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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相思長夢河.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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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长梦河》
作者:简暗
第一章 月色朦胧
单从外表来说,江曦婴是非常适合做老师的,她五官端正,言行温和,穿着朴实,不逐时尚,并且从来不把自己化妆成俏丽白领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她的身材也很匀称,但绝不是火辣辣的,没有哪位青春期的学生会对她产生不雅的幻想。而且有一点很重要,江曦婴的嗓音非常好听,即不尖锐也不沙哑,是柔美而低沉的,要是她的学生能够静下心来听她讲课,必定是一种享受。可惜学生们对这位年轻女老师的关注就像对她所教的科目一样,是很少很少的。
江曦婴正式成为这所医大附属中学的教师仅仅三个月,教的是高中历史。实习是在别所学校,后来亏得大学时代导师的帮忙才得到这份工作。江曦婴非常感激,总想着要好好干,于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设计她的课堂,希望更多的学生对历史产生兴趣。然而事与愿违,历史课在这里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科目,学生们大多背题应付考试,即便有了兴趣,也只乐意看些绯闻野史,再有偏激些的孩子,一口咬定课本上的东西是拿来糊弄人的,全不往心里过。先不说课本知识有何不妥之处,江曦婴光是问他们:如果这些是假的?那你觉得才什么是真的?孩子们又懵懵然说不个所以来。
江曦婴一直都觉得,现在的孩子对于是非的理解已经有些极端了,他们更喜欢看到传统与权威受到挑衅,甚至能够为了这种挑衅进行些不着边际的想象。曾经还有个学生异常兴奋地告诉她自己在一本书上看到了关于多铎王朝亨利八世立法处死男同性恋的背景下亨利八世自身的性向分析,江曦婴不认为这个学生真的能够理解中世纪的欧洲处于一种什么样的黑暗,甚至可以说这个学生尚且分不清当时的教会与国王有着怎样的联系,她仅仅只是对国王与同性恋两个词产生了狂热的联想而已。另外还有调皮的男学生,在她讲到中国古代史清史部分时,口沫横飞地插述鹿鼎记人物韦小宝的传奇事迹,并且坚信该人物真实存在于康熙朝历史之中。他们讨论韦小宝的贪财好色临机应变,进而可以讨论到官场与资本主义萌芽,到最后还能莫名其妙称自己的逻辑是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
江曦婴有时忍不住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认真了,如果放得开些,也许课堂不会这么滑稽。好在三个月下来,江曦婴也渐渐开始习惯,因为孩子们调皮归调皮,却不会在试卷上写这些古怪的东西。会写在试卷上的都是有着历史决定论风格的标准答案,倒在无形中反映出这些孩子惊人的领悟力。
夏日炎炎。
江曦婴站在讲台上,预备开始她今天下午的第一节课。待班长叫起立坐下,江曦婴忽然发现那个喜欢捣乱的程梁秋并不在座位上。早上还看到这孩子在操场上踢球来着,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程梁秋呢?”江曦婴问。
班长是个戴眼镜的男孩,站起回道:“老师你不知道?中午的时候程梁秋、许暮融跟体育老师打起来啦。”
江曦婴有些惊讶,无论如何一个十几岁的学生不可能打得过成年男老师,江曦婴脑海里飞快闪过程梁秋那副高高瘦瘦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忙问:“怎么回事?”
班长撇撇嘴,“江老师中午干吗去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江曦婴脸一红,中午她到爸爸的诊所睡午觉去了。江曦婴的爸爸是个退休老中医,自己开了一家诊所,离江曦婴的学校很近。这样五黄六月的天气,江曦婴得空就偷偷溜过去睡觉,有空调又有床,偶尔还能给爸爸帮帮忙,岂不一举两得。
故此江曦婴有些汗颜,望着班长不知如何回答,班长却撇了撇嘴,又说:“程梁秋跟许暮融都已经回家去了,至于陈老师,听说他下午还有4班的课。”说着,兀自坐下来,埋头不知在干吗。
江曦婴哦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关于程梁秋的事她是管不着的。
江曦婴开始上课,讲了大概半小时,快下课了,班主任却来找她,这位老班主任头发白花花的,眼神却锐利得很,一声不响站教室门前,把几个上课打野的学生全瞅了个遍。江曦婴看那几个孩子吓得连脖子都红了,连忙正襟危坐,认真听起讲,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班主任看了下手表,离下课还有几分钟时,见江曦婴已经差不多讲完,便热乎乎地把她拉到一边,说:“小江呐,下午我还有课,瞧瞧就你比较有空,下课了就你代我去一趟程梁秋家里,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上课,知道么?”
话还没待说完,下课铃响,学生们都涌了出来,杨主任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点儿也不想多扯,便眯着眼似笑了说:“好喽好喽,哪个叫我就逮着你了呢,再不情愿也去一趟吧,又没多远。”
江曦婴的分量就这么点,哪里敢不听班主任的话,只好勉勉强强点个头,记下程梁秋家的电话和地址。程梁秋家在北湖一带,搭公汽过去最少得二十分钟,江曦婴先打了个电话过去,似乎是保姆接的,操一口乡音连问三遍才听明白是学校的老师过来家访,又说家长不在,两个孩子出去钓鱼了。江曦婴皱眉许久,最后一咬牙问了两孩子去哪里钓鱼,便自己拦了辆计程车找过去。
像这样炎热的天气,会出门钓鱼的人实在不多,不过程梁秋特别喜欢和别人倒着来。他兴冲冲叫出几个朋友,按说都应当在上课,可一接到呼台的短信便二话没说就跑了。最后来了一男孩一女孩,男孩见到正在钓鱼的许暮融便打起趣来:“慕容,听说你们跟传说中的体育老师干得战况惨烈呀。”女孩则笑嘻嘻递来一罐可乐,也问:“来了多久了,钓到鱼没?”
