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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娘子.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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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娘子
作者:蔚空
文案:
一朝休战,两国和亲。南周定西郡王嫡长女周青青,被下旨远嫁西秦和亲,嫁的是西秦天子胞弟武王秦祯。
周青青老爹定西郡王在世时,曾多次大败西秦,歼敌数万,是西秦全民恨之入骨的敌手。南周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布衣百姓,都道长宁县主周青青这一嫁,估摸着是凶多吉少。
而周青青听到的小道消息是,西秦武王秦祯,亦是西秦战神,传闻虎背熊腰,吃人肉喝人血,杀人无数,堪比那修罗阎王。
周青青:不是被西秦百姓吐沫淹死,就是被武王秦祯折磨死,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咯?(我想静静~~)
注:架空得比作者名字还空,嫑考据~~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第一章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自半年前,南周与打了数十年的西秦议和之后,皇都金陵城,如今上下一派欣荣繁茂,已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就连茶米铺子租钱都较从前涨了两成。
御街的粮仓米铺柜前,此时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穿水粉绫罗裙,生得螓首娥眉,十分娇俏伶俐。她一只手不紧不慢敲着那木台面,一只手把玩着旁边一只铜烟袋,目光略微失神地看着那冒烟的烟嘴儿,似乎是想把那点火光掐灭。
“县主,这个月的租钱,您看看对不对?”少女手还没动,从铺子内间走出来个微微佝偻的老汉,将手里零零散散的银子和一把铜钱放在那台面上。
这人正是米铺的掌柜林伯。
少女嘴角轻扬,绽开一抹笑意,放开手中那有些发烫的烟斗,玉葱般的手指,将那些钱扒拉开来,随意点了一下,又拣起其中的银子,塞入腰间,再一把抓起铜钱灌进准备的布钱袋中。
“错不了。”她眉眼弯弯,抬头看着那老掌柜,将手中的烟袋推过去,笑道,“林伯,这旱烟还是少吸点罢,如今不打仗了,安稳日子还在后头,可别被这铜皮玩意儿废了身子骨。”
老掌柜朗声大笑:“这世道谁说得准?西秦兵力昌盛,眼见着咱这金陵城都要成其囊中之物,怕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才跟咱大周议和。说不准不多久,又挥兵过来把咱这里踏平。我这旱烟还是赶紧多吸几口才好。”说罢,他拿起那木台面上犹在冒烟的烟袋,狠狠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眯着眼睛,默了片刻,幽幽叹道,“若是县主您父亲定西郡王还在世,咱金陵城的人,也不用过得这般战战兢兢。”
周青青听老掌柜又说起自己病逝了五年的亲爹,一时不免也有些感怀,想他爹周灏在世时,被称为大周百年一遇的将才,戍边多年,愣是未让西秦铁骑踏进过南周领地半步,
不料她爹一死,在金陵城中安逸惯了的大将们,再挑不出一个能挑起大梁的主帅。于是西秦大军步步逼近,南周将士节节败退,到了去年入冬,西秦几万雄狮跨过中原,直逼蕲城。
金陵城中五岁稚儿都知,蕲城一破,金陵也就危在旦夕。
孰料,西秦兵临城下,蕲城守备正要咬牙殊死一搏时,西秦那位主帅,一路攻无不克的武王秦祯,忽然对南周提出议和。
蕲城可怜的守备和他一众残兵败将,顿时喜极而泣,屁滚尿流,当夜快马加鞭给金陵送报。
金陵城的当朝天子永光帝,听到这消息,比蕲城将士还欢喜,立时御笔亲书,派了自己那位闲散皇弟,去蕲城签订议和盟约。
这闲散王爷本来还疑心有诈,裹着一身貂毛去得时候提心吊胆。哪知人家西秦是诚心议和,盟约签订,便退兵西去。弄得战战兢兢的王爷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周青青想,林伯说的没错,西秦兴许就是中了哪门子邪,才主动议和。她身为女儿家,也知用兵打仗乘胜追击的道理。南周这几年被打得兵败如山倒,西秦大军再一鼓作气,破蕲城渡大江,繁花似锦的金陵城如今恐怕已经易主。
