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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誘夫.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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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诱夫
作者:东方玉如意
第1章 圣旨到高家
水墨江南美如画,凌波水韵,翰墨流芳。
树下悠然落棋,花间醉然品酒,庭中淡然品茶。绿水萦绕着白墙,红花洒落于青瓦,蜿蜒曲回的小河在清晨和夕阳中浅吟低唱。
长发及腰的清丽女子,乘一叶扁舟,穿行在青山绿水中,两岸是历经风浪的班驳和亘古柔情的飘零,一泓清水所承载的,是似水流年的痕迹和沧桑。
千里长堤上的水曲柳,随风摇曳,婀娜多姿,一如那乌篷船上撑伞的江南的女子。肤如雪凝,伊人如玉。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蹙。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如水的女子,如水的明眸,灵秀而又温婉,清丽脱俗。
到了将军府门前,她弃舟登岸,缓缓走上古老的青石板路,细雨蒙蒙湿丁香,粉红的油纸伞下,纷飞的裙边挽起一朵朵绚丽的飞花,沿着高大的院墙翩跹而过,雨香袅袅入珠帘,清影如梦。
“娘,我去观音庵求来的平安符,就挂在这里吧。”姑娘把盛了平安符的香包悬挂在佛龛前,又虔诚的拜了拜。
“静淑,咳咳!快坐到娘身边来,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中年妇人脸色略显苍白,用帕子掩着嘴,在丫鬟搀扶下坐了起来。
母亲身子骨不结实,大病小病不断,父亲远在漠北战场,虽是近些年小唐与突厥交好,并无战事,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每逢父亲生辰之日都要亲自去观音庵求平安符。今年实在咳得厉害,走不动了,便由长女代劳。
“女儿啊,听说圣上的赐婚旨意不日便到柳安州,你也该绣绣嫁衣,准备一下了。”孟氏苍白瘦肖的手有些抖,拉住女儿的小手。
“歆儿别多礼了,姑母又不是外人。”孟氏笑道。
孟文歆是孟家五郎,自幼聪颖过人,勤学知礼,秋闱刚中了举人,明年春闱很可能要金榜题名的。
“表妹才刚及笄,就要议亲了么?”姑母以前总是说要把表妹多留在身边几年,所以他一直没有表露自己的心思。如今,不知是否来的及了?
静淑脸皮儿薄,听他们竟当着自己的面议论婚事,不禁羞红了脸,垂眸道:“娘,女儿累了,先回房去了。”
姑娘不好意思了,脚下也走的急,与急急闯进屋里的大丫鬟雅琴险些撞在一起。
“姑娘慢些走,夫人,前院来了长安皇城里的传旨官,老太爷让夫人和大姑娘速去前厅接旨呢。”雅琴急急说道。
前厅里已经焚上香案,摆好蒲团。高家人聚集了,便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骠骑将军高博远之嫡长女高静淑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衍郡王周添之三子周朗,适婚娶之龄,当择贤女与配。值高静淑待字闺中,与周朗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于周朗与高静淑,择良辰完婚。钦此!”宣旨太监高声宣读完诏书,连声说着恭喜,把诏书递到高老太爷手上。
高家人面面相觑,脸上除了震惊,并无喜色。
之前九王妃曾问过高家的意思,可那时说的是兵部尚书郭翼的次子郭凯。虽说郡王府比尚书府门楣更高,可是高家并不是为了高攀才嫁女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家人应接不暇。
高老太爷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虽是心中不解,却还是口呼谢主隆恩,接了圣旨,给了赏钱,又命管家好生款待传旨太监。
孟文歆站在窗外的台阶上,一字不落的听清了圣旨。竟然是郡王府的公子,果然,以姑父一品大员的身份,表妹是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而不是穷酸书院的孩子。
他迈步回家,一向沉稳的书生,却在大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回头望望那朱红色包着金箔的门槛,苦笑。门槛太高,不是谁都能轻易过去的。
