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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湖.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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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湖》
作者:马伯庸
 出山
在下叫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
每次我报上这名号的时候,对方总是闻言一楞,然后拿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我,那种眼光很难形容,就好象是看到了一头闯进蓬莱仙境的野猪。
我一直挺奇怪,究竟我是哪里做的不对?我明明把江湖规矩做满了十足十:双手抱拳,左攥右握,平举胸前,双腿马扎,目光平视,先通名姓,再报师承,无一不是标准的问候礼数;穿的衣服也平凡的紧,上身粗布淡黄窄领窄袖褂,下身浅褐布裤束腿,青云底圆口布鞋,头顶青布束带抹额,都是些寻常装束,前后只花了三两银子,还有几钱找头。
若说古怪,只有我背的这口虎头大刀刀背稍厚了些,但也算不得什么奇门兵刃,随便找一家铁匠铺花上两个时辰都打的出来。
我初出江湖阅历尚浅,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竟引得他们如此看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下山的那天,我的师父把我叫去,先叮嘱了一番江湖险恶人心诡诈,然后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长叹一声,说徒弟你非要去闯荡江湖吗,留下来接你师父衣钵,几年以后你便是五虎断门刀的十三代掌门人呀。我回答说师父教了这么多年功夫,徒儿这次下山,一定会将五虎断门刀法发扬光大,在武林扬名立万,以不负师恩。
师父见我这么说,知道我去意已决,便不再阻拦。他颤悠悠站起身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一脸沧桑地说了一句: “如今的江湖,已不是我们的江湖啊。”
师父这句话什么意思,并不太懂,只感觉说这句话的师父苍老了好多,其实他今年才四十三。师父名字叫彭贵发,是五虎断门刀的十二代掌门人。我们这门派是按“富贵大顺、安定团结”八字排辈,他是贵字辈,而我是大字辈。师父武功很好,五虎断门刀法练的炉火纯青,师祖曾评说当今武林能在师父手下走过五十招内的人不出十个,不过那是师祖那年的“当今”,时过境迁,不知现在的武林会是怎么样。
师父当年也闯荡过江湖,但不到一年就回来了,从此潜心习武,再不问武林是非。我没问过他到底因为什么,只经常看到他抱着虎头大刀,坐在山门石阶上望着远处的山景颓然发呆。当我告辞师父顺着石路下山的时候,他抱着大刀又坐在山门目送我离去,眼神一片落寞。
下山之后,我先在山下的小镇打尖住了一宿,第二日早早起身,背起行囊与虎头大刀投南而去。南边六十余里以外就是忠阳府地,乃是南北衢道必经之地,十分繁华,武林人物想必出没极多。想闯荡江湖,第一步踏在这里应该不错。
时当早秋,天气不错,一路上顺顺当当,六个时辰不到我便到了忠阳府地界,大道上车马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我走的口干,恰好路边有家茶棚,便进去买了碗茶,将虎头刀搁到桌上,坐下来休息。
忽然,我听到邻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一头白发,是位慈祥长者,矮的面色黝黑,看不出多少年岁。这二人一边喝茶,一边小声议论些什么。那高个子道:依兄台之见,这次江南慕容家比武选婿,哪位能胜出?”矮个子道:“依我看呐,当是昆仑派的玉剑昆仲玉,据说此人昆仑剑法好生了得,人又生的俊俏。”高个子摇头道:我看未必,昆仑剑法虽强,终究非大器之术。还是四川唐门的少主唐枫更有胜算,人家号称“小潘安”、“周郎羞”,一手“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风雅精妙,江湖上能接下这招的又有几个?”
两人声音虽小,我在一旁却听的清清楚楚,不禁大喜,这议论的不正是江湖之事么?于是我喝干碗中茶水,站起身来走过去,施礼道: “两位侠士,可否请教一二?”
那两人闻言扭头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见我粗布陋衫满面灰尘,矮个子冷哼一声,也不理睬,自顾端起杯子来喝茶,高个子一脸冷漠,淡然回道:“ 你是何人?”
我连忙双手抱拳,依着江湖规矩大声自报家门道: “在下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话音刚落,就听“噗”的一声,矮个子嘴里一口茶全喷到高个子脸上。两个人一个呛的连连咳嗽,一个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擦脸,一时间也无暇答我。等他们总算都收拾停当了,这才转身过来,拿着异样眼神端详我。
“你说你叫什么?”
“在下彭大盛,是五虎断门刀门下弟子。”我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身后桌子上的兵刃是你的?”
“正是在下的,唤作虎头大刀,重四十三斤。在下初出江湖,正想多结交些朋友,做番大事。正听到两位品评武林人物,故而过来请教。”
两个人未等我说完,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矮个子右手指着我,连声道:
“可笑,真是可笑,井底之蛙。”
那高个子亦摇头冷笑:“以阁下如此样貌,如此名姓、如此师承、如此兵器,竟也自称江湖中人,欺负我武林无人么?”