但西秦主动握手言和,这场来得突然又诡异的蕲城之盟,无论对南周朝廷还是寻常百姓,总该都是件天大的喜事。
周青青摇头笑道:“既然西秦主动议和退兵,许是也厌倦了征战,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再跟咱开打。”
思及半年前,听闻西秦大军一路东进,金陵沦陷不过是早晚的事,她还寻思着自家身为皇室宗亲,虽然家道中落多时,但定西郡王这个名号犹在,只怕城破之后,他们一家上下难逃厄运,或许该提前找个深山老林,先躲起来再说。
她还没得及带着几个萝卜头躲,打得正凶的仗停了,像是放了个哑炮,生生吓了你个半死,但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老掌柜又吸了口旱烟,堆着满脸褶子,笑道:“希望承县主吉言,让咱南周百姓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周青青也笑。
正在此时,米铺门口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同周青青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因着年岁尚小的缘故,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稚气。
周青青正要斥责她跑去了哪里,小姑娘已经喘着气开口:“姐,街上来了好多西秦人,听说是来同咱南周求亲的。”
这便是周青青的嫡亲妹妹周香香。小姑娘年方十三,正是天真好奇的年纪,刚刚姐姐收铺子租钱时,她听到街头有不寻常的动静,一溜烟跑去看热闹。
周青青秀眉微蹙,外头缓缓的马蹄同车轱辘的声响,传至耳畔。她被妹妹拉着在米铺门边。两人探着半个身子,往外头看。
浩浩荡荡一支骑兵马队遥遥从街头走过来。前后是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均着西秦铠甲装束。西秦人本就多生得高大粗犷,这一行人更是显得气势威严。
那马队中间是拖着十几个大红木匣子的马车,经过长途跋涉,已经染上了一丝灰蒙蒙的痕迹。
道上金陵百姓闻声,早就自动朝两边散开,惶恐又有些好奇地躲在边上看个究竟。
周香香一副见钱眼开的小模样,啧啧道:“姐,那些木箱子里,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宝贝?西秦武王可是他们西秦的战神,这聘礼肯定贵重得很。”
周青青敲了一下她脑袋,随口问:“你听谁说是西秦武王来求亲的?”
周香香摸了摸后脑瓜,道:“宫里的安公公啊,前天他上街给静安公主买水粉,我撞见他听说的。”
周青青暗叹一口气,想当初她爹在世时,她们姐妹也是宫中常客,年龄相仿的几位公主,也算是她们的手帕交。从前周香香从宫里得到什么消息,必然都是静安公主亲口告诉她,如今听到什么轶事,却只能从个出来买东西偶遇的公公口中得知。
一个静安公主,一个安公公,两字之差,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似乎正是他们定西王府从繁盛到败落的写照。
周香香见那马队走近,身子探得更外,嘟囔道:“也不知皇上会嫁哪个公主?从金陵到西京,路途遥远不说,往后都要住在离故土那么远的地方。那些金枝玉叶可怎受得了?”说罢,又道,“虽说西京是个好地方,但西秦皇族可是出身大漠,几年前才定都西京。那个武王秦祯,咱南周谁不晓得,就是他率兵一路打到了蕲城,吓得咱们半死。听说杀人不眨眼,吃人肉喝人血,跟大漠里的狼一样凶猛。”
周青青也不知道她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被逗得噗嗤一笑:“照这样说,不管哪个公主嫁去,岂不是都是羊羔遇到了饿狼?”说罢,啧啧摇摇头,“也不知道皇上舍不舍得?”
铺子里的老掌柜,闻言哈哈大笑:“皇上哪有什么不舍得的?只有结为姻亲,西秦和南周的盟约才算稳固,皇上也才有几年安稳日子过。”
周青青转头,朝老掌柜看去,眉眼弯弯笑道:“林伯,这金陵城耳目多,你就不怕这番话被官府人听了去,给你定个妄言罪?”
老掌柜笑:“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什么好怕!”
周青青还要说话,被趴在门边看得带劲儿的周香香拉了拉袖口,道:“来了来了!”
周青青回身看出去,只见这一队西秦人马,不紧不慢行过。那马蹄扬起地面尘土,蒙上了一层雾色。
周香香又激动地拉了拉拽着手里的袖子:“姐,你看前面那个人,模样好俊!”
