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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明》作者:半渡.txt

2023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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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作者:半渡
内容简介:
公元1644年,崇祯帝自缢殉国,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南明朝廷苟延残喘,万里江山即将沦落在满清的铁蹄之下!
文明总是一再被野蛮征服,投笔从戎的穿越者,能否改变这历史的宿命?
他的面前是最凶恶的敌人,身后是最无能的同伴,他必须同时与这两者搏斗。
第一卷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
引子和第一章 四少爷为什么要跑
公元1644年,李自成入北京,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多尔衮进取中原。
延续了276年的大明王朝就此分崩离析,八旗劲旅席卷黄河以北,李自成的大顺军节节败退,困守陕西,南明弘光朝廷却仍在苟且偏安,沉浸在与满清议和的幻想中……
湖北湖南在这个年代是一个省,统称湖广,除了北部襄阳等地被李自成的大顺军占据,其他大部分地区都在南明的控制之下。
因为山河阻断,道路遥远,北方各省的风云变幻迟迟不为湖广民间所知,乡里百姓继续着平淡的生活,间有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仿佛一片太平景象。
湖广武昌府崇阳县,位于后世湖北省最南端,湘、鄂、赣三省交界处,数百年来地灵人杰,文风鼎盛,士人骚客层出不穷,尤以大路横石里汪家最为显耀。
有明一朝,汪家素以耕读持家,正德年间汪文盛、汪宗伊祖孙三代共有四人同中进士,一时被传为佳话,万历年间,汪宗伊更出任南京吏部尚书这样的要职,“位跻八座,望著三朝”,显赫异常。
到了明末乱世年间,汪家开枝散叶,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家族,长幼几房全都殷实富裕,旁系别支也是人才辈出,在湘楚士绅中享有盛名。
前些日子,汪家刚刚办了一场喜事,四少爷汪克凡娶妻成亲。不料婚礼当天乐极生悲,汪克凡酒醉之下大病不起,已在床上昏厥多日,让这场婚礼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只听说那新娘是外地的大家闺秀,千娇百媚的一个美娇娘,新婚燕尔就独守空房,引来无数热心人感慨嗟叹。
……
“喔喔喔——”
窗外传来阵阵鸡啼,横石里迎来一个新的早晨。
穿堂里一张细窄的床榻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睡得正香,鸡啼聒噪扰了好梦,这丫头闭着眼翻个身,把被子胡乱往头上一蒙,呼吸间又进入了黑甜乡,两只天足却从被角下伸了出来,粉色的裤脚直褪到膝盖上,露出葱肚般白生生的小腿,脚趾甲上数点红艳艳的丹蔻,娇艳欲滴。
小丫头若有如无的鼻息声中,一道身影在昏暗中起身穿衣,从她床边经过的时候特意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出屋掩户离去,屋中又恢复寂静无声。
蒙蒙憧憧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推门进屋来到床前,在床头上轻轻拍了一记。
“小洗翠,还在贪睡,四少爷出门好一会儿了!”是个温婉的女子声音。
“嗯——,让我再睡会,刚头遍鸡叫,还早得很呢……”半梦半醒之间,洗翠的身子扭了两下,含糊不清地哼哼着,突然猛的一惊,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什么?四少爷出去啦?!”
“是啊,今早好凉的,四少爷又是大病初愈,万一受了风寒了不得哩……”那女子的官话里带着浓浓的江西口音,呢哝转折之间说不出的甜糯清新。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洗翠已扑通一声跳下床,赤脚趿鞋奔向衣柜,扯开柜门钻进去一通狂翻:“要死啦!要死啦!四少爷才醒过来没两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哩?得赶紧送件厚衣服去,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又得挨一通好骂!”