我听高个子连说了我四个“如此”,却不提我武功如何,料想是他以为我不会武艺,忙回身取出虎头大刀,掣开起手势,对那二位道:“在下练习这断门刀法已经有十数年,略有小成,今天给两位大侠献丑演练一圈,请两位品评。”
听到最后这句话,我一楞,师父临下山时也这么说过,今日我是第二次听到了。
那高个子见我拎着大刀楞在那里,倒也有些不忍,从怀里掏出一方素纸,找店家要来笔墨,草草写了几个字,盖上个红章,把那纸交给我。
“我看你人还憨厚,体格够健壮,又有好武之心,能碰到老夫也算是缘分。这忠阳城内有个弄萧楼,主人萧之钰乃是江湖大大有名的清雅之士,最近东楼新成,缺些人手。这有封荐信,去那里谋个差事吧。”
我接过信,颇为欢喜,无论如何,若能进那弄萧楼,便算是踏入江湖了。我对着那两位深鞠一躬,道:“还未请教两位恩公大名。”
高个子指指旁边自顾斟茶的矮个子,道:“你不在江湖,不知我等名头,不说也罢。这位是幽冥使者殷正黯,我是清叶书生白一苇。”
虽然他说他们不愿留名,但还是报了出来。我都暗暗记在心里,师父常说滴水之恩当以泉相报,日后见了他们,当好好报答才是。殷正黯忽站起身来,也不睬我,对白一苇说时候不早,该上路了。白一苇对我略一施礼,转身与他离了茶棚,跨上两匹高头骏马,向北急驰而去,很快消失在烟尘之中。
我拿了这信,背着包裹兵刃来到忠阳城中。这忠阳城果然是好去处,到处楼牌林立,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我信步走在街上,不知哪里才是弄萧楼,走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类似的匾额。这时迎面过来一个少年,我过去先施一礼,问道:小哥,请问弄萧楼怎么走?
那少年看看我,搔了搔头,笑道:巧了,我正是要去那里的,顺便就带你过去吧。
我自然是大喜,于是跟着他朝西边走去。这人自称姓上官,很是热情,见我赶了一天的路神色有些疲惫,便主动帮我取下包裹扛着。我和他二人且走且聊,说话间来到家当街楼牌,上面挂着块匾,上面写着“太白遗风”。我挺纳闷,问他怎地不见弄萧楼的牌匾。那少年笑道:弄萧楼是在二楼,不可随便出入。你且候在这里,我先去给管事的说说,若他应允了你便能进去了。”
果然江湖险恶,我只恨自己没把师傅的叮嘱当回事,结果如今我是除了怀里荐信,背上大刀以外,身无长物。好在掌柜的心善,在荐信的背面给我画了个地图,教我往东边去。我千恩万谢,慌忙出了酒楼,走到半路,偏又被巡逻的忠阳城管差役栏住,见我没有暂住路引,便要抓我去昌平。好在老天有眼,我拿出那封荐信,差役见了才放过我,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到了弄萧楼的正门,我已经是饥肠辘辘。只见这间府邸宽门长檐,瑞兽衔环,两侧一副瘦金体楹联,我一个字也认不出,果然与别处不同。
我过去拍了拍门,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仆役把头探了出来。
“在下叫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特来拜会。”
那仆役一听,面色一寒,口气一下子转冷,说道:“谋职啊,去后门。”说罢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没奈何,我只得又围着院墙绕到后院小门,方才的仆役把门打开,让我进来,一边絮絮叨叨说我不知礼数,一边把我带到间偏房,然后恭敬地冲房里说了句:
“赵三爷,这位是谋职来的。”
从屋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手拿烟袋,眼皮也不抬一下,问道:“有荐条吗?”
我把那荐条递给他,他看后呵呵一笑,道:“啧,来头倒不小,白先生的推荐,好吧,就用了,你以后就在这干,一个月两吊钱,年底有赏,在别处做家丁可没这么好待遇。”
赵三爷磕磕烟袋锅,冷笑道:“五虎断门刀?彭大盛?您省省吧,这年头,哪个混江湖的会起这么个诨名。这弄萧楼乃是风雅之地,来往的侠客们多为高士,岂容你这等俗物混迹。老老实实做你的家丁吧,看你有点武艺,日后混出个看家护院趟子手,就是你们五虎断门的造化了。”
我一时无语,本想扭头就走,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早就一文不名,这家丁的工作,不干也得干了。
于是,我就在弄萧楼做了家丁,准确地说,是弄萧楼的外院做了家丁,内院的调律小筑我是进不去的,萧子钰大侠也始终没见过。
其实家丁这工作还好,虽然累了点,工钱却拿很多。东家包吃包住,每个月两吊钱足够生活,还能有些积蓄。除去每日劳作,我按照老习惯,每天早上起床先扎一个小时马扎,再走上几趟刀法,不敢懈怠。他们见我练五虎断门刀法,都笑,说俗气,与这“弄萧楼”格调差的太远,护院的家丁倒偶尔过来讨教两招。我问他们五虎断门也是武艺,怎地算不得江湖,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这玩意又傻又楞,与大侠士仙风道骨的风范有差距。
这日清晨,我练完刀法,本来要和几个同事去接柴火,结果那送柴的病了没来,于是赵三爷索性放了我们半日假。我和他们左右无事,去了家叫“刘伶居”的酒楼喝酒谈天。几个人坐定后,才开盏没喝几杯,忽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一惊,那人正是我刚到忠阳城时赚了我包裹的少年!