周青青依言看去,果然见着马队前方中间马上的那男子,与周遭西秦将士不甚相同。西秦人多生得彪悍粗犷,燕颔虬须,不似他们南周男儿,面若傅粉三分白才算美男子。
而这人虽着甲胄,单手持辔。但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看起来并不似将士,倒有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若不是他面上有长途跋涉的风霜倦色,大约还颇有几分谪仙的味道。
马蹄踏踏,车轱辘滚滚,人马从从米铺前穿行而过,扬起漫天尘土。周香香浑然不觉,眼珠子还黏在马上那人身上,连脚尖都微微垫起来。
周青青没好气地在她后脑瓜上薅了一耳光:“还看?害不害臊!”
周香香吐了吐舌头,转过头来时,双眼发亮,脸颊泛红,嘻嘻笑道:“那人真生得好看,比于小侯爷都生得好,还不许人多看几眼?”
周青青瞪了她一眼,拉起她取笑道:“我家二妹思春了,走!今日收了租钱,大姐给你买两件新衣裳去,赶明穿着漂亮衣裳,说不定就能找到跟刚刚西秦那人一般俊的相公。”
周香香被她说得脸上更羞红了几分,两人打打闹闹出门,外头那一行西秦人马已经走远。街边两旁的金陵百姓,复又从各家店铺走出来,挤做一堆,朝那远去的人影,议论纷纷,说得热火朝天。
买了衣裳,周家两姐妹从成衣店出来,恰好就遇到周香香先前说的那于小侯爷。手执纸扇,一身风雅白衣的玉面小侯爷,显然也见到了周家姐妹。于是那风雅潇洒之姿,立刻淡了几分,抬手用那纸扇挡住大半张脸,折身低头就要偷偷走开。
周青青冷眼看他这细小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笑意,故意抬高声音唤住他:“小侯爷,好巧!”
她开了口,于小侯也不好再装作不认得,放下纸扇,转头干干拱手笑道:“两位县主,好巧。”
周青青微微蹙眉,佯装惆怅幽怨的模样:“说起来其实有大半年未见过小侯爷,还真是不算巧呢!但是小侯爷音容笑貌,青青一直放在心里。”
于小侯听她这一说,脸色的笑容愈发僵硬,一张傅粉的俊脸又添了几分白,讪讪道:“在下想起家中还有些事,不打扰两位县主闲情逸致,先告辞了。”
说罢逃也一般离开,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玉面小侯爷的风姿。
周香香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趋炎附势的势利眼,以为谁稀罕你!我大姐才看不上你呢。”
周青青倒是不以为意,故意将那玉面小侯爷吓了一遭,心里颇有几分得意又无趣的痛快。
于侯府和定西王府早年关系亲近,周青青同于小侯爷年岁相仿,两人幼时常一同玩耍,那时的于小侯像个跟屁虫一般,甩都甩不掉。王爷和侯爷看在眼里,便半开玩笑半当真,口头订了娃娃亲。
哪知五年前周青青爹一死,树倒猢狲散,只剩五个稚儿和一个不成器姨娘的定西王府,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衰败。
而犹在朝堂春风得意的于侯府,立马跟这只有孤儿寡母的定西王府,划清了界限。两家儿女婚事再未提起。
这玉面小侯爷更是夸张,每每遇到周青青,恨不得立刻打个洞钻走,仿佛生怕她赖上他,翻出儿时有关两人定亲的戏言。
世态炎凉,大约就是这样。不只是寻常百姓,他们这些世家贵胄更易体会。
呸!周青青鄙夷暗啐,就于小侯那娘里娘气的模样,她还真看不上!
