿,回家么?”
梅蕊被她问得一愣,喃喃道:“家?”她慢慢闭上了眼,嘴角牵扯出一个笑,“是啊,天地之大,四海为家,我想我若是出宫了,会去游历河山,阅尽四海寥落,清茶淡酒,闲谈远游,这样的人生我之前便很羡煞,就只待我出宫后逐一实现了。”
怀珠咦一声:“可是蕊蕊,你出宫时候都二十又一了,你第一要紧的事情不是回去寻情郎嫁人么?”
梅蕊偏过头来看她,疑惑道:“你在说什么诨话,我哪有情郎。”
怀珠嘿嘿笑道:“南衙那位赵亲卫,不是你的情郎么?”
她嬉皮笑脸地打趣梅蕊,梅蕊抬手就要打她的嘴:“他怎么就成了我的情郎?瞧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怀珠从被褥里坐起来,躲过了梅蕊的手,屋子里的炭火已经熄了,冷气就这么钻进了被窝,她被冷得惊叫一声,又朝梅蕊扑过去,梅蕊措不及防被她压倒,听她在自己耳边道:“蕊蕊,我多有幸能识得你。”
梅蕊枕在对羊纹的枕头上,嘴角的笑意变得柔和了许多,外面的雪停了,冬日干枯的枝桠承不起积雪的厚重,便又有噼啪折断之声打破夜里的静谧。
而梦比雪更沉,梅蕊次日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得很,大概是昨日和怀珠夜里那一通闹给闹得着凉了。怀珠不比她这个闲人,一早便走了,梅蕊连着在屋里待了这么些日子,觉得自己都要被捂得骨头发慌,推窗时雪在昨夜便停了,外面银装素裹的,她慢慢穿上衣服,琢磨着去文学馆走一遭。
结果将将穿好鞋,就听到隐约的悲号声,一拨接着一拨,似浪潮般淹没了整个宫城,她心里紧了紧,跟着走了出去,果然没等多久,就见得有小太监从宫道里跑过去,她把那小太监拦下来问:“这火急火燎的,怎么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学士呀,大家1驾崩了!”
怪不得,阖宫都漫着大丧的感觉,梅蕊将小太监放走了,有些茫然地立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昨儿夜里怀珠同她说的话就这么应验了,她当时确实是没放在心上,但就这么发生了,却隐隐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按道理来讲这件事情确实是和她无关,她向来不是个热心肠,皇帝驾崩的事情自有三省六部来操心,哭的也是那些同皇上有情谊的人,但她不知为何右眼老是在跳,心里觉得着实不妙,但不妙在哪处,她也讲不明白。
文学馆里的那些人大概因为这件事情也闹成了一锅粥,她现在去也不过是凑热闹而已,并没有什么意思,这样想着她就又折身回去了。
午间时候怀珠没有回来,梅蕊耐着性子一直等,等到晚上了,怀珠还是没回来,她有些坐不住了,琢磨着要不然自己去膳房找些吃食,或者去隔壁借一点零嘴什么的,压压饥也好,没想到才走了几步,迎面就来了一大拨人,着软幞头,带牛角簪,袖口皆有鹰纹,将她的前路堵住后,为首的那人对她抱拳道:“可是梅蕊姑姑?”
梅蕊定了定神,她恪守地向对方回礼道:“奴婢正是,敢问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虽是这么问,但她心中已将对方的来意猜了个*不离十,如今这个时局,只可能与刚刚才驾崩的那位大家的事情有关,对方一开口,果不其然:“护军大人有请,还请姑姑随我等往紫宸殿走一遭。”
这位陆护军与先帝的关系在谣传中很有些不同寻常,梅蕊笑着应了声是,便跟着去了,夜路难行,尤其是在雪夜,因担心滑到,梅蕊走得格外仔细,但这群北衙军却似是很急的模样,在前面替她提着灯,对她道:“姑姑走快一些吧,免得教护军大人久等。”
梅蕊点点头,将袖口拢得紧了些,前面紫宸殿近了,汉白玉的高阶在月下泛着冷清的色泽,莲叶雕璧,龙凤嬉游,禁军环列在外,梅蕊抬头看了一眼,那里面灯火通明,像是暗夜中引诱迷途人的讹兽之窟。
第4章 意双行
紫宸殿中琉璃灯百盏,皇帝才将将过世,寝殿中妃嫔哭嚎之声缕缕不绝,听在耳中实在是有些瘆人,梅蕊被人引进侧殿,那尊镶玉坠金的逍遥座上正坐着风华绝代的人,他眉目间透着疲色,梅蕊进去时恰好见了他以拇指按揉着眉心,带她进去的翊卫对他拱手禀道:“大人,梅姑姑来了。”
梅蕊其实不大喜欢别人称呼她为梅姑姑,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地,这么被人一唤,像是老了好几十岁,她将头埋得低了些,也对着座上人行礼后再没出声,只等着他说话。
但那人一直沉默着,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殿中的鎏金兽耳炉喷吐着烟气,这冷香极为熟稔,梅蕊细嗅了嗅,想起这是在文学馆时陆稹身上的气息。
想必是在御前侍奉久了,身上也会沾上这种香,兽面在灯台的映照下显出骇人的斑驳与狰狞,梅蕊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埋得有些酸疼的时候,座上的那人终于缓缓开口了:“你叫梅蕊?”