好小子,岂能让你再溜掉。
我当下放下酒杯,怒喊一声“贼子休走!”,冲他走过去。那少年一见是我,吓的扭头便跑,撞倒了正端菜送上来的店小二,慌张逃去楼下。我哪能叫他逃掉?于是抓起虎头刀,纵身跃下雕栏楼梯,大步追去。沿途打翻了不少酒菜,一时间酒楼一片混乱。
他见我追下来,夺门而逃,我紧追不舍,正要冲出门去,却不提防门外正走近一人,两个人“啊呀”一声撞到一起,双双倒在地上。
“恕罪则个!”我怕那小子逃走,冲那人略一抱拳,爬起来便要继续追,不料旁边两人过来按住肩膀,沉声道:
“怎么,朋友,撞了人就想跑?”趁这当口,那小子转进一条巷道,转眼就不见了。我沮丧地晃晃头,回头来看那被我撞倒的人。
那人已经被人搀了起来,只见他一袭白袍,头戴束发紫金冠,腰间一条紫青玉带,面目清秀,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只是表情有些狼狈,手中抓着柄扇子不曾放开。
“这位,我刚才急着追个人,不小心冲撞了阁下,还请恕罪。”我刚说完,那公子露出一丝愤恨之色,稍现即逝,拍拍身上尘土,随手“啪”地打开竹扇,却笑道:
“这位壮士看身形也是习过武的,不知江湖上怎么称呼?”
“在下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阁下是?”
一听这名,旁边数人都哄笑起来,那公子也连连摇头,摇着扇子一脸嘲弄道:“大盛?五虎断门?哈哈,大雅若俗,当真是风雅的紧,风雅的紧。”
我忽然很感激他,因为出山以来,总算有人以江湖朋友的身份待我,连忙点点头。
萧紫庭道:“好,爽快!那么这样好了,你若胜得过我手中青竹折扇,这件事便就此罢了;若胜不了,便要从我胯下爬过去。”
周围众人又是一阵笑。
我觉得很兴奋,自从下山以来,我还未曾与人交过手,虽然每天早上都练习刀法,但始终渴望与人实战切磋,而这个机会现在就在眼前。这时候酒楼门口已经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楼上吃饭的客人也纷纷把头探下来,随我一起来喝酒的几个同事站在楼梯口不敢做声。
“来,进招吧!”萧紫庭不紧不慢地摇着竹扇,胜似闲庭信步,似已有了十成胜算,眼神里却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我的虎头刀长二尺六寸,他的竹扇最多八寸,距离上已然大为吃亏。但凡短兵接长刃,多是采取埋身近战,故先发制人最为重要。今天这清扇郎君却不躲不避,托大先叫我先进招,须知我若舞开大刀,又占得先机,他再想近身可就不易了。何况他那是竹扇,并非铁扇,挡格荡甩都吃不住我这钢刀。
不过那时也无暇他想,我略一定神,大吼一声,一招左斜劈,取他左肩。萧紫庭本一脸潇洒地摇扇,见刀锋凌厉,面色一变,急往右闪。我这招本是虚招,不过逼他右避而已;不料他贪图站姿潇洒,我这招又快,全身没来得及摆开架势回招,堪堪避过这一招左斜劈,躲闪的颇为狼狈。
见他身形未稳,我又接了一招右横斩,横着向他斩来。萧紫庭眼见无法闪避,手腕一抖,想用那竹扇荡开刀锋,但竹物岂能胜过钢铁。他见扇子实在吃不住劲道,一个铁板桥让过刀锋,翻身单手撑地,双足发力一下子蹿出几尺远,我的大刀已然追赶不及。旁人轰一声纷纷赞道,有说这招“韩信忍辱”使的漂亮,有说这招“灵猫跳涧”用的绝妙,但我师父也提过这招,却是叫“灰犬钻裆式”,倒也是拆我右横斩的好招数。
却说萧紫庭急攻了二十余招,招招赏心悦目,却始终近不得我身。这时旁边一人叫道:“萧公子,怎地不用你那绝学流萤小扇了结那厮!?”
