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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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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
作者:苏眠说
文案
徐公有女,绝色,五嫁,倾七国。
第六次,她嫁给了自己的谋士。
“唯有嫁给先生,是我一意孤行的事。”
1、强势多变心机公主X清冷面瘫腹黑谋士。1V1,SC,HE。
3、后期有包子。
4、乱世,廷斗,权谋,正剧,全架空。处处是陷阱。
5、因为过了半年才开文,之前的文案在情节描述上有偏差,请以现在的文案为准。
内容标签:相爱相杀
主角:徐敛眉,柳斜桥
第1章 花前雨
雨落下来的时候,黄昏的颜色已褪尽了,月亮不曾出来过,横斜的疏枝之外,只有暗淡的云霭。
小雨廉纤,初时不觉,待走了数十个来回,才感到脚步都被雨水沾得滞重。她抬头,仍是不见星月,不由微微皱了眉。
她收回目光,就看见一个人站在秋夜的花廊的尽头,负手而立。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他微微欠身的姿态知道他是在恭恭敬敬等着自己的。她想起来了,这里是鸣霜苑,是自己让他住进来的。
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可是他耐心地等候在彼端的样子,就好像他很笃定,她一定会朝他走过去一样。
她朝他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不足半尺之地。
他后退半步欲行礼,她淡淡看着,他便止住了动作,垂下眼帘低声道:“公主殿下为何事烦心?”
她舒口气道:“只是出来走走。”
闻言,他低头将油衣双手呈上,“在下见天落了小雨,殿下却未携伞,一时仓促,只得这一件油衣,还望殿下保重玉体。”
她抬了抬下巴。他便自将那油衣抖开,倾身为她披上,戴好风帽,将细绳绕至她的下颌下,松松系了个结。然后又退开两步。
那一个瞬间,她几乎能闻见他的呼吸,带着夜雨暧昧的清气。即刻便散去了。
她瞥他一眼,复转身,又往花廊上走去。他便跟随在后。
“柳先生。”沉吟许久,她终是问出了口,“齐国的冯将军,可信吗?”
身后的人步子明显地一顿,俄而却道:“殿下在想齐夏两国的战事?”
她走在前面,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包裹在暗沉的黑色的油衣底下。她的声音里好像带了笑:“为这一场战事,本宫可等了两年了。费尽心机套住齐王和夏公,你道本宫是为了什么?”
他想了想,道:“为了夏国的盘田三县,膏腴之地?”
她静了一晌,回过头来,隔着缥缈的雨帘朝他一笑,“不错。”
黑暗的夜色下,嫣然的一笑,简单的两个字,就坦承了自己的野心。
“但还不止于此。”她又道,转过了头去,却不做解释了。他知道不该再问,便只道:“在下听闻冯将军战功彪炳,权位煊赫,在齐国也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她点了点头,“本宫便是怕他出尔反尔。齐王既死,留下孤儿寡母,全靠这姓冯的一力支撑国体,本宫看他是个聪明人,他也不会相信本宫的。”
“说到出尔反尔,”他淡淡地道,“殿下不是早已得心应手了么?在下猜测,殿下应当已有准备了才是。”
她没有说话。细雨迷蒙中,他感觉她似是又笑了。
两人绕着鸣霜苑的花廊又走了三个来回。雨渐稀,风渐疏,天边渐渐地有了光亮,像是月的影子。她与他谈得很投机。她与他从来都谈得很投机,不然她不会让他住进鸣霜苑里来,成为自己最信任的谋士。
“本宫已许嫁四次,每一次出嫁之前,每一次新寡之后,都会来此走上一遭。”她道,“柳先生可知为何?”
“在下不知。”
她低下头,又走了几步,才道:“本宫在算。只有一个人,对着月亮,才能算得清楚。”
他拱手道:“那么今夜是在下唐突了。”
她摇摇头,不言不语,只伸手拢了拢风帽下飘飞的头发。
他从侧后方看着,感觉那似乎是一个寂寞的动作。但他很快就转过了视线,道:“这次仍旧让世子去雁愁谷接应冯将军么?”
“不是接应,是合战。”她看着夜幕下的雨丝,语气一时又轻快起来,“我大哥许久未碰刀兵,正觉无聊呢。不过,本宫不打算让他去雁愁谷。”
“哦?”
她笑笑,“柳先生总是这样引人说话的么?”
“殿下想说,在下便听。”原来他已经走在了她的身边,很无礼的位置。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洒了一片碎琉璃,可是也许是夜色太浓,那些嶙峋的晶莹的闪光时明时灭,没有人能够分辨得清楚。
“本宫已将许多秘密都说与先生了。”她淡笑道。
“秘密?”
