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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客棧系列-步非煙

2023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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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剑舞阳聚群雄
秋高风净,暖日生烟。
庭中两人剧斗正急。一人使了招“白鹤亮翅”,身子斜斜跃起,手中宝剑宛如鹤嘴般啄向对手。他那对手凝目注视着啄来剑尖,身形端凝不动,等那剑尖刺到面前,招式已然用老,身形陡然向后退了半步,寒泓似的剑尖已然刺空。他却趁着对手一愣,宝剑倏然探出,闪电般连拍三拍,正是崆峒派的绝技“三潭印月”。
他这时后发制人,已然尽数抢到了先机。先前那人措手不及,被他这连环三招逼得连连后退。先前那人剑光越缩越小,勉强将身子护住,眼看已是不敌。后出剑那人冷笑道:“这种本领,也想觊觎舞阳剑么?”
猛听一声大响,却是先前那人一脚踹在背后柱上,身子借着反弹之力,剑势如怒,轰然与对手相击。对手猝不及防,被他这剑震得双手发麻,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那人也是一声冷笑:“这种本领,也想觊觎舞阳剑么?”
这几下兔起鹘落,精彩至极,看得厅中众人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那两人都知对手是劲敌,剑招俱是一紧,斗得更狠了起来。
厅中间坐了位威武的老人,似乎是此间主人,也如厅中众人一般,被两人的斗剑吸引,捻着胡须,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身边偎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身火红的衣服,映得白生生的小脸红扑扑的,就如画上的火孩儿一般。她却打了个哈欠,用胖乎乎的小手拍着嘴巴,叹道:“这两人的武功差劲得很,打来打去就是这么几招,实在没劲。”
那老人急忙摇手止住她,偷眼看去,厅中诸人全为剑斗吸引,无人注意这顽童之语,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昆仑、崆峒乃武林中有名的门派,我既然召开这剑神之会,怎能不邀请他们?”那小女孩撇了撇嘴:“他们第一代的长老一个没来,只派了几个二代弟子来露丑,显然是没将我们神威镖局放在眼里么。”那老人叹了口气:“这些名门正派向来自视极高,要是真有第一代长老们来了,那倒是怪事了。不过我本也没寄望于此。”
小女孩笑道:“难道还有人比这些名门正派厉害?比我们神威镖局又如何呢?”那老人摇头道:“武林中人才辈出,谁又能说比谁更厉害些?但这几年长江后浪推前浪,竟然出了几位少年人物,都是自出道来百余战,却是一战都没败过!”
那小女孩的眼睛亮了,兴奋道:“是谁这么厉害?爹你一定要说给我听!”那老人微微一笑,粗大的手掌轻轻抚在小女孩头上,柔声道:“我正要说给你听。第一位便是六扇门中的‘铁面神捕’铁恨。据说无论多么凶狠的大盗,从无一人能从他手中逃过。多么复杂诡异的案子,只要经他插手,无不指日得破。近几年铁恨已经成为江湖上的禁忌,凡他驻足之处,当真是海宴河清,再无人敢犯案。
“第二位‘玉手神医’李清愁,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医术如神,当真能活死人生白骨。他医、武相辅相成,自成一家,几臻化境。此人生性淡泊,不喜与人交接,生得更宛如女子,但当祁连七寇被他‘医’死之后,就再无人敢轻视他了!
“第三位的名号却简单,剑神!”
小姑娘冷笑道:“江湖中用剑之人何止千千万万,他凭什么称神?”那老人叹道:“这个问题也有很多人想问,有的人用刀问,有的人用枪问,更多的人是用剑问。但无论问的人有多少,却没有一人知道答案,因为他们都已成死人!”他顿了一顿,续道,“直至今日,还有不少人想问,但真敢去的人却不多了。那柄剑不应该说是剑神之剑,而应该说是魔剑!”他的手抖了一下,似乎“魔剑”二字本身就有种神秘的魔力,一旦被人提起,就立即携着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而来。他抓住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神色犹自未定。
小姑娘漂亮的眼珠转了一下,笑道:“爹爹是不是见过这柄剑?”那老人身子又是一抖,酒杯突地在空中顿住,良久,黯然道:“见过!……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再见到这柄剑!”他终将酒杯送到嘴边,一仰头,猛灌了下去。小姑娘眨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地笑道:“听爹爹这么一说,我倒等不及想见见这柄剑了。”那老人道:“传言此人平生一无所好,只是酷爱宝剑,所以我才专门寻来了当年第一名侠于长空的舞阳剑,撒下帖子开这剑神大会,就是想将他激来。”
要知于长空三十年前号称古往今来武功第一高手,他的佩剑当然是学剑之人必争之宝。于长空目空一切,当年独力约战魔教十大高手。洞庭湖上一战,虽终取胜,却内力竭尽,不日即死。此役撼动天下,而魔教高手为之一空,终于被八大门派赶出中原,至今一蹶不振。而于长空的舞阳剑也就此失散,谁知三十年后,却落到了神威镖局手上,来开此剑神大会。神物英灵,当也不枉了。
那老人目光盯在案上那只细长漆黑的木盒上,慢慢道:“他若是不来,我这十万两银子可就白花了。”小姑娘笑道:“不是还有铁恨跟那漂亮神医李清愁么?”那老人道:“铁恨追采花大盗去了塞北,只怕三五个月回不来。至于李清愁,一个月前有人在泸州见到过他,半个月前再传来消息时,他已经到了云南。他这一入苗疆采药,恐怕时间更久。若是剑神再不肯来,只怕……只怕……”他长叹一声,颓然坐倒,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小姑娘捧起一杯酒,送到老人嘴边,轻笑道:“爹爹不要担心。只要此人还活在世上,女儿就有办法让他帮咱们。”那老人见爱女宛然承欢之态,不禁展颜一笑:“那爹爹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小姑娘两只新月般的眉毛轻轻弯起,盈盈道:“爹爹,这剑神叫什么名字?”
老人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郭敖!”
众人就觉眼前一花,一人落在庭中。时虽正午,但大家只觉一阵寒气升起。
只见这人一袭黑衣,紧裹全身,只露出两只眼睛。但那是眼睛么?厅中老人自命见多识光,阅人无数,但被这双眼扫过,仍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双眸子像猫般眯着,开阖之际,一丝细微的碧光闪烁,却如最寒冷的玄冰,将一切温暖抽去。现在这双眸子如针般盯在众人身上。
老人深吸了口气,道:“这位大侠……”那人忽然截口:“你可知我是谁?”他的声音中竟似有种奇异的引力,小姑娘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意问道:“你是谁?”黑衣人尖声道:“我叫袁独。”
庭中霎时一片寂静。那小姑娘游目望去,只见众人面上都是一片惊骇,惊骇中竟然还夹杂着几分惶急。连她爹爹的脸,都变得极为诡异。
老人喃喃道:“你就是袁独?”黑衣人自傲答道:“我就是袁独!”老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仍然自言自语:“你就是袁独?”
小姑娘见爹爹犹如失了魂般,显见心中怕得厉害,不由笑道:“他说了他是袁独,怎么爹爹不信么?”袁独咯咯笑道:“他不是不相信,他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笑道:“为什么?”