许暮融将鸭舌帽往旁边一扯,遮过左眼下的一块淤青,只闷哼一声,懒得答应。这些孩子大约常常出来玩,彼此都挺了解,那女孩知道他现在不想说话,也就转头去找程梁秋,谁知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程梁秋的影子,只好又问:“哎,那个东西呢?”
许暮融瞥了旁边的鱼篓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猴崽儿屁股坐不住,谁知道又跑到哪儿种菜去了。”
女孩噗嗤一笑,回头对另一个男孩说,“得,我看我还是回去上课吧!”
男孩不答应:“走什么走,宰他一顿再说,难得我下午两节自习课,跑了也不怕。”
女孩把他一推,“你倒好,我翘的是班主任的课。”
“那就是了,连班主任的课都敢翘,你起码也见到他再走吧。”
两个人说说话,又见旁边还有一副竿子,干脆也坐下来钓鱼。
所以说江曦婴来得不是时候,当她擦着汗从围栏边下去,那树丛后面坐了一排三个孩子,她只认得许暮融,便站在一米远的地方叫他,许暮融没有想到是历史老师,可他这会儿见着老师就觉得恼,于是根本不搭理,急得江曦婴在后面踱来踱去。
“这阿姨是谁啊?”没一会儿,女孩好奇问。
许暮融嗤之以鼻:“咱们班历史老师!”
“噢,她是不是想找你?”
“找什么,人家来钓鱼的。”
“扯吧!谁会像你们这么变态。”女孩说笑着又回头看了江曦婴一眼,江曦婴已经够尴尬了,便指望这个女孩子温柔好近亲些,谁知她回头靠在许暮融肩膀上又说:“你们老师好土啊。”
江曦婴窘得不得了,几乎开口就想骂人,可她不想和任何人吵架,只好找了个树荫坐下来,大概坐了十来分钟,她觉得不生气了,于是又靠过去问许暮融:“程梁秋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陈老师的事,学校正在处理,但是你们做学生的,怎么可以不上课?”
许暮融回头瞧着她,打量了一下,突然笑道:“哦,你是来请我们回去上课?”
江曦婴点点头。
许暮融把鱼竿扯起来,固定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走到江曦婴跟前,他比江曦婴高出半个头,基本上是与她平视的,“老师,那你先告诉我学校打算怎么处理陈逊那个老流氓?”
江曦婴根本不知道陈逊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跟学生打起架来,不过就她的印象而言,陈逊是有点儿怪,尤其他的眼神,令她敬而远之。江曦婴老实地回道:“这、这我也不知道,班主任又没跟我说这事。”说完又瞧着许暮融,那顶旧旧的墨蓝色鸭舌帽遮去了他半张脸,他两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直视着她,强光之下,他的脸庞有些难以看清,江曦婴不由退后两步,眯起了眼。
许暮融却笑了,转头对两个外校的朋友说,“她还眯眼睛呢,好像秋刀家的那只仓鼠。叫什么来着?”
女孩说:“阿花。”
许暮融哈哈大笑:“哦,对,就是阿花。”
程梁秋比许暮融略高一点点,但他要瘦得多,他像是没有看到江曦婴在一边,露着副蟊贼似的表情道:“嘿嘿,我钓人篓子去咯,效率比你高得多。兄弟!”敢情是悄悄从人家鱼篓里勾出来的。他说着又探头与许暮融后面的人打招呼,一副眉飞色舞,“温翎,晚上一起去文建家烤鱼。”
温翎哭笑不得,“这么热天还吃烤鱼,你脑子给锹夹过了。”
文建却笑:“去我家没的问题啦,不过你们老师怎么解决?”说着向江曦婴仰了仰下巴。
程梁秋这才转过身来,还故作惊讶:“哎呀,这不历史老师吗?稀客稀客,您老怎么有空来这儿?该不会是来探望我们的伤情吧。”说完还做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许暮融憋住笑,程梁秋又扪着心窝窝说:“老师,我们没事儿,这身子骨儿还行,休息休息几天就没事儿了,别担心哈,等伤好了,我们一定回去上课。”
江曦婴一把抓住他的T恤袖口,“你哪里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检查,要是没什么大碍,现在就回学校,你们班主任有话要跟你说。”
江曦婴抬出班主任来,程梁秋看上去才有点怕了,轻轻叹口气,一把拂开她的手,望着她出奇老实地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走吧,走吧。”
江曦婴松口气,还真的以为他肯乖乖回去了,谁知一不留神,只听他大喊一声“快跑。”四个孩子转眼便撒丫跑得老远,连鱼竿都没拿。
江曦婴大叫:“程梁秋、许暮融。”
“喂,你没事吧?”
不料许暮融却跑了回来,蹲在一边,用鸭舌帽盖住她的眼,然后扶她坐起来,“你傻吧,追什么追?摔成这样!”
