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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圖騰.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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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
作者:淮上
文案: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前期凛然正气禁欲刚毅出家人后期身世揭晓还俗末尾登基 攻 & 作风心狠手辣画风比较邪性 受宫廷权谋,江湖争杀,师徒年下
一切历史皆为架空,古风狗血酸爽小白
内容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主角:单超,谢云
作品简评:
本文从贞观末年跨越至武皇改元,场景恢弘,用笔精细,基本贴合史实,展现了初唐年间富丽奢靡的宫廷样貌。
第1章 女儿红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
少年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了。
严重脱水让他头晕目眩,膝盖、手掌血肉模糊,脚底被炙热的沙砾磨出了大块血泡。前方一望无际的沙丘翻滚着滔滔热浪,更远处地平线上,风暴正拔地而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大漠中心席卷而来。
咚的一声闷响,少年再次摔倒在地,剧痛几乎让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愈刮愈烈,一个人影终于从前方走来,停在了他身前。
那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孔,隐约只见削瘦挺拔的身形裹在粗白麻布披风里,半晌终于开口道:“谁是你师父。”
——那声音竟然还很年轻,带着一丝熟悉的,淡漠又漫不经心的随意。
少年绝望摇头,发出幼狼被逼到绝境般痛苦濒死的喘息,最后一次挣扎着向那身影伸出手。
然而下一刻他血迹斑斑的手被一脚踩在地上,剧痛闪电般袭来,少年惨叫失声,紧接着对面那人拔剑出鞘,铿锵一声,剑锋贴着少年的脸重重插进了沙地!
“啊!”
少年痛呼戛然而止,旋即只见那人俯下身,光影终于勾勒出一张秀美如女子般,俊俏得无可挑剔的脸。
那人却竖起食指,以一个简单的噤声动作打断了他,随即一寸寸旋转剑刃,直至森寒剑锋上映出少年混着血泪狼狈不堪的面孔。
那人拔剑出沙,指向脚下的少年,烈日下只见他嘴角竟勾起一丝嘲弄般的笑意:“今日在此诛杀你的,便是龙渊。”
单超翻身坐起,胸膛急促起伏,半晌才绷紧的肌肉才渐渐放松下来。
月光穿过木窗,映出他赤裸精悍的后背和被汗浸透的短发,投在禅房青灰色的地面上。周遭一片静谧,夏末时节一长一短的虫鸣正伴随着淙淙流水从佛堂后院传来;除此之外夜深人静,再无其他声响。
又做了那个梦。
单超喘息着转头一看,果然靠在榻边的龙渊剑正嗡嗡颤动,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挣脱剑鞘。
从两年前单超来到慈恩寺起,他就经常做类似这样的梦。梦中他身处边塞大漠,和一个经常看不清面孔却被他叫做师父的年轻人生活在一起,有时习武,有时捕猎,有时在漫天黄沙中牵着骆驼长途跋涉;而其中重复最多次的,是他跪伏在那年轻人脚下,苦苦哀求却无济于事,最终被一剑当头刺来的场景。
年轻人是谁?
单超不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从两年前满身是血倒在慈恩寺后门口,被智圆法师救助并收为弟子开始。后来智圆法师说,僧人们发现他时,他满身黄沙、血肉模糊,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白鲛皮鞘的宝剑。
——七星龙渊。
而在那之前的所有往事都化成了破碎的片段,犹如诅咒般出没在每个深夜,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单超长长出了口气,伸手按住龙渊,片刻后长剑凄鸣终于在他宽厚有力的掌中渐渐平息。
此刻窗外月朗星稀、夜色深重,而单超已睡意全无,索性便披上黑布僧袍,信步推门走出了禅房。僻静的小道被花木掩映,一路通向月色中巍峨的佛堂;更远处长安各坊早已关闭,长街上传来打更嘹远的鸣响。
夜空中北斗星正如龙渊剑身上的七星序列,发出淡淡的微茫。
单超闭上眼睛,那光芒在他脑海中渐渐化作黄沙烈日、雪白锋刃,以及那一抹少女般温柔又残忍的笑意。
——梦中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书侍郎府。
绝色歌姬一曲舞毕,倾伏于地,长长的水袖如层层花瓣缓缓落下,周遭顿时响起掌声:“好!”