袁独冷冷道:“因为我若真是袁独,想要这柄剑的人就惨了。”只见他嘴角牵动,露出了个极为诡异的笑容,“你不妨试试这里有谁敢出手与我抢这柄剑。”这一笑之下,更如地狱幽灵一般。虽时方中午,太阳炎炎,庭中众人身上都是一冷。
小姑娘四下张望,然而众人似乎真的噤若寒蝉,一点声息都不敢出了。
江湖传说,袁独手中的剑很少用来杀人,大多数时候,它都是用来吃人的。人们都说,袁独在动手取人性命之前,必将对手身上的筋肉割得七零八落,然后生生吃掉。不要说被吃之人,只要眼见过这种酷杀的人,都恨不得刺瞎自己的双眼,不再看这惨状。所以一直有种传说,袁独本不是人,而是来自阴间的恶鬼;或者说他本来是人,只是已经死了很久,却终于得到一个机会将灵魂出卖给恶魔,作为复活的条件。
可是小姑娘偏偏不信这些传说似的。她看了众人一眼,生气道:“你们为什么不去和他一战?”她拼命顿足,可爱中透着几分好笑。然而满座之人却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小姑娘见没人理她,怒道:“要是有人肯出手,我……我就嫁给他!”她这话想要故作老成,偏偏稚气十足,可是当此之时,谁又能笑得出来?
袁独哑声道:“小姑娘,你若是急着嫁人,可千万别挑这个时候,一不小心,我杀了你未来的夫婿,你可就只能做寡妇了!”那小姑娘虽然脸皮非薄,可也被他说得满面通红,禁不住一跺脚,向内厅跑去。
却听一人朗声道:“谁要急着嫁人?怎么不等等我?”那小姑娘眼睛顿时一亮,娇声道:“就是我!你是哪位英雄?”
神威镖局的院墙虽然不是很高,但镖局本就是吃江湖饭的,道上的朋友可也得罪了不少,倒不得不防,因此,墙头上不但撒了黑灰碎钉,而且上张铁网,网上满布毒针蒺藜,当真是飞鸟难越。但此刻,这墙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人,他双足立在铁网之上,竟似非常舒服惬意一般。
待看清年轻人样貌,小姑娘的眼更加亮了。那年轻人负手而立,身上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粗布白衣,浆洗得干干净净,此外别无饰物。只是面容俊秀,肤色白中透红,神色微赧,似乎尚不习惯在这许多人前露面。若不是他显露了这手高明的武功,只怕庭中众人十人倒有九人要将他当作深居闺阁的女子。
那小姑娘脑中灵光一闪:“你是不是李清愁?”那人笑道:“李清愁?去年我还跟他喝过酒呢。怎么,你也认识他?”那小姑娘失望地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墙上那人却目光炯炯,盯着她上下打量,继而微笑道:“我听这里有人急着嫁人……是不是你?”那小姑娘羞道:“我……我只是一时……”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因那人的目光实在太厉害——他倒真像在打量自己的新娘子似的。
厚脸皮的女人若是遇到厚脸皮的男人,那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就算她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女人也一样。
但幸亏每个女人都有她的法宝,这小姑娘也不例外。她骨碌着大眼,突道:“叔叔,你要我嫁给你也行,但我嫁人可是有条件的!”那人“哦”了一声,神色似乎倏然变得紧张起来,似乎生怕自己达不到,到手的新娘会飞掉一般:“什么条件?”小姑娘春葱细指尖尖翘起,向前一指:“这条件就是赶紧把这个自我感觉很好的人赶出去!”她所指的正是袁独。
袁独似乎也是个厚脸皮的人,小姑娘和年轻人如此一问一答,他的眼睛只在剑上,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那年轻人顿时松了口气:“这条件好办得紧,你就等着出嫁吧!”
袁独突然冷道:“你还是等着做寡妇吧!”——迅捷出剑!一道乌光宛如泼墨一般,从淡青的天幕中直划而下。一声碎响,墙上那人突然一个倒栽葱,直落下来。他立足的铁网从中断成两截。小姑娘一声尖叫,脸都骇得变了颜色。庭中一阵惊呼。没有人能想到袁独的剑风竟能击出如此之远!
袁独脸上泛起一丝残酷的笑容。似乎别人越是忧愁恐惧,他便越能从中得到乐趣一般。他的墨剑回掠,却倏然顿住,他的身形也跟着顿住,脸上满是惊骇,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似乎突然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
小姑娘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赫然看到墙上那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禁不住一声欢呼!那人向她微笑致意,揉着肚子站了起来,苦笑道:“我这人身子一向弱得很,最经不起凉风吹了。你突然扇过来这么急的风,可不是要我的老命么?”
袁独哼了一声,墨剑嗡然作响,一剑斩出。那人突地大叫道:“慢着!”
袁独一怔,墨剑来势顿缓。那人转头对小姑娘道:“这肚子可实在痛得厉害。你能不能给我杯热水,压它一压?否则你未来良人只怕敌不了这墨鱼一剑。小姑娘“嗤”的一笑,道:“可以啊!——你怎么叫他墨鱼?”
那人低声道:“你看他全身乌黑,拿了把剑也黑得像烧焦的骨头一般,不是墨鱼是什么?我本想叫他乌贼,可他又不偷东西,好像跟‘贼’字粘不上边,那就只好委屈墨鱼兄了。”说话间,那小姑娘满满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那人微微一笑,擎高了手来接。
他本就比小姑娘高出很多,小姑娘只好抬起脚来,将杯子伸高递去。那人又是一笑,笑容却带了说不出的促狭之意,盯着她道:“这是不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转身欲走,却突地神色一变,急叫道:“小心!”
那人陡地伸手,抓住小姑娘的手掌,劲力微吐,他的身影突然变成了两个!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瞬之间,两个身影又重合为一个。但就是这一瞬间,却已躲过了追命索魂的墨剑!那人双手并不松开,带着小姑娘横移两丈,这才转过身来,面沉如水,盯在袁独的身上。方才偷袭一剑无声无息,若不是那小姑娘机警,叫得及时,恐怕他此时已成亡魂。
袁独不住冷笑,墨剑犹如毒蛇般轻轻抽动,发出咝咝的啸响。那人冠玉般的面容渐渐变青,犹如白玉中注入了层烟雾,越沉越浓。显见正自凝运真气,预备雷霆一击。
庭中不乏见多识广之辈,但如此怪异的功夫,却无人见过。但越没人见过的功夫,便越是难以抵挡,威力便越是惊人,这也是武林中的常识。
袁独暗暗惊心。只听那人缓缓道:“以你之剑术,竟然行此等卑劣之事,看来我杀了你,也不为过。”袁独傲然道:“只要你能杀得了我,怎样都不为过。”那人淡淡一笑,道:“那就容易多了。”
他的笑容并没什么特别,只是此时他的面容已变得比铁还青,这笑容犹如雕刻在面上一般,就显得特异至极了。袁独心下发毛,大叫道:“拔你的剑!”那人缓缓将杯子举起,道:“杀你哪用什么剑?这杯水就够了。”袁独的鼻子都气歪了。从没人敢如此看不起他。从没有!
墨剑扬起,缓缓在身前划了个圈。这一招叫“风生云聚”,伴随着这招,袁独的周身劲气全已提起,丝丝缕缕汇聚到胸前、臂肘,然后再到墨剑剑尖。他提剑而立,模拟鹰之翔舞,缓缓将身形展开。此刻的他正如一只奋翼欲飞的黑鹰,视天下如兔,将任意搏之。劲气如泉涌火炙,愈来愈汹涌。袁独只觉周身力量即将达到巅峰。他必杀的信心也上升到了巅峰。等到他身子完全展开,墨剑的圆圈划到第三个时,就是他劲气运转到顶点之际,也就是他必杀一招出手之时!