小小的衣柜一阵猛烈摇晃,鸡飞狗跳好像要散架一般,床边那女子正在错愕间,洗翠突然直起身,手里扯着一领襕衫,满脸喜色松了一口大气:“找到啦!现在去找四少爷!”一转身终于看清床边那女子,彻底清醒过来的洗翠不由得愣在那里,好容易才找到个话头招呼道:“哦……四少奶奶,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四少奶奶的女子,正是最近七姑八姨口中津津乐道的汪家新妇,汪克凡的新婚妻子傅诗华。她这些日子常来照顾昏迷的丈夫,和丫鬟洗翠颇为熟稔,此时却把目光闪到一旁,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刚才……刚才我听别人说,四少爷正在街上奔跑,短衫露顶,发髻凌乱,而且气喘吁吁,汗出如浆,样子古怪得很……”傅诗华云鬓高髻,已作少妇打扮,但她与汪克凡尚未圆房,甚至话也没说过两句,在洗翠面前没来由的一阵羞涩气短。
洗翠那边却是咧嘴瞪眼,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实在想象不出四少爷此时是个什么样子。
在她想来,四少爷是县学里的秀才,正牌的青衿士子,怎么会穿着短衫在大街上飞跑,不戴帽子就算了,连一顶头巾也不戴,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身份!况且四少奶奶说的明白,四少爷已经“气喘吁吁,汗出如浆”,跑的肯定非常辛苦,万一再病倒了可怎么办?
四少爷为什么要跑呢?
“哎呀!”洗翠又是一惊,稚气的小脸上满是郑重之色:“四少爷的病还没好利索,一大早就急慌慌跑出去,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嗯,一定是要命的大事!”
“会出什么事?”洗翠一惊一乍的,把傅诗华也吓了一跳,但她到底稳重得多,皱起一双细眉思索着说道:“昨日下午大房管家来找四少爷,当时四少爷正在午睡,我拦着没让见,也许……跟这件事有关?”
汪家族长出自大房,汪克凡这一支只是旁系小户,不过汪克凡的父亲汪睿在崇祯十年高中二甲进士,在家族中的地位与众不同。
“大房来找四少爷?”洗翠的眼珠转的飞快,脱口说道:“一定是老爷有消息了!”
汪睿在山西大同府任推官,这几个月已经失去联系,要不是汪克凡的亲事两年前早已议定,他和傅诗华还无法成亲。
害怕北方的战乱祸及家人,汪睿孤身赴大同上任,将老妻和两个儿子留在崇阳老家。以前每过一个多月,都会从大同寄回一封家书,但从李闯正月里兵进山西之后,就和家里断了消息。
傅诗华却摇摇头:“不对,如果是老爷的消息,首先应该告诉太太,怎么会打扰四少爷养病?再说了,四少爷如果知道老爷的消息,也该先去禀告太太,没有自己跑出去的道理。”
“嗯……有道理。”洗翠从善如流,干脆把动脑子的麻烦事推给傅诗华:“那四少奶奶说说看,四少爷为什么要跑?”
“这个,我猜不出。”傅诗华略略琢磨了片刻,摇头认输。她和汪克凡名为夫妻,其实却像路人一般陌生,这件事情又太过古怪,实在想不通里面的原因。
“不管啦,等我再拿两件衣服,咱们一起去找四少爷,到时亲口问他就好!”不待傅诗华答应,洗翠转身进了内室,门帘还在来回晃动,屋里就传来了她的尖叫。
“四少奶奶,快来,你快来看!”
傅诗华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连忙挑帘进屋,来到罗汉床前,随着洗翠的眼神,她的目光被引向床头的一床薄被,不由得呆在当场作声不得。
从没见过叠成这样的被子,整整齐齐,四四方方,边角都如刀砍斧削般棱角分明,就好像,就好像一个大大的豆腐块!
第二章 汉家衣冠汉家发
和洗翠夸张的想象不一样,汪克凡此时并没在街上飞跑,而是在横石里外的田野中匀速慢跑。
这副身体有些瘦弱,应该是长年伏案攻读,缺乏运动导致的。但可贵的是,这副身体只有二十岁,年轻而富有活力,只要坚持系统性的锻炼,很快就能强壮起来。
二十岁,真是金子般的年龄,汪克凡整整年轻了十九岁!只冲这一点,这趟穿越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这几天他还是郁郁不振,旧时空里的娇妻爱女,每次想起来心中都隐隐作痛。
还有古稀之年的二老双亲,自己撒手这一走,他们能顶住这沉重的打击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能为父母养老送终,是永远不能弥补的巨大遗憾!