我听了心中一惊,心道这流萤扇不知是何武功,能称为绝学想必威力无俦。心中想到,手中大刀舞的更快,有心要在他施展出流萤小扇前震飞那折扇。
又拆了五六回合,忽见萧紫庭握扇手法突变,我心道不好,怕他变招,连忙一招前刺,直袭他胸前。这招直截了当,敌人只能硬挡,或左右闪避,萧紫庭折扇不敢再与我钢刀相抗,向右面跃去。我故伎重演,连着挥出一刀,横斩向右,打算迫他后退。岂料萧紫庭身形一扭,倒握扇柄反向我点来。我不及多想,一记直劈下去,力道使了个十足十。
萧紫庭本打算围魏救赵迫我回招,却没提防我反击如此迅猛,情急之下举起扇子去挡,“唰”的一下扇骨立时粉碎,围观的人都是大惊,都道这佳公子今番要变血葫芦了。我心中大叫不好,大刀去势沉重,纵然察觉想收招也晚了。
这萧公子毕竟高明,又是一招“灵猫跳涧”或者“灰犬钻裆”,向后纵去三尺开外,总算躲过大险,但刀锋避之不及。待他站稳,一道鲜血自额头流过粉白面庞淌下来。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都不敢言语,萧紫庭面色苍白,单手捂脸,另一只取出手帕擦擦血迹,勉强笑道:“好刀法!自我萧某出道以来,能伤到我脸的,你是第一个!佩服,佩服。”
旁边一人奇道:“咦?萧公子你不是昨日才艺成出山的么?”
萧紫庭脸色一红,恨狠瞪了那人一眼,转身欲走。
我把刀倒提,走过去道:“萧公子,阁下的习武根骨上佳,只是招数里无用的虚势太多,否则今日胜负还未可知。”
萧紫庭冷哼一声,怒道:“山野村夫,懂得什么风雅,简直是对牛弹琴!”说罢一拂袖子,捂脸匆匆离去。
我好心指正他失误,却讨了个好大没趣,那偷我包裹的小子早没了踪影。我只得转身上楼,老板看我提着大刀,一脸不善,也不敢上来问我赔打翻的酒菜。几个同来的家丁面色尴尬,不敢多问我话,这顿酒喝的没滋没味,很快就散了。
回到弄萧楼,我把大刀擦干净放好,心情实在郁闷,原本打算初出江湖一战成名,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咸不淡的结局,好生令人气闷。
郁闷归郁闷,本职工作还得去做。晚饭后是我当班,我拿了扫帚,从外院大门口一路扫下去,不知不觉扫到了内院墙外,刚一拐弯,就听内院里传来人说话,随即内院门大开,三个人走出来。事先赵三爷叮嘱过调律小筑里出入的多是老爷招待的名士,我们这些做仆役必须回避,免得扰了人家清雅。所以我连忙收起扫帚,站到一旁树下。
只见为首二人一人着紫袍,一人着青袍,两人都是四、五十开外,鬓角微霜。两人身后还跟着个白衣少年,时近傍晚,所以面容看的不很清楚。
出了内院,那青袍人拱手笑道:“古人赞乐有绕梁三日,犹然不绝一说,今日能有幸听子钰兄拂琴,方知古人所言不虚呀。”
紫袍人也笑道:“齐兄谬赞了。这次齐兄不远千里前来为小犬之事,实在感激不尽。”
原来这紫袍人便是我的东家主人萧子钰,我做了近一个月仆役,今天才算见到庐山真面目。
青袍人道:萧公子天资聪颖,才貌双全,此番姑苏之行,定当满载而归,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放声大笑,震的树上宿鸦惊起,内功修为看来极深。
萧紫庭此时也看到我,全身一震,眼神有些惊慌,萧子钰见状,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我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拱手作揖,萧子钰也不愿与我多讲,挥手叫我退下。
我扛着扫把回到仆役房,搁下工具,洗净双手,走到井边,咕咚咕咚先喝了三大口,然后赤裸着上身拿大瓢舀出清凉井水往身上浇,冲够了又晾着膀子院子里擦拭钢刀。我正擦的入神,忽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我回头去看,却是一惊,原来站在我身后的竟是萧紫庭。
萧紫庭见我这副模样,连连轻咳,我笑了笑,随手取来上衣穿上,这才问道“萧公子不知找我有何事?”
“哦,我们做下人的,能见到东家就已经是福分了,又怎么敢说话呢。”我淡淡答道,萧子庭拿不准我这句话是嘲讽还是什么,不禁有些尴尬,全无下午盛气凌人的气势。他拿出一壶酒,满脸陪笑着对我说:
“下午之事是小生的错,所以我特意带来一壶玉楼春,与彭兄对饮几杯,也算小弟我谢罪了。”
“哪里哪里,误伤了公子,我才该请罪才是。”
我见他一改下午嚣张态度,也不好端着架子,便从屋子里取来方桌酒具,就在庭院里两人对酌起来。
萧子庭这个人虽然有些自大,其实人还算开朗,也很健谈。几杯下肚,两个人都有些耳酣眼热,话也多了起来,原本那点芥蒂早就无影无踪。
谈了一阵,不知忽有何感,两个人举其杯子,竟同时长叹一声。
“公子怎地忽然叹起气来?”我先问道。萧紫庭摇摇头,表情颇为沮丧,又喝了一杯,方才说道:
“彭兄有所不知,前个月姑苏慕容家忽然宣布要比武招婿,这慕容家也是武林名门,方才那位齐伯伯特意来通知我爹,恰巧我师满回家,我爹便要我去招亲”
“男大当婚,岂非是好事?”