正厅里,送走了传旨的贵客,只剩下高家人。老太爷展开圣旨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三遍,叹气道:“这究竟是何缘故,怎么郭家次子变成了周家三子,九王妃也不曾来封信说说。”
九王妃是隔壁柳家老太爷的女儿柳嫣然,两家多年世交,亲如一家。清明节九王妃回乡探亲时,曾与高家提过郭老令公的嫡孙,兵部尚书郭翼次子郭凯,说是和九王世子从小一起长大,文武全才、人品端方、性情随和,当时高将军刚好也回家探亲,因他与郭翼关系不错,了解郭家的品行,便应允了此事。九王妃当时便笑着说,郭家想求皇上赏个恩典,圣旨赐婚呢。
老太爷沉着脸想了想,低声道:“圣旨已经赐婚,无论这中间有什么事,也改变不了了。博远在漠北边关,静淑娘又身体不好,为今之计,便让博邺带着静淑姐妹俩以中秋节看望九王妃为名,去京中打听一下这件事。顺便整理一下京中的宅子,该置办的置办,毕竟将来成亲是要在京中迎娶的。”
静淑回到闺房,默默坐在书案前,执起一卷《女戒》,凝神良久,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将书卷随意放在桌角,拿起自己最爱的《诗经》,随手一翻,正是《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文雅美丽的姑娘,与情郎约好在城边的角落里见面。却故意躲藏起来不见他,急的情郎挠着头左顾右盼。
这样欢快的经历她没有过,甚至还没等到情窦初开,就被圣旨赐婚了。偏偏自己未来的夫君又不是之前议婚的那个人,静淑心中满是忐忑。遥远的京城,高贵的郡王府,她不确定自己将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贴身大丫鬟彩墨在一旁抿嘴轻笑:“姑娘是在想未来的姑爷么?姑娘放心吧,他们家娶到这样貌美又知书达理的姑娘,必定爱若至宝呢。”
素笺在绣架旁整理着刺绣用的丝线,朝这边看了一眼,没说话。
这两个大丫鬟自幼随静淑一起长大,彩墨活泼,素笺沉静。后来彩墨被哥哥赎身出去嫁人,可是新婚三个月,她的丈夫就被征兵役去了西北。后来掉进凉沙江冲走了,婆婆就逼迫她嫁给小叔子,可是彩墨与丈夫感情很好,坚信丈夫还活着,不肯改嫁,就逃出婆家,哭求高静淑收留,让她还回来服侍姑娘。静淑心软,看不得彩墨寻死觅活,便给了她婆婆些银两,让她给小叔另娶别人,彩墨便留了下来。
正心烦意乱,母亲被雅琴搀扶着进来,见了静淑手里的《诗经》,叹气道:“静淑,很快你就要为人妇了,还是多看看《女戒》、《女则》吧,那郡王府中必定规矩极大,被人笑话事小,若是被婆婆、夫君嫌弃,可如何是好?”
静淑默默放下书卷,扶着母亲坐下,安静地聆听教诲。
孟氏身子不好,只说了一会儿话,便连喘带咳地说不下去了。静淑赶忙递上温水给母亲喝,又帮她轻轻拍背顺气。
女儿懂事知礼,孟氏也还放心,便没有多留,回到自己卧房躺下静养。
想想成亲这些年,丈夫常年不在身边,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便亏了身子,再也怀不了孕了。于是,丈夫只得纳了妾室,后来有了庶子。
孟氏闭上眼,热泪滑到了耳边,她的女儿,千万不要再遇上一个如此的丈夫。
其实她的丈夫也不坏,少年英雄,靠一身好本事在高家落难时,得了武状元,救了全家。之后便镇守边关,很少回家。若不是他在外辛苦做官,哪有一家人优渥安宁的生活。他也不好色,若不是为了延续香火,他也不想纳妾的。
当年孟氏是柳安州第一才女,又貌美懂事,两个人也算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可是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新婚之夜他酩酊大醉,狠狠刺入的时候唤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那是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可惜嫁给位高权重之人,他没有办法。新婚之后,他便不回家了,直到孩子出生都没有回来看一眼,静淑满月时才见到父亲。这么多年孤枕难眠,孟氏习惯了,也不再期盼什么,唯一盼望的就是两个女儿嫁个疼妻爱子的好丈夫。
静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盯着窗前的弯月,想着自己的婚事。
柳安州的女子最羡慕的人就是九王妃,她是柳安州知府的女儿,在获罪抄家之后,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九王,成就了一段佳话。她去过九王府,见过后花园的水曲柳,跟柳安州千里长堤上的垂柳一模一样,听说是九王为哄王妃高兴,特意命人从柳州移植的。九王是权倾天下的亲王,却从不纳妾,一心一意地疼爱九王妃。
这样的男人,世上能有几个?