她忽然觉得倦了。他总是这样的,用平淡无奇的表情,用一两个字引诱的言语,就能勾出她很多话来。这无论如何是件危险的事情,这种被人一分分渗透、一分分浸没的感觉让她不安。国事上她有分寸,但其他的事,她就没有把握了。
她往苑外走去。
“这几日本宫须同世子计议一番,你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最后,她说。
他停住了脚步,看着她走远,油衣沉重的衣摆拖过湿润的青石路,扫起几片落花来。
***
所谓的“几日”,实际却是二十余日。
二十余日,柳斜桥自锁苑中,因未得公主传令,他未出鸣霜苑一步。他很有耐心地等着。
徐国公卿中知道他的人不多。他像是公主的一把秘密的剑,被公主妥善地藏好了,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擦拭一番,却从不让他沾血。他给公主出过三个计策,一是离间,二是嫁祸,三是远交近攻。
宴会之后,齐国传来急命,齐王连夜赶回处理国事,却在自己宫中遭遇了刺客,不治身亡。消息传到徐国时,公主立刻就哭了出来。
这是她的第四个婚约了,可最终还是死了相约的丈夫,就好像上天在诅咒她一样。想到这一层,大殿上的公卿百官都跟着他们的公主悲伤了起来。
然后公主下令,追回夏公的队伍。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而齐国悍将冯皓已厉兵秣马,誓要踏平夏国。
天下人只知道徐国公主美貌倾国,却不知真正倾国的是她的智计。再加上她还有一个所向披靡的孪生兄长,即使他们的父亲徐公既老且病,徐国也仍能稳据中原数郡之地,甚至还有扩张之势。
二十余日之后,公主终于来到鸣霜苑,秋意已很深了。落花都被扫去,枫叶正红,伴着菊黄桂嫩,偶或被秋风吹到那清浅的御沟水上去。徐国岑都地处河水之北,四季分明,寒冷从不假人辞色,每到这时候,柳斜桥的旧病就犯了,无论围上多厚的衣袍,总是冷得咳嗽。
公主站在窗外,等着他咳嗽完了,才道:“夏国盘田三县,土地肥沃,奈何百姓刁顽,如何是好?”
听她如此说,他便知道她已成功地拿下了夏国。他抬眼朝她笑,笑容像今日的太阳,隔着窗纱,带上秋的金色。她盯着他的笑容。
“让贾中郎去,如何?”他提议。
她微微拧了眉,不似生气,只似犯了点孩子气,“贾允?他可是酷吏。”
他但笑不语。
她道:“好吧好吧。”这种随便的语气,表明她今日心情的确不错。她转身欲去,复又道:“今晚在流玉宫有庆功宴,你也过来。”
他一怔。
“是本宫办的庆功宴。”她看着他道,“父亲和大哥都不会来。你尽可放心。”
他静了静,“是。”
她想看进他的眼睛里去,可是他已经恭谨地低下了头。
***
柳先生似乎不愿见到徐公和世子。这是徐敛眉的感觉,她的感觉一向很准。既然他是自己的一把剑,她的确也应善待他,他不愿见的人,她便尽量不让他见。
到入夜时,柳斜桥来了。流玉宫里筵席已开,齐徐两国的文武高官欢聚劝饮,徐敛眉坐在上首相陪。
这次与齐国结盟出兵夏国,徐国是玩了一把声东击西。明里说世子徐醒尘走不开,派大将范瓒去配合齐国冯皓截击雁愁谷的夏公一行,暗里徐醒尘却带二千精兵走丹阳,奔袭百里,直捣夏国国都阑。夏国国主在外,军队知道齐徐二国的敌意亦出城去迎接夏公,国内只得一个年迈的国相,被徐醒尘一箭射杀在城楼上。当齐国在雁愁谷复仇成功,徐国的旗帜已插上了阑都的宫阙。
徐国就这样吞并了夏国。柳斜桥虽然猜中了徐敛眉想要做什么,却没有猜中她的做法。
一路上他已经听她的侍婢燕侣将战事交代了清楚。他盘算着,这样的战事若交给自己,自己会如何去打。自己也许会满足于雁愁谷一役,也许会在得到盘田三县后便收兵凯旋,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拔下夏国国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他站在公主身后,微微欠身道:“恭喜殿下,殿下运筹千里,锐气英迈,实不需在下辅佐。”
公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柳先生是认为本宫太鲁莽了?”
“不。”他摇摇头,“殿下是非常之人,在下不敢以常理度之。”
她饶有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若以常理,该如何做?”