我便将自我下山来的遭遇讲给他听,讲到末尾,不由得又一声长叹道:“我师父与那白一苇,都说这江湖已非我们之江湖,想我勤练功夫数十年,却也只是给人家做个杂役。大家一听我报上姓名便大笑,也不知笑从何来。”
“不是武功么?”
“非也,非也。”萧紫庭摇摇头,举杯啜了一口,道:“彭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当今江湖,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要雅,要风雅。”
“风雅?”我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却始终不得要领。
“如此说来,这名字却比功夫还紧要了?”
“功夫无非打打杀杀,乃是武学的旁枝末节,即使再强也不过小巧,优雅方才是正道呀。彭兄你且听我数来,且说这兵器谱上之人吧,什么紫琉青剑慕容雪、七心海棠南宫霜、洛神琵琶冷紫莳、玉面貔貅杜斜阳,哪个不是好名字?这次也同去选婿的几个少年侠客,比如唐枫、玉昆仲、司马傲然,先不论武功,单是名字意境就高出寻常人一截。连我这紫庭二字,都是出自唐诗中的句子,所谓无典不名呀”
“我这五虎断门刀法,这名字却有何不妥?”
“本门刀法,招数无非刺、劈、砍、斩、钩、锯几种,加上去势诸如前、后、斜左、横右等方位,便为一招,没刻意去取什么名字。今天逼退你的那招,我们同门都叫左横斩。”
我抓起一把花生米放进嘴里,边嚼边皱着眉头问道,他说的这些都好生难懂。他见我问道,不禁笑了,面色开始发红,明显是酒意上了头去。
“呵呵,彭兄,不是小生自夸。下午那一战,虽则是你胜出,但日后人们只记得我这流萤扇,却记得不得你那断门刀,你可知是何故?”
我见他答非所问,显然是还有后话,于是略一点头,听他下文。
“其实江湖哪里有那么多恩怨?大家互斗,也无非是想给旁人看了记住,留下几段逸事,好留名当今后世罢了。所以这武功于实用一节,不甚重要,叫人看后不忘方才是紧要。兄那招当胸一刺,固然是好招,然而一则速度太快二则过程枯燥,都不够漂亮。再看小生那几招流萤小扇,虽然近不得彭兄,但手挽剑花,扇摆曲步,每半招一个旋身,将身上白衣带起风来,看着便飘逸多了,日后也能在江湖上留上几笔。几年后,便只知有我而不知有兄了。”
听他这一番长篇大论讲完,我还没喝几口酒头便晕乎乎的,不禁摸摸下巴,叫声苦:“乖乖,这却比公子你比武招亲却还麻烦呐。”
听到这句,萧紫庭先是一怔,然后忽地猛拍桌子,大喜道:“是啦!是啦!”桌上的酒杯被这么一振,咣铛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是啦?!”我还以为他酒后失态,连忙过去要扶。萧紫庭摆摆手,对我喜道:“我想到一条妙计,既能圆彭兄你留名江湖之志,也可全我退婚姑苏之心!”
“哦?却是什么?”
萧紫庭把身子凑近,轻声说道:“就是彭兄你代我去比武招亲如何。”
我闻言一惊,却比别人叫我做武林盟主更为震惊,连声道:“公子醉了,公子醉了。”
“那些同去征婚的少年侠士,功夫与我都在伯仲只间,以兄的武艺,取胜不难。我对我父亲,也好有了个交代,省得再逼我如何如何。”
“既然如此,公子何不故意输给别人,不就好了么?”
他忽然象是想起什么,又对我说道,“明日你去我那里。”
“是什么事?可需要准备什么?”
说到这时,壶中酒也尽了,萧紫庭站起身来,也不要人来扶,自己醉薰薰地一步三摇朝门外走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太白斗酒诗百篇,今我恣肆笑歌仙”当晚上,我是一夜无眠,辗转反侧,难以入梦。萧公子那番江湖见地,我似懂非懂;他所提的计划,也不知是否酒后乱言。这江湖究竟是否是我之江湖,自己却还是一片懵懂无知。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晨,我一夜没睡,起来照例又练了一趟刀法。到了快午饭的时候,赵三爷过来找我,说萧公子指名叫我去送香盒,他再三叮嘱我进了内院莫要停留,送罢东西赶紧出来,切切不得东张西望,我都一一应承。
一进调律内院,景致又与外院大不相同,到处翠竹林立,中间只留一条砖石小路,好似极大的盆景一般。我按照赵三爷嘱咐过的路径,七转八转来到一间上房。我在门口恭敬地敲了三声,屋里有声音传来道“进来罢。”
我推门进去,屋里坐着的正是萧紫庭。他一见是我,连忙起身,喜道:
“彭兄你来了。”
“我是给公子送香盒来的。”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昨天饮酒定计之事,所以也不敢妄自乱说。
“这里没外人,彭兄你就不用客气了。”萧紫庭边说着,边把我引到一张檀木桌前,在桌上拿起一张写满墨迹的宣纸,道:“彭兄,昨日我不是说还有件事需得仔细参详么?”