过往生活中的记忆,难以割舍的亲情,无法完成的责任,对亲人的内疚和思念……这一切,岂能轻易被跨越时空的穿越冲淡?如果有可能,汪克凡宁愿回到旧时空,不要这二十岁年轻的身体。
但这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汪克凡只能接受和亲人两世相隔的事实。
至于解放军XX政治学院的文职副教授,等等身份地位一类的东西,更全是过眼浮云,根本不值得牵挂。
不过前世在部队呆了十来年,转文职后也在军校工作,一直没有脱离这个大家庭;突然失去组织,孤身一人来到明末乱世,让汪克凡有一种不安的紧迫感。
于是,汪克凡身体稍稍好转,就按照原来的习惯跑步出操,锻炼身体了。
失去的已经失去,放不下的只能藏在心里,先做好身边的一点一滴。
跑出去没多远,汪克凡就有些气喘腿软,额头也微微见汗,不过和以讹传讹的传言不同,汪克凡并没有“汗出如浆”。在有意的调整和磨合下,他的呼吸渐渐流畅,两腿也越跑越轻松。
汪家四少爷的人缘还不错,路上碰到的邻里乡亲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汪克凡也能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言语和口音中没有什么破绽。
汪克凡继承了四少爷的记忆,适应新的身份并不难。但是也有副作用,每天晚上做梦都好像精神分裂,四书五经和《战争论》在脑子里搅作一团,早晨醒来必须发上一会呆,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真正的四少爷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祝他一路走好吧……
汪克凡在乡野中兜了个大圈,回到横石里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远远看到家门旁倚着一个老妇,正抬手遮阳向外张望,看到他后满脸喜色地迎了上来。
“凡伢子,肚子饥了吧?快进屋吃饭去。”这老妇就是汪克凡现在的母亲刘氏,这些日子没少照顾他,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让汪克凡这个冒牌儿子既感动又心虚。
他该叫刘氏为娘,却实在叫不出口,只含糊应道:“噢,您站在这里干嘛?早上风大,该披件夹衣的。”
刘氏并未介意儿子的无礼,微笑的眼神中充满疼爱之意,轻描淡写地应道:“没事,早起出来透透气,心里头畅快。”
站在大门口透气,还不停向远处张望,怎么听着有点别扭?看到刘氏慈祥的神情,汪克凡突然明白了,刘氏其实在等候自己,也不知等了多久了。
这个内敛的性子倒和旧时空的母亲有些类似,从来不把亲情挂在嘴边,只默默在背后关心着家人。
汪克凡的心中一热,上前搀起刘氏的胳膊迈步进门:“回家吧,我陪您吃早饭去。”
刚刚进了院子,洗翠却风风火火蹦了出来,一见到汪克凡就大呼小叫地嗔怪道:“哎呀,四少爷,你这是去哪啦?让我们好找!”
她数落了汪克凡两句,不待他答话又转头向内喊道:“四少奶奶,四少奶奶,四少爷回来啦!”
傅诗华应声款款迎出,弓鞋莲步,娉娉婷婷的别有一番风姿。汪克凡眼神往她裙角下一扫,已看到一双小小的绣鞋,不敢说三寸金莲,但肯定是裹了脚的,这种伤残身体的习俗和现代人的审美观念相差太远,汪克凡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傅诗华和他对视一眼,低头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柔声说道:“官人的身子已经大好,真是可喜可贺!”
汪克凡拱手回礼,向众人赔罪道:“早上出去没有打招呼,让大家担心,对不住了。”
“这倒不用。”洗翠嘴快,又仗着刘氏宠爱,抢着答道:“少爷身子好了,太太和少奶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计较?”
“这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凭白让少奶奶笑话。”刘氏佯怒瞪她一眼,又对汪克凡笑道:“诗华可真是贤惠,到门口已经看了几回,若非不便出门的话,早和洗翠一起去寻你了……”
“那就多谢你了。”汪克凡只好向傅诗华再次赔礼,顺便又看了她一眼,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容貌生得十分秀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看就是从小条件优越的富家小姐,却陌生的仿佛不太真实。
妻子?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妻子在另一个世界中,只怕此生永难相忘,和她相比,犹如路人的傅诗华完全没有感觉。
几人说着话回到屋中,刘氏陪着汪克凡洗手净面,然后坐下解开他发髻,亲自替儿子重新梳头。
“凡伢子,你是读书人,又有秀才功名在身,出门不说峨冠大袖,起码也得带头巾,穿长衫,别让人笑话……”
虽然被刘氏数落,但汪克凡两世为人,怎会不知她是一番好意,当即笑着一一答应下来。
明朝的穿戴打扮他还不太适应,衣服还罢了,头发实在难以打理,汪克凡虽然拥有四少爷的记忆,手底下却完成不了这么复杂的任务,梳的发髻让人不敢恭维,跑步的时候招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作为军校讲师和历史发烧友,汪克凡对南明时期的历史非常熟悉,很清楚头发在明末的重大意义。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一句话说明了所有问题。头发代表着态度和立场,汉家衣冠,在明末就是卫道的象征,无论如何都要保留;除非打算做个满清顺民,改留一条“金钱鼠尾”的小辫子。
想到这里,汪克凡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为将来的处境隐隐担心。
明末清初是有名的乱世,充斥着屠杀和战争,湖广又是南明和满清反复较量的前线战场,昏昏噩噩的随波逐流,恐怕难逃厄运。
现在已是1644年的初夏,不到一年之后,李自成就会率大军南下湖广,清军随即尾追而来,整个湖北都将沦陷。
乱世将至,得尽快做点什么了!