虽然已近三更,筵席上却还珍馐美酒觥筹交错,满树绸缎扎成的花鸟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而那盈盈起身的歌姬就如同花园中最娇艳、最柔美的牡丹。
席上众人抚掌哄笑,场面一时更加热闹。
他的声音很好听,在这么喧闹的环境里,竟有种穿透而来、直扣心弦的韵味。
绿腰神色一动,只听他又道:“抬头。”
绿腰缓缓抬头。
她心中本该千头万绪,然而那一瞬间的最直观的感想却是:好俊。
传言中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大内禁卫统领谢云,同众人想象的,竟然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一身绣银边锦袍,腰束玉带脚踏白靴,虽懒洋洋斜倚在案后,却仍能看出腰身挺拔、肩宽腿长,行止风度翩翩,与筵席上其他官儿大有不同。
唯一和传言相符的是他脸上果然戴着一张雕刻精美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包括眉眼在内的大半张面容。然而就算这样,那鼻端下一张线条优美、笑意和煦的薄唇,和白皙修长的面颈,也令人不自觉从心底油然升起无限的好感。
绿腰心中微沉。她向来知道自己有多美貌,那美貌对她而言就如同将军背上的弓、大侠手中的剑,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是她达成一切目的的利器。
然而眼下她突然对今晚谋算好、计划好的一切,都不太确定了。
在看到那笑容的瞬间,一股不安不知从何而来,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姑娘果然绝色。”
短短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暧昧或狎昵,甚至连一点儿对女人的动心都没有。仔细听的话,声调似乎还十分的随便。
绿腰咬了咬唇,端着酒盏起身向前,内心却刹那间翻滚无数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从水榭走上筵席途中要迈三步台阶,第一步时她莲步轻错,原本就薄如蝉翼的轻纱从肩上滑落,露出从脖颈到肩背大片雪白的肌肤;第二步时她金钗摇散,如云乌发披下,显得整个人在灯火中灿然发光;第三步她停在谢云面前,在周遭宾客或赞叹或羡慕的声响中深深俯身,葱绿抹胸织金舞裙,越发衬出玲珑有致一痕雪脯。
她的眼睛看着谢云,妩媚、挑逗而大胆:
“奴家仰慕大人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请大人赏光,满饮奴家此杯罢!”
谢云面具后的双眼似乎很感兴趣地盯着她,片刻后那张漂亮的唇角上,笑意微微加深了。
那双年轻优美的手,怎么也看不出和“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有任何一点点联系。
“女儿红,”谢云仔细端详那名贵夜光杯中澄澈的酒液,半晌却没有任何要饮下的意思。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堂下于仲宁和绿腰等人微微变了的颜色,突然侧头吩咐身后手下:“拿银针来。”
绿腰神情剧变。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得图穷匕见。
绿腰心一横,从怀中抽出短匕,厉声喝道:“纳命来!”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话音尚未落地,刀光直刺胸口,锋刃竟闪着淬过剧毒的幽蓝!
谢云三指捏在绿腰如玉的皓腕上,看上去是那么放松,甚至连一丝儿劲都不带。
紧接着,绿腰只觉对方内力如山洪暴发铺天盖地,她脑中一炸,口角鲜血骤喷,整个人当空倒飞出去丈余!
哐当!
绿腰轰然摔倒,生生撞翻了数张小几,杯盘碗筷顿时掀翻一地!
满席宾客张惶四起,于仲宁一咬牙,当机立断指着绿腰大喝:“此女竟出手伤人!来人!抓住她!”
披风呼啸作声,越过众人,气劲极度霸道强横,所触者无一不被推得连连退后,前面几个家丁连棍棒都失手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披风当头而下,落在狼狈不堪的绿腰身上,正正好将她摔倒时衣不蔽体的身子一遮。
席间瞬间静寂,只听谢云身后手下拔刀出鞘,怒喝:“来人!”
水榭周围脚步乱响,旋即四面门窗撞开,十数侍卫刀枪森严,转眼就将筵席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云却含笑打断了他:“于大人莫急。”
他从案后站起身,绕过筵席,众目睽睽之中走下玉阶,停在了绿腰身前。
满场气氛紧绷,唯有各人慌张急促的喘息此起彼伏,只听谢云高高在上问:“你为何要杀我?”