静淑不敢奢望自己会得到九王妃那样的盛宠,只希望丈夫是个合眼缘、对脾气的。谁都希望自己的丈夫位高权重、相貌英俊,可是静淑更在意性情修养,她没有太高的要求,只盼着丈夫通情达理、温柔疼人。
周家三公子周朗,会是她期盼的良人么?
第2章 帝都擦肩过
帝都繁华热闹,高家两姐妹坐在马车里,一个安静贤淑的垂着眼眸想心事,一个悄悄挑起车帘,顺着缝隙往外瞧。
二姑娘高静娴乳名唤作可儿,她调皮地吐吐舌头,垂下手,坐正了身子。“姐姐,这次来京城能不能偷偷见一见姐夫啊?”
静淑俏脸一红,嗔道:“别胡说,哪有婚前私自见面的,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儿嘟起嘴,心里不服气,却没敢说什么。她觉得姐姐就是被母亲管教的有点迂腐了,就像外祖父一样,古板的老夫子。还好,母亲对二女儿管教不是很严格,反正她从小也不听话,母亲后来也懒得跟她费劲了。
高家在京中有皇上赏赐的一座宅子,因老太爷习惯住在老家,这里一直空着,只有几个仆人看家打扫。
静淑来过京中两次,都是为了给九王妃请安。这次进了九王府,却是比从前更加拘谨,毕竟是有婚约的人了,而且这婚约还有些莫名其妙。
九王妃见到老家来人,自然十分高兴,亲切的拉着两姐妹的手坐到贵妃榻上,嘘寒问暖。
原来这不是姑母帮自己相看的婚事,静淑心里的小鼓擂的更响了。放着这么多京城贵女不选,郡王府为什么偏要选自己一个乡野女子,莫非那周朗有某些隐疾?或是身体残疾,容貌丑陋,要么性情、名声不好?
小姑娘紧抿着唇,垂着的眼帘不停的颤抖,九王妃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拍怕微凉的小手,柔声道:“别担心,那周朗也是个好孩子,小时候就聪明英俊,这几年在凉州他舅舅那里当差,不常回京,我也没怎么见过了。不过,应该差不了的。听说周家已经派人去凉州接他回京,不日便到了,到时候,我安排一下,让你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就安心了。”
可儿拍手叫好,“好啊,我就想早点瞧瞧姐夫究竟是不是个丑八怪?嘿嘿!”
静淑小脸儿红的透透的,嗫嚅道:“不必了,左右都是要嫁的,见与不见又如何呢。”
九王妃知她和孟氏一样,恪守礼仪,也没有多说,只等周朗回京,便寻个由头带她去瞧瞧。
八月十七,九王妃带上两个姑娘到丞相府看望自己的表姐梅氏。
在马车上,才对两个姑娘说出原委。“这几日周朗已经回家,若是我特意叫他来九王府,未免显得刻意。他一向与司马睿交好,今日要到丞相府做客,所以我们也去相府做客,就算是偶遇,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嗯。”可儿欢喜的点点头,“我可要好好瞧瞧,未来的姐夫比睿哥哥如何?”