青面人却动也不动,只冷冷看着袁独行功。小姑娘却为这庭中的杀机所摄,手心满是冷汗,禁不住一步步后退。庭中众人如受重压,霎时都安静下来!
天地隐晦,似乎也在等着这雷霆怒发的一击!
终于袁独功行圆满,一声尖促的厉啸,乌芒迸发,刹那间满厅都是横溢四走的剑气!剑气犹如实质,充盈冲撞,宛如万千细流汇聚成大江巨海,挟着天风海雨,向青面人倾天压下。青面人眼睛微微眯起,似乎不胜这剑气的厉芒。他的手突然挥出。 挥出的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杯水。水溅出。青面人另一只手掌探出,击在飞溅而出的水上。
细细的水流刹那间被凌厉的掌风击成数不清的水滴,自青面人掌下炸开!每一滴水珠在他的掌力催送下,都如一柄利剑。这一掌击出,水珠散开,何止千千万万!袁独的剑风被满天水珠割得支离破碎,冲天的剑风嘶啸之声顿时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水珠发出的尖啸!
袁独的面色变了。他手中墨剑突然一紧,合身扑上。墨剑利锋割开了冲天水滴,向青面人噬了过来。青面人不避不闪,左手中指在杯中蘸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水珠聚在他指尖。青面人聚指弹出,那滴水珠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飞袭袁独面门!袁独顾不得伤敌,墨剑圈转。只听“呛”的一声大响,那滴水珠散为风尘,墨剑却被震得直向后荡去!袁独面色如纸,这等神功,当真是匪夷所思。
青面人道:“你不用害怕,我方才弹指之时,已然将水滴冻成冰珠,才能将你的墨剑荡开。你若以为我已修成‘摘叶飞花’的功夫,那你就错了。”他口中说话,手下却丝毫不停。左手不断在杯中蘸着,哧哧弹出。每弹一指,便是一声大响,就算袁独不想让他弹中墨剑都不行。
袁独急得口中怒啸不绝,却无能为力。那小姑娘看在眼里,当真是心花怒放。只是想到这青面人若是胜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嫁给他?且不说自己小小年纪,怎能嫁人;若是当真嫁了他,半夜醒来,却看到这样一张青脸,那可真吓都吓死了。小姑娘心下盘算,口中就忍不住“吓死了、吓死了”地自言自语,正当她说到第三句时,青面人身形突地一顿。一杯热茶任他挥霍来去,已然告罄,连一滴都不剩了!
袁独蓄势已久,等的就是这机会,厉吼一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乌芒,向青面人直投过去!他惯常心高气傲,哪曾被人这等打压?早就憋了满腹怨气,这一下乘势而起,当真有斩云裂石之威能!青面人也似乎一下慌了手脚,眼睁睁看着袁独冲了过来,却已无能为力!
突地袁独一声尖叫,竟倒撞了回去!青面人姿势不变,只是手中的杯子已不见了。他大笑道:“你以为我只会运水成冰么?水没有的时候,我偶尔也会用用杯子的,打痛了你吧?”他笑吟吟地看着袁独,目中尽是揶揄之色。
袁独倏然翻身挺起,满面狞厉!太阳已斜,淡淡的光晕照着他满身黑衣,仿佛有股怒气在黑衣下翻腾鼓涌,将他的身形渐渐撑起。袁独眯着的碧绿眼睛已然睁开,带着无穷的怨毒罩在青面人身上。他恨不能将这两道眼神化作利齿,将青面人生吃掉。青面人却浑然不觉,他面上的青气渐渐褪去,悠悠然看着袁独。
袁独突地伸掌凌空抓出。庭中坐得近的一位青年不及提防,被他掌力所吸,踉跄着向袁独冲来。那青年情知不妙,反手运劲,双掌向袁独击去。袁独墨剑闪电挺出,乌光一闪,已将那青年双掌钉在一处。长剑跟着前挺,墨剑穿喉而过。那青年一声怒喝还未出口,眼珠暴凸,已然含恨而死!袁独阴笑不止,长剑有若毒蛇,带着那人的尸体,向青面人撞了过来。
这情形至为凶残,那小姑娘啊的一声惊呼,双腿酸软,坐倒在地。
青面人脸上青光一闪,犹如罩了个青铜面具一般,隐隐有光芒闪动。他陡地一声大喝:“该杀!”这口气隔空吹在袁独脸上,袁独就如被砍了一刀般,身形不由一窒。
青面人双掌倏然探出,半途变掌为爪,凌空一捞。明明隔着具尸体,但他这一爪竟虚空抓在袁独胸前。立即一蓬鲜血爆出,袁独厉喝声中,鲜血犹如活物般倏然集聚到青面人掌中,青面人手臂反转,将这团血雾控在手中。随手一转,血雾暴长,宛如一柄红色血剑,向袁独当头戮下。这柄血剑无形无质,流光一般的红影一闪,已完全没入袁独体内。青面人手才触到袁独身体,立即松手后跃,手连摔几摔,仿佛很觉其脏。
袁独全身浴血而立,双目半闭,目中神光已然散淡。他坚忍残酷,身体之伤向来不放在心上,但这次却惨败在青面人手中,心中伤痛,当真是难以形容。
青面人眼睛冷冷盯在袁独的身上,余怒犹自未息。他忽然展颜笑道:“方才是哪位也说了句该杀?”庭中一片默然。青面人眼神若电,横扫来去,庭中众人无人敢正视他的目光,一起将头低了下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懒散的声音:“是我。”随着这句话,神威镖局的大门忽然就裂开了。
神威镖局号称中原第一镖局,大门格外威武,乃是用半尺厚的铁木打就,然后包了铁皮钉合而成。当日门成之日,老总镖头曾满意地在门前来去,夸口说这门可以传给孙子辈了。哪知这似乎永不损坏的铁门,就这么忽然从中裂开了。
灰尘满地。待那灰尘渐渐散去,只见一人倚门而坐,脸朝外,也看不清什么模样。身上衣衫敝破,宛如乞丐。小姑娘啐了口道:“原来是个要饭的。”这乞丐忽然站了起来。众人都禁不住随着他抬头。
——他的身形也不是太高,身材并不特别魁梧,衣衫更是褴褛不堪,但他当中一站,众人的目光却再也挪不开了。
他转过身,突地拔步向厅中走来。
镖局打开门做生意,大门进来便是演武场,也就是剑神之会所在。演武场再向里就是镖局大厅。大门与大厅相距十余丈,本也不近,但此人才举步,忽然就到了厅中。他探出手掌,老人面前的木盒突地碎开,一柄乌柄长剑弹起,落到了他的手中。那剑光芒夺目,映得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难道这就是名剑之华?这光华未免也太夺目了些。
那乞丐注视着那剑良久,徐徐转过身来,他的双目抬起,盯住袁独。他的目光并不十分凌厉,但袁独就觉在这目光照射下,竟无藏身之处。这散淡之极的目光,却偏偏能烛幽通微,让一切无所遁形。
袁独的后背微微发热,一滴冷汗慢慢沁出。那乞丐目光沉静,悠悠道:“以后不准你再用剑!”袁独一呆,尚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乞丐举手一划,宝剑从上而下,向袁独劈了下来。
这一招毫无花巧,也不见得多么迅捷,但已将袁独的一切后路全都封死,无论他如何闪避,这一剑都会当头劈下,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袁独心念电转,刹那间将所会的剑招想了个遍,竟无一招能抵挡此剑。他逼不得已,只好墨剑上迎,运足功力,以抵挡这简化到极点的一剑。
这一剑不但自身简化到极点,而且也将对手的剑招简化到极点。在这一招面前,已不需有任何花巧,也不会有任何花巧。他一剑劈来,你便只能一剑迎上。此外再无它法。
血光如黎明冲破黑夜,鼓涌溅出。
光华射目,“嚓”的一声轻响,这一剑已将袁独的墨剑劈断,跟着如飞瀑冲击,奔向袁独的面门。袁独一声怪啸,全力回缩,那剑光芒闪动,顷刻自他头颅划下。
血光如黎明冲破黑夜,鼓涌溅出。袁独自面门以下,直至小腹,竟被这一剑划开了长长的一条血口,鲜血犹自点点溅出,撒了演武场满地。袁独一掠三丈,立即定住。他的目光犹如喷火一般,盯在乞丐手中的剑上,全然不理会自己浑身浴血。
这难道就是舞阳剑的威能?这把剑若在自己手中,又能发挥出多少力量来?庭中每个人都不禁自问!