许是他的声调天生就带了多情,梅蕊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就多了缠绵否侧的意味,这名字太艳了,风雪中最香艳的红蕊,可怜又可爱,等着人去撷取。陆稹又再将她打量了一次,还是那副温和的面容,看着虽是舒心,但却寻不出一点祸水的端倪。
梅蕊宫妆困,真是白费这么个名字了,他听她低低应了一声是,又再无后话,这般看起来就显得木讷了许多,他想起此前在文学馆中她笑里藏刀的那一句她就是学士,对她这幅藏拙的行为皱了皱眉,又随口问道:“在何处当差?”
话一出口他便想收回,这句话明显问得多余了,他近来忙得焦头烂额,先帝的初终方了,随后的事情接踵而至,都是需要他经手操办的,是以才这般心不在焉。
若不是太子的要求,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见她,但到底事关今后,他是必定要将她摸个透底的。此前已让人将她的记档翻了出来阅过,他心底原本的疑虑终是得以确认,叫她来不过是施以警告罢了,顺带敲敲那一位,免得她心存侥幸。
梅蕊有些懵,但她还是恭谨地回答道:“奴婢如今闲赋宫中,并无差事。”
他像是存心刁难:“宫中从不养闲人,无差在身是怎么个理。”
被他堵得有些气梗,梅蕊咬牙道:“回大人,那日大人卸了奴婢学士之职,也未给奴婢其他的指派,是以奴婢日日夜夜惴惴不安,空领月俸实属不该,但未得大人授意,宫中各司也不敢将奴婢随意接纳,还请大人赏奴婢一个恩典,让奴婢身有所归。”
这番话她说的不卑不亢,陆稹不由得眯起了眼,她依旧是埋着头,那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那最柔弱纤细的地方,真真是欺霜赛雪,看了片刻后,陆稹才慢慢说道:“你将自己偷奸耍懒说成了咱家的不是,咱家问你,那日的罚,你领了未曾?”
梅蕊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不动分毫:“大人下的令,奴婢自然是领了。”
“哦?”他声调稍稍扬高了些,“怎么瞧着不像受过罚的样子,生龙活虎的,这宫中的刑罚何时变得这样轻了。”
这件事本就是她自己耍了滑头,算起账来她也占不上理,若是再把座上这位传闻中性情乖僻冷戾的护军大人给惹恼了,命人压着她再去受罚,那她的苦头可就真的吃大了。
书里有句什么来着,威武不能屈,但梅蕊心里盘算了一下,好女不吃眼前亏,该屈的时候还是应该要屈的,于是她膝下一软,扑通地跪在了地上,一句大人恕罪正卡在喉中还未发出声,头顶上那人就又讶异地道:“殿下?”
太子正揉着眼立在侧殿门口,先帝初终时子嗣都要在旁哭魂,他哭了一整日,眼睛都肿得像核桃一般,陆稹见了太子便从坐上站起来,向他走过去,方才还傲慢乖戾的护军大人仿佛变了个人般,他的声线柔和下来时很动听,像三月的春风撩过耳畔,撩得人心都在发痒。
他温和地对太子道:“殿下醒了?”
“嗯。”太子点头,他的声音都是哑的,说话很吃力的样子,他把手伸向陆稹,陆稹十分自然而然地将他抱了起来,太子抬手指向那个伏在地面的人,问道:“她是那天给我吃糖糕的宫女吗?”
“回殿下,是的。”
太子的情绪还是很低落,但一想着往后又有糖糕吃了,便也好了些许,他摆了摆腿,示意陆稹放他下来,落到地面后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孝服衣摆,摆出器宇轩昂地模样把手背在后面,四平八稳地向她走了过去,鞋底子就杵在她头顶三寸处,趾高气扬地看着她道:“你,把脸抬起来给本宫看看。”
这句话若是等太子殿下再年长个十岁来说,少不得会引来少女心动,从此结下良缘佳话,和和满满。但太子如今才八岁,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些老气横秋的,梅蕊忍笑埋着头,回道:“奴婢不敢。”
太子继续摆着自己的威风,他虽是惧陆稹,那只是因为陆稹在他课业之上对他严苛,但素来他与陆稹是极为亲近的,他想了想若是陆稹遇到这种情形他会怎么做,想着想着便往旁瞧了一眼,但见身长玉立的陆大人正含笑看着他,他便挺了挺腰板,啧道:“本宫叫你抬起头来,难不成你想抗旨么?”
