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人莫予毒.txt

2023年10月05日

  1/4  下一頁 txt下載

01
由于列车晚点,单立人到达西北一个省会时已是傍晚,五月时节,尽管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但在西北一带,暮色仍然降临得很早,温差较大,单立人出站时不免感到一点寒意。
由于出来争,又值旅游旺季开始,加上单立人窝囊,在火车站售票处没路子,他是一路坐着旅行的。列车严重超员,沿途又不断地上来大量挑担背筐长途贩运的农民,席地而坐,倒头便睡,单立人生也没有坐舒坦,他两腿之间始终蹲着一个蓬头垢面,老是不由自主枕着他腿打瞌睡的贩子,单立人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后已是疲惫之极。
车站出口处有不少开旋的个体户在包揽生意,条件十分令人垂涎:“单间,有卫生设备,吃饭不花钱!”伴随着这些夸海口的吆喝,国营旅馆介绍处的大喇叭也在一阵阵雄壮的进行曲之间郑重宣告:“非经本处介绍……产生的一切后果,本处概不负责!”单立人自然不完全是受到国营旅馆介绍处大喇叭的暗示,由此想起种种关于个体黑店敲诈勒索做人肉包子的可怖流言,而对那些热情的妇女望而却步,他多年从事的职业本身就使他养成一种对一切牟取个人私利的人根深蒂固的不住任,另外他也不能想象,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高级警官在公干期间会为了蹭几顿白饭(这笔饭费自然由狡猾的店主记在旅客的住宿费上——反正这笔钱由国家支付)投宿那种狗窝,即便他是个家庭负担很重,生活拮据、一贯精打细算的人也罢。他毫不踌躇地推开那些围着他在他身上打主意的女人,坚定地走向国营旅馆介绍处。
国营旅馆介绍处职员的冷漠与那个哇哇叫的大喇叭的极力招徕恰成对照,老单提出的关于舒适程度和交通便利的要求一概没得到回答,只是要他付了手续费,便麻利、不容商量地分配给他一个一家旅馆的名额。
单立人提着笨重的皮箱,按街边两个不怀好意地讪笑着的青年指点的方向步行了数百米后,发觉自己受了愚弄,他进入了一个杂乱无章、迷宫般的破旧居民区,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狭窄弯曲的昏暗小路,他试着凭直觉自个闯下去,几乎直接起到居民家的炕沿上,终于迷失了方向,不得不再次向路边的人打听,经过对当地方言及习惯用语、省略用语的费力理解,半猜半碰运气地走回车站广场。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今夜能不能找到那个偏僻、鲜为人知的旅馆。他正在随是否要去谋求驻在车站的同行的帮助(这对他的自尊心是个打击),一个蹬着运货平板三轮的小伙子来到他面前,单立人接受了那个小伙子近乎勒索的高价,坐上他那辆龌龊、硌人的平板车出发。
那家旅馆是座红砖砌成的五层楼,每条走廊上对等均匀地对列着十个房间。犹如一所中学的教学楼,而每个房间里紧紧排着双层木床又使人联想到兵营。单立人被一个肥胖的女服务员领进了一间十六人的房间。屋里灯光黯淡,喧闹嘈杂,人们光着膀子端着脸盆进进出地洗漱;刚刚认识的出差人员互相敬烟神聊;一伙年轻人坐在上铺打扑克,大呼二喊,时而一片哄笑;单立人的铺上熟睡着一个半大、口唇溃烂的孩子,孩子的父亲,一个阴郁健壮的汉子看到单立人到来没有丝毫表示。单立人叹口气,挨着床边坐下,立刻感到了被褥的潮湿和气味刺鼻。被下车伊始即遭到的一连串挫折弄得深为沮丧的单立人渐渐产生了调换房间的念头。
单立人再次来到服务台时,已尽其所能穿得体面了,虽然以他那身便装的质地来说这体面很有限,但他脸上的神态却是地道、华真价头、一般骗子很艰模仿地维妙维肖的“官派儿”,一望可知是个掌握他人命运的人,那是一种矜持与尊严的混合。没等女服务员回过神儿,他就掏出自己烫金的证件拍在桌上:“我是公安局的,身上携有文件,我要个单人房间,要最好的。”女服务员看过证件,并未象某些人那样令人厌恶地殷勤起来,这倒不全是因为单立人的职务还未高到令人目眩的程度。你要了解她们这种见过世面的人,要知道今天的服务已不是人民没有取得胜利前那号低贱、任人驱使的仆役,她们是刚强自豪的充满主人翁精神的一代——她只是一声不吭,低头给单立人开了间顶层的单人房间的票。
单立人怀着感激欣隐的心情来到顶层,尽管这儿也是那种厕所公用、一模一样、象刚出屉的馒头一样叫不无法分辨的房间,但由于每间房住的人少,整层楼显得安静、清洁。房里多了一张写字台、一对沙发,被面是缎子的,当然也是潮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在这样仅仅高了十米便让人感到天壤之别的几乎可以称得上“豪华”的环境中,单立人立刻感到自己脏了,他打开皮箱,取出盥洗用品,在两个脸盆中挑了个比较干净的,换上拖鞋去水房洗漱。龙头流出的水很凉,他打消了冲澡的念头,把脸和脖子仔细、彻底地洗了一遍,水满上方的镜子里出现一个胖胖和善、容光焕发的脸,接着又出现了一张放荡邪恶的脸。单立人转过身,在他旁边的一个水满旁,一个穿皮夹克的中等个青年男子在洗脸,他有一个高高的鹰钩鼻子和薄薄的嘴唇,黄里透白的面部过早地松驰了,他在自顾自地对着镜子微笑。
单立人端着脸盆回房间时,一对青年男女相互搂抱着扼着带轱轮的大号旅行箱嘻嘻哈哈走进对面房间。看上去那是两个新婚旅行的年轻人,男的穿着过于讲究的西服,打着领带,女的也是一身铁锈红的毛料西服和同样颜色的高跟皮鞋,他们的不般配给老单留下了印象,男的尽管穿着儒雅、眉宇间却透着自卑和愤世疾俗,女的相貌平平、装束粗鄙,举止中却有一种闲的气度和从容不迫的自信。