他便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公主听了,酒杯搁在唇边,笑意微微深了,“这也未为不可。但若只如此,所有人都想到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眸色被灯火映得冷亮,“柳先生,你的计谋若只是这些,那本宫便不需要你了。”
他静了静,退后一步躬身拱手:“是在下识浅。”
她不说话。
难捱的片刻里,底下的人们有一些望了过来,都在猜测那在台上与公主说话的是何等人。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很诚恳地求她的谅解。徐敛眉这样盯着他,她想知道他会不会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但她没办法知道。
终于,她清冷地一笑,示意鸿宾斟酒给他。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接过了酒杯。
她向他举了举杯,笑道:“齐王死了,本宫又自由了,你的确应该恭喜本宫。”
第2章 酒微中
冯皓对徐国如此下作的战术没有说什么,可能也是无力再说什么。他急着赶回齐国去,王座上的孤儿寡母还需要他。所以这次庆功宴,齐国只来了几个文人出身的使臣,嘴皮子十分厉害,喝酒却不太在行。
他们大约以为自己要义正辞严地谴责徐国很久,谁料徐国招待他们的只有酒肉。徐国出席这次宴会的大多是武将,酒一上头满殿喧哗,整得齐国使者们头疼不已,一个个都找了借口先行告辞。
更让他国气馁的是,明知道徐国公主是一朵有毒的花,却总还是有公子王孙不惜一切地想去采摘;这世上尽有美丽的女人,但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个既美且狠、还身带半国四郡二十五城陪嫁的女人。
好事者已开始猜测,她的下一个夫君会是谁了。
齐国使者既已离去,流玉宫里只剩下本国人,玩乐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公主虽是女人,但她却很懂男人的心思,从不禁止他们享用声色美好。歌舞娇娆,酒色温柔,在战场上绷了太紧的弦总是需要放松一下的。
而一片靡靡之音中,却有一个人,只在喝水。
他一身铠甲,冷眉端坐,身边没有女人。徐敛眉的目光朝他扫来,他便执起一碗水向她致意。
范瓒在徐国是仅次于徐醒尘的大将,他原是范国庶子,在本国不得意而投奔徐国。他的身后有徐国的十万大军,也有范国的数条内线和两县兵民,但他对徐敛眉是说一不二的忠心。
他从不喝酒。他说酒是用来壮胆的,他胆气足够,不需酒来承担。徐敛眉便特许了他,即使给徐公上寿,也可以仅用白水。
徐敛眉朝范瓒轻轻一笑,执盏欲饮,身后男人道:“殿下已喝了太多了。”
她听见了,却好像没有听见,仍是一饮而尽。
***
范瓒的目光直接而炽热,徐敛眉能将他眼底的*看得一清二楚。这种*她已见过太多,多少男人,所谓爱她的男人,说出口的,没有说出口的,势在必得的,自知无望的,都不曾掩饰过这种*。这使她有时难免轻视男人,男人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是她身后的男人,她就从来没有看懂过。这大约是因为他对她根本就没有*。
她想,若是他也像其他男人那样浅显就好了;可她又想,真好,真庆幸他不同其他男人一样。
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再喝多些。她高兴。
“真的不能再喝了。”身边有人叹了口气,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指一颤。她没有看他,却也不去抓酒杯了。
他转头说了什么,鸿宾便上前扶住了她,燕侣留下来善后。徐敛眉觉得自己很清醒,推开鸿宾,自己走出了流玉宫的侧门。
冷风刹那扑来,裹挟着过时的花香,激得她闭了闭眼。这一闭眼,晕眩的感觉便袭来,脚底一个趔趄,摔进了一个怀抱里。可她还没来得及蹭上一蹭,他已经扶正了她,与鸿宾一同搀着她往回走去。
她对鸿宾道:“本宫还有事与先生商议。”
鸿宾收了手告退。她复回头,看见柳斜桥正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好像看着一个孩子,一副明知她要如何、却偏偏拿她没办法的宽容模样。她喜欢他这样的眼神。
夜色清朗,徐敛眉踩着内宫小道上的月光,走得踉踉跄跄。他扶在她腰间的手加了力道,另一只手谨慎地抓着她的衣袖,没有触碰到她手臂的肌肤。她突然踩到一颗碎石子,轻轻“啊”了一声,他还未及反应,她已反手抓住他的手掌,牢牢地,像攀着悬崖上的枯枝,像抱住大海上的浮木,她醉得头重脚轻,全身力气都压在了那与他双掌贴合之处,这时候他若是一松手,她势必能摔成烂泥。
他没有松手。
她摸索着,拇指摩擦过他的虎口。他的手很粗糙,同她一样,满是颠沛生活布下的硬茧;但他的手掌比她大,手指比她长,可以很轻易就包覆住她的手。她抬起头看着前方,吁出一口酒气。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与男人牵手,是这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她过去不曾这样做过,她的四个丈夫都不曾牵过她。原来手指上也有心跳,连着一根颤动不已的弦,让她生出了惊弓之鸟一般的恐惧。满世界的风声都不见了,就连身边的人好像也变成了一个虚幻的影子,她只听见自己孤独的呼吸声。