江曦婴的脚踝扭伤,似乎经络还纠结着,她顺不过气,咬着牙没出声。许暮融把她拖到树荫下面,然后坐在一边看她的脚,很白皙,不像男生那样很多毛。许暮融说:“恭喜你中奖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准备好当三个月跛子吧。”
江曦婴气得说不出话,看也没看许暮融,两手搬住脚,忽然用力一掰,又是惨叫,吓得许暮融冒冷汗,“你干嘛?”
江曦婴站起来,蹬了蹬脚,不冷不热地说:“这种扭伤只要掰一下就好了。”
江曦婴说得简单,许暮融却很惊讶,对于喜好运动的男孩来说,扭伤是经常有的,但是敢自己掰好的就一个都没有,因为那的确是非常非常痛的事情。
许暮融竖起大拇指,“江老师,你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曦婴拍掉身上的草叶,一把抓住许暮融的袖子:“走,跟我回去。”
许暮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江曦婴居然扯不动他,许暮融笑起来,自信地说:“老师,高中生已经成年啦。”江曦婴闻言放开了手,叹道:“既然成年了,就应该知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许暮融却不答应,弯腰拾起地上的鱼竿鱼篓,瞧她已经没事了,便准备去追程梁秋,一边走一边不咸不淡地说:“成年人也没几个负责的。喏,文建家在湖边开了鱼丸店,老师要不要一起去?”
彼时许暮融也不是真的想邀请她,见到她摇头,他便耸耸肩,径直走了。江曦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在后面叫:“喂,等一下,许暮融!”
许暮融回头,蹙着眉头说:“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
江曦婴却问:“你这儿是怎么回事?”说的是许暮融眼下那块淤痕。
许暮融转身就走,“狗咬的呗。”
江曦婴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先到江爸的诊所上些跌打药酒,江爸见女儿狼狈的样子不怒反笑,“你总说爸爸跟你有代沟,哦,现在好了,你学生跟你也有代沟了。看你等一下怎么和班主任交代。”
江曦婴正在给自己推拿,瞪了江爸一眼:“爸,你不知道,我像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么淘神呀。”这话说得江爸心里还有些愧疚,原来江曦婴读高一时,江爸江妈正在协议离婚,问到她要跟谁,江曦婴不哭也不闹,选择了爸爸。江爸严厉,从小没少打过孩子,原本以为女儿肯定会闹着要跟老婆一起走,结果却不是那样的。女儿从小就有着与一般小孩不一样的洞察力和价值观,后来她妈妈走时也哭得厉害,说自己最不后悔就是生了这孩子。
江爸拿起桌上的鸭舌帽,问:“这是谁的帽子?”
江曦婴唔了一声,一边下床穿鞋,一边说:“学生的,忘了还。”然后接过帽子扣在皮包上,“爸,那我去学校了。”
江爸挥挥手:“冰箱里有奄好的番茄,吃两口再走。”
江曦婴最喜欢吃冰镇糖番茄,于是端出盘子就站在门边吃,不一会儿,竟然看许暮融的爸爸从马路对面走过。这马路窄,又没什么来往的车,江曦婴清楚看到许暮融爸爸戴着副眼镜,面容严肃。江曦婴心想,看样子是被班主任请去的,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下许暮融该老实了。
江曦婴回到学校时也差不多快放学,她收拾了一下学生作业预备带回家看,同事燕华见她脚上贴着膏药,打趣问她:“你踩老鼠夹啦。”江曦婴瞪了一眼:“你还敢说,中午出了这事也不跟我吹个气,就知道自己躲起来,没义气。”燕华推了推她,“好啦,谁叫你中午跑去睡空调差点睡迟到。别生气了,我们去K歌,钟欣还约了几个男老师。”
江曦婴拧眉,“约了谁?”
燕华挤眉弄眼,“许颜,胡八一,还有陈逊。”说着又一顿,“哦,对了,陈逊去不成了,现在正在校长那里开会。”
江曦婴想了想,收拾好东西和燕华一起走出办公室,边走边问:“中午到底怎么回事?”