“正是,只是不知道公子想参详什么?”
“呵呵,就是这个,彭兄你的名号呀。”萧紫庭呵呵一笑,将那宣纸交给我,道“昨日也说了,如今江湖上无雅不成名,尤其那慕容家更重内涵。彭大盛这名字实在不美wωw,书香中文网.com,小生刚去查阅典籍,找到个合适的出来:彭兄不妨复姓东方,名曰苍云,意境高远,别人定会喜欢。古人有诗云“沧龙云卧品清箫”,恰好暗扣你我之名。”
“不必担心,只是换个名号而已。”萧紫庭笑道,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扇子,在胸口轻摇。“既然人名沧云,那么刀法便须带个风字,《南齐书·祥瑞志》有“耀日舞风”一句,如此这刀法便叫“舞风刀法”,这刀就叫做耀日刀吧,大妙!大妙!”
我还没说什么,他却先欢喜起来,似是极之得意,摆着扇子反复吟哦。
于是,我就不再是五虎断门刀的第十三代传人彭大盛,而是身怀绝学舞风刀法,使一柄耀日刀的神秘少侠东方沧云了。
第二章 救难
彭大盛就是东方沧云,东方沧云就是彭大盛。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每天早上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扎步、练刀、做杂役。但萧紫庭萧公子却说行走江湖的时候,这两个名字可是云泥之别,叫我务必把自己当成是东方沧云而不是彭大盛。
进了调律内院做护院后,每天也就是各处巡巡、防火防盗之类,比在外院轻松多了。萧子钰老先生在当地名望甚重,哪个贼子敢来偷他?萧公子偶尔会拿壶酒过来,两人对酌闲谈一番,日子过的倒也波澜不兴,安逸的紧。
过了十数日,算计着姑苏慕容家比武招亲的日子也快到了,萧老先生就催促萧公子尽快动身。于是萧紫庭和我各自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他怕路上耽搁太久误了日期,没要马车,叫赵三爷在集上选了两匹骏马回来,一匹起名叫“绝尘”一匹叫“骐骥”,估计也是有典故的,不过我没问,怕又逗出他一大堆拗口难懂的解释出来。
这日宜出行,是吉日,弄萧楼上下都来送公子起程。萧子钰老先生只跟萧公子说话,全不看我,这也不奇怪,他对下人从来是不理不睬的,萧公子跟我解释过他父亲书房的那几句铭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倒是赵三爷站到我面前,掂着烟袋锅反复叮嘱,叫我务必照顾好少爷,不可僭越了主仆身份,我唯唯称诺。
等到了吉时,萧公子跨上骐骥,我骑上绝尘,两个人并辔沿官道向南面而去。骑出了城门,走了六七里路,萧公子忽道。
我轻拉缰绳,把脸偏过去。
“公子有何事?”
萧紫庭却笑了,摇头道: “兄怎地忘了?一出忠阳府,你便不在是为我家护院的彭大盛,而是我路上偶遇的少侠东方沧云呐。以后别人提起彭大盛,记得莫要答应。”
“呵呵,晓得晓得,下次会小心的。”
我搔搔头,傻笑着应和,萧紫庭却正色道:“ “听说那慕容家主人慕容骧乃是一代宗师,眼光定然厉害,倘若是被他看穿了,你我都有大麻烦,所以还得万万小心,东方兄!”