他任她动作,没有进一步,也没有退一步。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
她松开了他,扶着额头道:“本宫想去鸣霜苑歇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软,就像她的脚步一样。可他却还是那么平静,平静而温柔。
“好。”他说。
***
鸣霜苑原本就是她的地盘,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是后来为了方便理政,她时常在奉明宫里休息,鸣霜苑便荒废下来。再后来她捡到了柳斜桥,就将他安置在这里,因为这里安全。
是的,这个男人,是她捡来的。
那是前年的冬天。她出巡东境,他披了一身的雪倒在她的行宫门外,恰撞上她的马车。数个时辰之后她行宫里的炭火将他身上的雪都催融了,才现出那一袭单薄的青衣,和那一双孤清的眼睛来。
徐敛眉坐在鸣霜苑里自己的床榻边,看着男人忙里忙外。不论自己送了他多少衣物,他总还是穿着这件寒碜的青衫。她忽然开口:“柳先生,你冷么?”
她记得他是怕冷的。
他停了动作,回头道:“在下不冷。水烧好了,殿下。”
她眯了眼道:“本宫没有气力,不想洗。”
这话三分撒娇,七分要挟,是她惯用的手段。他道:“那在下去找鸿宾姑娘为殿下沐浴。”
“你为何不肯自称属下?”她却道。
他转头看向她,徐敛眉的目光已冷却,显示她已清醒了。他道:“殿下,在下是有国有家之人,在归国还家之前,在下不想另认他主。”
“你若想回去,本宫可以派兵护送你。”她道,“即使要借道楚国,本宫也能做到。”
他摇了摇头,口吻平淡,“不劳殿下了。在下若想回去时,自己会回去的。”
她的眼中刹那掠过一丝冷光,锋锐但僵硬。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此刻的表情,所以她站起身往帘内走去。帘内的浴桶里,烧好的热水都快要凉了。
柳斜桥欠身道:“公主要沐浴,在下便告辞了。”
“站住。”她冷冷地道。
***
柳斜桥于是只好看着她在那帘后,一件件脱去了衣裳。深青的帘帷不动,只映出一个隐约的轮廓,然后一阵水声,她踏入浴桶,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喉头有些干燥,温热黏腻的水汽从帘帷四周漫了出来,却让他更觉干渴。他应该转身的,可是他没有。
公主虽然有时娇憨,有时顽劣,可是当她真的用方才那样的冷冰冰语气说话时,还是服从的好。
不多时,她赤着脚披衣出来,衣角在地上拖出一片水渍。她一手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却更露出了纤细泛红的脖颈。她的确是个极美的女人,他想,她的确是那种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女人。
为这样的女人亡国灭家,该是每个男人的夙愿才对。
她一路走到了桌案前。那里,摆了一张极大的地图,覆盖了整个方形的桌面。
“取灯烛来。”她头也不回地道。
他用灯烛为她一一照亮地图上的表里河山。
“范国,在徐的西边,西接北凉,南邻楚。”她说,手指指了上去,“若得了范,你不必借道楚国,也可回家了。”
原来她根本没有听进他刚才的话。她总是这样的,只听她想听的话。
“在下想走会自己走。”他只好又重复一遍。
她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也不尽是为了你。”
他不说话了。
她道:“你今日也见到范瓒了,他不是个好对付的货色。”
“他对殿下,据说是忠心耿耿的。”
“是啊,”她笑了笑,“他想要我。”
这话直白得有些卑鄙,可是他的眼神却危险地波动了一下。暗夜里,他闻见她发梢上传来的清香,他看见她晶莹肌肤上的水珠,沿着锁骨打了个旋,滑入衣领里去。是啊,范瓒想要她,他一点也不奇怪。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想要她?
“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她漫然道,“范瓒想要我,而我想要他的国。”
她的目光从地图移到了他脸上。还是那样一张木然的脸,烛火在他眼中跳跃,让她分不清那光亮是属于谁的。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她微微一笑,朝两人之间的烛火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声音像沾了露水的柔婉,或许那醉意还没有过去,“你说过,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
第3章 忽惊秋
“在下愿辅佐殿下,以效死命。”
两年前,当那个乞丐一样的男人这样对她说话的时候,徐敛眉只是笑了一下。
她问他:“你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吗?”