燕华说:“好像是陈逊对他们班上一女生毛手毛脚,被程梁秋骂了,后来给骂火了,就打起来了。”燕华说着又冷笑:“这下可有意思,程梁秋的爸爸是省医院的院长,虽然没来过学校,可凡事都有校长照应,陈逊又是校长的亲侄子,两个人弄出事来,校长不好做喽。”
江曦婴点点头,后来想到许暮融脸上的伤,“陈逊这么大人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燕华说:“我听说许暮融的爸爸已经来了。”
江曦婴嗯了一声,两人走出学校大门,钟欣然已经和几个男老师在那儿等着。江曦婴却莫名回头看了看,那学校一号教楼的最高一层,会议室里的灯亮着,小操场正中央五星红旗降下,低沉黄昏,犹如突然降临,笼罩着一切,使人靠得近却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了。
话说燕华和钟欣然,简直是两个麦霸,K起歌来跟变了身的摩登大圣一样什么姿态都有,燕华一边唱邓丽君那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一边还要丢麦式飞吻,钟欣然嘻嘻哈哈凑在一旁闹,时不时和上两句“不采白不采。”笑得两个男老师前仰后合。江曦婴这一整晚就没能碰到麦克风,不过无所谓了,她本来也没这份心情。
江曦婴一顿,胡八一叫:“快点呀。”
江曦婴喟笑,给他点好了歌,然后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没有人理会,一个个都专心听歌去了,江曦婴默默走出包房。
这个K歌厅设计得像个迷宫,江曦婴绕来绕去绕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找着了洗手间,却发现门口竟然排着队。无奈叹口气,心想反正也不是来上厕所的,于是她转身又出去了。这时已经夜晚十点,外头星光满天,江曦婴走到歌厅附近的报刊亭后面,左右看看没什么人,便从包里掏出一包烟,点好咬在嘴上,思想首先滞了一瞬,然后才深深吸上一口。江曦婴木然地看着漂浮的白烟,不知不觉,她似乎有那么点儿喜欢尼古丁的味道了。后来她顺手将打火机放回包里的时候,发现许暮融的鸭舌帽还挂在上面。她把它取下来,就着路灯仔细看着。
曾经有人这样说过:女人的眼睛看东西,最先看到的往往是男人所看不到的,所以男人总是不明白女人的心。江曦婴由着自己的思绪渐渐飘远,她的手指却准确无误沿着帽子的边缘轻轻摩挲着,结实而陈旧的布料已经起了毛,好像这顶帽子自己曾经经历了一场万分精彩的思考,才至于变得像现在这样,墨蓝退却鲜艳,灰暗来做底色。
江曦婴又想到了许暮融。其实自打她开始带这个班,印象比较深的男学生一直是程梁秋,这个孩子不仅家境殷实,本身也很聪明,成绩从没下过校内前三,所以一旦他捣起乱来,没人应付得了。而程梁秋最要好的朋友就是许暮融,两个人总在一起出出进进,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许暮融。江曦婴早前听燕华说过,许暮融的爸爸也是省医院的,职位挺高,但还是要归程梁秋的爸爸管,因此这两孩子的关系也很微妙。
其实,许暮融的眼睛十分漂亮,是那时她眯着眼看他的时候发现的,有一种光明正大的遵循自我的感觉,似乎是多年以前江曦婴自己。
这天晚上燕华喝醉了,稀里糊涂非要跟着胡八一回家,胡八一倒是想啊,就连钟欣然也跟着起哄,可是江曦婴硬没同意。幸亏胡八一自己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只好带着无限惋惜的心情打车送了女士们回家。江曦婴不放心,于是把燕华带回自己家里,好在那时江爸已经睡下了,不然见到这种情景,准得生气。
江曦婴由着燕华在她床上滚来滚去,自己却睡上地铺。房间里开着空调,她拉开了一半的窗帘,只看到黑区区的树影和暗蓝窗棱。江曦婴蓦然感到有些可悲,人生似乎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平淡了。
翌日,是个周五。学校开始筹备冬季运动会,这次运动会是由三所学校联办,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参加比赛的学生总数达到一千。江曦婴和燕华负责奖品事宜,一到下课放学两人就去逛百货,看看买些什么比较合适。
至于程梁秋和陈逊那件事,只是内部处分了一下,陈逊向两个孩子家里道了歉。燕华这个大八卦后来告诉江曦婴,之所以这么和平解决,其实是因为医生鉴定证明陈逊的伤比两个孩子要严重,而且又是个丑事,所以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江曦婴到下课时间去找许暮融,想把帽子还给他。可是他回回都跟程梁秋一起去打篮球,远远就对她叫:“老师先收着,等我打完球自己去拿。”可他一次也没有来拿,燕华说:“你上课的时候给他不就得了。”江曦婴摇摇头:“这样好像有点怪。”
直到周三下午江曦婴上课,正巧又是第一堂,程梁秋厚着脸皮迟到十分钟,站在门口对她说:“中午打了一场比赛,嘿嘿,跟3班打的。”江曦婴瞧他穿的背心整个湿透,于是皱眉说:“你这样怎么上课?”程梁秋往门上一靠,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不上也可以啊,只要老师别去投班主任就行啦。”江曦婴气死了,又不能真的去找班主任,“你就站在外面,等衣服干了再进来。”程梁秋噢一声,竟然脱下背心打赤膊站在外头,于是江曦婴提高了嗓门喝他:“你做什么?”程梁秋还死皮赖脸地说:“晒衣服啊!”江曦婴恨不得拿手里的教科书狠狠砸过去,砸清醒这个坏小子。可是许暮融这时也回来了,他是被班主任叫出去的,回来站在门口,看到程梁秋,便问:“你裸奔?”程梁秋耸耸肩,回道:“衣服湿的,老师不让进。”于是许暮融望向江曦婴,忍不住扑哧一笑,“人家是女老师,你这不耍流氓嘛!我抽屉里有一套球服,你穿吧。”说着走到位置上拿了衣服丢给程梁秋,程梁秋穿好衣服,向江曦婴做了个巴顿式致敬,便屁颠儿地回到座位坐下。
不过要是以为这样程梁秋会老实了可就大错特错,课才上到一半,整个教室都能听到他的鼾声,可见他美梦正酣。其他学生都笑得不行,江曦婴没辙,跑过去敲他,“出去,你出去。去我办公室睡去。”程梁秋睡得云里雾里,一伸手擦了擦口水,居然真的跑去她办公室睡觉了。
江曦婴觉得自己简直没有一点威信,下课回到办公室,程梁秋已经走了,燕华却跑来跟她说:“你们班那个孩子好可爱啊,跑来睡觉哩,幸好就我一个人在,他说是你叫他来的。”江曦婴把书甩到桌上,“你还说,气死我了,我一点老师的尊严都没有了。”说完左右看了看,觉得桌子上差了点什么,“咦,帽子呢?”