这声啧学了个五成相似,啧得梅蕊头皮发麻,只得抬起头来,她许久没有这样跪过了,室内虽然暖和,但地面还是透着冷意,硌得她膝盖疼。哪知她的头将将抬起来,太子殿下那一双小手就伸了过来,有模有样地捏着她的下颌尖儿,眯着他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道:“本宫看上你了,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本宫吧。”
“有何使不得的?”在旁看了许久戏的陆稹慢慢走了过来,站在太子身后,看在梅蕊眼中便是一大一小两个魔头,梅蕊耳根都红了,自己二十年来头一次被个八岁孩童轻薄,甚至还要被纳妃,这算什么,老妻少夫,苍苍白发对舞象,一树梨花压玉郎。
她胸中堵了一口气,道:“承蒙殿下错爱,奴婢在家中已有婚约,本朝崇尚信义,若因此而反悔,岂不是让奴婢的父母做了背信弃义之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殿中有一瞬的沉默,梅蕊紧张得后背都在冒汗,最后是陆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但是却很古怪地道:“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太子突然笑了出来,但先帝才逝,他很快又止住了笑,他慢慢蹲下来,就像那日蹲在桌下看梅蕊一样,对梅蕊道:“本宫是想让你当本宫的侍女,你想哪处去了。”
她不仅被轻薄了,还被耍了。
“自然是这样的,陆稹说你如今没有在文学馆了,本宫身边正好缺个人使唤,你勉强能入本宫的眼,便让陆稹把你调来了。”太子又站了起来,他对梅蕊平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梅蕊才扶着腿站了起来,跪得久了膝盖都僵了,但也不敢揉。太子踮脚坐上了之前陆稹坐的逍遥座后,两条腿悬在空中,打了个哈欠,对陆稹道:“陆稹,本宫困了。”
陆稹很温柔地道:“殿下困了就去歇息吧。”
“无妨,有皇后娘娘在,殿下无需操心。”
太子点了点头,又伸手道:“那就好。”陆稹将他抱了起来,太子实在是困倦了,今日本该是他在先帝灵前守夜的,但有了陆稹的诺,他也放心地睡了过去,陆稹把熟睡的太子交给手下,让人把太子带回去后,才又转看向梅蕊。
太子在时的陆稹是一个模样,太子不在时的陆稹又是另一个模样。
梅蕊深居文学馆,但对这位护军中尉的威名是早有耳闻,北衙禁军尽在掌握,与襄王抗衡已久,先帝缠绵病榻已久,御笔朱批都是经由他手,他只消动一动手指,长安城内就会天翻地覆。
陆稹的嘴角压下来,回身坐上了逍遥座,设色雅致的四君子纹阔袖袍搭在龙首臂上,倒真有些外传的“陆辅国”的威严,没了太子的天真烂漫来活络气氛,纵使偏殿中炭火燃得那般旺也无济于事,他的手指屈起在椅臂上搭叩着,像是催命的鬼铃声,要将她锁入阴魂地狱中去。
突然声音一停,梅蕊被惊得毛骨悚然,陆稹终于开口,他面无表情地道:“是谁派你来接近殿下的?”
第5章 喜难遇
他不带笑时的神情像极了供在金殿高堂上的神佛,但与那些普度众生的神佛比起来,他又缺了悲天悯人的感觉,凉薄的唇紧抿,眉眼如上天眷顾般寻不出一丝差错,梅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大人的意思是?”