这个城市是全国著名的旅游热点,作为古代中国最强盛的几个王朝的首都,它的四郊有许许多多皇帝后奴的陵墓,有许许多多壮观的场面和遗迹,拒开一个就足以使全世界的人目瞪口呆。随着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而来,这座城市也日趋繁荣起来,出现了一些高级饭店和几条“惠食街”,各种风味小吃陆续得到发扬光大。单立人就是在这样一条有上百个饮食摊挡的“惠食街”的吃的晚饭。他吃的是著名的“酸汤饺子”,号称猪肉韭菜馅,但他连猪肉腥也没沾上,韭菜嗝却是一个接一个打。他步行回到旅馆已是深夜,他进楼后服务员就锁了门去睡觉了。单立人脚步轻轻地沿楼梯拾级而上,大部分旅客都已就寝,除了一层二层还有些人声和灯火外泻,越往上走越黑越静,走廊的灯泡多数已经损坏。当他来到顶层,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空荡的走廊和十扇紧闭的房门,唯一的一蓝走道灯发散着橙黄迷眼的光。外面起风了,树丛在黑暗中簌簌作响,没扣牢的窗扇“叭嗒”“叭嗒”来回撞击着窗框,一股风钻迸楼道,在狭窄的空间打旋,走道灯摇曳着,使楼道更昏暗了。单立人无声无息地穿过鸦雀无声的走廊,蓦地,他发现自己认不出哪扇乃是自己的房间门了,这些棕色油漆的木质门上的红色房号在昏暗中是那么模糊不清,非要凑上去才能看清,有几扇门上的房号甚至已经剥落,这时你只好掰着手指头数了。单立了幸亏视力尚好,到底找到自己的房门。他很哼地开撞锁门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别的房门锁响,他回头张望了一下,没人出台所有门仍然紧闭着,一片肃静。他进了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却在他背上留下了一种受到一双眼睛注视的异样感觉,他知道这不过是人在空旷地带行走时常会产生的错觉,是一种不安全感产生的影响,单立人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神经脆弱的人。单立人睡得很累,在梦中他又在那个迷宫般的居民区“鬼撞墙”地走了很长时间,他似乎没有睡在昂贵的顶层,还睡在一楼大车店里,走廊里总是有人在走路,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接着他被一阵巨大的声响震醒。房间一片漆黑,走廊上真的有女人在泣嘻和男人激烈的话语,他的脑子还处于睡眠带来的麻木状态,随着又一阵巨响,他才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有人在猛敲击他的门。他迅速披衣下床,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一定是那个肥胖的女服务员把他的身份透露给了别人,而那些互相不睦的人将为一点无聊的纠纷叨搅他的清觉,这就是寻求特权的好处。
他气冲冲地打开门,门一开脸上就自然而然地换成公事公办的冷峻神情。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对不般配的新婚夫妇,两口子都穿着睡衣,男的一脸怒气,女的哭哭啼啼。
“什么事?”单立人厌烦地问。
站在侧面的新郎没有回答,反而掉脸问新娘:“是他吗?”
新娘捂着脸点点头。单立人刚察觉有点不对头,新郎因狂怒而走了形的脸便充满了整个视界,接着他头部重重地挨了一拳,向后仰倒,腹部跟着又挨了有力的一脚,他一阵眩晕,登时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醒过来时,屋里已挤满了人,有值班的服务员,闻声赶来的同楼层客人,人们一边咒骂他是“老流氓”,一边继续用脚踢他,新娘在羞辱地哭,新郎在愤愤地诉说,十分混乱。单立人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继续装死,任何申辩反抗都将遭到更残酷、不由分说的殴打,而他肯定寡不敌众,受到煽动、处于狂热状态的群众有多么危险他很清楚,任何一个干过警察的人都有这种可怕的体会,此时纵有天大的冤枉也只有等民警或保卫赶来恢复了秩序后再说。他的脑袋又疼又晕,由于拳打和撞地受到了震荡,他已不能冷静、准确、合理地进行思维,他甚至都没弄清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肯定地意识到,这不是个误会,而是一个险恶的阴谋。
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姗姗来迟,轰出去了所有充满着正义感、在大叫大嚷的房客,只在屋里留了新郎新娘和代表旅馆组织的服务员。他俯身看看躺在地上的老单,老单已睁开眼睛,艰难小声地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同事说:“我的证件在上衣兜里。”民警从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兜里取出老单的证件看了看,又合上放了回去,对新郎说:“人是你打的?”
“他强奸了我老婆,我恨不能打死他,卑鄙下流的老流氓,我们是新婚……”“行了行了。”年轻民警打断了新郎激动的诉说。“过会儿我再听取你的陈述,现在你把他抬到床上去,还有你。”年轻民警看了眼仍在哭泣的新娘,放过她,把手指向那个肥胖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不满地白了眼这个狐假虎威、官官相护的民警,极不情愿地慢腾腾地挪动着步子。新郎也只站看不动,还是老单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一步赶将过来的年轻民警搀扶下躺到床上。“现在都坐下,”年轻民警打开皮包,取出笔和纸,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坐在圈手椅上,他嫌椅子低,又从床上拽了个枕头,垫在屁股底下,新郎新娘服务员也依次坐下。
“谁先说事情经过?”他环视众人。
“我先说。”新郎说,“我和我爱人是昨晚刚到这的……”
“等等,等等,慢点说、一项项说、你叫什么名字?”