袁独盯了良久,恨恨道:“终有一天,我也还你一剑!”黑衣纷飞,人已越墙而去。那乞丐却并不追赶,回身对青面人道:“你是不是也想要这柄剑?”
第二章 袖底青电矫神龙
来人一剑击退袁独,本应信心正足,精气神无一不在巅峰,然而他却只理了理两只脏得已见不到底色的衣袖,随随便便往墙边一站。暖暖斜阳之下,他的身影说不出的慵懒、散漫,正如流浪四方的乞丐无二,但不知为何,众人心中却隐隐涌起一种渊停岳峙,高不可攀之感。
青面人目光收缩,盯在他身上,目中光芒闪动,似乎在寻找这渊岳的瑕疵。良久,他突道:“郭敖?”那乞丐微微一笑:“正是。”
庭中一阵耸然惊呼,那小姑娘更是叫得大声。这个打扮得宛如乞丐的人竟然就是名动江湖的少年剑神?然而他一剑退敌的剑法、气势除了郭敖,当今少年英雄之中又哪还能找出第二人来?
青面人叹道:“既然你是郭敖,这剑我就不要了。”郭敖微微笑道:“你要不要这剑,跟郭某有何关系?”青面人面上的青光渐渐褪去,露出原本唇红齿白的面目,笑道:“只因真正的舞阳剑就在你手里,这柄剑是假的!”
他这话一出口,庭中众人一齐大哗。厅中端坐的老人倏然站起来,怒喝道:“你说什么?这……这剑怎会是假的?”他又惊又怒,竟然有些口吃起来。
青面人悠然望着郭敖:“你们若是不信,不妨问他!”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郭敖。郭敖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柄剑是假的。”那老人冲了过来,一把从郭敖手中抢过剑,大叫道:“怎么会是假的?这怎么会是假的?你们看,这柄剑蕴有如此光华!”
青面人冷冷道:“就是因为它的光华,才看出它的真假!你们有谁见过如此眩目的宝剑?”老人手中剑光闪动,依旧耀眼生华。可那老人的信心已经开始动摇,喃喃道:“完了、完了!”他突然大喝道:“就听你们两个一搭一唱,谁知道是真是假?”青面人冷笑道:“究竟是真是假,你不会让他拿出来比较一下?”那老人突地转向郭敖。同郭敖散漫的眸子一碰,霎时就觉满腔的话语全都冲回,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青面人道:“真是没出息的人,只会对我乱发火,怎么见了个厉害的,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呢?也好,我就再帮你一个忙。”说着,向郭敖抱拳道:“郭兄,能否借剑一看?”郭敖笑而不语,青面人道:“莫非郭兄竟是个吝啬小人,连剑都不肯一示么?”
郭敖微笑道:“我的剑从不给人看,出鞘只怕必会见血!”青面人笑道:“我也听江湖传言,从没人知道郭兄的剑在何处,剑只在该在之处。小弟的眼光也算是好,竟也看不出郭兄将剑藏在身上何处。郭兄难道就不能让大家开开眼界?”
郭敖盯着他。青面人面上满是笑容,目光一闪不闪,竟似说的是真心话一般。郭敖突然抬手,将假剑丢向青面人。青面人接过道:“我是要看真剑,不是这假剑,郭兄误会了。”郭敖淡淡笑道:“只要你用这把剑施展出你的飞血剑法,我保证你立刻就会看到我的舞阳剑!”青面人脸色变了。强笑道:“飞血剑法?这等邪恶的剑术,我怎会用?何况飞血剑法已绝迹百年,我却才二十不到。”郭敖也不答话,任由他说。
青面人蹙眉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么?”郭敖又笑了笑。他这一笑,身上隐隐带着的森然剑气就立即消失不见,他的人也像完全沐在沉沉夕阳之下,变得温和无比。许久,他方悠然道:“若是你肯脱了衣裳让大家看看,那么我的剑就给你看了也无妨。”
那青面人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他的目光也仿佛变成了青色,恶狠狠地盯在郭敖身上。郭敖动也不动。青面人脸色越来越青,简直阴沉得都快滴下水来。他胸口起伏,似乎极为愤怒,厅中众人这才赫然发现,“他”竟然是位女子!郭敖目中蕴涵着一丝针芒般的笑意,直盯着这青面女子。
突听“咯”的一声响,演武场的石砖竟被这女子蹬裂了两块!她突然尖声道:“姓郭的,郭敖!你真想我脱光了给你看?”郭敖摇头道:“不想。”青面女子微微一怔,道:“那你想怎样?”郭敖淡然笑道:“我只是不想别人将我当成傻瓜而已。”青面女子笑道:“你以为你这样就不是傻瓜么?你若真想我脱,我就脱,反正最后吃亏的是你。”郭敖脸色微变,那女子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道:“现在你既然不想我脱了,那就赶紧拔你的剑。”郭敖沉吟道:“凭你方才一句‘该杀’,我的剑就给你看看也无妨。只是别人却没这个资格。”
众人一齐打起精神,准备看看江湖上传言剑术第一之人于长空的佩剑,到底是何模样。何况郭敖声名响遍江湖,但从没人见过他的剑,连他的敌人都没有!他的剑只在该在的地方。上一个瞬间在他身上,下一个瞬间就在敌人咽喉!奇在郭敖身上永远穿着一件破旧衣衫,犹如乞丐,周身上下没有地方能藏住一柄剑。那剑究竟在何处呢?
只见郭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转头问向那青面女子:“你看到了吧?”众人都不明所以,那青面女子的脸色却变了,喃喃道:“好剑……好剑法!”
难道方才郭敖叹气的时候,就已经出剑,只是厅上厅下众人都没有看得出来?世间真有这样快的剑么?