“哦哦。”
我随口应道,心里却想着别的事。老实说,我一直心里很犹豫。我临下山前,对师父口口声声说要将五虎断门刀法发扬光大,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而如今不仅断门刀法变成了舞风刀,连自己的名字也抛开了“大”字排辈。改叫了东方沧云。这么做究竟是否妥当,我至今还是揣揣不安。只是萧公子说五虎断门这名字太俗,贸然闯荡江湖会被风雅之士耻笑,也许师父当年出山,就是因为这等遭遇受了羞辱,而心灰意冷从此不问江湖。
我临走时师父说的那句话,我多少也了解一点了。
“今日之江湖,已不再是我们的江湖啊”
官道平阔,又是太平年岁,这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没什么波折。两个人日出则行,日落则息,执鞭徐行,沿途顺便游山逛景,谈些武林掌故江湖逸事(多是他讲与我听),日子好不惬意。每天到了打尖的客栈,萧紫庭便拿出几本书来,教我些琴棋书画五经六艺。他说武林虽然以“武”为纲,这“文”其实更为紧要。若没几卷诗书才艺垫底,这武学究竟只是下三流的粗俗东西,上不得台面。虽然这十几日中不能把我教出个状元,好歹也要让我粗通文墨。
我那身黑灰色的仆服早丢进包裹里去,萧紫庭说既然名字叫东方沧云,自然得有相配的装束,临走之前另去成衣铺子里选了件天青色绸衫给我,还说此乃“雨过天青云破处”,少不得又是一番风雅。只是那虎头大刀,或叫耀日刀,因为是用趁了手的,却不能换成别的。为此萧紫庭嗟叹了好久,说如今武林群侠要么使剑、要么使些风雅物事,比如他自己便用扇子,他父亲萧子钰好用萧,那日来报信的齐伯伯齐飞白却是暗器高手,用的是围棋子,其他诸如琵琶、瑶琴、玉笛、毛笔、拂尘也颇受欢迎;寻常兵刃什么刀枪锤戟、斧钺钩叉的早就没人用了,除非是什么金错刀、吴钩之类有来历的东西。
若没事的时候,他也拿来几本笔记小说来给我看,里面无非是少年英侠仗剑江湖(我注意到,这几本笔记小说的英雄都是用剑),斩除奸佞修练神功抱得美人归之类,倒也大有趣味,让我秉烛连看了几个通宵。
就这么样,转眼二十余天过去,我身上天青长衫已经洗过几次,东方沧云这名字我也慢慢听的耳顺。原本我觉得有愧于师父,自家五虎断门刀法非但不能发扬,还要改个假名;后来转念一想,就当这是权宜之计,等到娶了慕容家的小姐,在江湖功成名就,再恢复五虎断门刀的名号不迟。想到这里,自己也就释然了。
这日走到新亭地界,前几日连绵阴雨,地湿路滑,直到这日才云开日出。我二人决定快行几步,把前日耽搁的路程补回来。所以两人这一日只管纵马快跑,跑上半个时辰,再徐行一阵,而后再跑。结果快到傍晚的时候,屈指一算今天竟走出去百余里路。
眼见日头落下山去,两个人这才勒马想起来打尖住店的事。按照往日习惯,都是早上临行之前先问好店家前方客栈远近,然后赶路便心中有数。今天只顾尽兴狂奔,竟跑过了投宿的地方,如今前面不知走多远才能有客栈,往回返又心有未甘,实在为难。
我看看周围,对萧紫庭说道:“公子,如今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眼见天色晚了,咱们不如下了大道,到附近找户人家投宿一夜再说吧。”
萧紫庭虽不情愿,但夜色已黑,加上两匹马都疲惫不堪,看情形今天是不能再跑了,只得应允。于是我二人弃了官道,循右侧一条小路而去。
行不出三里,远远见到一座小庙,庙门口拴着几匹高头大马,几个灯笼,庙内隐约传来铿锵之声,似是兵器相击。
我一听有人打斗,连忙把背后的虎头大刀拔出来,道: “似是有什么人打斗!我们过去看看如何?”
萧子庭把手放到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道: “ 敌我未明,咱们还是把马拴到这里,凑近些看看究竟,再做打算。”
萧紫庭与我当下把马都拴到附近树上,然后屏息凝气走过去,找了一处正对着窗口的树林,恰能看清庙内动静。
只见庙里神台上摆着三两根蜡烛,几个灯笼翻在地上,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靠神台而立的是位老者,一身青箭劲衣,全身十余处刀伤,左臂一只判官笔,右臂却软软垂下,滴到地上的鲜血已积了一摊。这老者神情虽然狼狈,却凛然有威,须发皆张。
周围有七八名黑衣人各执兵刃团团把他围住,却摄于气势不敢靠近。
黑衣人中为首的忽道:“ 谢老师,你也真能跑,从大梁一直让我们追到新亭。已经到了这份儿上,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了,乖乖认命吧。”
“呸!”
“若把东西交出来,就给您个痛快的,不然可别怪我们兄弟钝刀子拉肉,嘿嘿。”
他话说完,见旁边部下都没反应,便大声“咳”了一声,那几个黑衣人这才如梦初醒,也纷纷附和着大笑。
“行了,别笑了,拿东西要紧!”为首的沉声道,“这老家伙手底不软,大家一起上乱刀分了他。”
只听“伧啷啷”几声,七个人都一抖手上钢刀,谢老师挣扎着起来,左手判官笔倒握,显然是存在同归于尽之心。
“住手!”
“住手!”
两声大叫同时传来,一个是我按捺不住跳出来时大呼的,另一个却是从殿另外一侧传来。
那几个黑衣人闻声转头去看,只因我喊的比较迟,七个里倒有七个看去那边,反没人来理我,我执着大刀站在那里一时冷场,不知该说什么好。
突然一声轻啸,一只飞镖破风而来,擦着一个黑衣人耳边直钉到旁边柱子上。黑衣人之一见那飞镖三寸长短,尾端缀着银边,还写了个精致的“唐”字,不禁脸色一变。
“小周郎唐枫?”
“呵呵呵呵,算你有几分见识!”