谢云淡然道:“胡说。”
那声调中的不屑犹如钢针扎了在她心上。
这就差不多清楚了。
谢云举步向外走去,头也不回道:“把她押下去审问同党,小心别让她寻死。封锁于府,不准任何人进出,待我明日禀报皇后再作搜查。”
身后侍卫齐声喝道:“是!”
于仲宁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哆哆嗦嗦瘫倒在地,仿佛瞬间衰老了十岁,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
谢云大步出府,门外灯火通明,整座府邸早已被大内铁卫严严实实包围住。几个心腹侍卫守在车边候着,见他出来,其中一个立刻将手中的锦盒递上前:“统领,得手了。”
谢云抬手令他收声,随即收起锦盒,一言不发地踏上了马车。
此时已逾三更,长安城早已宵禁,连内坊间都没人了。各家各户关门闭窗、万籁俱寂,只有一轮弯月映在青石板街上,反射出苍冷的微光。
马蹄得得穿过街道,谢云在车内双目微闭,也不只是假寐还是一个人默默思索着什么。半晌马车转了个弯,突然他睁开眼睛问:“到哪里了?”
那侍卫马鑫在车外道:“回统领,已过了中正街,前方便是慈恩寺了。”
慈恩寺。
谢云挑起车帘,习惯性向外一瞥。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慈恩寺高大的山门在前方巍峨屹立,夜幕中雕梁画栋红漆木柱,七级台阶一路通向宽阔的大街。台阶下原本正坐着一名黑衣僧人,大概是见有马车过来,便起身向山门内退回去。
就在那一瞬间,两人视线交错。
马车继续吱呀向前,然而这次没走几步便猝然停住了。只听车前脚步躁动,似乎传来微许争执喧哗声,片刻后响起车夫愠怒的呵斥:“什么人!三更半夜为何挡道,还不速速退开?!”
马匹嘶鸣打破了夜幕,外面有人争执数声,紧接着车窗外侍卫的脚步快速走近。马鑫停在马车外,贴在车帘后低声问:“统领,前方有一僧人突然上来负剑拦马,怎么办?”
——他没有听到的是,谢云微微出了口气。
那声音几乎不闻,甫一离口便消散在了深夜长安静寂的长街里。
“相遇即是有缘,不知阁下能否赏光下车一叙?”
二字一出,周遭侍卫面色肃然,连不远处立在大路中间的单超都心中一凛。
“我朝律令,行路相隐,凡僧道路遇五品以上官员必须需回避,否则重罪。”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雪莲花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这昏暗的长街上剑拔弩张,对峙中气氛一片紧绷。
马车内谢云似乎也觉得有点意思,笑着反问了一句:“相见即是有缘?”
单超道:“是。”
“良缘孽缘?”
单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而且还问得这么快,一时倒愣住了。
他背上的龙渊剑原本就一直隐隐震荡,此时随着他脚步迈出、背肌绷紧,白鲛皮鞘中的压簧受力,竟骤然弹出了剑身!
铿锵!
——龙吟剑响久久不绝,寒光映照中所有人脸色剧变。
单超喝道:“等等!”一手便反到肩后去按住剑柄。
当!
金属撞击亮响,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袍袖衣摆缓缓落下,谢云挡在马鑫身前,面无表情直视单超,一手抬起用护腕硬生生挡住了龙渊剑锋。
而那剑锋之蓬勃凌厉,竟然在完全破除谢云内力之余,还硬生生将玄铁护腕斩裂,碎成数块叮当落地!
谢云听若未闻,甚至没有回头。
他没看任何人,白银面具后波澜不惊的目光只静静锁在出家人年轻硬挺的面孔上。
谢云并未回答,那只挡剑的手径直前伸,搭在了单超的肩膀上。后者黑布僧衣下身材远比他精悍,然而谢云掌中似有一股极其霸道的内力汹涌而来,冷酷、坚决、不容置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单超压得寸寸屈膝,直至硬生生跪倒在地!
扑通。
触地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重若千钧,久久回荡在众人耳际。
谢云缓缓道:“看来你我之间,该是孽缘了。”
侍卫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想要上前抓人,然而谢云一摆手便止住了他们:“退下。”
侍卫哪敢说多一个字,彼此短暂视线交流后便小心退至三丈余远。
“世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者千万,你如何就知道我似你故旧?”