郭敖笑道:“你有这等眼力,江湖上已经少有对手了。”青面女子冷笑道:“好了不起么?不出一月,我必将舞阳剑夺过来!”郭敖笑了。这实在是种很好的挑衅。
微笑岂非是对付女人最有效的武器。现在这武器已然生效。
青面女子的脸又开始变得铁青。她越生气,郭敖便越是悠然,笑道:“你这人不但内功奇特,而且会江湖上失传百年的飞血剑法,更知道我很多秘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青面女子的脸上青气突然全都褪去,她似乎很怕别人问到这个问题。郭敖的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这问题无疑是事情的关键。
郭敖的剑从无人见过,但这女子却知道是于长空的舞阳剑,这实在是件很怪异的事情,也许怪异到要郭敖命的程度。
那女子突然道:“其实原因很简单!”眼见郭敖一脸不屑,那女子继续解释道,“你知不知道花草树木都有生命?它们能看、能听,也能说。世人自以为有各种各样的秘密,却不料这些秘密全都看在它们眼中。在它们看来,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也因为世人的秘密太过恶毒卑鄙,所以柳长瘿、杨生泪,槐树歪脖、梧桐中枯,这都是世人的秘密害的。但幸好草木虽无情,却不是无德,我这些秘密,就是听它们说的。”
她这个解释倒十足标新立异,郭敖也不为怪,淡淡道:“哦?怎么我没听它们说起过?”青面女子道:“那只因为你是有秘密的人,草木不肯与你共语。”郭敖道:“难道你就没有秘密?”青面女子笑道:“你们的秘密是害人的、有毒的,我的秘密却无毒无害,所以草木们才肯跟我说话!”
郭敖沉吟着。他竟似相信了青衣人的话。青衣人脸上开始展露出微笑,仿佛很满意自己的一番言词。厅中众人却已开始溜了。
那老人一眼瞧见,禁不住含泪大呼:“你们不能走啊!我十万两的银子啊!你们帮帮我吧!”他这话不出口还好,一旦出口,众人走得更快。不一会子,厅中就只剩了四人——老人、小姑娘、青面女子、郭敖。
青面女子游目四顾,道:“热闹场面赶冷了,我也该走了。”说着身子一晃,就到了墙头。那小姑娘急道:“你们都走了,我们怎么办?”青面女子笑道:“傻丫头,你只要紧紧抓住了他,还怕没办法么?”说完,青面人回眸朝郭敖一笑:“我会再来找你的!”人已如鸿飞冥冥。
小姑娘双手紧紧抓住郭敖,脸上的表情却恨不得飞身把那青衣女子抓过来咬两口。郭敖苦笑道:“小姑娘,你抓住我作甚?”小姑娘两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当真有死也不放的气概,叫道:“你可千万不能走!你走了,谁赔我们的剑去?”郭敖喃喃道:“你们的剑为什么要我赔?”小姑娘愤然道:“怎么不要你赔?我们好好的舞阳剑,被你看了看,就成了假剑,不找你赔,难道找于长空?”郭敖一脸苦笑,却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见他不说话,更大声叫了起来:“你敢说不是被你偷换了?你可敢让我们搜上一搜?若是在你身上搜不出真的舞阳剑,我……我情愿将自己赔给你!”郭敖通身武功,可给这小姑娘抓住了,竟似却挣脱不开。
天下有一百个浪子,至少有九十九个都是对付女人的高手,但郭敖偏巧是九十九之外的那一个。
小姑娘仍然恶狠狠地揪住他:“你究竟赔是不赔?”郭敖道:“我能不能不赔?”小姑娘笑道:“不能!”
当下三人坐下说话,郭敖这才知道那老人乃是神威镖局的总镖头,名唤“铁枪震山河”上官雄。那小姑娘乃是她晚年得的女儿上官红。几天前神威镖局接下了一注大镖,自觉无力护送,因此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想用舞阳剑换一位高手相助,将这批镖货运出四川。
郭敖笑道:“什么样的镖,竟然要用十万两银子来换?”上官雄叹息道:“也没什么稀奇,就是些银子。”
是没什么稀奇,也就两百万两白银而已。从成都运到云南巨漉渡口,来去虽只三百余里,但中间要经过莽肠山、官锦山、卢陵渡等险恶处所,明朝盗贼蜂起,这么多银子走在路上,当真是将羊往虎口里送。
郭敖道:“你既然自知无力护送这镖,为什么还是接下来呢?难道你不怕有命挣钱,无命享受?”上官雄道:“郭兄以为我想接么?这趟镖乃是吴越王亲自差下的,我岂能不接?”郭敖也不禁动容道:“吴越王?可是当今嘉靖皇帝的五弟,号称权倾天下的吴越王?”上官雄黯然道:“就是他!”郭敖不禁叹息道:“那你倒真是不得不接了!”
上官雄反手挥出,将身后高高摞起的木箱盖震开,银光耀眼,这箱子中全盛满了大锭的官银。上官雄叹道:“那吴越王不由分说,就将两百万两官银堆到我家里。这几日我吃饭睡觉都守着这堆银子,当真是熬尽了心神。”他以手抚摸着银锭,苦笑道:“别人见了银子眉开眼笑,我现在见了这堆银子,当真是茶饭无味、心如刀割。人常说财色害人,以前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现在却不由我不相信了!”
郭敖道:“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剑神大会的主意,想用十万两来换两百万两?”上官雄道:“吴越王给了我五万两辛苦钱,我自己的家底约有五万,这十万两,已经是我最大的能力了。”他叹道,“此事一了,我也该退隐了。江湖险恶,刀头上哪能博来钱财?能平平安安活着就不错了。”
郭敖沉默着。这件事无论在谁手中,都是个大麻烦,大到可能会将郭敖整个吃掉,他可一点都不想沾染。
小姑娘目光闪动,忽道:“郭叔叔莫非怕了?”郭敖淡淡一笑,这等拙劣的激将法,他中招的可能不是几乎为零,而是确确实实就是零。
那小姑娘见他并不上当,忽然跑上前去拉住郭敖的手道:“郭叔叔就可怜可怜我们,帮我们走这趟镖如何?我知道郭叔叔是位英雄,一定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有郭叔叔坐镇,还有什么蟊贼敢动这镖银?郭叔叔若是肯答应,我就……我就亲你一下,好么?”她红红的小脸扬起,望着郭敖,双目中尽是殷切的光芒。郭敖心下叹息,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逃不掉的事情,郭敖的处理办法一向很干脆。所以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神威镖局装好大车,由十二个趟子手押送着,跟郭敖一起上路。上官雄老镖头直送到十里长亭,方才叮咛折回。上官红却跟着镖车一同出发。郭敖极力拦阻,却是拦不下。因为“郭叔叔答应走镖,只是赔了我们的剑,还没赔我们的大门呢。”
遇到这等刁钻古怪的小妖精,那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好在郭敖也并非没有自信之人,凭着身上变幻莫测的舞阳剑,除非魔教教主亲至、华音阁阁主躬临,倒也能保住个小小孩童的安全。也就不在意了。
时方暮春,川中风物,正是最为清华之时。一行人出了十里长亭,沿着官道缓缓走去,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犹如天衣一般舒缓展开,山围里还是山,再近了便是绿树飞花,鸟兽行舞其中,倒比人还自在得多。两百万两白银装了六大车,由骏马拉了,上盖帆布,鱼贯相属,排开长长一列,看去颇为壮观。
郭敖跟上官红合乘一骑,行在车队的最前。上官红执意要自骑一匹,郭敖不理。所以她这一路都嘟起小嘴,不肯理郭敖。郭敖倒也落得清净。
又行了三十多里,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盘大的太阳孤悬在长天正中,将炎炎火箭不住投放下来。虽是暮春,但川中已甚为炎热,上官红不住拿袖子擦汗,心下颇觉无聊。
忽地就听前面一声呼哨。马声得得,两匹高头大马迎面走来。上官红精神一振。她这时早就忘了厉害,长路寂寥,心中正盼着有些蟊贼来劫镖,好寻些刺激。眼见马背上两人尽皆劲装佩剑,双目锐利,不由心下大喜。回视郭敖,却见他微闭双目,神色淡漠,就如没看到一般。
那两位骑士驱马走近,突地左右分开,从镖车的两边打马而过。等到了车队末尾,突又拨转马头,缓缓绰在车队后面。十二个趟子手脸色全都变了。那小姑娘见骑士并不动手,微觉失望。突地又闻一声呼哨,又是两乘马缓缓自前方行来。到了车队面前,也是左右错开,行到车队末尾先前两位骑士的前面,突然转头,跟那两位骑士两前两后,夹镖车而行。
只听呼哨之声不绝,一刻钟不到,已然行来了二十四骑,尽皆排成两列,行在镖车两边。小姑娘先还极为兴奋,此时却不觉心头战栗。郭敖却仍然闭目养神,不闻不问。
那二十四个骑士突地同声长啸,一齐驱马,围着车队疾绕起来!这些骑士的马术尽皆高绝,这么多人前后相属,疾驰绕行,竟然丝毫不乱,前后马蹄也绝不绊绕。一时尘土飞扬,呼哨震天。
十二名趟子手再也不敢前行,赶紧勒住马匹,停在当地。黑道规矩,只要不反抗,极少发生趟子手被杀之事。这十二人经验都极丰富,一停下来,立即蹲在马旁,双目注视地面,将手中的马鞭抛得远远的。
马鞭也是武器。在这样的情况下,手中没有武器,反而是最安全的。但这岂非只是懦夫的安全?