“刘志彬。”“多大岁数?”“什么职业?”“仪表仪器研究所技术员,我和我爱人……”
“等一下。”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哄笑声,年轻民警疾步拉开门冲出去,只听他在走廊喊:“都走开,都走开,该睡觉都睡觉去,别在这儿起哄瞎闹。”片刻。走廊上的声音微弱、平息了,他走回来,把门关好,重又坐在圈手椅上。
“你说吧。”“我和我爱人是昨晚刚到这儿的,我们是蜜月旅行……”
年轻民警笔尖沙沙地记录。
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的刘志彬一手搂着他的新娘生一手拖着有轱轮的大号旅行箱喜洋洋地穿过旅馆顶层的走廊,与端着脸盆回房的单立人擦肩而过,走道单立人旁边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布局和摆设都和单立人的那个房间完全一样。一直偎依在刘志彬臂围下的新娘白丽钻了出来,往那张铺着大花床单,摞着红缎子被、喜庆俗气的大床上一躺,试了试床垫的弹性,笑着说:“还行,挺舒服。”
刘志彬把旅行箱的拽把折叠扣好,挑剔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够简陋的,没有电视没有卫生地还收20块钱,真宰人。”
“中国这条件你就凑合吧。”白丽好脾气地说,“哪能和外国比呢?这就不错了,比你在大学住的集体宿舍强多了。”“可是咱有钱,凭什么大宾馆不接待咱们?”刘志彬怨气冲天地发牢骚,“他妈的,还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外国人不再拿咱不当人了,咱自己倒拿自己不当人。”
“得啦别说了,咱们这是高兴的事,别让那些洋狗弄的生一肚子气。”刘志彬脸上仍没一点高兴的样儿,对白丽说:“今儿要不是你拦着,我非跟他们闹一通,我这人是个小人物,可就是不受别人气。”,“干吗呀,值当么?我家算有点地位的了,有的事不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中国的事不必太认真,我就不在乎,你有本事你厉害,我不理你就完了。”
“当然啦,”白丽劝慰似乎没使刘志彬消气,反而激怒了他,“你是教授的女儿,名门之后,有教养,世事练达。而我,一个农村爬上来的野孩子,只懂得斤斤计较,心胸狭窄,心理变态,自尊心稍稍受到触动就要大发脾气,唯恐个人利益和尊严受到侵犯,我这样一个人当然没你看得透、想得开。”
“我并没有暗示你的出身的意思,也没想到会引起你的这一大套议论,感慨。”白丽委婉地说,“我自认不如你,也从未想过以我的家世自诩,要是我哪句话说得造次了,也是无意的,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卓越非凡的人。”
“算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刘志彬被白丽说的不好意思了,忙把话岔开,坐上床上笑着说,“也不知这破床能不能承受住咱俩。”“只要你悠着点就行。”
刘志彬伸臂搂过白丽,白丽温情脉脉地仰起脸,把嘴噘着凑上来。刘志彬把脸侧过来,用颊接受了白丽的一个吻。“不干。”“嘴臭,”刘彬笑着说,“我嘴臭,吃了一路的鸡蛋,抽了两包烟,等晚上了刷了牙的。”
“偏要现在。”“等晚上。”刘志彬笑着松开白丽,站起来,“晚上我会让你的舌头长长一公分。”
“你回来。”白丽抓他,没抓着,刘志彬笑着躲到白丽够不着的地方,开了旅行箱,拿出邪具端着脸盆出去洗漱。
“等等我。”白丽喊着也趿下床,找出自己的牙具追了出去。夜里,房间里黑得看不清人,只有家具的大致轮廓。风声在窗帘外鸣响,伴随着风声可以听到长时间的呼呼声和低声的昵语,渐渐地室内变得静寂起来,接着一轻一重两个人的鼾声轮番出现。长时间的静止状态和安定气氛在室内弥漫。
一个黑影从床上坐起,侧身下床,向门口走来,拉开门的刹那走廊灯橙黄的光照在这个人的脸上,可以看清是睡眼惺忪、鬓发凌乱的白丽。白丽出去后关上了门,室内只有一个人重重的鼾声。这鼾声持续不断地响着,表明床上的人睡的很沉稳。白丽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直到深处。不大工夫,这脚步声再次在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走了过去,消失在另一扇门后,鼾声仍未停止。又过了不短的时阎,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门响和凌乱的脚步声及白丽带着哭腔的惊恐呼喊寻找:“刘志彬、刘志彬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呀。”这呼喊开始在端力控制着音量和音频,后来就变成了凄厉,不顾体面的哭泣和尖叫。鼾声停止了,一只手摸索着开了台灯,刘志彬听清了呼喊的内容,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门口,把门猛地拉开。走廊上,正望地徘徊,挨门叩敲的白丽奔过来,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刘志彬抬起白丽的下颌急切地问道。白丽泪流满面,愧悔难当。“我上厕所回来走错了门,走到别人房间睡下了,被那个人……”刘志彬脸声顿时变得灰白了,接着泛起潮红,他狂怒地推开掩面哭泣的白丽,象头发情期的公牛,直扑旁边那扇紧团的房门,又踢又踹,门开了一脸不快的单立人不尴不尬地出现在门口……
“不错,我打了他。”刘志彬仍在滔滔不绝地说,“我一点都不讳言、后悔,打的还不重,打死他我也没有责任,他是罪有应得。”“换了别人行,这个人不行。”胖胖的女服务员看着年轻民警不阴不阳地说,“人家是警察的大官,你能随便打人家?”
刘志彬看看胖服务员,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老单以再看看那个年轻民警恍然大悟,旋即无畏地喊:
“我不怕,别说是个警察的官儿,就是……(他说了一个全国人民爱戴的名字,恕我不能引用)我也不怕,一样打他个半天。”“不许胡说!”年轻警察一拍桌子,“你也太狂了,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名字是你嘴边挂着拿来做比喻的吗?再说我们也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难道我会徇私狂法?只要确实是他干的,我定会对他依法处理,可现在是不是他干的还不清楚,还没有得到证实。我还告诉你,就是确实认定了是他,你动手打坏了他也是错误的。这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上级机关来的人,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犯了法,侵害了你的权益,你也不能私自处理,打死了照旧要负法律责任,一切得由我,国家委派的执法人员来处理,记着点。”
年轻民警转向胖服务员:“至于你,我只能认为你刚才的那番话意在挑拨警民关系,败坏公安机关的信誉。”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胖服务员毫不示弱地伸着脸唾沫星子四溅地质问民警,“我不就说他是个‘警察的官儿’,他是不呀?我多说了一句没有?”
“你用不着多说,谁也不是傻子。”
“是用不着她多说,”刘志彬插话,“我也看出来了,这件事你是不会秉公处理的,不管你说得多么好听?”