“姐姐,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其实你也十分想见的吧?万一姐夫长得好丑,你是不是就不要嫁了?”小丫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静淑不想在跟她说话,垂着头理理衣服,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进了相府,就有两名青年男子迎了上来,静淑心里跳成了一团,脸上火烧火燎的。小唐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在一起游山玩水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别说是偶遇看上一眼了。
她趁着来人脚步声尚远,飞快地抬起眼帘望了一瞬,便赶忙垂头。
两个年轻男子,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左边那个穿着墨兰衣裳,脸色微黑,五官并不是很出众,却也干净整齐,彬彬有礼。右边那个穿着月白衣衫,生得眉眼极好,气质卓然,如玉树临风。
若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夫,静淑当然希望是右边这个。
二人走近,一起给九王妃行礼。“王康拜见九王妃。”蓝衣青年拜倒在地。
“见过姨母,母亲已经在后花园摆下茶点,等着姨母一起赏花呢。”司马睿躬身一礼。
见到司马睿,可儿雀跃地跑近两步,拉着他的袖子像静淑介绍:“姐姐,这就是我师父睿哥哥,他写的字可好了,外祖父都比不上。自从去年跟睿哥哥学了字,表哥们再也不敢笑我字难看了。”
这二人之中竟没有自己的未婚夫,心里忽地有点失落,静淑发烫的脸颊微微缓和,稍稍抬头看向司马睿。难怪妹妹小小年纪就动了春心,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的确动人心魄。
司马睿带着一行人来到后花园,梅氏并不知九王妃的真正意图,只当是平常串门子,招呼大家落座闲聊。
司马睿却已在前几日得了姨母吩咐,只等着周朗到来便带他闲逛后花园,然后装作偶遇,让他去拜见母亲和九王妃。
周朗一进相府,就拉住司马睿手腕往外走:“几年未见,咱们去郊外比试比试。”
“别呀,”完不成姨母交代的任务,司马睿怎么肯放他出去:“你这刚回来就打打杀杀的,在凉州还没打够啊?走,去我书房坐坐吧。”
司马睿和王康一左一右架着周朗去了书房,叙了叙旧之后,便带他去后花园溜达。
“周朗,你小子好福气呀,圣上赐婚,你一点劲儿都不费就娶个美娇娘回家。”刚才可儿的姐姐,司马睿已然见过了,是个羞涩貌美的姑娘,便宜周朗这死小子了。
“哼!我才不稀罕呢。”周朗恨声道。
司马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纳闷道:“高家那姑娘怎么惹着你了?”
“不过是政治联姻罢了,这些年我在西北,家里不闻不问。如今需要我这颗棋子的时候,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硬塞给我。也没见过面,不知是丑是俊,性情如何,就这样瞎着眼睛娶,能有好吗?”周朗不信祖母会为自己着想,这门亲事,必定是对周家有利。
王康回想刚才那两个姑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才一直插不上话,此刻抢着说道:“谁说不是呢,兴许刚才九王妃带来的姑娘里就有你未婚妻。她们说话的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柳州口音,也活该郭凯那小子没福,听说本来是要赐婚于郭凯的,可是郭凯拿着那个小妾当宝贝捧着,硬是不要。这才便宜了你。”
周朗脚步一顿,脸色骤变:“你说什么?原是要赐婚郭凯,他不要才给我的?”