眼神无意中和傅诗华一碰,不等闪出火花汪克凡就转开了目光。这是另一件麻烦事,自己继承了四少爷的身体,也继承了他在这个世上的责任,乱世将至,他的父母家人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时间不长,刘氏为汪克凡盘好了发髻,佣人送上早点粥水,几人一起入座用饭。
“凡伢子,这两天族里好像有什么事情,长房派人寻了你几趟,你要不要去看看?”刘氏的语气有些犹豫,有些担心,汪克凡从前只爱读书,一向不愿和族中长辈打交道,现在又是大病初愈的时候,恐怕不想去见他们。但是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在外抛头露面,儿子既然已经及冠成年,他父亲不在时就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候必须撑起场面。
汪克凡却答应得很痛快:“好的,我这就去一趟。”
在这个年代,宗族在乡里民间的控制力很强,甚至盖过了官府的权威,族长更是说一不二,绝对得罪不得……
用罢早饭,洗翠取来一身新衣,帮着汪克凡一一换上。
头上结一顶凌云巾,湖罗衫腰系蓝丝绦,脚下蹬一双云头履,穿上这身宽袍大袖的汉服,汪克凡油然产生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不自觉地抬头端肩,正襟挺胸,越发显得玉树临风。
这大概就是汉服中蕴藏的意义吧,虽然不及短衣胡服实用方便,却优雅伟博,令人不敢纵形放骸,追求安逸,无形中约束着穿者的行为举止,有利于士人修身养性。
汪克凡第一次穿云头履,感觉有些别扭,刘氏俯下身替他整理一番,起身的时候有些猛了,鬓角竟微微见汗。她却顾不上擦拭,只后退两步盯着儿子疼爱地打量,微笑赞道:“真是俗话说的好——‘男人有三紧’,头巾、腰带、鞋袜这三处收拾紧当了,我儿果然风度翩翩!”
汪克凡心中一软,自然而然地叫道:“娘,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去长房了。”
说罢转身就要出门,刘氏犹豫了一下,张口叫住了他。
“凡伢子,你爹走时再三交代,我汪家各房之间休戚相关,荣辱一体,决不能为琐事伤了和气……”刘氏的脸上隐隐露出担忧之色,向汪克凡嘱咐道:“不知道族里寻你做什么,记住凡事好好商量,忍让些总不会错,莫和长辈争执。”
刘氏的这番话文绉绉的,应该是转述丈夫汪睿所说,一字一句丝毫不错,可见已牢牢印在她的心里。
汪克凡微微一怔,点头称是,转身去了。
第三章 崽卖爷田不心疼
横石里汪家,以长房汪旻为首。
汪家以正德朝的汪宗伊最为显赫,汪旻就是汪宗伊的嫡传三世孙,借助曾祖的余荫,汪旻一直担任汪家族长,在家族中地位尊崇。
不过汪旻读书的本事远比不上曾祖,科场中蹉跎了十几年,次次都是名落孙山,三十岁后眼看科举无望,干脆捐纳得个监生身份,专心做起了富家翁。
汪克凡来到汪旻府上,被晾在偏厅里,干坐了大半个时辰。
一杯茶泡了喝,喝了泡,淡得已经看不出颜色,如果换个青涩的少年人,等了这么久肯定心浮气躁,坐卧不安了。汪克凡却一直安之若素,端着茶杯慢慢啜着,那寡淡的茶水仿佛滋味无穷。
这也算是下马威吧,看来今天的事情并不简单……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帘一挑,汪旻终于现身。
“侄儿拜见伯父。”汪克凡起身施礼,长揖到地。
汪旻点点头算作答礼,自顾到上首坐下,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神态中尽显长辈的威严,眼角的余光却在冷冷打量着汪克凡。
他和汪克凡的父亲汪睿是堂兄弟关系,两人幼年时颇有几分交情。但随着汪睿科举连连高中,汪旻多年遭到无数斥责和耻笑,嫉恨之余,这份兄弟之情早已化为乌有,恨不得汪睿被李自成的大顺军一刀杀了,让老父在天之灵看看小人得志的下场。
“贤侄,最近可有你爹的消息?”