年轻民警的脸张得通红,“你这是对我个人,我所从事的职业的侮辱。”“你怎么说都可以的,要不你就做出个样子来,立刻把他铐走。”“是不是他干的还要看调查结果,我不能凭你一说就抓人。”“还有屁查可调,我爱不指认他了,这就够了。”
“远远不够,这就是你不懂了。”年轻民警冷冷地反驳,“我看你不象一个具有法律常识的人、虽然你农冠楚楚。认定一个案子的被告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当然不如你的法律知识定额了,以致我都不能曲解它、钻它的空子。我学的自然科学,那种绝对客观、由铁一般的法则组成科学,比你们支配的那种纯粹人为的、可以伸缩变化无常是个东西就可以随意解释的玩艺儿要不容置疑得多。”年轻民警不再理疯颠颠的刘志彬,转向不再哭泣、愣愣坐着的白丽:“现在你来讲述一遍事情的经过吧。”
白丽看了眼年轻民警,低下头缓缓地开了口:
“我上厕所回来,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错了门,这儿的房门看上去都一样,室内摆设也大致相同,天又黑……”
穿着睡衣的白丽从厕所出来,沿着昏暗的走廊走过一扇扇紧闭的门迳直到走进一扇半开的门。这是一间同她出来的那个房间完全一样的房间(起码在黑暗中看上去是这样),床边放着只大号旅行箱,床上半边躺着一个人,发出微微的鼾声,旁边并排放着一只空枕头,被子掀开一角。白丽毫不怀疑地上床钻进被窝,片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另一个鼾声停止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床上坐起来,俯视熟睡的白丽,并动手摸她,白丽只哼了一声没有醒,黑影动手脱白丽衣服,白丽翻了个身,嘟哝:“你还不累。”黑影一声不吭动作不停,白丽继续睡觉任其摆布,黑影俯到了白丽身上,白丽一声呻吟……“我一下就感到了不对头,你知道自己丈夫的感觉是独特、不可比拟的。但我当时迷迷糊糊,没有马上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感觉,没有认真想,立即觉醒,因为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会真的发生,直到那种异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无可置疑地充满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我才吓了一跳,突然明白过来,一下子浑身出了冷汗,但已经晚了。”
白丽霍地从床上滚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她站起来,黑暗中可以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她跌跌撞撞向门口摸去。
出现在走廊的是一个恐惧、骇怕、被意外遭遇完全打懵了的女人。她慌乱、无目的地敲打所有门,而所有门都无情地紧锁着。孤独、无助和精神肉体两方面的打击使她开始啜泣,开始呼喊丈夫的名字,她有点歇斯底里了,声音也随之高亢起来,象一只落入陷阱走投无路的鹿在走廊里乱撞起来,每一扇门都被她撞得轰轰作响。各个房间陆续响起开锁声,人们纷纷探出头,刘志彬出现在她前面的一扇门前,一脸诧异。
“你能确认你当时进的就是这间房子,那个个李代桃僵趁机奸污你的无耻之徒就是这个躺床上的人吗?”
年轻民警指着单立人问白丽,单立人罩在台灯光圈中的脸显得苍老痛楚,但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平静、问心无愧地正视着白丽。“这是不会错的。”刘志彬不耐烦地说。
“不,我不能肯定,”白丽第一次正眼打量单立人,她细细地看了一遍单立人的脸庞,“当时黑着灯,我没看清那个人长的什么样。”“你让她辨认这个人的面孔是毫无意义的。”刘志彬帮腔,“这是企图混淆事实的手法之一。你明知这个人给她留下印象,并足以使她认出他的并不是脸。”
“你同意用脸以外的部分让她辨认吗?”
刘志彬被噎得一下没说出话来,片刻,才又说,“可是这间屋子是无疑的。”“是吗?”年轻民警问白丽。
“我……”,白丽嗫嗝,“我想是。”
“你想是?可这儿的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你记住这间屋子的房号了么?”“没有。”白丽垂下头。
年轻民警转向女服务员:“如果不看房号,你能辨别出每间房子吗?在夜里不开灯的情况下。”
“不能。”女服务员不情愿地回答,“谁也不能,谁能辨出鸡蛋和鸡蛋的区别。”“不要把调查引入歧路。”刘志彬指责年轻民警,“我爱人既然认为是这间屋子,那就肯定是这间屋子。她是学地质的,对方向和位置有绝对的识别力和绝对清崭的记忆。”
“那她怎么会错了门?既然有一,我怎么能不认为还会有二?如果我说你现在正处于头脑混乱,思路不清的状态不过分吧?”年轻民警问白丽,白丽点头承认。
“既是这样,她现在所作的陈述还能作为不可动摇的铁证吗?”年轻民警转向刘志彬,刘志彬恼恨地瞪着白丽,一言不发。“这件事我看算了吧,”女服务员懒洋洋地插嘴。“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反正也查不出结果,当事人都糊涂了。”
“查是一定要查出结果来的。”年轻民警说,“但不能凭谁的一句话就草率地定案。”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是要开脱你的同伙么。”刘志彬愤愤地说。“我并不需要你所的那种开脱。”一直沉默不语的单立人费力地支撑起半边身子开了口,“因为我在今天夜里受到你的殴打前始终都在单独地熟睡,对你们所说的一切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去干了,实际上,我是在你打我时第一次在这间房子里见到你和那位女同志,你们对我的指控是张冠李戴,毫无根据的。我的房门在夜里一直是上锁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可能进来人。”“谁能证明你的房门是锁着的?”刘志彬气势汹汹地说,“你自己那么一说罢了。你别想逃脱对你的惩罚。”
“你不要感情用事,放过真正的作案者。”单立人心平气和地说:“至于我,我证明我是无辜的很容易,我愿意接受精液检查。”“你对这项建议有什么意见?”
年轻民警问刘志彬,刘志彬不说话。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白丽开了口:“这么做是合理,必要的,我同意。”“那好。”年轻民警说道,“你们先回去,等会儿我去找你们,你们房是“509。”女服务员替他们回答,这间房子的隔壁。”“好的。”年轻民警用笔记了下来,对服务员说,“你回去吧,有事我会找你。”女服务员和那对倒霉的新婚夫妇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年轻民警和单立人。年轻民警的目光遇到了单立人的目光。单立人严肃地问:
“你相信我说的是事实吗?”
“当然信,”年轻民警忙说,“应该信,我不信您会那么放纵、不计后果。不过,您该承认,您的处境并不好,这件事会很快传开的,您注意到那些人对咱公安人员的成见了吧?我不得不依法办事,不偏不倚,否则,个人犯错误事小,党的威信受到损害事大。”“我同意,我理解,我不会使你为难的,我们必须找出真正的作案者,才能使受害人和群众满意,才能使别有用心的人无法利用这件事。”“您认为真正的作案者可能是谁?”