王康一看闯了祸,吓得不敢说话了。郭凯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王康也是偶然听说的。
司马睿赶忙打圆场:“你别听他胡说,这是缘分,是你和高家姑娘几世修来的缘分。”
周朗已然暴怒,把拳头攥的咔咔直响,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知道,祖母怎么会惦记着我?果然是人家不要的,才给了我,我这就去跟他们算账,这媳妇我不要,我回凉州自己娶一个。”
周朗转身就走,像一阵旋风一般迅速消失,司马睿拉都拉不住。
跟姨母复命,司马睿自然不敢说事情的真相,只说是有小厮来叫周朗回家。九王妃听说周朗到了后花园门口又急匆匆走了,叹了口气,只能认了。这次不能见面,就等洞房花烛夜吧。
第3章 出闺成大礼
因来年没有立春日,就是民间俗称的寡妇年,所以在年底扎堆成亲的就特别多。
周家与高家商议好的婚期就在腊月初二,三个多月的准备时间有点仓促。两家各自忙的人仰马翻,把三媒六礼各种程序走齐了,也就进了冬月了。
最让静淑安心的是互换庚帖之后,发现两个人的八字甚是相合,是相宜相生的好兆头。孟氏也因此喜上眉梢,身体略有好转,便起来忙活了几日。
“娘,明日就离开柳安州了,我想再跟娘睡一晚,做一回小丫头。”静淑眼里含着泪,拉着母亲的手依依不舍。
孟氏点点头,瞧着温顺的女儿,也满是担忧。
娘俩儿躺在一张床上,轻声细语地说着贴心话。
“静淑,你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娘对你放心。只盼着那周朗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能疼妻爱子,也就够了。”孟氏低声道。
“娘,这辈子嫁给爹,您后悔吗?”静淑突然问道。
孟氏一怔,没想到女儿会问这样的问题,沉思了一会儿道:“不后悔,这就是娘的命。当年你祖父任柳州牧台的时候,你爹是柳安州的少年英雄,有他在,不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吧,起码街上没有地痞流氓敢惹是生非。哪个少女不仰慕英雄呢?高家来提亲的时候,娘偷偷地欢喜了好久。你爹他不常回家,是因为军务在身,没有办法。”
“娘,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没人时,您会叫我的乳名暖暖,为什么后来不叫了呢?就像可儿,不就是把乳名叫到了大么。”
静淑出生在冬天,那一年出奇的冷,孟氏生孩子疼的死去活来,丈夫却不在身边,晚上抱着孩子,她总是觉着冷。哄孩子的时候,自然就唤她“暖暖”、“暖暖”,可是她怕被别人听到,怕别人猜透她的心思,从不敢在人前叫。后来,静淑长大记事了,就不叫那个乳名了。
“先别说这些了,有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孟氏起身,从红木箱子的最底层拿出一本小册子,拨亮了蜡烛,让静淑坐起来瞧。“原该大婚前一日才教导你夫妻之事的,可是母亲这身子骨经不起长途颠簸,既去不了京城,就只能今晚让你看着压箱底的东西了。”
静淑听彩墨提过,出嫁前母亲会给一本很特别画册,究竟怎么个特别法,她没有细说,只是丹凤眼中流转出异样的神采。
细白的手指翻开册子,闯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赤条条的人。静淑手一抖,根本没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就把册子扔了出去。
孟氏也是个脸皮薄的,看女儿捂着脸在不肯看,连耳朵根都红了,自己也觉着很不自在。
静淑捧着巴掌大的小册子,手抖成一团,手心烫的厉害,根本不敢打开看。又怕不学习,洞房花烛夜会有失礼之处,便紧咬着唇,强迫自己打开一页。
她努力睁开紧闭的双眼,强迫自己看清楚。看到画上的男人一手摸着女人胸前的柔软,一手捧着脸颊,两人嘴对着嘴,下面有男人身上的一个大东西半杵进女人身体。
原来夫妻之事就是这样啊?那她宁愿不要。
静淑合上册子,捂着小鹿乱撞的心口,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急喘的呼吸。
太羞人了!