十二名趟子手一停,郭敖的马也跟着停了下来。是上官红勒停的。郭敖眉头皱了皱,道:“怎么这么吵?”他的双目倏然睁开。
一名骑士正打马从他面前冲过,突然就觉毛骨悚然,仿佛一柄剑贴在背上一般。他忍不住转头看时,就见一双极为冰冷的眼睛瞪着他。这眼睛也如利剑闪耀,施展的正是必杀绝招!
剑气纵横!那骑士只觉全身冰冷,手脚一阵麻痹,再也控不住胯下之马。那马也仿佛感受到这无形之剑的威力,突地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那骑士掀翻下来!后面的骑士急忙收束马匹,以免踩伤落地的骑士,二十四骑士组成的马圈登时大乱。马群嘶啸,奔开了车队。
郭敖缓缓将眼闭上,曲肱枕于脑后,悠然道:“走罢。”却听一人缓道:“阁下好功夫,但是若就这么走了,我们青天寨还如何号令黑道群雄?
第三章 笑弹长铗当途穷
前面迤逦而来,又是四乘马。
当先一人手中拿了柄唐寅的折扇,方巾儒衣,面白微髭,脸上面团团的尽是笑容,一点江湖气都没有。他左边的那人却黑面虬须,身长腰阔,坐在马上,几乎要将那马压塌。他背上赫然背着两柄巨斧,每一个都有车轮大小,怕不有两百多斤。右边一人面色黄黄,年约四十,长得没什么出众之处,只是手臂奇长,垂手下来,竟已过膝。另一人纵在这朗朗白日之下,仍然紧紧裹着一身黑衣,眼睛虽然明亮凌厉,但两目中间直拉下一道伤疤,却更为凌厉。正是袁独。
郭敖目光闪动,喃喃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有的人才不见了一日,就去做了强盗,这世上还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手摇折扇的人笑道:“郭大侠不必惊异,其实他也不应该说是强盗,只因我们青天寨的‘寨’字,并非‘山寨’之‘寨’,乃是‘讨债’之‘债’。”
郭敖淡然一笑道:“今天你们来,就是想要讨债了。”那人手中折扇轻摇,点头道:“正是。”郭敖道:“我欠你们债?”那人折扇一指,道:“你欠他一剑。”他指的正是站在最末的袁独。郭敖点头道:“这一剑他说过迟早都要还给我的。”
那人笑道:“郭先生这笔债务,我们倒不急着要。我们今天来,是要讨别的债的。”
“哦?”
那人道:“我们来向他们讨债。”他手中所指,却是那十二名趟子手。这十二人随着他手一指,早就骇得脸色剧变。
郭敖道:“他们能欠你什么债?”那人笑了,悠然道:“也没多少债,就是些银子而已——两百万两银子。”郭敖也笑了:“你们名字跟别人叫得不一样,行事却和原来一样。说来说去,还是要银子。”那人急忙摇头道:“不一样!别人要不着银子就大打出手,我们却不一样。”郭敖道:“你们有什么不一样?”那人道:“我们是拿东西跟他们换,直到他们心甘情愿将银子换给我们为止!”
“你们拿什么去换?”
“拿他们的手、他们的脚、他们的命!”他释释然解释道,“我们并不真的砍下他们的手,跺掉他们的脚,取了他们的性命;我们只是让他们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然后他们就会换的。”郭敖脸上挤出一个悠闲的笑容:“现在你们就来拿我的手、脚、性命,来换这两百万两白银了?”
那人似乎兴趣全都到了手中的折扇上,并不回答。郭敖冷笑道:“我既然替人家保镖,那也就只有按照生意人的方式行事。只要你们将我的手、脚、性命拿来,这两百万两白银就送给你们又何妨?”那人的目光突然抬起,笑道:“老二、老三、老四,他要看看咱们的本事,你们意下如何?”
虬髯大汉怒喝道:“他要看,就让他看好了!”突地他纵马向前,双手掣动,车轮大的两柄巨斧已然腾空而起。大汉手掌凌空翻舞,两柄巨斧也凌空翻舞,就如风车一般,势道惊人。他并不是用两只手来挥舞这巨斧的。没有人能手提两百多斤重的巨斧,还能如此挥洒自如。他用他的肩、他的肘,他的胸、他的脚,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他的手抓着巨斧,吐气开声,巨斧发出嘶声尖啸,破空而出。他的肩接着撞在斧柄上,巨斧啸声更急,凌空变幻,怒斩而下。他的肘突然撞出,恰好撞在斧面上,那巨斧相互碰撞,“呛啷”一声大响,左右旋舞,化作两团青气。他的胸却挺出,斧柄重重撞在胸前,这人却如钢铁铸就的一般,毫不动摇。斧风尖嘶,他的身子跟着滑出,双脚突然飞踢,两柄巨斧冲天而起。这种运斧手法看似生硬,那大汉却运用的巧妙而灵活。两百多斤重的巨斧,已然由大拙变为大巧。
大汉突地收斧而立,傲然道:“这样的斧法,够不够换你两只手?”郭敖看着自己两只手,道:“的确够了。”
那黄面人慢慢下马,突地伸掌,按在马背上。那马一声嘶啸,竟被他按得直向地上跪去。那人跟着一掌击在马股,那马受惊,四蹄攒动,向外急奔。那人身形不动,手掌就跟粘在马背上一般,被那马带着向外急奔。他在马背上一按,身子倏然退回,手掌遥遥提起,突地一掌击出。那马这时已奔到十丈以外,但它的前脚跟后脚忽然就“长”到了一起。这人凌空一掌,竟然将那马的骨骼全都击碎,生生将那马压得“扁”了起来。
郭敖动容道:“好气功。”那人冷冷道:“不知这气功够不够换你的双脚?”郭敖叹道:“就怕我的脚值不了这个价钱。”
挥舞折扇的儒士却笑道:“我的武功又怎样?”郭敖道:“你方才在大汉飞舞的斧刃上摸了三把,马奔出到四丈时,你飞纵而起,采了一根马鬃,凭你这手轻功,换我的性命,那也绰绰有余,就不必再问了。”那儒士变色道:“想不到剑神郭敖的眼力也这么尖锐!只是你既然认为我们够价钱,为什么还不将银子送过来呢?”