“不知道,我说过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这简直是飞来横祸。不过你可以着手调查这层楼的其他房客,特别是我们这一排的其余房间,单身居住的男人自然是首先怀疑的对象,如果必要,就同时也对他们进行精液检查。我希望这层单身居住的男人不会太多,但看来是不少,我记得我躺在地上时有七、八只勇人的皮鞋踢过我。”
“您被打得要紧吗?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恐怕你得送我去医院。我现在感觉很不好,脑袋晕得厉害,我可能被那个刚结婚就戴上绿帽的家伙打成了脑震荡。”
年轻民警扶着单立人下了床,挪到门口。年轻民警把门打开,刚往外看了一眼,便不由吸了口冷气:
“老天,我看我得请求增援了。”
整个楼道里站满了充满敌意的沉默的衣衫不整的人们,女服务员站在人堆中,幸灾乐祸地望着他们,退是肯定不能退了,这是个考验民警们是否心虚是否正直的时刻,年轻民警硬着头皮一手搀着单立人,一手推开那些故意横在路中间不让道的人,向人群走过去。
“你要带他上哪儿?”人群中有人问。
“上医院,还能上哪儿?”年轻民警冲那年看不见的人喝道。“你没看他给打成了什么样?”
“你不是要把他放了吧?”有人挑衅地问。
年轻民警勇敢地停住脚,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讲话的人:
“你要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谁要有什么怀疑都可以跟我走。”人群中没人再说话,年轻民警搀着单立人下楼。
02
当他扶老单坐进他那辆停在楼门口的三轮摩托车的挎斗里时,借着路灯他看到老单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滴清泪。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老单铁青着脸,声音嘶哑说。“昨晚发生的那件事,下面的同志已经向我们汇报了。我们很重视,已立了案,我亲自抓这件案子的侦破。”带着刑事技术人员来到医院的当地分局的一个副局长说。他在一次会议上和单立人有一面之交,因而讲话加倍地客气,并由衷地流露出同情。“我实在不愿采取这种对您身心健康极为不利的步骤,但问题很复杂,很棘手,我们又不得不如此,这几乎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解除您的嫌疑!”“不必有什么顾虑,按常规办吧。”
分局长点点头,示意技术人员趋前采样。他自己走出病房,抽了一支烟,估计里面事毕,飞推门进来。单立人躺在床上,倍显衰弱和疲惫。“我将尽快把检验结果通知您,您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营养品我叫人去给你买。”
“不,我立刻出院。”单立人强打精神坐起来,挣扎着下床,“我没事,大夫检查过了,除了轻微脑震荡没有其它内伤。”
“也好。”分局长略为斟酌了一会儿,表示同意,“我在市局招待所给你要个房间,旅馆就不要再去住了,房间我派人给你退掉,这样也方便,安全些。您此次来是来参观我们省厅办的反走私文物展览吗?”
“是的。”“为什么要自己找地方住,不来找我们?应该来找包,住在我们自己的招待所里就决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一念之差。”单立人叹气,“怕惊动你们。”
“同志之间谈什么惊动,我们去你们那里不是也受到过你们很好的照顾?您太见外了。”
“我没想到我已经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分局长用自己的车把单立人载到市局招待所,安顿好后,向他告辞:“我先回去,下午再来看您,您想干什么都可以,您的行动自由不受限制。”“谢谢,这里要长途电话方便吗?”
“昨夜值班的同志已经给您局里打了电话,他们要我们保护好您,并说今天就派人乘飞机赶来。”
“谢谢,没什么要求了。”
“噢,我建议您还是照常去参观那个展览”,分局长出门前回头说,“我去看过,办得挺不错,你能看到一些真正的国宝……如果您身体允许的话。”
一架身短粗的中型波音737客机在空中缓缓下降,轮子接触到地面后,已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舷梯车飞快地开了过去,机舱门打开,一个穿天蓝制服的空中小姐出现在舱门口,她闪到一边,黑鸦鸦的旅客鱼贯而出,人流中,穿着一身警服的曲强提着皮包挪动着步子。
下了航梯,曲强迈开大步疾行,超过了所有人,第一个走出机场出口”,他招手叫来一辆计程车打开牢门坐进去,计程车按照他的吩咐驶上快车道,高速向城里开去。
古老的城墙,巍峨的宝塔,熙攘的街市人群从车窗一一闪过,曲强无心浏览,只是注视着前方,寻找着市局招待所的大楼。计程车左拐右拐最后住在一幢灰色、不显眼的大楼前。曲强付了车费钻出来,连走带跑地上台阶进了楼,他向服务台后面的服务员询问。日光已斜,单立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室内最后的一道线里,脸上半明半暗。敲门声“笃笃”响起,单立人似从沉思中惊醒:“进来。”门被推开了,曲强微笑着一步跨进屋里。
“你来了,小曲,太好了。”
曲强握着单立人的手笑着说:“我一听说你在外地出了事,立刻向领导要求派我来。怎么啦?老头子,被人陷害了?”
“别提了,”老单松开手叹口气,“狼狈不堪。我这把岁数了。倒做了花前死的风流鬼,惨不忍睹。”
“嫌疑还没解除?”“正在等检验结果——你知道是什么检验,强我所难。”
曲强嘿嘿乐:“您就锻炼回身体吧。”
“你来了正好给我做个伴。”老单自顾自地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不要另找地方了,就在我这儿住,正好空—张床。”“我来的时候,局长找我谈了,局长的意思是一旦您的嫌疑排除,就尽快和您一道回去。”
“尽快回去?不,”老单一摆手,“我不走,这件事没搞清楚前我不回去,我还没被人这么搞过!”老单发了脾气。
“我也这么想,”曲强说,“事情既然搞到咱们头上,那也该看作案的那个小子要倒霉。”
“检验结论出来了。”走得气喘吁吁的分局长一进屋就大声说,“不是您,您没事了,解脱了,可以回去了。”
他看到老单身旁的曲强,表示欢迎地伸出手和曲强握了握。“你是来接老单的?刚到?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老单受了委屈,我们的心里很不安,回去代我向你们领导致歉。你们打算坐火车还是乘飞机回去?还是乘飞机吧,老单身体没有恢复,飞机快,火东晃哩晃荡受罪。”
“我暂时还不想马上走。”老单说。
“放心吧,”分局长带着种很能洞悉他人心理的口气说,“这件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会把那个坏小子抓住,我已下令调查住在五层的全体房客,必要的话,我要采集其中所有男子的精液。”一个瘦高个的侦查员在旅客服务台翻着旅客登记簿,翻完苦恼地抬头问那个盛气凌人、倨坐一旁的胖女服务员:
“怎么你们五层住的都是新婚夫妇?”