自己的身子,沐浴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让丫鬟看,怎么能让男人看呢?而且还又是摸又是啃的。
静淑默默叹了口气,“娘,我不想嫁人了。”
孟氏回过头来,担心地瞧瞧女儿,把她手里的小册子收回箱子里。哄着女儿躺下:“怎么能不嫁人呢,伦理纲常你都忘了么?别胡思乱想了,嫁人以后,事情多着呢。伺候公婆,相夫教子,这床榻之事仅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就算再羞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切记以夫为天,他想要,你就要给。他不想要,你也不能强求。”
“是。”静淑低声应了,心中翻腾的厉害。
第二日,天明出发,由二叔和二婶送女出嫁。陪嫁的两个大丫鬟是素笺和彩墨,本来彩墨的丈夫失踪,是个不吉之人,高家不想让她去京城。可是静淑知道,若是自己不带走她,可能她婆婆还会来找她麻烦,而且彩墨是过来人,当自己遇到一些夫妻间的难题时,刚好可以询问她。
管事的孔嬷嬷是最严厉的教习嬷嬷,孟氏担心静淑年轻不知事,怕她失了礼数,才让孔嬷嬷跟去照应十来天,等静淑熟悉了郡王府的规矩,孔嬷嬷再回来。
进了京,日子过得更快了,转眼便是腊月初二。
穿上亲手绣的红嫁衣,梳妆打扮妥当,屋里的女宾都啧啧称赞。九王妃拉起静淑的手,笑道:“咱们静淑是柳安州最美的姑娘,是今日京中最有福气的新嫁娘。瞧瞧这眉眼、身段,今天晚上一掀开红盖头,阿朗就得乐开了花。”
按照习俗,需邀请一位儿女双全的贵客当送女客,今日高静淑的送女客便是九王妃,能请得动九王妃是高家莫大的脸面。
骠骑将军高博远在前厅等着女儿,看着美姿容又落落大方的女儿,不禁点头微笑。
门外的催妆诗已经喊得热火朝天,吉时到,鸣响了礼炮。
“以后到了夫家要孝敬公婆,善待兄弟姐妹,相夫教子,美满一生!”面对父亲的殷殷嘱咐,静淑眼圈一红,险些落泪。哽咽着道了一声“是”,便出门上了花轿。
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喜娘唱过撒帐歌,说着吉利话去了,屋里便只剩下主仆四人。
“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啊,忙了一天也挺累的。”彩墨体贴地帮静淑揉揉肩。
“胡说,什么吃东西,盖头还没揭呢,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姑爷来。”孔嬷嬷板着脸训斥,就知道这两个小丫头不懂事。
素笺在一旁吓得一抖,垂着头不敢说话,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彩墨无奈的扁扁嘴,也站到一边去了。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静淑怕头上的盖头掉了,一动也不敢动,只觉着自己的腰快要断了。
彩墨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其实可以先溜达溜达,一会儿姑爷来了,再坐在那不就行了?”
孔嬷嬷横了她一眼:“你成亲的时候,自己偷偷把盖头拿下来,吃了些东西又坐回去的?”
“对呀,其实也没关系的,反正新郎官来之前把盖头蒙上不就行了。”彩墨不太在意这些规矩礼仪。
“新婚之夜,做这么不守规矩的事,必定不吉利。”孔嬷嬷冷脸道。彩墨撅了噘嘴,没敢回话,若是再说下去,嬷嬷肯定要说自己的丈夫出事都是因为自己不守规矩,破坏了运道。
静淑安安静静的坐着,肚子饿得都瘪瘪的了,她真担心一会儿新郎官来了,若是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自己是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趁孔嬷嬷出恭的空档,彩墨跑到静淑耳边低声道:“刚才我们都瞧见姑爷了,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孔嬷嬷不在,素笺的胆子也大一些,插嘴道:“模样是出挑的,就是瞧着性子有点冷。”
彩墨没好意思接着说下去,只用帕子掩着嘴嗤嗤地笑,静淑心里却因此咚咚直跳。
她从没有这样热烈地期盼一个人赶紧出现,在脑海里想了千百种他的样子,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喜娘引领着喝得晕乎乎地新郎官进了洞房,嘴里说着吉利话。
静淑掩在宽大袍袖里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心跳如鼓。
喜娘在一旁笑着说道:“新郎挑红巾,如意又称心。”眼前一片大红里探进了祥云玉如意的一端,然后一片明朗。
静淑按捺不住怦怦的心跳,马上就要见到人了,却不敢抬眼。男人静静的站着,烛光中高大的身影很有压迫感。
静淑觉得脸上快要烧起来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娇羞的眸光,凝入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男人英挺的剑眉一挑,一抹惊艳与惊喜转瞬即逝。
她的夫君,不是表哥那样温和白皙的书生,也不是虎背熊腰的武士,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充满着阳刚之气,英挺的剑眉、深潭般地黑眸,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唇角,宽肩窄腰,高大英挺。想象了多少种他的样子,都不及眼前的男人好。
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圣旨赐婚,无论男人多丑,她都得嫁。可是这男人不丑,甚至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英俊挺拔的一个。
静淑抿抿小嘴儿,低下头微微一笑。
喜娘见了新娘子容貌,也欢喜一笑:“圣上赐婚、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呀,请新夫妇共饮合卺酒。”
喝了合卺酒,结了同心发,小夫妻俩坐在桌边共进晚餐。
“新娘子吃个饺子吧,生不生?”喜娘问道。
“生。”静淑羞得满脸通红,咬了一小口生饺子,想看一眼夫君,眼光流转到半路上,终究觉得不好意思,又转过头去。
喜娘瞧瞧美得像一朵鲜花一般的新娘子,又看看愣着神儿不知在想什么的新郎官,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吉利话,出去领赏了。
周朗静静地瞧着她,心里漾开了层层涟漪,暗骂自己没出息。今日周家都没敢安排闹洞房的人,就是怕他进了洞房借酒撒疯。其实他还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闹,自从跟长辈摊牌大闹之后,他就被禁足看管起来,这几日被父亲逼着在母亲牌位前发了誓,他才没有大闹婚礼。
在宾客面前走完了过场,没丢周家的脸,也没有对皇上不敬,这就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他可没打算真心实意地对这个祖母硬塞给自己的新娘子好,进了洞房,就没必要再装了。
可是这个初次见面的新嫁娘,让他很意外!
