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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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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
作者:蔓草蔓延
楔子
2009年7月某天下午5点武汉东湖
南宋诗人袁说友游武昌东湖时有诗云:“只说西湖在帝都,武昌新又说东湖。一围烟浪六十里,几队寒鸦千百雏。野木迢迢遮去雁,渔舟点点映飞乌。” 寥寥数语,将东湖的风情万种,山明水秀描叙的跃然纸上。到过东湖的人都知道东湖有多美,对武汉人而言,它有着很多特殊的意义,尤其在许多学子心里,它始终是心里最难忘最温柔的一块净土。
夏季的武汉素有“火炉”之称,而此时东湖,更成了戏水者的天堂。就在这一天,我和两个好友小燕、军哥相约来到东湖,游水解暑。
黄昏的太阳势头依然很猛,东湖的沙滩浴场早已挤满了人,军哥不快活地说:“这么多人,手脚都伸展不开来。”他四处张望了下,目标锁定在沙滩浴场安全线以外的地方。
他两眼放光地跟我们说:“咱们租条船去远一点的地方游吧,那边人少,游得畅快,而且那边的水又干净又冰凉,肯定很舒服的。”他是从小在水边长大的,玩水的技术一流,自然不怕,我和小燕则是刚学会游泳的半吊子,虽然有点心痒痒,可是还是不太敢离开安全区。军哥对自己的技术很是自信,说:“由我罩着你们两个,绝对没事的,何况你们不是还有游泳圈么?”
在他的再三引诱之下,我们三人真租了条小船,带着两游泳圈,雄纠纠气昂昂的朝着湖中心划去。船停稳后,他就一个标准的跳水动作,窜进了湖里,好半天才浮出来,那享受的表情,就像久旱逢甘霖,他大叫一句:“好凉爽啊!”然后绕着我们的小船悠哉的游了起来。
我和小燕一人套着一个游泳圈,也跳进了水里,玩着玩着,有点忘形了,我觉得游泳圈此时对我来说,真是个负担,便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像军哥一样,自由自在的游啊,游啊,越游越爽。
突然,脚下一抽,那个痛啊,刚准备出声呼救,一口水便猛灌进我嘴里,紧张害怕让我全身僵硬,我的脚是动弹不了了,只有手不停地扑水,可是身体还是慢慢地向水里沉下去,我死命的屏住呼吸,睁着眼睛,到处都是水,无穷无尽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地像我袭来。终于我再也忍不住开始呼吸,可是吸进来的全是水,呛了好几口水后,我的思维渐渐模糊,在我丧失意识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军哥向我游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他向我伸出了手,我扬起手想去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到,最后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若初见
我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有多久,我的意识在慢慢的恢复,尽管仍然头疼胸闷,眼皮沉重,无法睁眼,可我知道,我还活着!军哥终于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头好重,我努力转了转眼珠,希望睁眼的时候能更灵活点,可就是睁不开。耳边,依稀听见有人在说话,是个轻柔的女声,应该是小燕吧,还好,大家都没事,那我就放心地再多躺一下吧,想着想着,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极好,就是头部总在隐隐作痛,又不知睡了有多久,我再次醒来,这次眼睛总算能睁开了。眼睛刚眯一条缝,就觉得一阵强光刺得眼睛生疼,我赶紧把眼睛给闭上,还用手给捂住,嘴里叫道:“把灯关了,晃的眼睛疼,”只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关灯的声音,我感觉眼前暗了下来,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大概是太久没有用眼,视线很模糊,朦胧中就看见床边满满站了一排人。我心想,大概亲戚朋友都来看我了吧,可真叫人感动!我眯眼适应了一下才把眼完全睁开,等我看清床前的这排人后,就感动不起来了,因为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眨巴着眼睛,从第一个人开始打量,依次瞄过去,一直打量到最后一个人,一共有三男三女,三女看起来是婀罗多姿,三男也是玉树临风,我立马被三男中的两男吸引住了,他们是两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身材高大又威猛,身高至少都有180了,有一个还略高些,长的实在是太太太帅了,我长这么大,除了电视里的明星,现实中真没见过这么帅的人,明星都没他们两个帅。他们虽然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可是全身都透出贵族气息,简直就是王子的化身,别提多养眼了。我傻乎乎的盯着那两人,基本无视了旁边人的存在。
突然,一个黑影走到我眼前,挡住了我的视线,于是我把视线移到这个黑影身上,就是剩下的那一男了,他的年纪大得多,至少50岁以上,穿着十分奇怪,大热天的居然穿着长袍,好像是黄世仁时期的行头,此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两帅小伙吸引了,只盼那老头快快走开,别挡着我花痴帅哥。可那老头就是不走,居然还用颤巍巍的手来抚摸我的脸庞,嘴里哆嗦着:“小毓啊,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莲依,快给四少奶奶端杯热水过来。”一个温柔的女子应了声:“是!大帅!”
谁?四少奶奶?这绝不会是在说我!老头叫的是小毓,我可是叫晓晨啊!但我错了,不一会儿,就有一杯热水端到我的面前,那个叫莲依的女孩看起来很小,比我妹妹还小,应该只有15、6岁,她梳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额前一排厚齐的刘海,身着淡淡的粉色收腰布衣,衣襟袖领口处都镶有浅紫色滚花边,圆领盘扣,配以同色的阔脚裤,脚蹬一双绣花布鞋,是典型的民国电视剧里小丫鬟的装扮。她端着那杯水,怯生生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惊恐,好像我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不过说话的语气相当恭敬:“四少奶奶,莲依扶你起来喝口水。”一旁的老头闪到一边,莲依上前,把水放在床边的桌上,然后轻柔的将我扶着坐起来,在我的背后塞了个软软的枕头,我把头倚在枕头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头特别重。莲依喂我喝了几口水,我胸口堵着的那口闷气总算是通了,呼吸也有力了许多。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进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也穿着跟那老头一样的长衫,长得虽没那两帅哥好看,但也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另一个是穿白大褂的医生,他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表情十分严肃。穿长衫的中年男人低着头跟老头说道;:“爹,我已经叫人把谭医生接过来了。”老头点点头,又用枯槁的手指着我道;“医生,你快看看小毓情况如何。”我床前的那一排人立刻把路让给了医生,我又顺势瞥了几眼那几个人,天哪,那些女的怎么都穿着旗袍?!之前昏昏沉沉没注意,现在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了,这房里的装潢很是讲究,家具和摆设都是典型的欧式田园风格,精致典雅,由于之前我叫他们关了灯,只有离床不远的一张乌木桌上有一盏小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在拍民国电视剧不成?看起来又不像啊,我的脑袋在飞快地运转,迫切的想分析出眼前是个什么状况,突然觉得金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我穿越了!