单超欲言又止。
谢云笑了一下。他被冰冷面罩遮挡的面容在夜色中是有些可怕的,但这一笑慢条斯理,月光下淡红色的唇角,竟令人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人说入了佛门就得六根清净,和尚,你心心念念惦记着故人,怕是不太净啊。”
“你那位故旧,该不会是老情人吧?”
“仅是如此?”
“确实如此。”
谢云就像个将困兽逼入绝境的猎人,饶有兴味地绕着单超转了一圈,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而单超则跪在地上目视前方,月光下可见他神情泰然坦荡,完全没有丝毫心虚和闪躲。
气息温热,语意悱恻,尾音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嘲弄和揶揄。
如果不是靠得足够近,不会有人发现僧人精悍挺拔的身体顿时一震。
“开个玩笑,小师傅别在意。”察觉到单超似乎想说什么,谢云微笑着打断了他,起身望向侍卫:“夜里风凉,我们就不要再多盘桓了。车里可有热水?给小师傅倒杯茶。”
手下动作也快,立刻去车里端起黄铜壶,倒上满满一杯热茶小心送了过来。谢云站在单超身后一手接过茶,另一手却袖口微动,滑落出一只雪白的花苞。
手下眼尖,认出是之前从刘家密室中盗出的那朵据说存亡续断能解百毒的奇花,不由心中愕然,也不知道谢云是什么时候把花从锦盒中拿出藏在手里的。
他还在这疑惑着,便只见谢云随意将花丢进热茶中,噗呲一声几乎不闻的轻响,那花转眼就溶解在了水里。
手下大惊,却又不敢声张,眼睁睁看见谢云转手将茶递给单超:“小师傅,请。”
单超有些迟疑,但谢云这样身份的朝廷命官,又温言好语的,也只得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谢云问:“味道如何?”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单超不明所以,谨慎道:“有异香。”
“知道为何香吗?”
单超皱起了浓密的剑眉。
这人也真是绝,当着出家人的面接二连三出言轻薄,还态度自然得仿佛本应如此,让人简直分不出他是居高临下无所顾忌,还是真的因为本性就风流放纵,因此肆无忌惮。
单超沉声反驳:“滋味芬芳,余韵悠长,想必是位绝代佳人,这又如何?”
谢云仰头一声长笑。
单超锋利的眉梢微微一动。
“你说自己是出家人,一副世间众生平等、你自清心寡欲的模样,却对这红尘中的种种旖旎羁绊念念不忘。你品得出色香,说得出美人,故旧往事执念在心,明明满脑子都挂念着尘世,还说什么佛门二字?”
“而你如果做不到这些的话,除了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谢云却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笑转身离去。
谢云抬手制止了他们,“嗯?”
“阁下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
谢云似乎挑起了眉,但隔着面具看不清楚,只见他面上浮起了一丝似乎感觉很有趣的神情。
“探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和尚。”他笑着说,“我年少时受过伤,因面貌可怖才稍作遮掩,不过是怕吓着世人而已。”
紧接着他伸手摘下面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扭头对单超一颔首。
纵使单超心性沉稳,那瞬间也下意识将按住他的手一松。
——只见谢云上半张脸似被火燎过一般,伤疤纵横交错,皮肤凹凸不平,月夜中活像是鬼,乍眼看去都足以让胆小的人惊叫出来!
“现在不觉得像你故人了吧?”
单超活生生哽在了那里。
谢云竟也不以为意,调侃般眨了眨眼,继而戴回面具,转身长笑而去。
·
那长安月下轻佻风流的朝廷命官,就仿佛一场荒诞的梦境,第二天清晨单超醒来时,竟有片刻间无法分辨那是真事还是自己的幻觉。
慈恩寺上下所有僧人埋头叩拜,单超排位较前,平心静气望着脚下一早被清水浸润过三次的金砖,视线余光中只见明黄色马匹仪仗不断经过,突然一匹马蹄在自己面前打了个顿。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那声音快得仿佛错觉,但单超呼吸登时一顿。
仪仗中有人低声提醒:“谢统领。”
马蹄继续前行,浑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亦无人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只有单超立在原地,眼底还残存着微愕,内心却有丝丝难以言喻的滋味蔓延至脑海。
原来那不是梦境。
……他姓谢。
·
至于梦里那条龙是确有其事,还是太子自己杜撰的,这倒不重要了。反正自古以来梦龙梦凤、梦日入怀的事多了去,能造出那个势就行,哪个能探究真假?