“北方不靖,李闯作乱,家父很久没有书信寄来了。”汪克凡摇了摇头。
“李闯年初占领山西全境的时候,山西文武悉数出降……”汪旻说到一半,突然提高了嗓门,瞪着汪克凡说道:“我收到确凿消息,你爹也已降贼从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知道么?!”
吓唬小孩子么?可惜找错了对象,汪克凡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家父外和内刚,持重坚韧,侄儿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家父哪怕白刃加身,也断然不会降贼!这种传言于我汪家不利,请伯父在人前慎言。”这番话里隐隐有警告的意味,大家都姓汪,汪睿被抹黑,整个汪家都没什么好处。
“荒谬!你不过是个刚刚及冠的少年,凭什么为你爹担保?”
汪旻皱着眉头,努力想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眼中却按捺不住兴奋的光芒:“若是朝廷追究下来,汪家全族难逃朝廷责罚!我意已决,为保我汪家满门平安,只好将你爹开革出族!”
一族对一家,长辈对小辈,又备好了降贼投敌的大帽子,加起来已是泰山压顶之势,不怕汪克凡不低头。
汪克凡眉毛微微一挑,对方果然早有安排,而且一出手就如此狠辣。
“既然如此,我一家老小如何安置?”他心平气和地询问着,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家中妇孺老弱自然无事,就在老宅中将养,不过贤侄是家中长子男丁,最好还是外出避一避。”
“家中的田产房屋怎么处置?”
“房屋田产一切如旧,老宅仍由令堂居住,不会去惊扰她的。”汪旻和蔼地说道:“不过场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你家的族田先交给我照看,对外就说收回到族里了。”
汪克凡点了点头,对方的底牌已经掀开,所谓无利不起早,汪旻费了这么大的劲,其实还是盯上了自家的田产。
开革父亲汪睿,赶走自己,族田也交给汪旻管理,一环扣着一环,真是好算计。步步紧逼之下,要把自家的产业蚕食吞光!
可笑这位大伯机关算尽,却蝇营狗苟,目光短浅。随着清军南下,湖广将陷入长期的战乱,玉石俱焚之下,要这些田产有什么用呢?
“家父清白皎如明月,日久自见分晓。现在此事真相未明,如果定要将家父开革出族,侄儿只有去崇阳县城请许大令做主!”
汪克凡的声音平淡沉稳,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汪旻微微一愣,脸上已勃然变色。
崇阳县令许秉中是崇祯七年的举子,和汪睿有同案之谊,如果闹到他的面前,汪旻肯定讨不了好去。他自恃也有功名在身,勉强可与县令分庭抗礼,就想当场翻脸用强。
没想到,汪克凡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嘛……如今家父下落不明,以至流言四起。伯父的为难之处侄儿也能理解,所以最好变通处理。”
乱世将至,汪克凡哪有闲心和一个乡下地主争夺家产,汪旻既然跳了出来,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力使力的机会。
“哦,呵呵呵……这才是通情达理的说法,贤侄打算如何变通呢?”汪旻转怒为喜,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要讨价还价了,此子年轻虽轻,言谈中却机敏,倒也不可小瞧。
虽然坚信汪睿已经降贼,但出于稳重的考虑,没必要急着把事情做绝,如果汪克凡识相的话,就先落实惠,等消息明确再收拾汪睿不迟。
所谓做人留一线,谋定而后动,此中分寸只可意会,不可与他人语也!