☆、第二章
定西王府最盛时,府中上下近百人,金陵城中风头无二,就连门口两座石狮,都比别家霸气威武几分。
周家两姐妹,置办完东西,回到府门口,周青青一眼瞥到自家大门外左边那只石狮子,许是哪个毛贼手痒,将那面门前的眼珠子给挖了去。
有眼无珠的石狮,让这早不复旧时风光的王府,更添几许萧瑟。
周青青翻了个白眼,正要抬阶进门,目光却又看到那大门上的牌匾,定西王府四个漆金大字,大概是几年下来的风吹日晒,其中的“王”字,不知何时中间那一横褪了颜色,变成了个“工”字。定西王府成了定西工府。倒颇有几分讽刺之意。
周青青暗中唏嘘,恍然中想起幼时,父亲征战归来,被人簇拥着回府的场景。
她父亲定西郡王周灏智勇双全,一身好武艺,打过无数胜仗,也挨过无数刀枪,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她曾以为父亲是不倒不败的神。却不曾想,在疆场安然无恙多年的父亲,最终败给了一场倒春寒。
于是曾为万人敬仰的定西郡王,便多了一分让人唏嘘的失望,生前所有的光环,仿佛一下就消失了大半。将士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这样死。他应该死在战场,死在杀敌的马背上,而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
定西郡王的死法,不仅让百姓不满,更为不满的还有坐在朝堂之上的那位。周灏戍边多年,换来金陵城内的安宁繁华,就因为他撒手西去,南周再找不出那样的将才,永光帝不得不日日担忧边塞不宁,害怕西秦铁骑挥鞭而来。
于是他怨定西郡王的死,于是定西王府,变成了皇家再无暇关照的宗亲世家。
周青青正从愣神中恢复过来,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她回身抬臂,已经来不及。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动作迅速敏捷,只微微歪头,就躲过她反手过来的掌风,又精准捉住她的手腕,灵巧地往后一折。
手被钳制,周青青再出脚朝他踢去,也被他机敏躲过,脚尖轻点她的膝窝。他用力倒是不重,周青青虽未倒下,双腿却往下弯去,被少年完全制服。
“大姐,我这招青龙探海如何?这回算是真赢你了吧?”少年俊俏的脸上,笑得一派粲然。
这少年正是定西王府的长公子,周青青的嫡亲弟弟,周香香双生兄长周珣。
周青青眼珠子狡黠一转,眉头轻拧,哎呦了一声:“死周珣,你弄疼我了!”
周珣闻声,立刻紧张地松手。不料,他手上刚卸力,周青青忽然起身,一个扫腿过来,他反应不及,歪倒撞在旁边的石狮子上。周青青又伸手制住他手肘穴位,抬脚将他抵在石狮上,令他动弹不得,然后笑道:“想赢我,可能还得等上两年!”
周珣懊恼地叫道:“大姐,你耍诈!”
周青青秀眉轻挑:“这叫兵不厌诈,可记住了,往后若是带兵打仗,这招也是屡试不爽。”她顿了顿,又笑道,“而且要记住,不能随便相信人!”
一旁观战的周香香,吃吃笑开,接话道:“尤其是女人!”
周青青松开周珣,替他拍了拍衣服上弄脏的地方,问道:“珣儿,今日怎么这么早下学?”
周珣回道:“今日先生小考,我早早交了卷就回来了。”
周青青瞥他一眼:“别是想早回家,敷衍了事交了卷子罢!”
周珣颇有些倨傲道:“才不是,先生都夸我写得快又好,当仁不让的第一。书院里那些世家子们,整日只知比吃穿比玩乐,我怎么会比他们差?”
周香香笑他:“哥哥就知道吹牛。”
周珣恼羞成怒:“我说的是真话。”
周青青拍拍他的肩:“行行行,大姐相信珣儿说的是真话。”
说话间,她才注意到自己弟弟,堂堂郡王府世子,身上那件穿了多时的墨色锦衫,袖口不知何时磨虚了纱。
她心中感叹,笑了笑道:“今日刚收了租钱,我和香香给大家买了新衣衫。赶紧进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老管家陈伯替三姐弟开了门,一个白白的肉团子,跟只兔子似的,冲到周青青面前,抱住她的腰,小声道:“大姐姐,舅舅又来了!”
周青青脸色一变,摸了摸幺弟周玥的脑袋,将他稍稍拉开,自己大步朝院内冲去。
周香香在后头跟上她:“大姐!”
院中正厅门口,一个男子正鬼鬼祟祟探头出来,看到周青青气势汹汹进来,立刻缩了回去。
周青青踏入大厅,见那男子想从侧房偏门溜走,几步上前,拉住他喝道:“许东来,你又来我家里做甚!”
周青青是将门女,打小习武,虽然比不得武林高手,但制服一个二赖子还是不在话下。
许东来被她拉住动弹不得,心中没底气,却又觉得被个小丫头这般对待很没面子,硬着头皮道:“这是我妹子的家,我怎就来不得?”
“我呸!上回我就说了,你要再敢踏入我们定西王府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许东来也啐了一口:“还王府?就这寒酸劲儿我都看不上。”
周青青冷声道:“就算再寒酸,我要打断你的腿,官府的人也不会拿我怎样!”