谭医生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他的双手捧着我的脑袋,前后左右全方面地检查了一遍,我任由他摆布。可能在我头上没发现什么,他又问说:“四少奶奶,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我摇了摇头,没说话,我还是不敢确认他们口中的四少奶奶会是我,如果真是我,那表示我确实穿越了,穿到这个所谓的四少奶奶身上,这可真是一大悲剧,穿到一个已经嫁人的躯体上,那岂不是不能参与那些荡气回肠哀怨缠绵的爱情传奇了?可我的老公是谁呢?肯定不会是那两个帅哥,他们都神情淡漠,根本就不太关心我;其他人也只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最关心我的人就是长衫老头,难不成我是这老头的四姨太?想到他刚刚很暧昧的摸我的脸,我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顿时心里凉透了,简直比掉进十八层地狱还让我痛苦,早知道淹死都比现在这样子强。
那老头又伏下身子,这次抓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抽出我的手,藏在了羊毛薄毯里,并转移视线不去看他。
老头显然很纳闷,用手掌在我眼前挥了挥,语气有点急躁的问谭医生:“小毓的情况到底如何?”谭医生小心翼翼地答道:“请大帅安心,四少奶奶醒过来就没事了,只需调理数日身子便可恢复,说来也是奇迹,少奶奶命大呢!”老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有点不放心地问道:“真的没事吗?看起来精神很恍惚啊,不认得人似的,医生你可别说好话安慰我,要据实跟我说,我也好跟她爷爷交代。”
旁人听完医生的话,一阵骚动,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我的大脑还处在比较混沌的状态,听觉也不怎么灵敏。
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烫着时髦小波浪卷发,头发两侧各别了支金镂空镶嵌红色琉璃水钻簪子,身穿中袖宝石蓝蝉翼纱绣花旗袍的女人对我笑道:“果然有贵人镇着,被子弹打到头还像没事人似的我还是头一会见,看来妹妹‘女魔头’的称号真没叫错。”跟着医生进来的中年男人瞪了她一眼,好像她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女人也回瞪了他一眼,嘴角仍带着笑, 表情却透着凉薄,她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在灯光下看更显惨白,偏又将嘴唇抹的血红,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很有手腕、很难招惹的姨太太,另一个身穿月白缎子滚边旗袍的女子,比蓝旗袍的女人稍显年轻,她的发型是古典的盘发髻,只是稍稍烫了斜波浪刘海,淡扫蛾眉,气质温婉,看起来极有修养,她也对我一笑:“不管怎样,醒了就好,这大半年大家为了妹妹的事心里都不痛快,现在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她的笑跟蓝旗袍截然不同,很温暖,眼里也充满了鼓励和关切,看得出她是真心关心我的,我突然就对她生了莫名的好感,我这人见不得别人对我好,别人对我好一分,我恨不得回报别人十分,不过这也是我极大的一个缺点,很容易被表面所迷惑,轻信于他人,以前没少在这方面吃亏,可就是改不了,还是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呵呵!”有一个人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是两帅哥中偏矮的那一个,他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讥笑,说的话也是意味深长:“我看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江湖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我听的是云里雾里,又是四少奶奶又是女魔头,到底还有多少名号啊?老头轻轻“咳”了一声,那群躁动的人也就噤若寒蝉了。
见我一脸迷惘,老头关切地问道:“小毓,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你周伯伯啊,不,现在应该叫我爹爹了。”什么?爹爹!听到这两个字,我又精神抖擞的活过来了,我偏了偏头,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的爹爹,然后喉咙里轻轻吐出一个字:“爹?”这一声略带疑问又夹杂着丝丝幽怨的“爹”让那老头激动不已,他侧着头,对着那群人叫了声:“善渊,你过来。”
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他身边,居然,居然就是之前让我花痴不已的两帅哥中较高的那一个,他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那爹爹旁边,哇,近看更好看,虽然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面,但那低垂浓密的睫毛,轮廓高挺完美的鼻子,不厚不薄的透着倔强和坚毅的性感嘴唇,再次让我看得叹为观止,口水哗哗直流。
我的爹爹拉着美男子坐在我的床边,接着伸出他的左手抓起我放在薄毯外面的另一只手,这次我没再闪躲,他的右手将那个叫善渊的美男子的手牵到我的面前,然后将我的手郑重地放进善渊的手中,并有力的握着我俩重叠的手,说道:“你和善渊已经是夫妻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要是善渊对你不好,你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我瞪大眼睛:这个美男子才是我的丈夫!他的话让我有点不敢相信却又难掩兴奋,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用含情脉脉的眼神贪婪的盯着善渊看,可他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呢?而且还眉头微蹙,一副心事沉沉的抑郁模样,我的笑,僵住了。
老头看了我几眼,终于起身走了,善渊也欲起身相送,老头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善渊无奈,又坐到了床边。旁边的那群人外加医生也都随着老头而离去,高跟鞋和皮鞋的声音混杂着,离我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原本热闹非凡的房间安静了,只剩我和善渊,莲依。莲依对善渊道:“四少爷,我去给四少奶奶熬点汤补补身子。”善渊淡淡地道:“去吧。”声音雄厚稳重,男人味十足。我又忍不住开始花痴:这么完美的男人是我的丈夫,老天真是对我不薄呢。
莲依出去以后,善渊立马放开了我的手,他起身走到窗户旁,背对着我。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哪里得罪他了,也不敢开口问他,只是愣愣的盯着被他甩下的那只手,手上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很漂亮的钻石戒指,那钻石很大,放现代至少要好几万。钻石在灯下光彩夺目,放平时我一定会摘下来好好欣赏下,现在却觉得那光彩很刺眼,内心窜起阵阵失落。
露在外面的眼睛骨碌碌地四下张望,突然就被我躺着的这张床给吸引了,这是经常出现在中世纪欧洲贵族卧室里的宫廷式大床,床头是铜制的玫瑰花镂空图案,宛转的花藤在床头勾勒出浪漫柔情的曲线。
床的四个角各立着一根黑桃木小圆柱,用来支撑床顶的床幔,洁白的床幔用蕾丝花布条随意的挽在桃木柱上,质感的黑和柔美的白相映衬,梦幻十足,可不就是我幻想中的公主床么?无奈我是大穷人一个,以前也就只能在网上看看图片感慨一下,做做梦而已,现在也是梦吗?有这样真实的梦吗?
正想的如痴如醉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了声:“赵小毓!”是他的声音,他是在叫我吗?我想是的,这房里除了我和他就没别人了,而且那老头不也口口声声叫我“小毓”吗?
我很快把自己的角色调整了过来,尽量用嘴温柔的语调应了一声:“恩!”然后朝他望过去,很期待他会跟我说些什么。
他依然站在窗边,不过不再背对着我,而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悄然转身的,有没有看到我的失态?
他见我一直望着他,又缓缓低下头,似乎不像与我的目光对视,“你的头,真的没大碍了吧?”依旧是低沉冰冷的声音,感受不到一丝温情,我难以想象这是丈夫在对妻子说话,他真的是我的丈夫吗?之前从那几个人说的话我大致知道了这个赵小毓的遭遇,头部中枪,昏迷大半年,难怪总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原来是做了半年植物人,她和善渊的关系估计不太好,要不然这个男人不会如此冷淡,可是既然他不喜欢赵小毓,为什么又要跟她结婚呢?看来有一大堆的疑问等待我去解答,真是头疼,我不自觉的揉了揉太阳穴,善渊见了,立即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你不舒服么?我再去请谭医生过来。”我赶紧叫住他:“别叫医生了,我没事。”我可不想一堆人又跑来围着我,那样我只会更头疼。
他的手正欲拉开房门,听我这么一说,手停在了门把上。我在想着如何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他却拧开了门:“既然你没事,那我也不久留了,莲依会照顾好你的。”说罢,拉开门大步离去了。
“哎!”我又长叹一口气,起身准备在房间走走,可半天也找不到拖鞋,不过这房间的地上铺的全是上好的实木红地板,擦得光亮光亮的,穿不穿鞋倒也无所谓了。我就赤着脚下了地,地板很冰凉,刚一下地就觉得脚底一软,幸好手快扶着床沿才没摔倒,这脚怎么像踩着棉花似的,一点力也使不上,估计是躺久了,身体机能也随着退化了好多。
我扶着床沿一路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梳妆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几个精致的首饰盒,那些瓶子我都没见过,不过有些瓶子上的标识我倒是并不陌生,有CD的口红和粉,有香奈儿5号香水,还有其他许多我不知道是些什么,我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豪门少奶奶,人家现在就开始用的东西我几十年后还用不起。随手打开一个首饰盒,里面分了好几个细小的方格,分别装着耳环,项链,手镯之类的,全是纯金打造,花样没有现代的繁多,看起来简单大方,做工极为细致。又打开另一个,也是整理的井井有条,这一盒装的全是玉制品,我对玉研究不多,看那色泽和剔透度,绝对也是上等货色了。
一一欣赏完桌上的宝贝,我抬头对着镜子,里面坐着一个穿着淡粉色丝质睡袍的长发少女,不过十八岁年纪,瓜子脸,五官精致,长长的黑发带着点自然大卷蓬松随意的垂下来,衬得肌肤尤胜白雪,娇唇红似樱桃,这就是赵小毓了,放现代绝对是秒少大票少男的标准校花,她有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有我十分羡慕的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大概是许久没晒过太阳的原因,那种白有点惨谈和病态;刚发育完的身材略显瘦削,还算曲线玲珑,有不盈一握的芊芊蛮腰,也有大小刚好的胸部,可以说,外形上基本挑不出啥毛病,比我在现代的模样和身材可完美多了。
陡然发现右边额头边缘隐约有点凹凸不平,我伸手去摸了摸,居然是一个食指大小的疤痕,所幸,大部分藏匿于头发中,不细看也看不出,大概这就是中枪的地方了。
对着镜中人浅浅一笑,那可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连石头都能给融化了,这样一个清纯可人的小美女,那个善渊为什么会是那么恶劣的态度?简直过分!