一阵笑声自外面传来,随后只听见衣袍翻滚,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在空中轻轻转了几圈,姿势说不出的曼妙。只是我不禁暗自为其担心,因为这破庙里凌乱不堪,实在没个落脚的好地方。
果不其然,那人飘然而降,双足点到了一张旧旗台之上。他跳的高,落势很重,那旗台老旧不堪,哪经的住这一跺。就听“哗啦”一声,那台子便轰然坍塌,扬起一阵尘土,隐约间只见到一双腿倒在外面。
我师傅说过,万事总有物理在其中,跃的愈高,则落的愈重,此乃天道。侠客小说所言“踏雪无痕”云云,乃是无稽之谈。今天我总算见到了实证,虽有醍醐灌顶之感,终究还是有些遗憾。
看到这一幕,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竟是连笑也忘了。过不多时,那人自尘土中站了起来,他与我年纪差不多,锦袍宽袖,面目俊秀清雅,只是浑身尘土蜘蛛网,未免有些狼狈。
这少年看看几个黑衣人,把脸上蜘蛛网抚下,下巴轻抬起,傲然说道: “你们各自斩掉自己右臂,再给谢老师磕三个响头,就可以退下了,本少爷今天饶你们不死。”
“哈哈,小子,别以为你是唐门的人就敢这么嚣张。刚才那招双柱擎天也算你唐门绝学吗?”
黑衣人哈哈大笑,一做手势,身后的人也纷纷大笑。那少年面色大窘,又不好退缩,为掩盖尴尬神情,柳眉一立,大喝道: “你斩是不斩!”
“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来这里生事,真可笑。”
他们只顾彼此唇枪舌剑,我提刀站在那里楞了半天,却没一个人来理我, 我当时大喝之际激起来的一阵豪气如今全化了烟灰。好不容易等他们交锋停了停,我这才重咳一声,以表示我的存在。
那些黑衣人这才想到刚才喊“住手”的原来有两个人,一起回头来看,一人问道:“你又是何人?”
短短时间内,先后杀出两个挡路的程咬金,一个骄横至极,一个却大为谦虚。这些黑衣人虽然凶狠,一时之间却也无所适从,哭笑不得。
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一晃钢刀,大喝一声: “少废话了!弟兄们,那谢老师暂时动不了,咱们先把这两个家伙解决掉再说!”
黑衣人们立刻分成两波,五个扑向唐枫,另外两个向我扑来。那谢老师斜靠着神台,兀自喘息不已,注视着局势变化。
我定定心神,手中大刀一舞,虽然号称“舞风刀法“,却还是五虎断门刀的路子。说实话,这几个黑衣人武功着实不弱,也没一定招式,刀锋专朝要害招呼,一时倒真难以应付。斗了五六回合,我灵机一动,趁他们攻势稍歇,向后退了三步,等他们冲上来的时候,将手中大刀冲其中一人面门扔去。那二人只道我会以刀为兵器,却没想到天下还有如此巨大的暗器,只听“啊呀”一声,其中一人仰面倒下去。我那刀重四十三斤,他哪里受得了这一掷,当时晕了过去。另一人大惊,还未回过神来,我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他面前,大喝一声,一记“铁牛撞壁”直击他胸口,生生将他放倒在地。
这边了结以后,我捡起刀来向那边望去。只见五个黑衣人把唐枫团团围住,那唐枫在圈中拿柄短剑东支西绌,虽然性命暂时无虞,但想要冲出圈去却是万万不可能。我在旁边看了几招,发觉唐枫也是在于只求招数优雅而无甚实用。他特长既在暗器,自当在进庙之间就先行施放,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他却自己跑进庙里来,结果被黑衣人们逼的急,这暗器竟没机会放出。
虽然如此,好歹我和他此刻也是同道,不能坐视不理。我一晃大刀,叫道:唐兄我来助你!正待要冲上去,却听到庙门口一阵长笑传来。
“哈哈哈哈,不想这美周郎却也有今日,却令人叹息呀,叹息。”
本来正剧斗的六人动作都是一滞,加上我和那谢老师,十六只眼睛齐齐向门口望去,却见萧紫庭摇着扇子站在那里,满面笑容。我说刚才怎地不见他动静,原来一直到这时候才出现。
唐枫一见是他,面色一寒,也不答话,手中短剑舞的更快。
“若是要帮忙,还请知会小弟一声。你我是总角之交,又何必客气。”
这边萧紫庭且走且说,却似散步一般。我见了不忍,高声道:萧公子!既是幼年好友,就该速速相救才是!”
萧紫庭还没答话,唐枫却厉声高叫道:“休要过来,我便是死,也不要你来救!” 这个“你”字咬的异常之重,然后他又看了我一眼,想来是在暗示“你却可以过来帮忙”。
黑衣人们听的真切,情知萧紫庭一时半会还不会过来帮忙,便放手攻的更急。我见形势逐渐危急,举刀便上,萧紫庭嘴上虽然笑话唐枫,也知这是人命关天之事,手中扇子半开,打算一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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