她这话倒是没错,她一个县主,打断一个二赖子的腿,官府必然会睁只眼闭只眼。
“他可不是我舅舅。”周青青一把推开许东来,鄙夷道:“又出了什么事?是你那五房小妾生了病,还是你家儿子又打伤了谁?“
许氏讪讪,小声道:“这回我那外甥打人确实是别人动手在先。”
周青青摆摆手:“你说吧,又给了他多少钱?是把这个月的家用都给了他?还是又把手里头剩下的那点地契拿了给他?”
许东来和许氏相视看了一眼,这细微的动作,被周青青捕捉到,又见许东来悄悄挪动步子,想是准备开溜。
她心下明白被自己猜中,眼明手快将许东来拦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从他腰间把那地契给搜出来。
许东来爬起来想抢,被她一个刀手空劈,劲风从他耳侧扫过,吓得他抱头鼠窜。
“滚!”周青青吼道,“再进我家门,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许东来灰溜溜往外跑,到了快大门边,又不甘心地转头,哂笑道:“周青青,你也只有本事在我面前嚣张。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县主,就你这泼劲儿,哪个世家子弟会娶你。我看你也就能嫁个什么屠夫庖丁之流!我呸!”
周青青还未反诘,旁边的周珣气愤地扬起拳头,就要冲上前给他教训,许东来赶紧鼠窜着夺门而出。
周青青想,这二赖子其实说得没错,岁月磨人,曾经养在深闺高高在上的郡王千金,如今已然被生活硬生生磨出了几分市井粗鄙之气。
她看了看手中的两张地契,转头看向一脸唯唯诺诺的许氏:“姨娘,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你那两个兄弟,就是讨债鬼,骗了你一次又一次,你非得让他们把咱家掏空,让咱五姐弟跟你出去讨饭,你才满意?”
周青青爹病逝后,虽然定西王府不得皇帝恩宠和关照,但是本来积累的家业,兄妹五人加上姨娘一个,足以锦衣玉食过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是问题。
殊不料,许姨娘娘家不成器的两兄弟,在周青青爹一入黄土,立刻就打上了周家的主意。
吃喝嫖赌,养小妾玩小倌儿,费起钱来,金山银山也掏得空。
之前定西郡王在世,两兄弟不敢上门,定西郡王一死,那两兄弟就变成了讨债鬼,三天两头往王府钻。许姨娘是个没主意且耳根子软的女人,两兄弟编个傻子都不会信的借口,她也能信以为真。
早前周青青年幼,衣食无忧之下,自是不知,等她懂事,才发觉为时已晚。许氏当家的三年两载,周家那厚厚的家底,便真见了底。若不是她亲娘留给自己的几间铺子一直攥在手中,只怕整个定西王府,就只剩下这间大宅了。
攒积家业不易,败起来却一点不难。从阔绰到寒酸,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
许姨娘自知理亏,低声道:“青青,我大哥说这回是真的,三外甥打伤了人要赔钱,不然就得蹲大牢。”
周珣没好气地接话:“那就蹲啊!”
许姨娘被呛得不知说何,片刻后才小心翼翼讨好道:“青青,我保证以后再不让你们舅舅进来。”被周青青瞪了一眼,又改口,“不让玥哥儿舅舅进来。”
周青青摇摇头叹气,将地契放回她手中:“统共也就剩这点家底,你再让那两个二赖子败光,往后玥哥儿还怎么娶媳妇,况且冉冉嫁人,也多少要留点嫁妆。”
定西郡王膝下总共五个子女,周青青和双生子弟弟妹妹,系正房林氏所生。许姨娘生了一儿一女,除了五岁半的幼子周玥,还有个到了婚嫁年龄的女儿周冉冉,只比周青青小了一岁,是府中的二小姐,长得倒是跟周青青一般花容月貌,甚至还胜上一筹,不过性子却跟自己姐姐南辕北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柳扶风,娇弱无比。
但不论怎样,虽不是一个娘生,五姐弟感情倒是都还不错。
许氏不成器,许青青只能怒其不争,却也做不得何。她生母去世得早,三姐弟打小算是在许氏膝下长大。跟大宅里那些明争暗斗不同,许氏懦弱又愚笨,并无什么心机,又因出身不高,总有点谨小慎微,对周青青三姐弟也算是疼爱。
各人有命,钱财与十几年的情分,孰轻孰重,周青青算不上来,也就懒得计较太多。
难得收了租钱,又挽回了一点损失,加之一家六口齐聚,周青青吩咐下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待暮色将至,门庭冷落多时的定西王府,忽然有公公来传旨。公公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那道圣旨倒也简单。
宣定西郡王嫡长女周青青和侧夫人许氏明日进宫面圣。
周青青还记得在父亲葬礼之后,便再未踏入过宫中,更别提被皇上召见。太监宣完旨离去后,她犹跪在地上,有些久久回不过神。
时值春夏交际,不知为何,她觉得有寒风萧萧而来。
从地上站起来的许氏,却是嘻嘻笑道:“青青,你说皇上忽然召我们进宫,是不是终于想起了咱们一大家子,想起你父亲在世时的功勋,要给我们封赏?”