“咚咚咚”有人敲房门,我收住了笑容,转过头一看,是莲依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满脸惧怕。我上下打量着她,道:“进来吧!”她低着头走了进来,把托盘轻轻地放在桌上,道:“少奶奶刚好怎么就下床了?”我看那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碗,问道:“碗里装的是什么?”莲依笑道:“少奶奶病的这期间粒米未沾,全靠医生每天给您打的那几针养命,说来真是神奇。这刚醒估计肚子饿坏了,不过医生有交代,刚开始只能吃流食,等肠胃适应以后再慢慢调理。所以我刚刚就熬了点燕窝粥,少奶奶快躺到床上去,让莲依来喂您吃把。”
我笑道:“你端过来,我自己吃。”说实在的,我是真饿了,而且燕窝粥,我还没吃过,很想尝尝鲜。莲依有些迟疑,道:“少奶奶,还是我喂你吃吧。”我摇摇头:“我这么大的人,哪里还用得着你喂,你端到我这边来,我自己可以的。”莲依不敢再说,把托盘端到了我的梳妆台上。我喝了一口,味甜不腻,入嘴爽滑,口感很好,很快就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粥后,我决定从莲依的口里打听我想知道的事情,看她对我唯唯诺诺,表情惶恐,应该不敢对我说假话。
我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随口道:“莲依,你在这里多久了?”莲依一怔,想了想才答道:“回少奶奶话,我从小就跟着姥姥在这里了,我是姥姥在周公馆门口捡回来的,算起来已经有十六个年头了。之前我是跟着姥姥在大太太屋里的,少姥姥来了以后我就被安排来您这边伺候了。”周公馆?原来这家是姓周的。
那么,我呢?在这个乱世能全身而退吗?或许也只是一根乱世飘萍,在历史长河里浮沉,生死由不得自己掌控。我到底是哪里得罪老天爷了,他要我回到这样一个可怕的时代?想到八年以后会爆发的抗日战争,想到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我的内心不安又激动,不安的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在战火中会想蝼蚁一样卑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激动的是也许我在这里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尽情释放自己的爱国情怀。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事情不一定像我想的这般糟糕。
我思索片刻,道:“莲依,你在周公馆十几年了,我现在要考考你,看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丫鬟,你既然来伺候我,就要对我的个人情况和喜好有所了解,所以接下来我会问你很多问题,你要好好回答,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要是答得有误,我可会责罚你的,要是都答对了,当然也会奖赏你的。”老实说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垃圾,莲依一听我要责罚她,一脸惊恐,马上跪在地上哀求道:“少奶奶别罚我,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您行行好!”我见她瘦小的身子颤抖着,心中不忍,伸手扶起了她,缓了缓语气道:“要是你都答对了,我自然不会罚你了。我想去床上靠着,你扶我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把我扶到床上,我尽量把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然后拍了拍床沿,道:“你也坐吧。”莲依忙摇头道:“我站着就好!”我压低声音,用命令的语气道:“叫你坐你就坐吧。”她才轻轻地坐下了。
我倒是淡定得很,心里对赵小毓不免生了些许同情,又接着问道:“这么说这里是上海了?”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旧上海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的风情画面,心中有些小激动,没准在这里还能见到历史书上的名人呢。
莲依却道:“回少奶奶,这里是武汉,不是上海。您中枪昏迷后,赵老爷和大帅决定让四少爷娶您,所以您一直在周公馆的别院里养伤,说来也快,一晃就是八个月了。”原来还是在武汉,也好,在家乡总比在外地强,或许还能见到一些亲人。这么说来,周善渊是在赵小毓昏迷的情况下娶她的,他们两个只是空有夫妻之名,他为什么要娶一个可能昏迷不醒的人?肯定不是因为爱她,看他冷冰冰的态度就知道。抑制不住心头的好奇,我还是问道:“我为什么会头部中枪?四少爷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娶我?”
莲依的手指搅着衣角,表情有点沉重地道:“周家树大招风,引了不少人的嫉恨,八个月前您和四少爷外出晚归,路上遭人袭击,四少爷独自一人跟那群恶徒血战了一番,少爷学过东瀛防身术,身手极好,但以寡敌众,最后是两败俱伤,那群恶人被少爷制服了,少爷胸口也中了一枪,还好没有伤及内脏,休养了一个多月就好得差不多了,少奶奶就惨了,子弹恁生生地打穿了头部,当时送到武汉最好的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才保住性命,医生说了,即使保住了命,也很有可能一辈子昏迷,再也醒不过来。这个消息对赵家和周家都是晴天霹雳,赵老爷伤心欲绝,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大帅一向也很疼爱您,他知道您一直对少爷痴心一片,非他不嫁,为了安慰赵老爷,也为了了您一桩心事,于是就撮合了您和四少爷。”
长衫老头也就是莲依口中见的大帅,姓周名怀章,字万兮,是汪精卫掌权的武汉国民政府要员,他手握重兵,戎马半生,曾经参加过军阀割据时期的多场战役,绝对是个铁腕人物,他有三位夫人,三子一女,大太太已经五十多岁,身体一向不好,莲依以前就是伺候她的,是大儿子周善仁也就是请医生过来的中年男人的生母,蓝旗袍叫汪悦蓉,是他的妻子;二太太精明能干,育有一子周善治和一女周善若,善若小时便夭折,所以周怀章把我当亲身女儿般对待,周善治今日不在,所以无缘得见,周善治的妻子是看起来温柔贤惠的白旗袍,名叫黄瑛,;三太太则是我的丈夫,周善渊的母亲,她几年前因病过世了。还有那个一脸坏笑的帅哥,是善渊的表弟,名叫徐少康,因排行老三,人称“徐三少”,他是广州人,家里极为富贵,只怕是广州最富有的了,所有人对他都是捧在手心里护着,所以他的性格很顽劣,对什么都随心所欲,平时最上心的事就是和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败家子!”我暗地里骂着。
看来还是个关系复杂的大家庭!
莲依回答完后,道:“少奶奶还有问题么?不知道我答得有没有错?”她像一个交了考卷的考生,紧张地期待着我给她打分。
我扑哧一笑,道:“回答的很好,我很满意,不过我还没问完呢。”莲依刚松一口气,心又悬了起来:“少奶奶还有什么请尽管问吧。”我咬了咬嘴唇,道:“四少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人,我的丈夫,要是他跟徐三少一样是个花花公子我可真是欲哭无泪了,岂不会成为一个民国时期的怨妇,想到他对我冷淡的态度,我的心跳有些加快,不知道莲依会给我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提到善渊,莲依的眼神马上不一样了,她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道:“四少爷是个极好的人,他跟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不一样,大少爷的性子古怪。跟大帅一样,很容易发怒,吓人都很怕他,可能是忧心的事多了吧,现在周家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大少爷在大理;二少爷跟表少爷是一个习气,贪玩不懂事,说来也奇怪,他们二人却合不来大概都是被人宠坏了,谁也不肯迁让谁,倒是四少爷和表少爷合得来,感情很好,只怕比亲兄弟还亲呢。我们下人最喜欢的就是四少爷了,他平时寡言少语,看似冷漠,其实心地很好,这点跟过世的三太太很像,他待人宽厚有礼,从不训斥下人,谁有困难他知道了都会尽力帮忙,少奶奶估计还不知道,四少爷现在是市里巡捕房的队长了呢,为百姓做了许多事,深受大家的爱戴。”
她滔滔不绝的一直说着,我没问的她也不知不觉一并说了,“噢。”我淡淡的应着,心里却暗自窃喜,那我岂不是遇到一个绝种好男人?可他,喜欢我吗?先前我是被他英俊的外表吸引,现在更是为莲依所描述的他隐隐心动。我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心情宛如初恋少女般羞涩,但总有种种疑问和不安困惑着我。
我让莲依帮我取了个首饰盒过来,打开一看,是装金饰的,我挑了款波纹状的软金丝手镯往她手上套去,她一惊,抽出了手道:“少奶奶,这可使不得。”我道:“有什么使得不使得的,之前说答得好会赏你的,你就收下吧。”莲依还在推着,我脸一沉,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莲依才诚惶诚恐地收下了。
时间转眼就到凌晨一点多,我让莲依先去歇着了,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那现代的我会怎么样?死了吗?我的家人岂不伤心死?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想回到现代,回到亲人身边。我对老天暗暗祈祷,希望今晚只是一场梦,明天一早,这场梦就醒了,我还是我,二十五岁的段晓晨,而不是少女赵小毓!