郭敖淡淡一笑道:“你们忘了我最值钱的不是手脚,也不是性命。”那儒士笑道:“还有什么比你的性命还值钱?难道是这两百万两白银?”郭敖沉声道:“是剑!”他散淡的目光突地锐利起来,声音中也似注入了种莫名的自信:“斧法换手、气功换脚、轻功换命,但用什么换剑?”
他忽然转身,对着虬髯大汉:“你的斧法果然神妙奇异,但你的功夫却大半在那斧柄上。若是我一剑将你的斧柄削断,你还如何用你的肩?用你的肘?用你的胸?”大汉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竟似已被他一语击溃!
郭敖再不理他,转向黄面人。他的目光更锐利,黄面人却不由不安起来。郭敖慢慢道:“你的气功的确强横,这种硬本事,本也没有取巧的办法可以胜过。”黄面人禁不住松了口气,郭敖却道:“但气功掌力,本身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慢!”他目光盯住黄面人:“我的剑法,却是出名了的快,你挡得住我一剑、两剑,还能挡住我第三剑么?”黄面人亦是汗如雨下!的确挡不住,没有人能够挡住!掌法气功无论多么高明,都需要一定的回气时间,快掌绝不会重,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若是用剑的高手以快剑相御,气功再盛,又能有什么法子?
郭敖看着黄面人微微颤抖的双手,满意地笑了。他转向儒士。那儒士却先笑了:“我知道郭先生看不上我这轻功,不肯拿命来换的。”郭敖点头道:“我是看不上你这轻功,也没有任何轻功可以取我性命!”儒士仍在笑,似乎赞同郭敖,又似乎根本不屑。郭敖却全不理会,续道:“但暗器就不同了。高明的轻功再辅以无形无迹的暗器,那就没人能躲开。”他看着儒士:“你是不是暗器高手?”儒士笑道:“我本来也不想是,可偏偏我从三岁时就开始练暗器了!”郭敖又叹道:“唐门对子弟最为苛刻,你定吃了不少苦头。”儒士讶道:“唐门?你怎会认为我是唐门的子弟?”
郭敖笑了,他此时的笑就跟剑影闪动一般,隐约但却鲜明,也如剑锋砍在敌人脸上。他悠然道:“你不是唐烦?”儒士这才全身定住,双目中爆出两串精光,精光飞射,聚于郭敖脸上。郭敖动也不动。他的脸如石铸般坚毅,就算真有刀子砍来,这张脸也不会损伤分毫。
儒士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闭合双眼,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有个习惯?你的左手一直停留在腰间,就算你方才飞逐奔马、手摸斧刃,你左手的位置也从没动过。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的左腰间必定有什么致命的武器,而你也习惯了将左手置于此处。但刀长枪巨,鞭凸盾圆,你的腰间却平平整整,只有个小小的袋子,所以这致命的武器,十有八九便是暗器。而天下暗器,又有谁能比得上唐门致命?”
唐烦沉声道:“说下去!”郭敖道:“你也许也发现了自己这个习惯,所以才找了柄折扇来,不时晃动着,引开别人的注意。但殊不知动的东西虽然醒目,但不动的东西才真正具有威胁!”
“那也不能断定我就是唐烦丫?”
郭敖傲然道:“唐门虽以暗器扬名,但向来自诩光明磊落,这么烦人的唐家人,不是你唐烦就怪了!”
唐烦笑了。他的笑声尖促有力,竟然跟袁独有几分相像。“好个剑神!好个郭敖!凭你这番说辞,剑法、气功、轻功、暗器,真不够换你这柄剑的。但这东西又如何?”他一扬手,突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官道左边的树林中,竟然蹿出七八个人,人影翻动,赫然架起了一门红衣大炮!唐烦尖笑道:“诸般手段都要不了你的命,但这尊大炮又如何?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了它,它可是经我唐门精心改造过的,炮弹一经射出,无论击中什么目标,都立即爆炸,而其中藏的三万六千枚毒蒺藜和化骨狼烟,也就跟着炸出,只要有一丝一毫碰上,我担保你的神剑立即会变成鬼剑!”郭敖终于动容!
唐烦大笑:“就算你能躲开,这个小姑娘呢?这些趟子手呢?我不信你自己能运走这两百万两白银!”上官红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唐烦却更是得意:“你们运来运去,还不是运到青天寨?不过青天寨离巨漉渡也不远,你们马马虎虎就算运到了巨漉渡,想必吴越王也不会怪你们。”郭敖沉默着,似乎在考较其中的厉害。
上官红目光渐渐变得跟衣服一样红,她嘶声道:“你不是剑神么?怎么连一尊大炮都挡不住?”唐烦笑道:“姑娘可千万不要怪他,只因这尊大炮太过厉害,别说他挡不住,就算于长空复生,也一样挡不住的!”上官红叫道:“他挡不住我来挡!反正你们劫了这趟镖,我们也活不成!”她说着,展开轻功冲了出去。她的轻功不是很好,却很花哨。大红的裙子凌空展开,就如一朵红花。可这朵红花才放,已然被一只手拉了回来。
上官红双目赤红,大叫道:“你为什么拉我回来?你……你还是个男人么?”郭敖却不理她,对唐烦道:“这两百万两白银已经是你的了,你为什么还不将它们搬走?难道你也想我找些东西来换你的性命?”唐烦松了口气,立即道:“我的性命低贱得很,哪里敢劳剑神之手?”
他回身挥手:“弟兄们,剑神已经将银子赏赐给我们了,快些来搬啊!”二十四骑士轰然答应,跳下马来,赶着镖车向前行去。每个人路过郭敖身边,都是一笑,抱拳大声道:“谢剑神赏!”那笑容中实有莫名的讽刺。
剑神之剑还未出鞘,就被人严严封死,也的确值得他们笑。只是这笑实在太过值钱,竟值两百万两白银!
郭敖脸色沉静不动,这些话就如不是对他说的一般。
转瞬之间,强盗们已走得一干二净。袁独临走之时,还忘不了回头恶狠狠地盯了郭敖一眼。郭敖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债,是必定要还的。问题是怎么去还。是用郭敖的血,还是袁独的血?
那小姑娘忽然跳下马来,指着郭敖大骂道:“我们父女俩真是看错了你,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懦夫,我们父女俩为什么不自己走这趟镖?就算被人家杀了,好歹也死得像样些!”郭敖冷冷看着她。那小姑娘却丝毫不惧,依旧骂道:“我看你这柄神剑跟烧火棍也差不到哪里去,要不怎么连尊大炮都怕成这样?”