燕华说,“哦,那孩子拿走了,说是他朋友的。”
江曦婴恍然大悟,“哦,对哦,这样也好。”
程梁秋回教室的时候戴着许暮融的鸭舌帽,把板凳一翻,坐在许暮融对面,“你的帽子怎么跑江老师那儿去了?”许暮融抬头:“哎?还留着呢,我以为早给扔了。”说着取过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她捡的啦,我还一直忘了去拿。”
程梁秋点点头,“班主任刚才叫你去干吗?”
许暮融冷笑,“陈逊偷偷把我从冬运会短跑名单里划掉了。”
许暮融笑了笑,又顺势望向门外面,正好江曦婴抱着一叠书和班主任走过,班主任在交代些事情,江曦婴连连点头,许暮融心想:真是奇了怪,怎么最近总是看到江老师。
程梁秋见许暮融散了神,拿手在他面前挥,“喂,你神游呢!”
许暮融头一仰,靠在椅子上,“游个头,这次班主任出面让我参加比赛了。”
程梁秋便趴在桌上,“班主任什么不好就这点好,凡是能拿第一的就给他机会拿第一。”
秋老虎过去以后,天气整个骤直下降,刮大风,下寒雨,穿衣服基本上是一天加厚一些。到了11月底,下午时间江曦婴和燕华在办公室里备课,冷得直打哆嗦,燕华一个喷嚏下来,突然扑咚一声倒在桌上,江曦婴慌忙跑过去,“燕华,燕华,你怎么了。”燕华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满腔悲怆:“我快要冻死啦,请记得把我埋在五星红旗下。”江曦婴拧住她的耳朵:“走,我现在就把你埋了。”两人打打闹闹,被门外的胡八一和陈逊看了场好戏,胡八一等她们闹完才拉着陈逊进去。燕华问:“你们来做什么?”胡八一说:“我给你拿了个炉子过来。”燕华乐死了,忙跑过去烤她的手,胡八一却把她一抓,“不能这么烤,现在舒服了,过后会长冻疮。”燕华皱着眉,“那么怎么办?”胡八一说:“我先给你搓一搓,手热了再去烤就没关系。”这两人俨然开始表演二人世界,江曦婴哭笑不得,转过头当没看见。
陈逊笑呵呵地走到江曦婴桌边,对胡八一说,“吃豹子胆啦,叫人看到告到叔叔那里,别想我帮你说话。”
闻言,燕华忙把手抽了回来,胡八一又伸手抓回去,“别怕,别怕。就这一次。”
江曦婴没理他们,倒是对一边的陈逊非常防备,陈逊的眼神总给她一种很恐怖的感觉,直勾勾地,好像随时可能做出什么事来。江曦婴不由往里坐了一些,陈逊却一屁股坐在她的桌上,随手挑起本作业本来看,然后漫不经心地问:“江老师,听说你和燕华负责冬运会的奖品,是什么好东西?”
江曦婴勉强笑了笑,“我们只是负责径赛的个别项目而已。”
陈逊压低身子问:“是什么东西呢?”
江曦婴往后退:“徽章,计算器,还有球鞋。”
陈逊看着她,“噢。”但是不起身,“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江曦婴额头冒汗:“没、没有。”
陈逊纳闷地坐起来,“那你怎么老避着我呀。”
燕华这时接了话,“那不都是因为你喜欢耍流氓呗。”
陈逊气得跳下桌子,两步冲过去拎起程梁秋的衣领,“你小子嚣张什么,别以为你爸是个院长我就怕了。”程梁秋大笑:“哦,原来您不怕啊,那是谁在我家跟我爸下跪保证没有下次的?”陈逊的脸这下丢光了,差点儿又要打人,可手却被江曦婴抓住,“不管他爸爸是谁你都不可以打他,他是你的学生。”陈逊往一边啐了一口,放开程梁秋,又看了眼许暮融,发作不得,只好作罢离开。
江曦婴松口气,问程梁秋:“没事吧?”
江曦婴大概气习惯了,反倒坐在一边,冷冷地问:“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来作什么?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
程梁秋说:“是自习课我们才来的,明天下午我们有一场篮球比赛。打赢的队伍可以参加冬运会联赛。但是下午除了一节自习课,还有两节历史课,班主任要我们先来跟你请假。”
江曦婴心想,做什么表面文章,反正都安排好了,她答不答应都一样。江曦婴点了头,又见许暮融没说话,于是问他:“你也是篮球队的?”许暮融指了指自己的袖标:“我是队长。”程梁秋也叉着腰,奸笑:“本大爷是王牌!”
江曦婴哦了一声,“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许暮融和程梁秋相继走到门口,程梁秋突然又回头,“小老师,干脆明天下午让我们班都来当啦啦队吧,少上两节课又没关系。”
江曦婴说:“我的课有那么无聊?”