风波乱
老天爷并没有听到我虔诚的祈祷,第二天醒来我还是在这个装饰豪华的房间里,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房间里很幽暗,看了钟才知道已经八点多了。
我缓缓起身,又准备赤脚下床的,瞥见地板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双软底毛绒拖鞋,肯定是莲依放的。我穿了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顿时洒满整个房间,温馨明亮,我觉得有些刺眼,用手挡了挡额头,让眼睛慢慢地适应久违的阳光。
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是很大一片绿草坪,看不到什么人。草坪一直延伸到前面两百米左右,立着一栋白色的别墅大房子,三层楼左右,很漂亮的欧式风格,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就像一幅油画。那边比这边热闹得多,时不时看见人走动,还有人在草坪上戏耍。
“咚咚”又有人来敲门,“进来吧。”我没精打采地道。
进来的还是莲依,她手里又端了个托盘,上面还是一碗粥,煮得浓稠软香,里面的内容跟昨晚的燕窝粥倒不一样。我摸了摸肚子,笑道:“每次我饿的时候你就来了。”莲依笑道:“这是大帅亲自吩咐厨房熬的滑鸡粥,对您的身子很是滋补。他白天事多,没时间来看您,晚上估计会过来的,您先去洗漱把。”我点点头,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只好道:“莲依,我睡了太久,这房子都不记得该怎么走了。”莲依放下托盘,引着我到了洗漱室,其实就在房间内侧,之前我没注意看,只怪这房间太大。
我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有些惊讶我所看到的,跟房间一样,整洁干净,什么都有,完全现代化的装修,让我有些怀疑自己是处在民国。
镜中人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很多,眼里满是灵动之气,四肢也有劲了,看来我的灵魂与这身体发肤融合的很不错。匆匆洗刷完毕,出去吃了早餐。偶尔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草的青青味道,让我觉得神清气爽,很舒坦,暗自猜想现在应该不是夏天了。
吃过饭后,我在房间里再也呆不下去了,伸伸懒腰道:“我想出去走走。”莲依面露难色:“可医生说您要多休息。”我托着下巴,自嘲道:“继续在房间呆着我才会闷出病。”说完,起身拉开衣柜,想找件衣服换上。衣柜里有很多衣服,都分类摆放着,以雪纺连衣裙居多,颜色以素净淡雅为主,还有一些风衣,羊绒外套,大小坎肩,做工都很好,摸起来柔软舒服,样式即便是以现在的眼光看也不过时,配件也在一边整齐的挂着,以帽子为主,各式各样的都有。无意中瞄到一件大衣领上的标识,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香奈儿,我笑了,看来女人自古以来就又追逐名牌的嗜好,越是有钱的越是趋之若鹜的追。我在现在是没钱买这些大牌的,没想到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的穿。
我随手取了件中袖的鹅黄雪纺裙,对着镜子比了比,赵小毓的肤色配什么颜色都好看,这条裙子带点公主式的泡泡袖,领口和袖口上设计了很随意的小波浪花边,穿起来看着淑女,衣服略大了些,莲依叹道:“少奶奶清减多了,以前这衣服都很合身的。”她帮我打开了另一个柜子,里面满满摆了几十双鞋子,有平跟的有高跟的,颜色各异,大部分是高跟,质地都是全皮的,至于什么皮我就瞧不出了。我拿了双平跟的白色圆头皮鞋穿上,赵小毓的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六五,穿平跟也足够亭亭玉立了。
我穿戴完毕,胡乱抓了抓头发就欲往外冲,莲依道:“少奶奶今天怎么不化妆呢?这些胭脂水粉还是赵老爷专门从上海带来的舶来品,听说上海的太太小姐们都用这些,你以前也是极爱的呢。”我无奈地笑笑:“又不是去见什么贵客,不用化了。”在现代我就不爱化妆,偶尔心血来潮涂抹一番,手艺也不咋的。
赵小毓天生丽质,肤如凝脂,在我看来,化妆品对她完全多余。
莲依拿了衣服过来,我又有一堆问题想问她了。我指了指那些房间,道:“这几个房间现在是谁在住呢?”莲依指着楼梯口第一间房道:“那边不就是四少爷的书房么,”然后按照顺序一一指给我看,“这是您的房间,旁边是四少爷的,再旁边是表少爷的,他就喜欢跟四少爷一起,所以也住在别院了,周公馆的房子那么大,他倒不爱住,现在估计又去玩耍了。”我大致明白了,这个房子只有善渊徐少康莲依还有我四个人在住,其他人都住在我之前看到的大别墅里。
我指着最里面的那间房,道:“那间应该是你睡的吧。”莲依很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外星人似的,许久她才小心的道:“我睡在楼下的小偏厅里,那是三太太的房间啊,三太太过世后,大帅很伤心,一直把那房间留着,四少爷平时也不让人随便进的。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吗?”
我很尴尬,转过身子下了楼梯,一边走一边支吾着:“可不是吗?我的脑袋现在没以前好使了,很多事情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以后你可要多跟我说说我以前的事。”
莲依一怔,睁着乌黑圆溜的眼睛盯着我,她的双眸中闪动着我决然的脸庞。她的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少奶奶,您真的不记得了吗?”我缓缓点头,这个事情想来也是瞒不住的,所以我想从莲依这里先探探口风,之后也好应对其他人。莲依轻吁了口气,整个人倒是放松了,笑意在她脸上蔓延:“我想大家刚开始肯定会很吃惊,之后就会高兴了。”我愕然,皱着眉头分析她这句话。
莲依见我神情凝重,宽慰我道:“现在的您比起以前好多了,相信四少爷也会喜欢现在这样的少奶奶。所以忘记以前反倒是好事。”
和她一同走出了客厅,外面居然还有一个小花园,两旁种了几颗树还有一些花花草草,此时长的正浓的是凤尾草,开得正欢的是大片的秋海棠,中间是一条青石小路,小路旁边有张白木圆桌,还有几把白木椅懒散地沿桌摆放,估计是供少爷小姐们喝下午茶的,在旁边居然还悬挂着一把白色的秋千椅,好诗意的设计,让我一眼便爱上了。
沿着小路踏上草坪,我用力地吸了几口民国的空气,真比现代受到严重污染的空气清新很多,天气也好,湛蓝的天美得无以复加。
我悠然道:“现在什么月份了?天气这样清爽。”莲依有些心事重重,愣了下,才笑道:“刚过中秋呢,马上就到九月了。”我猜她说的肯定是阴历时间。
“怎么瞧不见半个人?四少爷呢?”我四下搜寻人影,莲依道:“平时这屋里就不大有人走动,都在前面待着,四少爷去巡捕房了,下午才会回来。”她总算把心收回来了,现在对我提出的问题都能很流畅的回答,再也不像昨天那样斟酌半天才敢回话,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赵小毓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让她害怕的女魔头了。
我们一直朝前走着,穿过一道白色的走廊,上面用白色的木头架成方格式的花架子,上面挂满了葡萄藤,随意的垂落下来。穿过走廊就到了大房子的花园,花园的草坪上同样地摆了好几张木桌,三个贵妇人围着木桌坐着,一边饮茶一边说笑。其中一个是大少奶奶汪悦蓉,还有二少奶奶黄瑛,另一个比她们都年长,应该有四十岁年纪,画着精致高贵的妆容,身穿一件浅黄色银绣云龙纹低领中袖旗袍,披着一件长长的灰色披肩,浑身透着雍容气质,我猜她肯定是莲依口中精明能干的二太太了。
黄瑛和汪悦蓉见我走过来,都站了起来。黄瑛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妹妹怎么就下床了?快过来坐下。”她伸手过来扶我坐到她和二太太中间,汪悦蓉则冷眼看着我。
二太太也笑着拉起我的手,又伸手摸着我的脸颊道:“来来来,让二娘好好看看你。”我有点不习惯她的热情,只有礼貌地对她笑笑。她们又对我的身体状况关心了一番,我有点后悔来这边了,对着三个陌生的女人实在没有什么可讲的,她们聊的倒是酣畅淋漓。