“开革出族的事情不妨低调处理,拖一拖再说。山西之事数月之内必有定论,到时自然能还家父一个清白,如果家父真的以身事贼,任由伯父按族规处置,侄儿绝无二话。”
汪克凡信誓旦旦地作出承诺,毫无心理负担。几个月后天下大势又是另一番光景,哪怕汪睿真的降了李自成,汪旻只要不是脑子坏掉了,就不会来纠缠此事。
“嗯,还有呢?”汪旻不置可否地抿了一口茶,更关心汪克凡其他的条件。
“为防万一牵连汪家全族,我打算带着家母搬出横石里,到崇阳县中暂住。”
“这个……不太好吧?令堂体弱多病,该在家中静养才对。”汪旻口中挽留,心里却是一松。汪克凡到底是年轻人,心高气傲的受不得委屈,一言不合就要举家搬走,幼稚可笑之至!正好,正好,汪克凡母子搬离横石里,的确是撇清关系的一着好棋,难道我还舍不得吗?汪睿就算真的降贼,汪家日后也有说辞应付。
“多谢大伯关心,崇阳地处要冲,可以打听家父的消息,我们去那里比较方便。”汪克凡突然皱起眉头,犹豫说道:“不过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我和家母搬走之后,家中的田产地亩无人管理,日子久了庄户们难免懈怠,实在是个麻烦……”
汪克凡若有意,若无意的引诱下,汪旻只觉得一阵气短心跳。
土地,在这个年代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没有之一。除了破落户子弟,很少有人愿意出售土地。正相反,地主永远不会嫌自己的田产太多,只要一有机会,仍会想方设法购进更多的土地。
汪旻为了夺取几十亩族田,不惜对堂弟汪睿一家下手,但是听汪克凡话里的意思,他连私田也不想要了!
汪睿家的私田足有二三百亩,大都是上好的水田,突然抛出这么大一个诱惑,汪旻不由得怦然心动。
“贤侄说的不错,那些庄户懒散奸猾,千方百计欺瞒主家,好好的一块上等良田,在他们手里两三年就毁成了薄田,万万不可放任不管!”汪旻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笑道:“贤侄请坐,你要是信得过大伯,就让我帮着看管这些田产。”
谈话到了这个时候,汪克凡才有了座位,他从容坐下,淡淡说道:“大伯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家父洗清冤屈之前,最好还是避避嫌疑,不敢劳烦您老人家。”
话里的钉子尖锐硬冷,汪旻碰了个结结实实,难得的老脸一红,张口结舌尴尬不已,心中一阵阵后悔。
自己一时心急,吃相太难看了!
二三百亩上好的水田,得值几千两银子,有许秉中摆在那里,就别想白白吞下,真以为崇阳县令是摆设不成?
难得这些好地,大不了花些银子,哄着汪克凡卖给自己就是……
“贤侄既然执意搬出横石里,这些田产处理了也好。依我看,不管私田族田,统统作价发卖了就是。”
“大伯说的不错,家父有难,我母子正是用钱的时候,不如把这些田产卖掉,只是担心卖不上价钱,收不到现银。”
“有伯父我在,怎会让你吃亏?这样吧,只要你家的田产都卖给族里,大伯就做个保人,保你全款现银分毫不缺……”
……
汪克凡告辞走了很久,汪旻仍然兴奋得不能自已。
初步的购买意向已经达成,湖广如今田价正高,捧着银子也没地方买去,汪克凡家中却有大约三百亩地,旱田少,水田多,初定的价格也不算贵,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
田产地亩是耕读传家之本,怎能轻易发卖?汪克凡这败家小儿,为了争口气就卖掉田产,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汪睿就算没有死在李闯手下,也得被他儿子活活气死!
汪旻自信已经看透了汪克凡——有几分小聪明,却年轻气盛,不通人情世故,日后免不了处处碰壁。
这样的败家子不坑白不吭,不坑只会便宜了外人!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自家伯父好好坑上一把!
唯一令他感到不爽的是,本以为汪克凡年轻轻轻,没什么见识,随便吓唬两句就会就范,不料他竟然搬出县令许秉中,凭空生出一番波折。
第四章 齐家治国平天下
汪克凡回到家的时候,一家人都在等着他。
“娘,今天大伯找我,是大同那边有了消息……”汪克凡把见面的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刘氏的表情。
汪睿的麻烦对刘氏肯定是个打击,搬家和卖田也都是大事,虽然是情势所迫,终归也是汪克凡自作主张,如果刘氏反对,他只能另想办法。
不过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走出横石里,满清已经入关,几个月后就会南下湖广,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刘氏却一直很平静,心平气和地听他讲完,才点点头说道:“我儿做的甚好,决不能和族中的长辈翻脸。”
汪克凡一喜,心里的石头落地,傅诗华却惊讶地问道:“娘,你真的愿意搬到县里去?还把田产都卖给汪家?”