一旁的周珣嗤了一声:“别是把朝廷给我们的那点禄利全撤掉,就算是谢天谢地。”
周香香也附和:“皇上几年没召见过咱家,我还真不信有什么好事。”
周青青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尘土,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氏呸呸了两声:“你们姐弟怎的都唱衰,咱孤儿寡母这几年本本分分过日子,能有什么祸!我看铁定是皇上想起了咱们。如今西秦南周议和,没了仗打,想起从前你父亲的好,不是理所应当么?”
周青青摇摇头,两个眼皮莫名跳了几下,伸手去摸,又恢复如常。左跳吉右跳灾,惟愿明日进宫,不会是什么灾。
不过她想许氏说得对,她们孤儿寡母本本分分多年,未曾做过任何恶事,想来皇上召见,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兴许金銮宝殿上的那位天子,当真是忽然想起了她父亲。
☆、第三章
因着要进宫面圣,周青青一早就起来准备,本来是要穿上昨日新买的那件荷叶滚边绫罗裙,但想了想,又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素锦白裙,头发也只让丫鬟碧禾给她梳了个双平髻。
碧禾从妆奁里翻出一根点翠金簪,正要插在她发髻上,被她止住:“不用了。”
碧禾一惊一乍道:“大小姐,您今日进宫见皇上,可要打扮得隆重点!”
周青青拿过她手里的那根簪子,放回匣子,又拨弄着找出一根普通的金簪递给她,笑道:“我要是打扮得太春风得意,岂不是会让皇上失望?”
碧禾没听明白她言中之意,只吃吃笑道:“你说皇上是不是想起咱小姐无父无母,又到了婚嫁年纪,所以召您进宫,给您安排婚事?”
周青青笑:“你想得太多了。”
虽然她也不知几年未过问他们一家的皇上,为何会忽然召她进宫,但一个帝王总不至于有这份闲心。
穿衣打扮完毕,镜中的少女,一身素雅,但也不至于寒酸,不像王爷千金,却也不似布衣百姓。
周青青对自己这身装束还算满意,走出闺房,便听到外院热热闹闹的声音。
她随口问:“阿劲回来了么?”
碧禾点头:“好像是。”又拉着周青青,雀跃道,“小姐,我们快去看看阿劲打了多少猎物?”
两人走到前院,果然见周珣,还有老管家及几个下人,正围着一个男人热火朝天地说话。男人正是周青青口中的“阿劲”,定西王府的护卫聂劲。
聂劲从几人中抬起身,朝周青青方向看过来,道:“大小姐,听陈伯说你和二夫人今日要进宫见皇上。”
周青青嗯了一声,走过去朝地上的猎物看去,几只麂子,几只羽毛彩艳的野鸡,还有两只灰毛野兔,赞叹道:“阿劲这两日进山里,收获这么丰富?”
聂劲道:“如今天气转暖,山里猎物都从洞穴里出来活动,最适合打猎。”
他长得挺拔英武,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几分冷硬几分忠厚,不是金陵城里常见的英俊男子,一看就是习武征战之人。
说起聂劲,他本是流浪乞儿,十二岁时流落金陵,大雪之日在定西王府外昏倒,被年方四岁的周青青发现,让下人把他救起来。后来,周青青爹见他骨骼清奇,踏实本分,便将他收养在府中,让人教他习武,后又带他入军营,二十岁不到就做到军中参将。
定西郡王去世后,麾下十万大军收归,新任主帅将领打仗不行,各种勾心斗角倒是擅长得很,聂劲无心参与其中,便卸甲回到王府。没事就把杀敌本事用来进山打猎,给府里上下仅剩的十来口人改善伙食。
这厢说得热闹,那厢许氏听到动静,领着两个孩子,也走了出来,凑上前一看,啧啧感叹:“阿劲这回打了这么多!”