许暮融扑哧一笑,推着程梁秋往外走,“你别撩她了。”
等他们都走了,燕华却跑过来,“我说,你们班学生个性挺突出的,让他们同学去加油也不错。”江曦婴想了想,其实学校高中部的篮球队有好几支,其中一支是由体育老师陈逊带领的,其他则是学生自发组建,论能力似乎程梁秋那支最为突出,但他向来跟陈逊不和,所以校内比赛双方总是互不相让。再加上这次冬季运动会是三校联办,每个学校只能派出2支队伍比赛。陈逊的队伍已经出线了,还剩一个名额程梁秋自然不会放过。
第二天下午,江曦婴上课上了才五分钟,发现许多同学都频频往窗外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江曦婴叹口气,放下课本,“想去看比赛的同学举个手。”班上哗拉拉全举了手,江曦婴把课本一合,“好吧,去吧。经过走廊的时候要小声点儿,不要吵到别人班上课。”
教室里真的走得一个学生也不剩,全都冲到室内篮球场去了。江曦婴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做,于是也跟去看。赛势似乎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到下半场开场,程梁秋他们以27比10领先。围观的不止自己班学生,还有其他班和初中部的孩子。江曦婴在里面被人挤来挤去,挤到球场边上,忽然一个球打过来,正对着她的脸,许暮融冲过来捞球,一个手肘打到江曦婴左脸上。
全场安静下来,许暮融忽然回了神,“江老师?怎么是你,没事吧!”江曦婴赶紧拿手托着脸,频频后退,“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我没事。”也不等许暮融再说什么话,她转身就跑走了。
江曦婴的脸火辣辣的,她从来没有被男孩子撞过,这是第一次,嘴里都擦破了,流的血直接往肚里吞,非常腥。江曦婴先去医务室要了块毛巾沾水敷着,然后才回自己办公室,一个人坐在那里长吁短叹,真不知道这是凑的什么热闹。
第二天江曦婴就这么去上课,一进门,学生们都没说话了。因为她的脸实在肿得厉害,想笑都笑不出来,只让人觉得疼。程梁秋当下踹了许暮融一脚,说:“看你把小老师打得,还不快点道歉!”众目睽睽之下,许暮融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江曦婴,程梁秋心里觉得奇怪,又推了他一下:“你在搞什么鬼啊,说啊,对不起。”许暮融不情不愿,瞟了江曦婴一眼,终于飞快说了声对不起。其实江曦婴一直觉得这事儿是自己活该,因此听到学生说对不起,更加感到狼狈,忙说,“没事,没事,好好上课就行了。”
这大概是她至今最为和平的一次课堂,简直可以说是用鲜血换回来的。
下课以后,江曦婴获准提前回家,于是收拾好东西就早早下班。谁知刚走出门口,发现许暮融站在外面和几个外校的孩子说话,许暮融看到她,回头和朋友招呼几句就追了上来,“江老师,你的脸还疼么?”江曦婴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不上课,下午还有辅导呢。”许暮融笑了笑,“我要去参加青少年集训。走吧,送你一程。”说着把自己的自行车拖出来,自己先骑上去,然后转头看她:“快点呀。”
江曦婴见他的车根本没有后坐,她也不可能坐在他怀里,于是笑了笑,“行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爸爸是中医,回去让他给我折腾折腾就没事了。你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也是我活该。”
许暮融扑哧一笑:“你这人一开口就不像老师,老师不像你这样。”
江曦婴问:“那应该像哪样?”
许暮融说:“反正不是你这样。你上来吧。”
江曦婴简直听不下去,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许暮融。许暮融一愣,江曦婴不徐不缓地说:“你今年多大了?”
许暮融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回答。
江曦婴说:“十五、六岁吧”
许暮融看着她。
江曦婴又说:“我比你大七岁,而且是你的老师,你不能用这么轻佻的口气跟我说话。明白吗?”
许暮融脸一垮,从车上下来,说:“我要是不明白就怎么了?”
江曦婴哪里怕她,转头就走,“不明白当然更好。”说完又觉得口气不大对劲,回头看许暮融,许暮融却推着车走过来,打量了她一晌,之后又骑上车,看上去有点儿发笑,他说:“江老师,你太认真了,让人玩笑都开不下去。”说完叮铃叮铃按了两声响铃,“走咯,拜拜。”
许暮融不管江曦婴怎么想,自己径直骑着自行车飞奔上路,遇到下坡时他连刹子也不刹直接冲了下去。许暮融满脑子里都在回想自己刚才的话,他竟然对老师说“我要是不明白就怎么了?”这简直是程梁秋平日调戏女孩儿时的腔调,怎么不知不觉自己也用上了。许暮融接着又回想起上课时候的江曦婴,用一只手托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另一只手在黑板上布置提纲,一不小心让粉笔灰末掉到眼睛里,她会很久都不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他们讲课,背对着他们擦眼睛。程梁秋一老嘲笑她笨手笨脚,可那时候的许暮融还连她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不同?