忽然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我寻声望去,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朝我们走来,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他穿着米色衬衣搭配竖条纹背带裤,一副小绅士的模样,长的虎头虎脑,五官端正,眉头紧皱着,很可爱。他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比莲依还小的小丫鬟,将头低得很下。
小男孩一见汪悦蓉,就扑到她身上撒娇:“妈妈,蕊儿实在是太笨了,你帮我教训教训她。”汪悦蓉一脸笑意地抱起他:“她又哪里得罪你了?”小男孩撅着嘴:“总之惹我不高兴了。”汪悦蓉冷箭般的眼神扫向蕊儿,蕊儿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汪悦蓉当着我们的面不好发作,低吼道:“滚回我屋里去,我不想看到你。”蕊儿颤声回道:“是,少奶奶。”然后又低着头进了大房子。
二太太捏了捏小男孩胖乎乎的小脸,逗趣道:“谨儿,怎么又不高兴了?”谨儿横了她一眼,叫道:“你们干嘛老捏我的脸,我不喜欢你捏我的脸。”二太太脸色有些发白,不过还是悻悻地笑了笑:“你这小鬼脾气越来越大了。”她说话的时候暗地里瞥了黄瑛一眼,黄瑛躲闪着她的目光,只顾着埋头饮茶。汪悦蓉忙赔笑道:“二娘别见怪,他是被大家惯坏了,谁叫周家就他一个独苗,我也不敢过分苛责他,要不然大帅就得责罚我了。”她掩嘴笑着,得意之色却掩不住,二太太不语,含笑看着她。
谨儿从汪悦蓉身上跳下来,走到莲依面前,把手伸到口袋里,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莲依笑着摊开了手,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个圆筒就往莲依手腕扎去,一道寒光从我眼里闪过,我边叫:“小心!”便快速地冲到谨儿身后,紧紧抓住他扬起的胖手,他的手上抓着一个注射器,准备向莲依刺去。莲依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呆了。
谨儿见我抓着他,又哭又叫:“放开我,你抓痛我了。”事发突然,我承认我用的力气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大了点,可这小孩实在可恶。
我夺下他手中的注射器,厉声道:“谁让你玩这么危险的东西的?”他见我抢了他的东西,死活不依,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哭喊道:“还给我!还给我!”其他人之前都没反应过来,听到他的哭声才慌了神。汪悦蓉过来想抱起他,他就是不起来。二太太和黄瑛也过来哄他。
莲依回神后也赶紧跟他赔礼道歉:“谨少爷,您别哭了,我让你扎就是。”说着,真的捋起衣袖,伸到他面前。我听她这么说,简直晕倒了,刚想对她进行思想教育工作,汪悦蓉反手就给了莲依一耳光,嘴里还骂道:“下贱的东西!”她下手很重,莲依的脸上即刻便现了五道红红的指痕,痛得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强忍着不敢掉下来。其他下人听到谨儿的哭声都跑过来了,花园里乱成一团。
我冷眼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汪悦蓉打莲依的那一巴掌让我心里堵得慌,我知道她是打给我看的。谨儿见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我却不为所动地站在一边,更是哭得厉害了。
汪悦蓉瞪着我,大声道:“还不把针筒还给他!”我把手藏在身后,斩钉截铁地道:“这种危险的东西绝对不能再让他碰,一来为了防止他乱害人,把人扎了可不是好玩的,说不定会要人命;二来也是为他好,他这么顽皮,一不小心扎到自己也很有可能,以后他若再玩这些玩意,我见一次没收一次。”
汪悦蓉气的嘴唇发抖,她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孩子?!”
我很淡然地道:“我没精力管他,只是不希望他伤害到其他人,稚子无辜,这么可爱的小孩,要是因为大人没教好,从小就沾染了骄纵跋扈、心狠手辣的坏毛病就太可惜了。”
我这番话一说,所有人都看着我没有出声,二太太和黄瑛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大少奶奶别说了,”是莲依的哀求声,“四少奶奶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求您就不要再提及了。”莲依话一出,全场哗然,汪悦蓉也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半天她才质疑我道:“你真的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我侧过头,极力掩饰住眼里的慌张:“这很重要吗?”汪悦蓉冷哼道:“不重要,不过我想告诉你,记不得不代表你没有做过!”
莲依又轻轻地叫了声:“大少奶奶!”还是哀求的语气。汪悦蓉狠狠瞪了她一眼,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好了,悦蓉。”二太太总算发话了,“小毓也是为了谨儿好,这次你就算了把。人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本就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闹得大家看笑话,也失了比你少奶奶的身份。”她语气平和,却有一种让人不敢违逆的庄严。汪悦蓉的脸色很难看,可也不敢当众拂了二太太的面子,只好暂时吞下心里的那口恶气。
我朝着别院的小房子走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左逛逛,右逛逛,发现这周宅的后院还是蛮大的,并不单单只我先前看到的草坪那一块,别院的后面,更是别有洞天。
两茫茫
径直走过去,穿到了一个林子里,整齐的种了许多株树,那树的形态似曾相识,不过因为是秋天的原因,树上仅剩些叶子随风摇曳,我瞧不出是什么树。园子有些大,我穿梭了一刻钟才走到尽头,不免好奇问莲依道:“怎么会种这么多树?”
我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十年了,他们的悲伤应该也被时间冲淡了吧。”
“四少爷是一直这么冷酷,还是三太太过世后才变得冷酷的?|”我偏着头,如是这么问着。
莲依哑然失笑,道:“听我姥姥说,好像打小就挺内向,不爱说笑,三太太走后,可能情况更严重点了。不过认识四少奶奶后倒是变了些。”
“哦?”我瞬间来了精神,扬了扬眉毛,抿着嘴唇道:“他怎么变了?”
莲依的眼睛四处飘忽,半响不说话,似乎有难言之隐,我跺着脚道:“莲依,你快告诉我啊。”
她歪着头,挠了挠秀美的脖子,颇为小心地道:“我说了,少奶奶可不许动怒!”
我张着嘴,心首先凉了一截,她这先行脱罪的势头,不明摆着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知道他对我是怎样一种态度,可还是希望能从旁人那里得到一些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的借口。也罢,我就听莲依说说,看到底能如何激怒我。
我不动声色地承诺道:“你尽管说吧,我绝对不会动怒。”
莲依还是稍停片刻才说道:“少爷对每个人都很平心静气,惟独对少奶奶,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听得有些迷糊,揣测道:“你的意思是他从不对别人发脾气,就只敢对我发脾气?”莲依点点头,看我的脸色沉下来,忽而又立马摆了摆手道:“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少爷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是有时候感觉不像一个正常的人,永远是那么淡淡的处着;在少奶奶面前,更像一个正常的人,因为多了喜怒哀乐的情绪。”
她这番安慰的话更让我哭笑不得:“我看除了怒根本就没有哀,更别提喜乐了,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讨厌我?”我真是觉得委屈的不行,凭什么他对别人都那么好,独独对我一个不好,什么玩意嘛!我也说不清是在替赵小毓不值还是为这个帅哥不喜欢我而失落。
我瞧她慌张的模样,不禁莞尔,看来是慌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故意漫不经心地道:“倪小姐是吧,莫非她才是你家四少爷的心上人?你家少爷就是因为她才对我如此的?”