这小姑娘实在是小,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红衣大炮,也不了解其中的威力。但她却了解郭敖目光中的不屑,所以她大声道:“不就是尊大炮么,我就不信它能轰死我!”说着,她就蹿了出去。
唐烦一行人押着镖车去了,却不知为什么,将大炮留在了原地。难道他们就不怕郭敖用这尊大炮来对付他们?
郭敖目光闪动。小姑娘已然蹿到了大炮面前,举起火折子,向引信上点去。她看到掌控大炮之人就是这样做的。当然,那人只是做了个姿势,而小姑娘却真的点了上去。郭敖脸色立即变了,他飞身纵起,拉着小姑娘一蹿十数丈,脚一点,又是十数丈开外。
突听惊天动地地一声大响,硝烟四起,将周围一齐笼住!那小姑娘料不到大炮威力竟一强至斯,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脸上也没了血色。硝烟散去,只见大炮身后的树林被夷平了方圆数十丈的一个大坑,林木泥土混成万千残骸,向四周飞溅开。当真是崩山坏岳,移陵平海。
小姑娘的脸色更加难看,她也明白郭敖为什么不出手了!这炮火的威力实在强大,强大到已非人力所能对抗。只是那炮火却是向后面喷射的,郭敖若是用这尊大炮来对付唐烦,只怕会将自己轰死。
炮火中也没有蒺藜毒烟,这尊大炮,只是一个骗局而已,但这骗局却精巧无比——等银子到手,他们将大炮丢弃,郭敖若不是个谨慎冷静到极点之人,必会以为他们乃是得意忘形,被财货迷了心窍,也许就反用这大炮来对付他们。一旦大炮掉头,那么郭敖一行就必死无疑!
突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响,硝烟四起,将周围一齐笼住。
郭敖一念及此,额头也不禁流出涔涔冷汗。这个骗局的精巧之处就在,无论你怎么选择,唐烦都是赢家。掉转大炮来对付唐烦,只会让自己炸死;不用大炮,则只能眼睁睁看着匪徒将银子运走。
上官红突道:“难道他就不怕郭叔叔追上去,趁他们没有大炮时,将他们杀个干净?”郭敖救了她一命,于是“懦夫”就又变成了“叔叔”。郭敖摇头道:“他们当然不怕。因为唐烦是用毒高手,他们纵然斗不过我,却仍可以在镖车中下毒,让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子,却碰都碰不得。唐门毒物的厉害之处,想必你也听说过。”上官红哀呼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镖车劫走?”郭敖道:“谁说他们将镖车劫走了?”上官红道:“不是劫走,难道你还能将镖车变回来么?”郭敖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上官红呆呆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郭敖道:“唐家的暗器毒物虽然霸道,但我郭敖一剑在手,虽然不一定能躲过这些东西,却有把握让他们出不了手!”上官红道:“连这门大炮也一样么?”郭敖道:“连这门大炮也一样!”
上官红疑道:“那你为什么不出剑?”郭敖笑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世上的事不是只靠出剑就能解决的!”上官红摇头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若出剑,镖车就还在我们这里。”郭敖道:“在我们这里又能怎样?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我虽然很有自信,但此去三百余里,道上也不知有多少蟊贼劫夺。我的剑纵然真是神剑,只怕也会杀软了。所以,他们若是想要,就给他们又何妨?”
上官红急道:“怎么能给他们呢?”郭敖神色中却自有一股自信:“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说的一句话?”
第四章 直上危崖迷旧踪
上官红道:“什么话?”郭敖目光遥望远天,悠然道:“青天寨却离巨漉渡不远。”上官红道:“那又怎样?青天寨还是青天寨,巨漉渡还是巨漉渡,镖车劫去了还是劫去了,我们该死还是该死!难道你也认为吴越王会认为青天寨跟巨漉渡一样,而不怪罪我们么?”郭敖道:“青天寨跟巨漉渡不一样,但我可以将它们变得一样。”
上官红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愚公了,竟然可以移山?”郭敖道:“山不可以移,但山上的东西却可以移!”上官红有一丝明白了,目光也跟着闪动起来:“怎么移?”郭敖道:“他们劫夺了镖车,必定要运到青天寨去,反正青天寨离巨漉渡不远,我们为什么不等镖车到了青天寨之后,再出手夺回来呢?”上官红眼睛亮了:“那么这两百万两银子的大麻烦,就不是我们的了,而是他们的了!”
郭敖点头道:“你就将他们当作我们雇佣来的镖客,这一路子上替我们打发道上的蟊贼就可以了。”上官红笑道:“只是到了地头,还免不了挨个打赏。”郭敖笑道:“那自然一人赏他们一剑!”
上官红迟疑道:“万一他们另外有什么计谋,或者埋伏了什么高人,我们夺不回来,那该怎么办?”郭敖脸色凝重:“若是那时候夺不回来,现在我们也未必能保住镖车,又何必不让给他们?”上官红终于点了点头,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就只能相信郭叔叔这柄神剑了!”
当下两人将趟子手遣回,向前追去。郭敖有心将上官红也遣回,哪知她死活不肯。郭敖没有办法,只好带了她一起赶路。幸好这小姑娘的轻功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差,身子更轻得很。郭敖将她架在肩头,展开身形,倒并不费多少力气。
那镖车行走缓慢,两人奔了一刻钟,就追上了。青天寨的强盗果然嚣张,一行二三十人赶着两百万两白银,竟然丝毫不担心,一路谈谈说说,尽讲着方才与郭敖一战,也不怕另有别的蟊贼劫夺。
那唐烦更是威风八面,众人讲到他用一门红衣大炮骗退郭敖时,不禁大声喧哗。唐烦面露微笑,骑在马上缓缓前行,心中却得意非常——什么剑神剑仙,遇到我唐门中人,还不是一样变成胆小鬼?
镖车辘辘,虽走得慢,却一刻不停。镖车上的旗子已换了青天寨的大旗迎风招展,看去比神威镖局的旗子还要威风。
他们一行人走得饿了,便拿出些干粮在马上吃了。郭敖不敢停顿,也取了些干粮与上官红分吃。两人隐身树林中跟随,虽未被这一行人发现,但蚊虫叮咬也颇为难耐。上官红竟懂事得很,丝毫也不抱怨,饿了就接过郭敖递过来的干粮默默咬吃。
如此走了两日,地势渐渐险峻起来。但一路竟然太平无事,再没有蟊贼敢出来劫夺。看来这青天寨竟然稳坐了川中黑道的第一把交椅,只要插了他们的旗号,便通行无忧了。不过,什么寨子有了袁独、唐烦这群人,还能不坐第一把交椅?这个郭敖倒没觉得惊奇,实际上这也是他断然将镖车交给他们的一个原因。
江湖上并不只是要将实力,威望也极为重要。
猛听唐烦叫道:“到了!”郭敖禁不住一惊,抬头望时,只见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上面影影绰绰地立着一座大寨,一条刚可容车的山路扶摇直上,通到寨门口。隐约可见寨门飘着一面大旗,上书“青天寨”三个大字。
唐烦一行人都是松了口气,说说笑笑,赶着镖车沿山路上去。这山路却与平地不同,他们走得极为缓慢。郭敖在山脚下立住,遥望那山,果然险峻陡拔,山上奇石林立,绝少草木,端的是易守难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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