许暮融所参加的集训是为省青少年运动会做准备的,他到了集训学校后一直在做起跑练习,百米短跑是个需要相当爆发力的项目,恰好给了他一个发泄的机会。许暮融在操场上反复起跑、冲刺、起跑、冲刺,到这天集训结束,他一次也没有跟其他学校的熟人打过招呼。
几个曾是他初中同学的男孩站在一边,原本想来聊上几句的,又觉气氛不对,便猜他是遇到了烦心的事,识趣地离开了。
到了晚上,老师也要走了,嘱咐许暮融早点回去好好休息,许暮融却不肯走。老师觉得奇怪,“你这孩子实在精力过剩。”然后拧着他,“走,走,回家去。”许暮融被扯着走,一直扯到大街上这老师才松手,然后站在路灯下看着许暮融把自行车骑出来,老师笑了笑,摸着他的头说:“如果真有什么闹心的事可以跟老师说说,就算不跟老师说也可以和朋友聊一聊。闷在心里难受,知道吧。好了,快回家去,晚了你爸妈要担心。”
许暮融默默点了头。
就这么想着,许暮融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第二章 蝴蝶之梦
胡八一和陈逊的关系不错,趁着他和燕华好上了,陈逊便非要燕华帮忙牵线,想搭上江曦婴。坦白来说,陈逊的条件并不差,除了有些好色,其他也还好。燕华后来就把这事跟江曦婴说了,江曦婴气得几天没理燕华。燕华问她:“陈逊怎么不好了,人又高,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儿爱玩。”江曦婴朝她扔抹布:“我当你朋友,你当我什么。”燕华没辙,回头拿胡八一出气,“都是你那兄弟害的,你去跟他说别再瞎打主意。”胡八一也有点不高兴:“这什么意思,陈逊条件比我们都好,小江还有什么不满。说他好色什么都是她班上那几个臭小子谣传的,再说了,小江不是谈过朋友后来吹了吗,陈逊又没嫌弃。”
燕华气死了,朝着胡八一吼:“谈过朋友就怎么了?”
胡八一连忙缓和口气,“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用不着连个机会也不给就把话说死了?何必呢?先相处一下,处不来的话再分不就行了吗。”
燕华觉得胡八一说得有理,但是她也不敢再跟江曦婴提这个事,她觉得江曦婴在这方面存在着某种精神洁癖,一味追求着并不存在的爱情。燕华斟酌了一下才答应胡八一,适当的时候会帮忙给陈逊制造机会,胡八一说:行,只要别拖得他没兴趣了就成。
燕华听后觉得酸酸的,问胡八一:“当初你要一直追不到我,是不是就不追了?”
胡八一嘿嘿笑:“别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啊。”
就这样,江曦婴每天除了要安排在预定时间内上完课本内容以外,还要时刻防备着陈逊。这个人总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毫不顾忌地用直勾勾的眼神看她。一天下午,江曦婴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坐着,小卖部的老板以前也是学校的老师,难得有机会,便和江曦婴讲了很多以前的事。
那时正好是下午第三节课的时间,江曦婴看到许暮融和程梁秋提着篮球从小卖部门前经过,不一会儿陈逊就进来了。江曦婴连忙起身要走,陈逊却先在她旁边坐下,“江老师再坐一下吧,别一看到我就走啊。”江曦婴不想弄得别人起疑,只好坐下。
陈逊便靠近她耳边,“八一说你看不上我。”然后顿了顿,小声问:“为什么?”
江曦婴脸色泛白,回了句对不起,就要往旁边坐开些,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给我一个机会。”
江曦婴压低了声音,“你先松手。”
陈逊松手,见她不逃了,才笑嘻嘻说:“江老师是个对感情很有克制力的人,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江曦婴说:“你却很会对付人,我越是胆小,你越敢。”
陈逊没有生气,还是笑,趁这机会就开始说自己家境如何好,有什么爱好,将来要去哪里玩。说了很久,大概半小时,许多打完球的学生都开始涌到小卖部里买东西。人一多,陈逊才收敛了些,江曦婴连忙起身跟老板打个招呼就要回办公室。谁知刚走出去,许暮融和程梁秋正好在二楼的走廊上跟她挥手。
程梁秋抛了个暧昧的眼神,怪腔怪调地说:“江老师,你不会真的跟陈逊好上了吧!刚才在小卖部里坐那么近,连我们进去买汽水你都没看到。”
江曦婴脸通红,生气归生气,却不想跟学生解释,许暮融见她不说话,切了一声,拉着程梁秋走了。
天气冷的时候上课,孩子们特别容易睡着。为这江曦婴没少烦恼,后来还特意找了几个笑话,讲到袁世凯复辟,窃取革命果实的时候,江曦婴一本正经地说:“据说,袁世凯死后,有人送了一副对联吊唁,上联:中华民国万岁,下联:袁世凯千古。你们看这上联的‘中华民国’四个字和下联的‘袁世凯’三个字是不对称的,所以这意思就是:对不住。”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全场默然,许久班长才问了一句:“老师在说笑话?”
接着是程梁秋夸张无比的大笑。江曦婴脑门冒汗,在数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以后,终于承认讲笑话不是她的风格。程梁秋还坐在下面,掏心挖肺地说:“同志们呐,同志们,咱江老师鼓起了多大勇气才来讲这么个冷得喷饭的笑话,你们可千万不能将这点儿幽默主义萌芽掐死在摇篮里呀,来来来,都像我这样,笑一个,给点儿面子。”
江曦婴觉得自己都快窘习惯了,下课遇到燕华,还被燕华给逼供。其实燕华刚才正在隔壁上课,听到爆笑就知道江曦婴又勇敢了一回。笑完了燕华还是会安慰她:“没事儿,讲着讲着总能找到自己的风格。”江曦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垂头丧气,“燕华,你说像我这样一根筋通到底,死不招人喜欢的老师有啥用?”燕华笑:“你呀就是太认真了,老给自己压力,谁说没人喜欢你了?”燕华拍了拍她的背,“走啦,走啦,还沮丧什么,吃午饭去。”
他们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饭馆,因为学校的食堂正在翻修,暂停营业,这段时间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要么自己带盒饭,要么就到外头的餐馆解决温饱问题。本来她和燕华边吃边聊挺开心的,没想到陈逊突然窜到她们桌上,然后赖着不走,非要请客。
江曦婴这一餐简直难以下咽,燕华也坐在一边好几次悄悄跟她使眼色,叫她忍着些。也不知道陈逊的脸皮怎么厚到这个地步,对他不理不睬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人依然阴魂不散,更甚者,还有些乐在其中,用陈逊自己的话说,这叫“只要心意真,铁杵磨成针。”
陈逊坐在桌对面,不时要说些其他老师闹过的笑话,家长里短的,好像自己交际甚好。他越这样,江曦婴越觉得厌恶。陈逊话完了见她不说话,于是问:“江老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江曦婴迅速回了一句:“我喜欢话少的。”
陈逊不怒,反笑,冷冷的,有点讥讽意味,他抽出一只烟,也不问女士们介意不介意,径直抽上了,隔着一桌之遥对江曦婴说:“我喜欢江老师这样的,话不多,胆子小,却还带刺儿,不是很有趣?”