“咱家的意思不够明白么?”他觑了她一眼,肩头微微动了下,旁边立着的小太监上前两步递给他一个雕花手炉,他从怀中取了张帕子将手炉裹住,然后揣在手中。梅蕊看在眼里,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想要温暖却又畏惧烫手,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事情,在她看来若是她想要的,纵是火中取栗也甘之如饴。
他似乎和她天生不对盘,梅蕊想,不然为何只有一面之缘却频频这样刁难她,她缓了缓神,然后才道:“奴婢确实不大明白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指教。”
“想也是,费这般大的心思怎么可能现在就承认,”陆稹的手指隔着锦帕在蜿蜒的雕花上摩挲,他唇角一勾,“不过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他轻慢地睨了她一眼:“回去告诉她,她所图所想之事都是枉然,教她安心享自己的荣华富贵,别贪到了最后,连哀荣都给自己作掉了。”
等不及梅蕊反应,他便抬手令人将她带了出去,直至梅蕊被殿外的寒风吹得一抖,才回过神来。
空生了一副好样貌,却刻薄如斯,门口值守的统领卫在梅蕊离前给了她一盏灯,梅蕊笑着对那统领卫道了谢,才顶着满肩的月光回到了掖庭。
远远地便见了怀珠提着灯在门口眺望,心里突然满满地踏实感,方才一直都像是踩在云上,怎么着都觉得不切实际,现在才真真实实地落在地面上一般。她冲怀珠挥了挥手,宫灯里的火光被风吹得一歪,提柄就这么脱手落在地上,里面的火烛被打翻,靛蓝的火舌将糊纸点燃,冒起了寸余的火苗,被风吹得颤颤巍巍,最终又弱了下去。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怀珠就已经提着灯跑到她面前,抬手握拳就往她右肩捶了一下,听她的声音像是要哭了:“你怎么又不见了啊?”
灯火从下面照上来,斑驳的光亮将怀珠原本清秀的脸显得有些狰狞,好在有月色,将她未被灯火映照的地方点亮,蒙上柔和的银白光晕,她很是手足无措:“我听她们讲,你被禁军带走了,我以为你又犯什么事儿了,可吓死我了?”话语间有浓浓的鼻音,“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呀?”
梅蕊拿起袖子来往她脸上擦,一面擦一面道:“外边儿这么冷,正是要化雪的时候了,你要在雪地里哭,泪珠子从你眼中刚落出来就成了冰链子,看你还哭不哭。”顿了顿,才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怀珠抽了抽鼻子,拉着梅蕊往屋内走,屋里早生好了炭,梅蕊进门后便搓了搓脖子,哈气:“可冷死了。”
怀珠这会儿止了泪,就不再那么娇气了,哼得一声向梅蕊翻白眼:“你还知道冷呀?我以为你都不怕冷的。”
梅蕊笑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怕冷的人呢?”说着就开始解衣,怀珠动作要比她麻利得多,早就脱得只剩袭衣钻进了被子里,在里面瞧她慢吞吞地解下衣服又叠好,问道:“你还没说今儿又怎么了啊?”
梅蕊叠好了衣服后在怀珠身边躺了下来,她便是个不烫手的火盆,怀珠往她身边凑,听她支吾了片刻后,说道:“太子殿下要我当他的随侍。”
“什么?”
怀珠惊得弹坐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梅蕊,又问了一遍:“蕊蕊你说什么?”
听了个确切后,怀珠难掩激动地道:“天哪!蕊蕊,你这是要熬出头了!”
“嗯?”梅蕊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怀珠捧起了她的手,极为欢喜地道:“蕊蕊你真笨,今儿个先帝驾崩前立了遗旨,由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她笑弯了眼,“蕊蕊啊,你如今身份可矜贵了,是御前尚仪!”
梅蕊倒是真的懵了,她完全未想到这一点,甚至来不及接受,自己就从无人问津的文学馆女学士跃上枝头变成了新的御前尚仪,怀珠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这样你每日都能见着那些贵人了,指不定他们中有哪个瞧上你了,再求皇上指婚,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呀!”
梅蕊嗯嗯啊啊地应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打乱了,好在怀珠还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也不知怀珠说了多久后自己也累了,便靠在她旁边睡了过去。
她本来也是要睡了的,但在熟睡前想起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顿时惊得她睡意全无。
陆稹本也是御前内侍,若是当真成了御前尚仪,岂不是要同那个煞神朝夕相对?
这让她头痛得很,一晚上都因想着陆稹那副刻薄神情而未睡好,次日迷迷糊糊中被怀珠摇醒,怀珠在她耳边道:“上值第一天,蕊蕊你可长点心吧。”
梅蕊哦了一声,才从被褥中钻出来,冬日里起床本就困难,再加上昨日未睡好,梅蕊困得不行,走出门时天都还未亮,她打了个哈欠,荣妃的居住与紫宸殿顺路,是以她便和怀珠同行。怀珠一路叽叽喳喳地没停下来,梅蕊也就笑着听她讲,最后怀珠依依不舍地同她道别,表示很舍不得她。
独自快走到紫宸殿时,门前早就候着一个小太监,梅蕊认出那是赵皇后身边的周寿海,便向他作了个礼,问道:“周公公在这里等人?”
他慢吞吞地抬起手来要作礼,梅蕊忙拦住了他:“周公公您这是打趣我呢,您有事儿就讲,奴婢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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