“当然不是。”莲依一副欲诉还休的焦急模样,“少奶奶您就别问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不说,只是不希望少奶奶胡思乱想,徒增烦恼而已。”
我冷笑道:“你欺负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就胡乱说话搪塞我吗?到底现在你是站在哪一边的?是帮着那个倪小姐吗?”我见她含糊不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禁把怨气撒在了她身上。
莲依见我真动怒了,眼眶陡然有些泛红,轻声道:“少奶奶,莲依没有搪塞你的意思,只是希望您彻底地忘记过去,从现在开始,做一个重活过来的少奶奶,不必再为前尘往事而烦心。这些就是莲依的心里话,莲依是真心希望少奶奶好的。”
她垂眸低头,湿润的长睫毛微微颤动,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真意切,心里一阵感动,本来之前的不快也不是因为她,于是挽了她的手,浅笑道:“好了,莲依,刚刚我是说笑呢,你别放心上。”莲依抬起忽闪的盈目,直视着我:“您真的不生我的气?”我用力点了点头,她有点羞涩地笑了,反手扶着我往回走,我们携手出了樱花林。
好不容易把时间捱到中午,午饭还是在这边单独吃的。吃过饭后,我让莲依搬了个软榻到小花园,然后去善渊的书房准备找几本书看看。他的书房很整洁,窗户是很大的落地窗,曳地窗帘挽在一旁,靠墙处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地摆了各种各样的书,有传统的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古典小说,孙子兵法,也有翻译过来的名著,中英文皆有,还有男人很感兴趣的政治军事题材著作,我见过的没见过的这里都能找到,看来他很喜欢读书,肯定是个满腹文采的人。
我抽出一本中文的《基督山伯爵》,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名著,在现代看过好几遍,可还想再读,翻开看了看,居然是繁体竖排字,读起来很不习惯,但也没办法,总的入乡随俗嘛。
拿着书来到花园,躺在软榻上,莲依在旁边的木桌上备了茶水和点心。我端起茶押了一口,午后的阳光柔和明媚,懒洋洋地洒在身上,这样的下午可真惬意,让我想起了坐在草地上边晒太阳边看书的大学时光。
莲依在一旁打着呵欠,我便叫她回去午休了。
四周一片寂静,时不时传来鸟儿的欢唱和花朵的清芬,我看了几十页也觉得有些困,就合上书闭目休息,这一闭眼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觉得脸上有些痒,就伸手去挠,却碰到个冰凉莹润的东西,以为是虫子爬到我脸上了。我当即就大叫一声,忽地跳了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透过惺忪的睡眼,看见一个人杵在我面前,我揉眼定睛一看,徐少康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他摇了摇手里的一片树叶,道:“一片树叶就将你吓成这样了?”我惊魂未定,怒视着他。听莲依说了他的为人后,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哟,都恨不得把我给吃了!”他还是嬉皮笑脸的跟我打趣。我懒得理他,拾起地上滑落的书,转身进屋。
一转头又见善渊站在我身后,我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我对他笑了笑:“你回来了?”就像真正的妻子对辛苦了一天回到家的丈夫表示最真诚的迎接和慰问,他微微颔首。我朝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很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拿了你的书,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等我看完了再还给你可以吗?”他还没说话,徐少康就插嘴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四表嫂居然变得这么彬彬有礼,温婉得像个大家闺秀了,呵呵,估计能登报纸头版头条。”
我横了他一眼,暗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他才不管我恨恨的眼神,一屁股坐到软榻上,头枕着双手躺下,笑道:“我和表哥刚回来就听说件趣事,下人们都在讨论四少奶奶大战谨少爷!你果然不负我所望呢。”
我知道他口没遮拦,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赶紧道:“我有事先回房了。”他坐起来拉着我的手膀,道:“这么急着走干嘛?我还想跟你好好叙叙旧呢。”我甩手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正巧莲依出来,我忙向她使了个眼色,莲依心领神会,道:“表少爷,今天晚上大帅要我们去前宅吃晚饭,您瞧时间也差不多了,少奶奶还得上楼换件衣服呢。”
少康道:“去去去,莲依你少糊弄我,现在才五点不到,晚饭没有六点钟是吃不到的,今儿个我非要你家少奶奶说说我错过的好戏。”
我无奈地看了看善渊,他事不关己地坐在木椅上,并没有看我们,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小军刀,兀自坐在那边不停地玩耍着。
我低声抱怨道:“周家的人真八卦!那么点小事还闹得沸沸扬扬的。”说着,重重坐在软榻边上,少康急忙移开他的长腿,给我挪了些位置:“小姑奶奶,你就不怕把我的腿给坐断了?”我冷哼道:“断了活该!”他也不生气,还是一副笑脸:“你刚刚说八卦什么?这跟八卦能扯上关系么?”我心里一个咯噔,完了,不自觉用了现代化的词,怎么解释呢?
我撇了撇嘴道:“八卦就是嚼舌根呗,我独创的新词,不行么?”少康道:“还真是挺新颖的。”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探寻到什么,“我还听说四表嫂你对于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是真的吗?”他话中带着半信半疑的困惑,我很坦然道:“是真的都不记得了。”眼睛偷偷朝善渊瞄去,想知道他对赵小毓失忆会有何反应。哪知,他正好也在看我,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就像那无风的湖面,也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像我记得与否跟他毫无关联。他的目光很快从我脸上移开了,停落在一朵怒放的秋海棠上,我也收回目光,盯着我的圆头白皮鞋。一时无话,周围只有阵阵风声和倦鸟回巢的声音。
沉寂片刻,我打破沉默,笑道:“黄昏的天有些凉了,我上楼加件衣服,晚饭估计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我起身和莲依进了屋,上楼换了件长袖蕾丝花边白衬衣,外面套了件西瓜红的薄毛线外套,下面是青色贴身收脚裤,再踩上一双大红高跟鞋,那腿是笔直又纤细,我都舍不得移开眼。把自己整得喜气洋洋的,我乐颠乐颠地下楼了。
少康和善渊已经出了花园,在草坪上等我,少康再跟善渊说着什么,见我走近了,他马上收住了话。
我扬了扬眉毛,笑道:“怎么一见我就哑巴了,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少康推脱道:“哪有哪有,说你好话来着。”我又是一记冷哼,从他身侧穿过,又忍不住把眼睛转到善渊身上,难得的是他脸上居然挂着淡淡的笑意,我脱口而出道:“原来你也会笑啊!”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淡定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勇敢地对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隐隐散发忧郁光芒的黑眸,多希望能在那里面找寻到那么点柔情,让我的心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至少有一丝依靠。
他再次避开我的眼睛,又一副拒人千里,完全无视我的态度,我的心是拔凉拔凉的,好在我的抗击力较强,对事对人也是随缘不强求的性子,也不太跟他计较,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随他们入了周家大宅,那别墅真大,装饰是古典的巴洛克风格,比善渊住的房子豪华得多,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我早上见过的,二太太,汪悦蓉,黄瑛,还有黄瑛旁边坐着的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抹得光溜的男子,他见了我,朝我挥挥手,笑道:“弟妹,好久不见。”他就是周善治了,我抿嘴浅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汪悦蓉早上的气还没消,对我是爱理不理,黄瑛是一惯的热情,又拉了我去她那边坐下。
二太太和汪悦蓉在谈论着她们下午的牌局,三个男人谈论现今的时势大事,我一言不发地坐着,像个局外人般审视着周围。
坐了半个钟头左右,宽大的穹型白色雕花大门被拉开,周怀章和周善仁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们也在客厅坐下来,二太太吩咐下人准备上晚餐了。
周怀章进来的时候是一脸沉重,见到我马上变了一脸笑意:“小毓,今天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疼赵小毓,我微笑道:“您放心好了,我好着呢。”他听了,也觉得很欣慰,道:“你的事我跟你外公说了,他高兴坏了,已经定了今晚的火车票来武汉看你,明天早上就到,说来我也好久没有见这个老朋友了,哈哈哈!”言语中难掩欣喜和兴奋,爽朗的笑声中气十足,完全不像花甲之年,这个看似威严实则慈祥的老人,我还是不习惯叫他爹爹。
下人把菜一一端进餐厅里长长的椭圆形餐桌上,周怀章让我们依次入座。他坐在上席,左侧依次下来是周善仁和周善治两口子,右侧是二太太,善渊,我还有少康。菜满满摆了一桌,像吃酒席般,菜式颇多,菜□人,大部分我都没见过,只有鱼,鸡和蹄膀这样造型比较简单的菜我倒是认得出,卖相和做工都是大厨级别的。看得我直吞口水,吃了一天粥嘴里寡淡得不行,奇怪的是我面前就一盘青菜,一碗清汤,估计是周怀章特意命人这么放的,我叫苦不迭:这个爹爹真是关心过度,我想吃辣的啊。还好善渊面前有一盘烧的红亮汁嫩的蹄膀,我恨不得用手抓起来啃了。可大家都没动筷子,我也得顾及下淑女形象。
总算等到周怀章说吃饭,我赶紧夹了快蹄膀放我碗里,狂啃起来,啃完以后,发现我的手还能够夹到一盘放了许多红辣椒的菜,我是无辣不欢的,又欠了欠身子顺手从那盘子里牵了两块,尝一口,跟辣子鸡的味道差不多,估计就是鸡肉。