“那还有错。”女服务员爱搭不理说,“我们五层的单间就是专门为了租给旅行结婚的人住的,要不是你们那个当官的说他身上有文件,我还不给他开五层的房间呢。人家新郎打他不是没道理,五层就他一个单身人,尽管老点。”
侦查员没理会女服务员话中夹着的骨头,问女服务员:
“这些人没有退房走的吧?”
“不是你们局长下令不许人家走的吗?现在五楼都闹翻天了,人家都吵着不交房费,要是他们真都不交了,你们公安局替他们交吗?”“我们不管,我们管得着吗?”
“我就猜到你们不会管,最后损失还得由我们旅馆兜着,扣我们的奖金。”“这话你跟我们局长说去,跟我说没用,现在你带我到五楼去,我去看看那些新结的鸳鸯们。”
“你别以为我不敢当着你们头儿说,“女服务员从椅子上站起来拎着叮当作响的大串钥匙一扭一扭走在侧面,“我谁也不怕。”还没到五楼上一片喧嚣吵闹声,女服务员和瘦高个侦查员加快了脚步。五楼走廊里,愤怒的新郎新娘们正围着旅馆经理倾泄火气。“凭什么把人扣住不让走?我们又不会是强奸犯。”
“你们这是旅馆还是监狱?宪法上哪教规定了你们可以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我们已经买了今天的火车票,再耽搁就超假了。”
“静一静,静一静同志们。”旅馆经理声嘶力端又无可奈何地央告大家,”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很理解。并不是我扣住你们不让走,而是公安局有命令,案情没调查清楚前暂时不让你们离开,我也没办法……”
他一扭脸看见刚上来的女服务员和侦查员,马上说:“这不公安局的同志来了,你们有什么意见跟他说吧。”
他掏出手帕擦擦汗,挤出人群溜了,那些人一下又把侦查员围上。“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抓着的给放了,反倒把我们给扣住不让走。”“我们要集体去检察院告你们践踏人权。”
“吵什么吵什么?”瘦高个侦查员对付这种局面很有经验,他拨拉开站得离他过近的人,声调不高却很强硬地说:“不让你们走是有道理的,因为昨晚发生了一件案子,而这个案子是你们住在五楼的人中的一个干的,你们自己说,能放你们走吗?”“可这个案子不会是我们这些人干的。”人群中一个勇青年说,“我们都是自带老婆的,而且晚夜都是跟老婆住在一起,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去顺手牵羊搞别人老婆。”
“同志同志,”一个模样忠厚,瘦小枯干的男青年悄悄拉侦查员袖子,指着旁边一个粗陋的女人,“我和我爱人火车票都买好了,今天要回去,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昨晚一直规规矩矩睡在她身边,你就放我走吧。”
“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一漂亮俗气的女人走向前指着一个脸色蜡黄的男青年对侦查员说,“他昨晚十点以后就睡得象死人一样,“我怎么拨弄他他也不醒,一直睡到早晨,连夜里外面吵架打架那么大动静他也不知道,一切经过还都是听我讲的。”“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
“我也可以给我丈夫作证。”
女青年们纷纷拥上前,竞相向侦查员述说。
“不要吵了,谁作证也没用,都许不走!”侦查员被一片吱吱喳喳吵得耳朵都快聋了,女青年们看望地沉寂下来后,他缓和了语气说:“你们要想早走,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我们调查,尽快查出作案者。现在都各回各的房间里去,待会儿我要逐个向你们了解情况。”走廊上聚集的人们逐渐散去、骂骂咧咧、小声嘟嚷地回到各自房间。侦查员吁了口气。发觉走廊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个,那个胖胖的女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没影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分局长带着几个警察走上来。“怎么样?调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瘦高个侦查员摘下帽子,抚抚头发,又戴上:“事情麻烦了。”“怎么呢?”分局长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诧异地问。
“这楼上的房客没有一个单身男人,除了咱们那位首长,全是新婚夫妇。”“全他妈是新婚夫妇?”分局长难从置信地问。“你仔细调查过了?”“我翻过旅客登记簿,刚才又在这儿和他们全体见了面,亲眼看着他们分成一对对进了各自的房间,确实是偶数。”
“你下去一趟帮我把旅客登记簿和那个女胖子找来。”分局长吩咐身边的一警察,又问瘦高个侦查员:“你检查过他们的证件了来吗?有没有鱼目混珠的?”
“我正要去检查。”“好,我们一起去。”民警们一齐向501号房间走去。
民警们连续检查了三个房间的新婚夫妇的证件,一无所获,三对男女的个人证件和结婚证毫无破绽。走到507房间门前,分局长推门没推开,瘦高个侦查员提醒他:
“这是那位首长的房间。”
“噢。”分局长环顾四周比较了一下这个房间的位置,向下一个房间走去:“这该是那对受害的夫妇的房了吧?”
“正是。”瘦高侦查员忙说。”
“进去看看。”分局长率先推开了房门,正立在窗前抽烟的刘志彬倏地转过身,蒙着脸躺在床上的白丽见状也从床上坐起,看得出,她又哭过,眼睛又红又肿,泪水汪汪。
“嗯,这是我们分局长。”瘦高侦查员向他们介绍,“来看你们。”“分局长请坐,”白丽从床上下来强打精神张罗,“也没什么招待你的。”“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分局长在床边坐下,“你们怎么样?还好吧?”白丽苦笑了一下:“我们就想早点知道调查结果。”
“这个,”分局长哦吟片刻,“一旦有了结果会马上告诉你们的。”“那个老头你们放?”刘志彬语气生硬地问。
分局长抬头仰望他:“传得这么快,我们还没告诉你们你们就知道了?放了,排除嫌疑了,检验结果证明不是他。”
“哼。”刘志彬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窗外的天空。
分局长看了他一眼,跟白丽说:
“我看了你的陈述记录,有几个问题还想问问你,噢,你不要紧张,这个不是正式询问,不作记录,随便问问。”
分局长找瘦高侦查员要了根烟,在他手里点着,吐出浓浓的一口:“你当时没有看到那个流氓的脸?”