跟在她后面的周冉冉,却吓得捂住眼睛,娇声叫道:“忒吓人!那兔子身上还有血。”
周青青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这大妹妹,胆子比针眼儿都小,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恨不得天天就窝在自己那间闺房绣花。如今已到了婚嫁年龄,周青青都愁着给她找个什么人家嫁掉,才不会受委屈。
小周玥则跑过去抱着聂劲的腿撒欢:“阿劲哥哥,赶明儿你也教我打猎。”
聂劲摸了摸他的头:“好,等玥哥儿长大了,阿劲哥哥就教你。”
许氏看完了猎物,才注意到今日的周青青,哎呦了一声,急道:“青青,你怎么就穿成这样子?咱待会儿可是要进宫见皇上的!”
周青青瞥了她一眼,心道我滴个天!一身锦缎红衣,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约莫是把压箱底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脸上胭脂水粉,涂得甚为夸张,比那新嫁娘还艳上几分,无奈年岁渐长,颜色已失,看起来不伦不类。
周青青摇摇头:“姨娘,你说皇上这些年对我们王府不闻不问,他愿意看到我们跟以前一样贵气么?”
许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有点忐忑地摸了摸脖子的珠链。
周青青耐着性子同她解释:“皇上冷落我们,无非是对父亲的死不满。不满自然是不愿看到父亲的家眷过得多好。你这样子去见他,还以为我们家没有天家照应,也过得富贵安逸。”
许氏终于明白,赶紧诚惶诚恐点头:“青青你说的对,那我再换身行头。”
聂劲看了看周青青,朝她问道:“皇上召你和二夫人进宫,是有何时事?”
周青青摊手:“还不晓得,宣旨的公公什么都没说。”
她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久,也总归还是没猜到皇上的心思。
聂劲浓眉微蹙,道:“听说西秦的使臣来了金陵求亲,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有关?当初王爷在世时,跟西秦交手多年,对西秦来说,分量很重。兴许是议和之后,想让你进宫跟西秦使臣聊聊王爷从前的事儿。”
周青青本觉得他想得太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虽然她未曾去过西秦,但听闻她父亲周灏和他的玄铁军,在西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率军杀过数万西秦大军的定西郡王,是西秦上下恨之入骨的敌手。
父债子还,西秦使者来求亲,说不定顺便来找她这个仇敌的女儿,算算旧账,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谬可笑,但周青青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周冉冉听了聂劲的话,竟然也跟周青青的想法不谋而合,拉着她娘亲的手,忧心忡忡道:“娘,皇上召你们进宫,不会真是要把你们献给西秦使者泄愤吧!”
许氏当真被她这话吓住。
聂劲摇头轻笑了笑:“你们别自己吓自己,两国打仗,代表的是朝廷,西秦怎么会荒谬到找你们这些女眷的麻烦,顶多是找你们说说王爷生前罢了。”
周青青也知自己杞人忧天,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胡乱猜想也没什么用,总归进宫了就知道。”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用过早膳。日头渐高时,宫里来了镶金嵌玉的马车来接人。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宫门停下。
五年未曾踏入过皇宫半步,周青青从马车上下来,踏在汉白玉石板上时,一时竟有些恍然,直到被太监引着进了皇上的金銮殿,才微微回神。
行礼完毕,坐在上方龙椅的永光帝吩咐二人免礼平身,周青青微微抬头,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那多年未见的皇帝。
她还记得这位当朝帝君,五年前是如何英俊倜傥。五年时光飞逝,逝去的还有人的容颜,如今的永光帝再不复当年风姿,只是一个步入中年,略显衰颓的男子。
想必是因为这五年间,西秦日渐壮大,南周边境不宁,令他这个君主寝食难安。乱世之中,帝王比起百姓,过得大概只会更苦罢。
而就在周青青想着这些的时候,永光帝看着底下的两个女人,也不由得有些怔然。尤其是年方十六的周青青。
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宗亲世侄女,是在定西郡王的葬礼上,那时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娇贵稚子,哭得悲伤不已。而如今,当年的小姑娘,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虽则如花似玉,却穿着打扮素淡,再寻不出从前金枝玉叶的影子,甚至沾染了些许市井之气。唯有那眉宇之间,隐约同他父亲一般,有着一点英气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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