正吃得带劲,听到周怀章说道:“小毓,听她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猛地抬头,发现大家都停下筷子在看着我,除了善渊,他还是自顾自吃着。
我咽下满嘴的菜,看了看他担忧的样子,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伤感,半天没说话,这样的气氛让我尴尬,更让我无法尽情享受眼前的美食,我轻咬着象牙筷,端倪众人。
少康打趣道:“估计是去鬼门关逛了一圈,被饿死鬼缠身了把。”众人皆莞尔,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骂道:该死的徐少康,吃个饭他也唧唧歪歪的。
谨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还记着早上的事,跑道周怀章面前告状道:“爷爷,爷爷,她欺负我。”胖胖的手指正是指向我,看来这段饭真没法吃了。
我以为肯定会有一番责骂的,那晓得周怀章扯了扯谨儿的耳朵,道:“早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四婶做的没错,你啊,以后不许这么顽皮了。”谨儿见他爷爷没说我反倒说他,很是想不通,耍赖道:“爷爷你以前不会这么说我的,你不喜欢谨儿了。”他转身沿着楠木楼梯跑上了二楼,一个年纪有些大的下人也跟着他上楼了。我有些担心,呆呆地看着楼梯口。
周怀章道:“不用担心,谨儿是被我们惯坏了,他也是太孤独,我一直盼着瑛儿能添个弟弟给他作伴。黄瑛低头扒饭,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失落。“小毓也是,”他又把话题扯到我头上,我一个激灵,有些慌张,端起手边的玻璃杯佯装喝水,掩饰我的忐忑。
眼波四处扫荡,扫到少康玩味的笑,扫到汪悦蓉不怀好意的笑,扫到二太太冷冷的皮笑肉不笑,还有善渊,他怎么还是那么四平八稳地坐着,好歹说句话给我解围啊。
周怀章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没有停止的意思,誓要将抱孙子的话题进行到底,我被呛得满面绯红,他估计以为我害羞,便不再逼问我,转而去问善渊。
看着他为难的模样,我有些幸灾乐祸,谁叫他之前都不帮我说句话的,可又有点不忍。
善渊沉默不语,周怀章皱着眉头,叹气道:“你娘若还在世,肯定也盼望能早日有一个小乖孙的。”提起善渊的母亲,在座的人都有些伤感,二太太安慰了周怀章几句,善渊还是低头吃饭,脸上多了几分黯然。
我不想周怀章继续为难善渊,他不讲义气我还是讲的,而且自己的丈夫不愿意跟自己生孩子,对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故作轻松地笑道:“爹,是我暂时没这个打算,我的身子至少得养一年呢,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席间在无人言语,吃罢撤席,周怀章单独叫了善渊上二楼书房,善仁回了自己房间,他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善治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趁着他爹爹上楼的空子,又想溜出去寻乐子,却被他母亲叫住:“今天晚上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呆在家里。”二太太杏眼圆睁,瞪着善治,恼怒的脸上更多的是无奈,善治笑着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往二少奶奶黄瑛身边一坐,伸手攀上黄瑛羸弱的肩,把她往自己怀中一揽:“不出去就不出去,那我只有在家陪我的好太太咯。”黄瑛急忙坐正身子,想与她保持些距离,善治却把他搂得更紧了,黄瑛双颊添了一抹胭脂红,更显楚楚动人。
汪悦蓉笑道:“小两口感情还是那么好啊,真是羡煞我和小毓了。”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我,我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也不以为意,只是淡然地笑笑,彷佛她再说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她的眼神透着阵阵凉意,我的平静让她有些失望。
二太太见善治不出去闹腾,心情格外好,拉着我们又闲聊起来。主要就是她和汪悦蓉说着,我完全插不上嘴,也懒得掺和。少康时不时地插嘴跟他们讨论一番,他们聊着现在的流行之物,从衣服首饰聊到电影明星,看电影在现代可是我的第二大嗜好,第一大嗜好就是睡觉。
这个时代的电影明星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最出名的不过是胡蝶、阮玲玉、周璇等等,听他们说来说去,却只提得一个人—倪迭香,这是何方神圣,我可是闻所未闻。八卦是我的天性,我表面漠不关心,实则侧耳倾听,把他们的谈话尽收耳内。
开始她们谈的是倪迭香的电影和角色,后来就开始谈论现实中这个人,谈到这里,少康突然就转了话题,谈起上海的那些明星了,于是乎,才是我熟悉的那些名字。他的转变太突兀,我感觉得到他是在故意回避什么。
少康叫道:“四表哥!”我朝楼梯望去,善渊已经从书房出来,他缓缓走下楼,对着客厅的众人道:“你们再坐坐,我回后院了。”他转身就走,也不管我是走是留的。
反正我回去也是无聊发呆,还不如多听她们说说这个时代的风流趣事。
我正想进一步打听我和倪迭香的恩怨情仇,少康却拖着我起身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我挣脱他的手,有点恼道:“要走你们先走,我还不想回去。”他笑道:“你说别人八卦,其实自己才是最八卦的吧。”我张大嘴巴:“咦,这么快就把我的名词学会了,我可是要收学费的。”少康道:“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改天把学费双手奉上。”
其他人都是满头雾水,不晓得我们俩唱的是哪出,少康也不向他们解释,强行逼着我回别院了。我倒觉得奇怪,他怎么比我的丈夫管得还宽,是善渊让他这么做的?要真是,我心里倒是挺乐的,就怕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不让我打听倪迭香的事,肯定有鬼,莫非这个倪迭香就是莲依口中的倪小姐?少康这做贼心虚的模样,百分之九十有可能,看来善渊和这倪小姐真的有情了,不,是有□。
当然这一切仅仅只是我的猜测,尽管心中已经肯定了这个猜测,但我能怎么样呢?说不定人家才是两情相悦,我是横刀夺爱,这其中的纠葛还需要时间来探索,我可不能现在就乱了阵脚。
抵不住他的坚持,我无奈地被他拖着,尾随在善渊身后。
秋夜如水,凉风习习,隐在树边的铁架路灯散发出惨白的光,将我们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无言地回到后院,善渊就独自进了书房,不知周怀章跟他说了些什么呢,他的样子有些沉重。
我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头顶的吊灯,白晃晃的灯光让我头晕目眩,整个人处于游离状态,朦胧中看到那光折射出无数个影子,一边是善渊,许少康,莲依,外公,周怀章和一些陌生的面孔,另一边是我现代的亲人朋友,他们交叉在我眼里脑里闪过,忽而重叠,忽而分开,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独徘徊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甜,恢复了以往雷打不醒的境界。
第二天一早莲依就把我拉起来,说是我外公已经到了,在楼下等着见我。我昏头昏脑地被她拉着洗漱穿衣,连镜子也没来得及照一眼。
下了楼,瞧见客厅里已坐了三人,周怀章和一个戴着白色丝葛圆顶礼帽的人交谈着,善渊默默不语地坐在一侧。
戴帽之人见了我,忙起身紧握住我的手,他是个已过花甲之年的清瘦老人,穿着一袭灰白缎子长衫,再套了件黑色马褂,看着是个很斯文儒雅的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沧桑难掩,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他的手微微发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嘴唇阖动,轻唤了声:“小毓!”他就是我的外公吗?我痴痴地站着,有点反应不及,演戏真不是我的强项。
周怀章道::“小毓,你连你外公都不记得了么?”我那外公满是心酸地看着我,沉重地叹了口气,拉着我坐在他身旁,我一眼却瞥见他眼里闪光的泪水,联想起了我在现代的家人,估计他们也如他这般伤心难过吧,不,应该是更悲痛才是,不由得悲从中来,两行清泪止也止不住地滑落。外公忙用手拭去我的泪,笑道:“小毓不哭,你能醒过来我对上苍已是万般感激,以前的事不记得也没什么打紧的。外公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手掌上粗糙厚重的茧划得我的脸生疼,他的慈爱却通过这小小动作传达到我内心每一个角落,我含泪浅笑,叫道:“外公。”他立即喜笑颜开,颇为感慨地道:“有多久没听到你叫我了,天可怜见你没事,要不然我还真没法向你过世的母亲交代啊。”周怀章也肃然道:“是啊,幸亏小毓醒了,否则我也没法跟麒麟兄你交代呢。麒麟兄,你难得来武汉一次,可要多待几天,好好陪陪我和小毓。”
我外公赵麒麟道:“我倒真想多留几日,可上海的事太多了,你也知道那边没一个我可信赖的人,我不放心啊。”
周怀章道:“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考虑退下来让年轻人上了,韦德不是很能干么?何不交给他打理,你也乐得轻松啊。”赵麒麟摇摇头,沉声道: “他毕竟不是我亲生的,而且野心太大,交给他我不放心。”不过,他的眼睛定在善渊身上,“若是善渊肯来帮我,我绝对把位置拱手相让,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周怀章急道:“麒麟兄你这话可言重了。你若真想善渊去,我让他去便是。”赵麒麟虎着一张脸,有些不信道:“当真?”善渊虽不说话,可却是为难的样子,我赶紧笑着接话:“外公,我很喜欢武汉,不想回上海了,不如,您也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您这么大年纪也该想清福了。”赵麒麟摸了摸我的头,颇为无奈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上海那边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过两年再说吧。”他心知我处处向着善渊,也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转而把我的身体状况仔细询问了一遍。
善渊走了,我一直目送他离去。赵麒麟瞧我的痴样,笑道:“受了一次伤,性子是变了不少,可心是一点都没变,你这执拗的性子跟你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黯然苦笑,自古多情空余恨,情之一字惹出多少纠缠不清的风流债,我来到这里,也是来还欠善渊的情债吗?