“是的。”“可是你在和他接触时有没有获得什么大概的印象?能不能描述他的粗略轮廓?譬如身高、体重……这个应该有个大致感受。还有年龄,我们知道年轻人和上了年纪的人在皮肤的光滑度和力量的使用上有很大差别——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白丽说,“虽然我极不情愿再回忆这些细节。”
“可它们还不是老在你脑子过电影,一遍又一遍。”
“我想他是个年轻人,身强体壮,个头在中等以上。”
“谢谢。第二个问题是:你对你究竟走进哪个房间有没有大体方位?譬如是在你们这排房间里还是对面那排房间,你认为那间房子离你们这间房子大约有多远?我想你不至走到另一头去。”“这个我可说不上,我也认为不该差得很远,实际上当时我是认为自己一点没差,走进的正是自己的房间。”
“我对你们这一套繁琐的盘问腻透了。”刘志彬忽然转过身爆发说,“说了半天还是等于什么也没说。你们要是实在找不着那个流氓就算了,用不着装模作样在细枝末节上转来转去好象挺认真。”“我是不是可以把你这番话理解成你不想再把事情搞清楚了?”分局长问刘志彬。
刘志彬一怔:“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对你们的无能和延迟感到不耐烦。要是你们短时间内破不了这个案,难道我们还要永远在这儿奉陪下去吗?”“这我就不懂了,”分局长又向瘦高侦查员要根烟,点上,美美吸了一口。“如果我不是这么面对面地看着你,光听话我还会以为你是个没有同情心、明哲保身的局外人,其他那些新郎这么说倒情有可愿。”
白丽向刘志彬看去,刘志彬避开白丽的目光,瞪了分局长一眼,走到一边。分局长微微一笑,站起来,其他民警也刷地随之站起来。
“告辞了。这才是开始,小伙子,以后我们还要不断叩扰你直至调查终结,会搞得你不胜其烦的耐心点吧。”
“会很快查出作案者的,他跑不到哪儿去。”
瘦高个侦查员也回头补了一句,脚跟脚地跟着他的局长走出去。走廊上,分局长问瘦高侦查员:“你这烟哪儿买的?蛮好抽。”“街上到处都有,哪儿都能买到。”瘦高侦查员回答,偷偷跟那两个警察做个鬼脸。
510房间是锁着的,分局长用力敲敲也没人来开。
“这间房子的人呢?”“这间房子没人住。”瘦高侦查来忙回答,“这层楼只有九个房间住了人。“警察们向别的房间走去。对其余四对夫妇的检查盘问也无收获,502房间一个粗鲁的汉子还用极为不堪的语言羞辱了分局长一顿,使分局长从那个房间出来后心情十分恶劣。派去取旅客登记簿的警察从楼下上来,分局长把一肚子怒火都喷射到他头上:“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那个胖女人呢?我不是要你把她一起带来。”“她不肯来,说自己正在值班,要有什么话到她那儿去问。”这个警察为自己辩护,“我耽搁了这么长工夫,就是费尽口舌地说服她。那个胖娘们真是个铁打的,刀枪不入,说什么都白搭,我又不能硬拽她上来,万一她撒泼呢?”
分局长气哼哼地横了这个谨小慎微的笨蛋一眼,夺过旅客登记簿看起来。忽然,他指着一处冲着瘦高侦查员叫了起来:“这个徐宝生不是住在510房间,你怎么刚才说510房间没人?”瘦高侦查员一惊,急忙把头凑上去看。分局长点着这个名字责备说:“徐宝生,男,三十岁,独自一人,正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给忽略了?”
“噢,是这么回事,”瘦高侦查员说,“这个人我注意到了。据旅馆服务员讲,他三天前就在这儿住了,前天说是去温泉办点事,房间没有退因而登记簿上虽有他人的名字可们人这两天并不在。”“我们去服务台。”分局长领着大家疾步下楼。
张服务员说的和瘦高侦查员讲的完全一样,分局长还不甘心。“有没有可能他在昨天夜里回来了,而你不知道?房间钥匙他手里有没有?””钥匙他手里是有,但决不可能他回来我没看见。他从门厅走过我肯定会看见,昨晚关门前我一直坐在这里,眼睛瞪得比包子还大,就是一只猫溜过我也会看见,我工作时一向是负责的。我记得很清楚,昨晚最后一个回来的人是你们那个同志。”分局长无话可说,出了门绕到楼后,仰头望五层楼的高度,在草丛里东嗅嗅西踩踩。
“我认为他不会从窗户爬进爬出的。”瘦高侦查员小心翼翼地发表看法,“他难道会事先知道一定要有个女人在昨夜走错房间钻进他被窝?再说这也太不容易了,这么高,弄不好掉下来就会有生命危险,我想不出现在还有哪个年轻人会冒这么大风险占那么个小便宜。”
分局长冷漠地凝视着瘦高侦查员,直看得他不自在起来,把眼睛移向别处。“依你说,这件案子就没有作案者了。既然所有人都是清白的,那些花花液体怎么解释?”
“我没有说这件案子是无中生有,我只是说不可能是这个人,或者说怀疑他没根据。”
“那就只剩下那些新郎了。”分局长众草丛里走出来,跺跺脚。“作案者只能从他们中间去找。你们俩有什么看法?怎么光听不说话,没带嘴巴来?”分局长问那两个跟在他身后的警察。“我同意您的看法。”一个粉嫩得象个姑娘的年轻警察缅腆地说。“只有再查那七个新郎了,他们之中必有一个人对您说了假话,那七个新娘中也必有一个作了伪证。”
“怎么才能判断出他们中谁说了假话,作了伪证?”分局长启发地问这个小警察。
小警察窜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我还没有想好。”
“很简单嘛,”分局长笑眯眯地说,“用科学的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对他们全体进行精液检查。”
分局长转向瘦高侦查员:“这个工作就交给你去做了,我过会儿给你派来技术人员。”
对刚才的骚乱记忆犹新的瘦高侦查员有些畏缩:
“这是个涉及面很广,政策性很强的工作,您知道那些新郎新娘们已经很不满了,再对他们宣布这个措施,我怕他们炸了窝,我控制不住局面。是不是您亲自出马好一点?”