一众佛门弟子屏声息气在外室静候,忽见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小沙弥急匆匆走出来,见着单超眼前一亮:“信超师兄!正寻你呢。师傅说太子殿下渴了,令你将上次进献的酸果汤再上一碗来,快快!”
单超虽然既无来头亦无来历,还是个半路出家的佛门弟子,却因机缘巧合被智圆大师亲自收为了弟子,在慈恩寺中也不算籍籍无名的小僧人。
大概人都有这样奇妙的心理,对自己施救过的对象总是多一份惦记,因此智圆大师虽然出了名的严苛,对单超倒不算坏,时常还提携提携他。
太子一年总要下降慈恩寺数次,饮食进贡都能循例,也不麻烦。单超去小厨房备上酸果汤,乃是用鲜桃、蜜瓜、猕猴桃和香料等熬制的冰镇饮料,而后用玉碗盛了,亲自端去静室;一进门只见堂上贵人环坐衣香鬓影,为首榻上左侧是眉目清癯的智圆和尚,右侧便是十四岁的当朝太子李弘了。
单超呼吸微沉,但面上没有表现分毫,只上前躬身呈上玉碗:“殿下。”
太子到底还小,顺口问:“这位师傅是?本王来了数次,见你倒眼生得很。”
太子闻言倒留神打量了单超片刻,白净的面孔上眼睛眨了眨,忽而拍案笑道:“这可奇了怪了。大师虽说他粗笨,我却看他长得跟本王有点像呢,众位爱卿看看可是?”
单超进门时谨慎地低着头,也没人注意他长什么样,太子这么一说,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就投了过来。
单超眉峰微微一跳。
其实单超肤色微深,五官硬挺身材精悍,虽然只身着粗布僧衣,却有种沉默、禁欲而刚毅的气质,周身感觉和太子迥然不同。
但光从眉眼来看的话,那浓密微挑的剑眉和挺拔的鼻梁,倒真有五六分的相似。
太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其中微妙之处,还在那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然而就在这时堂上突然响起一道冷峻的声音,毫不留情打断了紫衣中年人:“刘阁老。”
紫衣人一顿。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谢云抬手撑着下颔,每个字都清晰冰冷:“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当朝太子千岁之尊,你想说这和尚祖籍何方,才能和皇室中人长得像?”
东台舍人刘旭杰登时僵住,想要驳斥却无言以答,直憋得脸色铁青。
谢云淡淡道:“这种玩笑,郎君最好也少开。”
这下堂上的气氛简直紧绷得难以言喻,太子神情尴尬,刘旭杰青红交错,其他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太子好容易找了个台阶下,立马如获大赦,忙不迭地令侍从将玉碗拿来。倒是智圆接驾好几次有经验了,接过糖水后先不慌呈给太子,而是命人又拿了把调羹,舀出了一勺来递给单超,道:“信超,你先尝尝。”
这个就是令人先试毒的意思了。
皇室规矩,凡呈献的吃食均有人试毒,而试毒者也不是随便谁都行的,很多时候那甚至是一种信任和宠幸的表示。因此这事也没人能提出异议,单超简洁答了声是,接过调羹咽下了那口酸果汤,只觉入口冰凉,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太子静候片刻,见单超表现如常,遂放心端起玉碗喝了两口,笑道:“入口生津清凉回甘,这糖水味道当真不错!”
智圆和蔼道:“能得太子殿下的赞赏,已经是小庙的福气了。”
年仅十四岁的太子虽然心性还不太稳当,但为人倒挺和善的,言笑晏晏地跟智圆寒暄了几句,又将礼仪佛法等问题拿出来询问,智圆也都一一耐心给予了解答。自贞观以来长安佛寺盛行,当今圣人、武后又尊奉佛法,因此名流权贵也都以听禅说道为荣;众人来往谈笑半晌,堂上气氛才稍微活络了点儿,刚才因为谢云出声呵斥而产生的紧张气氛便渐渐地烟消云散了。
太子偶然瞥见单超还肃立在堂下,心内觉得这年青僧人其实是受了无妄之灾,便有些抱歉道:“师傅为何还站着?此间没有外人就不必拘礼了,来人,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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