第4章 洞房陌生人
静淑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饭,不用转头,她也知道身边那一道幽幽的目光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没有彩墨说的那么热切与焦急,却也始终不曾离开。
周朗默默地与她对视,直到姑娘羞涩的转过头去不敢看他,才懒散地吐出两个字“不饿”。
彩墨在一旁观察着姑爷的表情,觉着有些奇怪。见到这么貌美温婉的新娘子,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的?可姑爷这表情,貌似也很喜欢,却又在挣扎什么,总之是像雾像雨又像风,让人捉摸不透。
素笺在一旁整理床褥,把上面的枣栗子花生等物收在金漆盘子里,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又展开大红的百子被,在粉色富贵牡丹的褥子上,铺了一方洁白的素帕。
周朗望了一眼,沉声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拿走。”
素笺怔愣地看了姑爷一眼,转头看向孔嬷嬷。
“姑爷,这是洞房花烛夜都要用的,不能拿走啊。”孔嬷嬷客气地说道。
“怎么不能,我说能就能。”周朗梗着脖子,蛮横说道。
静淑停了筷子,看看变了脸的丈夫,心里刚刚消停的小鼓又敲了起来。
“那是长公主专门命人送来的,若无此帕,明日新妇怎么见舅姑?”孔嬷嬷有些生气了,这贞洁帕是用来承接新婚之夜的落红,明日拿给长辈一瞧,才能证明新妇的清白。家家如此,并非特例,怎么姑爷如此不通事理。
若她不提当家祖母长公主,周朗还不至于发怒,他只是想找个由头试试自己说话好使不好使。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可人的小媳妇心里究竟是不是装着自己,还是早已被祖母收服,跟他们一伙来整治自己的。
周朗历声道:“长公主送来的又如何?爷说不用就不用。”
“闭嘴,”周朗冷声打断,“你当爷傻么?爷自然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是,爷不想用。自己的女人是不是第一次,难道睡过之后,爷会不明白吗?”
周朗说的硬气,其实他也没睡过女人,并不知道什么样,但是他就要较这个劲。
孔嬷嬷真的生气了,看着体面冷静的姑爷,居然如此不守规矩。“姑爷,竦萃丘冢,礼不废也。新妇进门,不只是伺候丈夫一人。更重要的是孝敬长辈,教导孩子。若是从第一天就坏了规矩,以后如何在长辈面前立足。请姑爷遵照礼法而行。”
周朗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看向高静淑。
周朗十二岁那年,母亲褚氏带着长子周玥去西山寺祈福,因暴雨多住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凑巧遇到山体滑坡,母子俩都被埋在了泥石流下面。周朗因为住在舅舅家,侥幸躲过一劫。为此,褚文渊和周添反目,去凉州赴任时强行带走周朗,一去便是五年。
静淑已经猜到周朗和家里的关系可能不太好,此刻这么为难的事情,她也不知该怎么处理。
周朗寒星一般的眸子默默注视着她,因为初见时的心动,他没有直接发飙,而是给了她这次选择的机会。若是她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一边,从今后便宠她疼她,一辈子待她好。若是她坚定地站在送帕子的长公主那边,这个媳妇他就不要了。
圣旨赐婚,他知道不能和离。但是,不圆房皇上不会管吧。
周朗心中一动,觉着小媳妇这是要依了自己了。难怪从挑起盖头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温婉可人,合眼缘。他还是第一次看着一个姑娘,心跳漏了一拍呢。
孔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新媳妇,原来学过的规矩都跑到哪去了,见了男人就没出息的丢了魂儿?“姑娘,这事没什么可谈的,明日这素帕若没有落红,怎么向周家长辈交代?”