赵麒麟来了后,我这冷清的别院热闹多了,他也不喜欢去周家大宅,就占了徐少康的房间,徐少康只好跑去跟善渊挤一间。本来赵麒麟和周怀章的意思是要善渊和我住一间,也好圆了夫妻之实。我这次没等善渊开口,就假借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的理由给拒绝了,虽然我对善渊很有好感,可还没到愿意跟他肌肤相亲的地步,平时也就无聊意淫一下他的美貌,动起真格的时候我就打起了退堂鼓,何况我不拒绝估计善渊也会拒绝,我还是先下手为强,起码保留了那么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赵麒麟在武汉认识的人挺多,白天就和周怀章出去会友叙旧,晚上才回来同我一起吃晚餐,吃了晚餐之后又和周怀章博弈下棋,两位老人经常是下的吹胡子瞪眼,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退让,不一会儿又谈笑风生,好似顽童,我在一旁看得很是欢喜,善渊有时也来观战,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书房。至于徐少康,夜猫子一个,总是等大家都睡了他才回来,让我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在做偷鸡摸狗的勾当。
我呢,以前是宅女一枚,但那是在有电视电脑的前提下,在这里我是恨不得像徐少康一样,天天往外跑,可大家都不让,至今我都没出过周家大门,也不晓得外面是怎样一番天地。晚上没事干可以早点睡,白天的时间真不好打发。不过无聊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周公馆里其他的人都很忙,男人们忙着应酬和事业,太太们忙着穿衣打扮和打牌,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或许我的这种无聊他们还很羡慕。这样也好,我拾起了丢了许久的爱好—看书。进了社会以后,我就没有好好看过一本书了,难得浮躁的心现在能有个清净的时候,我渐渐开始享受这样的日子。
有时候黄瑛会来后院找我,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子,跟汪悦蓉很不同,我们交谈的最多的是书籍,看得出她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我们经常从书籍里的内容衍生到现实的人生,她会随口说出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优美词句和佛理禅言,读书面之广让我惊叹,不过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处世观还是有很大差异,毕竟我和她的思想隔了八十年。她似乎过得并不开心,因为她的眉间总隐藏着许多心事,可她从不跟我诉说,我也不想唐突地问及,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嫁给周善治这个纨绔子弟,在我心里,她应该配一个温润如玉,气度不凡的翩翩君子,或许就不会有这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愁绪。她和莲依一样,都是善良无争的女子,也算是我在这边初识的朋友,每天与她一起读书说笑,我们的情谊日渐增进。
这样过了一周,上海来电说是有急事要赵麒麟速回,他虽有万般不舍,也只有匆匆启程,我自然要去火车站相送。善渊公务缠身,一时是赶不回来了,我便随着赵麒麟和周怀章上了一辆专人驾驶的黑色别克大轿车,还有另外一辆车,坐的是赵麒麟从上海带来三个的助手,也可以说是保镖吧,显然我这外公做的事不简单啊。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十日,终于出了周家大门。
周公馆看来是位于很繁华的地段,一出门便是宽敞的柏油马路,透过车窗我第一次见识到八十年前的武汉,街道两旁林立着拜占廷风情建筑的房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非常热闹,有衣着光鲜的新潮男女,有蓝衣黑裙的清纯学生,还有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车开的很慢,时不时有拉黄包车的车夫从窗边闪过,耳边还响起了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伴着张爱玲入睡的电车铃声,我张望了一下,却没瞧见电车,从车子的后窗看去,才看到一个深绿色的匣子沿着轨道缓慢行驶着,坐在上面的人一副悠然姿态。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火车站,我们在候车室又等了二十来分钟,火车才呜呜地进站,我们送赵麒麟上了车,三个高大男子贴身包围着他,显出他非凡的威严,可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脆弱,他对我们挥挥手,道:“回去吧。”而后微微佝偻的背影就隐匿进了车厢,我们盯着空荡荡的车厢,直至火车鸣笛远去,此时我真的有一种亲人远去的伤感之意,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回程的路上,我恳求周怀章让我下车四处逛逛,可他就是不答应,说改天让善渊陪我出来,我暗想,那估计得等下辈子了。回到周宅,善渊已回来了,他在草坪上跟谨儿戏耍,黄昏的夕阳在他们身上度上一层晕黄光圈,好温馨的画面。我依着白色走廊,静静地欣赏眼前温柔慈爱的善渊,毕竟这样的他不多见。
谨儿先看见了我,他扬起手朝我扔了块什么,我下意识一闪,一块椭圆的鹅卵石从我身边飞过,“哐啷”一声滚落到走廊上。
他笑着拍手道:“再来再来。”然后又去一边找石子。善渊沉声道:“谨儿,不许你这样。”谨儿不在乎地道:“四叔,她那天欺负我呢,你不是一向最疼我的,快帮我报仇。”善渊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小鬼头,你懂什么是报仇。那天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了,还怪别人,你这叫不识好人心。”谨儿撅着嘴道:“你和爷爷一样,都向着她,我不喜欢四叔了,更不喜欢她做我的四婶。”他跑到我面前,狠狠推了我一把,然后对我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到前宅去了。
善渊走到我身侧,靠着另一边的长廊,轻声道:“谨儿还小,他的话你不用理睬。”
我有点受宠若惊,他是在顾虑我的感受吗?于是巧然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他轻笑出声:“以前可没少计较。”我颇为不服气,昂首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人都是会变的嘛。”他不再说话,慢慢向我走近,我靠着廊柱,无处闪躲,心里砰砰乱跳,他想干嘛?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深深的,黑黑的,看不见底,宛若孩童般闪亮纯真,看不到一丝杂质,他的手撑在我头上方的廊柱上,高大的身子向我压下来,我紧张的呼吸急促,紧紧贴着身后冰冷的墙,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忽而抬眸看他,忽而又垂下盯着自己的脚。
“你是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屏息直视着他,断然道:“我是赵小毓。”他的剑眉微皱,眼里竟满是寒意,身子又弯了弯,脸距离我的脸越来越近,我进退两难,蓦然,他停住了,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又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似乎想把我整个人由里至外地看透彻,说不清他的神情,带着几分嘲弄,夹着几分好奇,另有几分无奈。
我和他的动作相当暧昧,他并不在意,我却很不自在,弯着身子从他的手臂下钻了出来,离他远了几步,然后随手抓了根垂下的葡萄藤在手里把玩,以掩饰自己的迷乱。
他转了个身,又面对着我,我以为他又要贴过来了,双脚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没动,立在那边。
我很无辜地看着他,猜不透他的意图,莫非他怀疑我?哼,怀疑也不怕,这身子本来就是赵小毓的,他再精明也不会猜到赵小毓换了灵魂,想到此,我的底气足了不少。还好他的眼神不再咄咄逼人,又如平时般清冷,与我对视几眼后,就默默不语地走了。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融进夕阳的斜晖中,我狠狠松了口气。
赵麒麟走后,我这别院安静了,周怀章见我精神比以前没病的时候还好,彻底地放下心来,一心忙官场上的事去了,有时晚饭也不回来吃的,善渊也是,自那天在走廊上见过他后,接下来几天都没看到他,我也懒得一个人去前宅应付,干脆就天天在后院吃了了事。
闷了几日,天天不是吃就是睡,脸庞见着就圆润了,从以往的瓜子脸变成了标准的鹅蛋脸,我倒是喜欢长点肉,不过这猪一样的日子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某天上午,趁着莲依忙碌的时候,我提了个小包,装了点小钱,偷偷溜出了周宅,很幸运没被人发现。
沿着柏油马路走了几分钟,正好看见一辆电车停在眼前,我不假思索地就跳上车了。车上座位的布局跟现代也没多大区别,都是木椅,门只用了排木栏杆挡住,车子开得不快,倒也没什么危险。我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电车开动了,秋风拂面,吹起我散落的长发,我想起应该带顶帽子的,只怪走得太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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