他跪在行宫正中,两名侍卫押着他。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殿下想要什么,在下都会取来给您。”
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本宫想要你的头颅。”
他直起身,突然反手一抽,身边侍卫的长剑便出鞘,往他自己的颈子上抹去!
——手腕上蓦地钝痛,却是斜刺里飞来一颗石子,击中他的穴道。长剑哐啷跌在地上,徐敛眉回首对后边的人笑道:“多谢大哥出手。”
一道人影从帘子后边走过去了,一点声息都未发出。他盯着那帘子,方才太过用力的手此刻还僵硬着。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徐敛眉对她哥哥说话。这兄妹二人,几乎从不同时出现。
徐敛眉复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你为何要这样做?”
她看着他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有趣的玩意。
他低下头道:“在下的命是殿下救的。还殿下一条命,在下不亏。”
这话很坦诚,她的笑意更深,“原来这世上还真有知恩图报的人。”
他道:“殿下对在下也只有一命之恩。”
她顿了顿,复道:“不错。”
他道:“待在下报了此恩,在下自会离开。”
这是一句很聪明的话。徐敛眉知道自己很多疑,一个男人若别无所求前来投奔,她必不会相信。但他一开始就将筹码摆得很清楚:他只是来报个恩,分量是他算的,期限是他定的,他想走便会走,他与她之间再没有更多恩义,也就自然不会忘恩负义。
狡猾。
“你叫什么名字?”终于,她问道。
他淡淡笑了,“柳斜桥。”
***
这一晚,徐敛眉难得地睡得很沉。也许确实是喝多了,柳斜桥将她扶到床上,她落枕便着,手还抓着柳斜桥的左手。他不得不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
他离开了,她隐约感觉得到。可是头很疼,喉咙发哑,全身的力气都攥在手上,却还是被他挣脱开了。枯枝滑脱了手,浮木被浪花冲走,丢她一个人往下坠落。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留住他了。
一开始都说得那么坦然,说只要报了恩便再无亏欠,她也觉得很好,她不喜欢羁绊。可是现在先软弱的却是她。
他走之后,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做了一个梦。回到那个坦然的时候,那个她还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
从那之后,她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偶尔做决定时会问一下他,他给出的建议往往稳健中肯。他似乎什么都懂,但话从来只说一半。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尊称他为柳先生了。
她开始想,这样的臣子,不啻一敌国。若放了他走,贻害无穷。
她开始想,她要留住他,让他一辈子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
她于是试图笼络他。她让他住进宫里,安置他在最靠近自己的鸣霜苑,不断地给他送礼。华衣、宝玉、名剑、骏马,还有美人。可是最后,她不知自己送他的礼物都到哪里去了。他仍旧穿着那一袭浆洗得发白的青衣,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入冠中,用一根老旧的桐木簪束起。她怀疑他将财货移去了他国,趁他不在时命人翻查过鸣霜苑,却发现他把那些礼物都锁在一个房间里,而那些美人,他转手就还给了乐府。
她还想给他官爵,他却说,殿下若如此做,在下便即刻启程还家。
这是一个无法收买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令玩惯权术的她找不出弱点。他不接受她的一切转圜的条件,他只说:“在下若想回去时,自己会回去的。”
联齐攻夏,本是他的计策。此计一成,她便不由得要想,他该离开她了吧?她救了他一命,他还了她一个国家。自己真卑鄙,还要用下一个计划拖住他。
日光渐渐透过了窗纱,照到床榻上来。她伸手臂拦在眼前,慢慢地舒出一口气。
不管怎样,他没有拒绝,不是吗?他会留下来,直到她为他取得范国。
***
灭来的夏国,徐敛眉很慷慨地分了齐国一半。剩下的一半初归附,人心未稳,徐敛眉很是忙碌了一阵。
柳斜桥不通战阵,内政却知之甚多。她每有疑问,他都能给出恰到好处的建议;她再问他的建议从何得来,他还能引经据典。她只好想,他也许就是书读得比自己多罢。
范瓒雁愁谷大捷,加封百户,赐带剑上殿。这个魁梧而寡言的男人站在朝堂上就是一种威慑,冷漠的神色只有对着徐敛眉才会变化。
柳斜桥私下对她说:“范将军对殿下想必是一往情深的。”
她皱了眉,听不惯“一往情深”这种词语。她不答,反将御史弹劾贾允的奏疏扔过来道:“治刁民则用酷吏,你出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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