彩墨在一旁打圆场道:“其实那褥子是粉色的,也能看的出来。”
“你闭嘴,哪有抱着褥子去长辈房里的?”孔嬷嬷厉声呵斥。
“够了,”周朗大喝一声,心里升腾起来的一点期望一下子凉透了,冷声道:“你们眼里只有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你嫁的是郡王府,而不是我周朗。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揉捏的吗?你以为,凭借花容月貌就可以让我乖乖的听话?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碰你,那素帕永远都用不着。”
周朗摔门而出,却被两名带刀侍卫拦住去路。“三爷,王爷有命,今晚您不能离开洞房。”
周朗怒极反笑,“好,好啊,你们拿着刀逼我留在洞房,总不能也拿着刀逼我圆房吧?”
周朗转身进门,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扔,汝窑上品红瓷酒壶碎了一地。
周朗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一下子歪倒在大红喜被上,昏昏然合上了眼。
静淑腿一软,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静淑摆摆手,不想说什么。两个丫鬟默默地收拾了桌子,帮她拆下凤冠霞帔,简单洗漱一下,按照静淑吩咐打来两盆温水,又担忧地扫一下床榻,随着孔嬷嬷退了出去。
喜气洋洋的婚房,此刻静的可怕的,龙凤喜烛跳跃着火花,映着佳人失神的面容。她呆坐了了片刻,默默起身,打湿了帕子,轻柔地帮周朗擦拭额头,脸颊。
喜烛昏黄的光映照在他英挺的俊颜,这是她的丈夫,相伴一生的男人。就算他脾气不好,不喜欢自己,可是按照礼法,自己还是要服侍他。
擦完了脸和手,静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垂在床边的腿,费劲地脱了皂红色的靴子,白色棉袜,换了另一盆水浸湿细棉布,柔柔地帮他擦了脚。
大红的婚服还穿在身上,静淑想帮他脱了外袍,可是他身子太重,她弄不动,只好一点点的扯出喜被,帮他盖好。
今日本就累了一天,忙完这些,姑娘也没力气了。默默地躺到宽大的婚床上,睁着眼盯着房顶,眼角的热泪不断涌出,很快便湿了鸳鸯红枕。
这京中的喜被与柳安州不同,并非一对被子,而是很大的一条,两个人合盖。其实她本不乐意主动钻进别人被窝,可是腊月的天太冷了,就算烧着地龙,不盖被子也是不行的。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掀开喜被一角。钻进去,和周朗同床共枕。
夜色静谧而温柔,上弦月的清辉被挡在朱红色的窗棂之外。依旧热烈燃烧的龙凤喜烛把洞房内照的红彤彤的一片。周朗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枕边人。
周朗喉头一动,一阵异样的感觉自心底升腾起来。
她美得温婉细腻,让人想捧在手心,温柔呵护。却忽然见她“嗯”了一声,皱紧了眉头。是做噩梦了吗?是不是梦到他在欺负她?周朗哑然失笑,心情忽然好多了。抬手想抚平她眉宇间的皱起,停在半空,又默默放下了。
第5章 上堂拜舅姑
次日一早醒来,他已不在身边,静淑赶忙翻身起来。早起伺候夫君穿衣洗漱,她竟没有做到,新婚第一天就失礼了。
“夫君呢?”
“三爷天不亮就到前院练武了。”素笺答道。既陪嫁过来,就是周家的丫鬟了,不能再叫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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