“田产老宅都是身外之物,你爹的名节最重要,说什么也不能被开革出族。”刘氏说道:“卖了田产也好,你爹万一有事,也好拿银子来应急。”
傅诗华不敢再说什么,洗翠却忍不住叫道:“大伯明显在欺负咱们,卖田的时候肯定少给银子!”
“大伯自有他的苦衷,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刘氏板起脸训了洗翠一句,又对汪克凡说道:“不过家里的这点产业都是辛苦挣下的,也不能随意抛洒,卖田这么大的事情,最好寻个场面人帮衬一下。”
刘氏虽然善良忍让,却并非胆小无知,当然能看出汪旻不怀好意,况且土地买卖非常麻烦,中间可做手脚的地方很多,小心谨慎总是不错的。
“娘,您放心好了,孩儿明天就到县里去一趟,一来找所合适的房子好搬家,二来去县衙拜见许大令,请他帮着把田卖了,咱们一家挺着腰板离开横石里。”汪克凡对明代土地交易的细节一无所知,刚才回家的路上就已想好,还得请许秉中帮忙卖田。
“凡伢子越发稳重了,这件事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儿子考虑的如此周全,刘氏心中倍感欣慰,夸了几句后拍拍手站起身来:“洗翠,告诉后厨加两个硬菜,咱们中饭吃顿好的!”
……
用过午饭后,刘氏心疼儿子,催促汪克凡回房休息,汪克凡起身出门之后,傅诗华也跟了出来。
看到她从身后急急追来,一双小脚不利于行,半走半跑的很是辛苦,汪克凡就停下等在原地。
“有事?”汪克凡随口问道。
“哦……没事。”傅诗华支支吾吾的有些慌张,话一出口就觉得后悔,笨死了!为什么要说没事?既然没事,他会不会转身走掉呢?
汪克凡却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和她并肩而行,不但特意放缓了脚步,碰上门廊转角这种狭窄的地方,还会侧身让她先行。
对汪克凡来说,尊重妇女只是一种礼貌性的习惯,傅诗华却感到了一种别样的体贴爱护,那点小小的担心全都烟消云散,只觉得丝丝窃喜。
看来自家相公是个宽厚的性子,傅诗华的胆气一壮,藏在心里的一番话脱口而出。
“奴家自幼就听长辈教诲,‘耕为本务,读可荣身’,官人是青矜秀才,老爷更在山西为官,家中的田产绝没有卖掉的道理!我以为,官人今日,官人今日……”
傅诗华脸绷得紧紧的,非常严肃,非常认真,只盼汪克凡重视起来,充分认识到卖田的严重后果。但是,汪克凡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一直把她看的低下了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女论语》有训:“夫有恶事,劝谏谆谆”,苦口婆心地劝诫丈夫,这是妻子应尽的本分。傅诗华相信自己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但是,话说的可能太重了,要不然相公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她,好像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说完了吗?应该还有吧?”汪克凡很耐心,在旧时空为人父母多年,养儿育女之余,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奴家以为,官人今日有些莽撞了。”傅诗华当面指责丈夫,只觉心慌意乱,顾不得细想,连珠炮般地说道:“大伯纵然苦苦相逼,我们也可请县中许大令(许秉中)回护,未必非要卖田!田产卖掉容易,再买回来却千难万难,日后爹爹回来了,官人如何向他老人家交待?况且没了土地田产,一家人就此坐吃山空,官人又如何安心读书?……”
压在心里的担忧一吐而空,傅诗华心里轻快了很多,却仍不敢抬头去看汪克凡。他肯定被气坏了,妻子如此指责丈夫,最少也得算“女言”有失,无错也错了三分。但是无论如何,自己总算尽到了妻子的责任,哪怕被他责骂也在所不惜。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汪克凡说话了,并没有生气。
傅诗华心里一喜,相公果然通情达理,趁热打铁再劝劝他:“是啊,娘虽然没说什么,其实也在为卖田的事担心……”
不料,汪克凡接着说道:“看来只能麻烦你了,回头帮我再劝劝她。”
傅诗华顿时瞠目结舌:“你……你还是要卖田?”
“是啊,最好把田卖了,反正我以后也不想读书……”汪克凡又抛出一颗重磅炸弹。
秀才不读书干什么?傅诗华茫然了,汪克凡又接着说道:“古人云‘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今后的志向,就是平天下。”
汪克凡笑眯眯的,看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傅诗华被唬得一愣一愣,犹豫着问道:“官人是要出仕为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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