燕华见江曦婴极有爆发的趋势,生怕她把上课时憋的气都发在陈逊身上,于是一跺脚拉起江曦婴,“陈逊你不会看脸色呀,本来她今天就心情不好,你这不瞎搞么?好了,我们走啦,谢谢你请客,八一回来我再叫他请你。”
话毕拉着江曦婴走,江曦婴非要自己给钱,却见陈逊倒了杯啤酒,若无其事地对她举杯。“可以坐下来再聊聊。”他说。
江曦婴实在舍不得甩下钱包里唯一一张红钞票,只好给燕华拉走了。
燕华在路上说:“真奇怪,你怎么这么讨厌陈逊。”
江曦婴说:“我不喜欢夜郎自大的人。这有什么奇怪,难道你喜欢?”
燕华一笑,“那也说不定,如果他这么追我,毕竟他家条件比我家八一好。”
江曦婴拧着燕华的耳朵:“胡说八道!”
万众瞩目的冬季运动会将进行两天。虽说是三校联办,但主赛场还是在他们医大附一中。第一天是个星期五,那一大早七点都不到,学校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参赛选手。
江曦婴和燕华两个人也在办公室里清理比赛奖品,燕华搬了几箱饮料就在一边喘大气,“我说,天气这么冷,咱们可别累出汗来,容易感冒。”江曦婴说,“又没人催你,还早呢,慢点儿搬就是了。”燕华摇摇头,“我打电话叫八一来帮忙。”江曦婴咯咯笑,“有男朋友就是不一样。”说着搬起一箱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打了个激灵,连忙回头说:“你别叫胡八一把陈逊也一起捎来啊。我吃不消!”
燕华边打电话边对她笑:“你这是避瘟神呢,我怎么觉得陈逊有点儿可怜!”
江曦婴叹气,不禁感慨万分,“怎么女人的心老是向着男人呢。”
燕华鬼叫:“难道你不是女人?”
不过江曦婴已经搬着东西下楼了。
假如能用哪怕一秒的时间来思考结局,也许许暮融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女孩躲在器材室里调情。女孩是他自己找程梁秋介绍的,程梁秋倒很兴奋,到处给他物色,很快就找来了一个外校的学生。用程梁秋的话说,这女孩是典型的“好白痴”,皮肤好,牙齿白,小脑痴,非常适合恋爱入门。这即是许暮融的第一个女朋友,因为今天有许暮融的比赛,所以她来给他加油。或许是赛前的心情太过兴奋,不知怎么许暮融忽然想做一些有点过分的事情,怎么说呢,就是所有健全的十六岁少年都会想做的龌龊的事。
他把她带到器材室,关上门,然后躲在跳马垫后面,周围黑区区,而她羞羞答答垂着头。许暮融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他无法停止。他首先触摸了一下她的脸,她很害羞,却没有避开。许暮融觉得心里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烧,他把手放在女孩的胸脯上,她也只是怯怯地叫了几声,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焦急地解开她的衣服,将手伸到她的裙子里,第一次真实地摸到了女性的私处。许暮融吓了一跳,比起女孩意思不明的半推半就,他觉得自己手指上传来的濡湿的感觉更加奇怪。
女孩开始回抱着他。
这时突然有一丝光亮射进来,吓得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是有人进来了,许暮融轻轻抽回手,吸一口气,揽她靠在一边,“不要怕,不出声就行了。”
进门的是陈逊,带点儿自言自语,“奇怪,门怎么锁上了,幸好我有钥匙。”
陈逊晃着手里的钥匙,回头看着燕华和江曦婴,“喏,是要什么东西,我帮你们找。”
燕华说,“就要几个跨栏。”
陈逊走到里面拖出几个跨栏,“你们两个女的怎么搬得动,是谁这么欺负你们啊。”说着把跨栏全部拖到外面,“燕华,你去叫八一来帮忙。”燕华说,“八一和校长他们出去了,不然我才不会来。”
陈逊望着不说话的江曦婴,想了想走到外面叫人,叫来了两个男老师,“燕华,他们帮你搬,你带他们过去就行了。”
江曦婴急忙跟着走,“我也一起过去。”
陈逊却拦住她,“你先别急,我有话跟你说。”
江曦婴问:“你要说什么。”
陈逊笑:“你老这么躲着我也累,不如咱们一次把话说明白。难不成你还怕我在学校里对你做什么?我没那么下流吧。”
这话倒让燕华听着心里犯寒,江曦婴却说:“说完了你保证不来骚扰我。”
陈逊说:“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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