“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分局长满意地审视着瘦高侦查员,“你一定能干好,老同志了嘛。要多做说服解释工作,我还可以给你多派几个来。”
“我想我还是不行,群众更相信领导。”
“不要推了,这是命令。”
03
分局长撇下瘦高侦员,带着人大步走了。瘦高侦查员一脸苦相地向旅馆楼里慢吞吞走去。天色已暗,旅馆楼里和远近建筑物上都亮起了点点灯光。
分局长第二天一早沐沿着阳光,精神饱满地来到办公室,第一眼就看们了桌上刚送来的检验报告。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来,连帽子没摘就站着看起来。看完他泄了气,出鬼了!检验报告上说,七个新郎的精液无一与那个作案者遗留下的精液同一。瘦高侦查员没敲门就进来,由于通宵未眠,他眼里布满血丝,愁眉苦脸地往局长的转椅上一坐,转了半圈,望着局长诉起苦来。
“白忙一夜,昨晚我去采样,那些人连我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反正今天我是不去通知他们检验结果,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去。”分局长听着瘦高侦员诉苦也不吭声,把帽了一摘,在另一张硬椅子上坐下,摸着谢了顶的头。电话铃响了,他伸手抓起话筒:“是你,你还没走?嗯,说实话,我现在陷入了困境,调查工作已经停顿。我已经对涉及到的所有人进行了精液检查,检验报告现在就放在我面前。您猜对了,都不是作案者,我几乎要怀疑检验设备不可靠或是人员操作出了错。当然,他们反复核实过,这是绝对不会错的。我现在是一筹莫展、焦头烂额,我派去负责采样的侦查足正坐在我的办公室怨我。什么?您要到我这儿来?您要愿意来你来吧,我等您,再见,一会儿见。”分局长放下电话,看着萎靡的瘦高侦员皱起眉头:
“打起点精神来,怎么这么经不起挫折?要想一点委屈不受,那你别当侦查员,去当售货员好啦。”
单立人和曲强在分局长办公室受到了相当殷勤的接待。瘦高个侦查来干巴巴地向他们介绍了调查获得的情况,介绍完毕,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默。单立人似乎尚未从脑震荡中恢复过来,他皱着眉头,眼神呆滞,神经质地按着自己松弛的双颊。“我很困难,”分局长对老单说,“我受到了很大压力,我不能总是把人扣住不放,如果没有线索,我只好把那些新郎们放行,等他们告到检察院——还是得放——那太被动了。”
“对那个徐宝生不在现场的调查是否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实?”曲强问瘦侦查员。
分局长接过话头,“这个是我亲自取证的,值班女服务员做了毫不含糊的肯定,我们没理由怀疑她不诚实。她尽管胖得令人腻味,但是个对工作负责的人。”
“我也有这个印象。”瘦高侦查员附和自己的上词。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单立人慢悠悠地说众语惊四座,“那个新娘没有走错房间。既然所有房间都不可能走迸,她只有走回自己住的房间——509房间。”
分局长和自己的侦查员面面相觑,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象看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那样盯着老单:
“这……太荒唐了,请原谅我一时找不出更好的措辞,不是我对您不尊重,可这个提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简直是匪夷所思——我不知怎么表达好了。”
老单毫不难堪、岿然不动地说:
“这是唯一仅存的可能,当然听上去是有点不合情理。如果这件事存在——显然它是存在的——其它可能又被排除,我们就只能这样去想了,不是我们异想天开、痴人说梦,而是我们在三面筑起的围墙中被逼到了最后那条胡同里。”
“一条死胡同。”瘦高侦查员不客气地说道,“这似乎是逻辑发展的结果,但只能是陷入更深的自我矛盾和理不清的死结之中。首先你忽视了一个前提:如果做如是说,置新郎于何地?他怎么可能不在这个房间旋即又出现在这个房间?藏在床底下?那个作案者也藏在屋里?如果是这样,新郎主观上就必须是故意,天哪!他是什么动机?性解放还是恶作剧?退一万步说,他真这么做了,他又怎么能保证他老婆对他在同一房间消失了又复出现不产生怀疑?那个新娘真是愚蠢到不分东南西北,刚受了强烈刺激从一个房奔出又立刻把这个房间的位置忘了?她可是学地质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应该对误入其中并在内受到侮辱的房间记忆犹新,印象深刻?那她为什么又误把我的房间当作那个房间?”“这个……”。单立人对分局长说:“我并不是说我的假设就是必然事实。的确,正如你们这位同志所说,这里还牵涉到一个重要的动机问题,在未得到可靠佐证前,下任何结论都是轻率的。我想说的是,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想象的,只要有一线可能,不管是多么有悖常情,我们都要穷究其意。因而,我要求再去现场看看,根据我是在场者之一的有利条件,也许还能发现什么重要遗漏和未被察觉的疑点。”
“如果你坚持要求,”分局长为难地看看瘦高侦查员,“那你就陪老单同志去一趟。”
“您不想再去看看吗?”曲强问分局长。
分局长“啊”了一声:“我去当然也可以,那我们就再去一趟。”他拍拍瘦高侦查员的肩膀:“死马当活马治吧。要知道,老单同志经验是很丰富的。”
刘志彬对单立人的态度仍然是持有强烈的敌意。白丽见到单立人则相当难为情,她不住地向单立人道歉:
“真对不起,误打了您,您的医疗费和营养费我们负担了。”“不要紧的。”单立人摆摆手,“我个人的事不要提了,我很好,不需要什么营养和治疗。”
“我们这次来,”瘦高个侦查员说,“有些问题还想再问问你。”“我来问吧。”单立人和气地望着白丽说。“看上次的询问记录里提到你说你认为当时你是走进自己的房间。”
“还是作记录了。”白丽看分局长,分局长把眼睛移向别处。“是的,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不是说我当时确实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当时你之所以走错了房间是因为你睡眼朦胧、意识不清、没有完全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缘故,否则你是不会走错门的。诚如你丈夫说过那样,你是学地质的,‘对方向和位置有绝对的识别力和绝对清崭的记忆’。”
白丽脸红了:“是这样。”
“好。”老单点点头,继续发问:“你受到侮辱后,从那个流氓的房间奔跑出来时,是否还有睡意?意识仍然不清?”
“当然已无睡意,怎么可能还有?”
“我是否可以认为彼时你已经恢复或基本恢复了对‘方向和位置的绝对识别力和清崭的记忆’?”
“你当时在走廊踯躅、徘徊了多长时同?”
“我觉得很长,也许不过几分钟。”“这段时间不会长到使你丧失几分钟前还那么清崭、深刻的记忆吧?”“我从不丧失记忆,需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才能使我记忆模糊。”“很好!那么,当你丈夫出现在一个房间门口时你有没有感到意外,不解或是一下子搞糊涂了?”

  0/4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