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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四大名捕之還珠劫.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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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四大名捕之还珠劫》
作者: 优客李玲
引子 天机
一丝艰难的苦笑。她心里想的是京师里山雨欲来的压顶乌云。
“任何时候,你们都不能够后退。”诸葛先生的脸色同样沉郁。他因一件重要的旧案要带嫣红、新月、冶艳赶去山东泰安府,临行这样叮嘱留守的黛绿。
诸葛先生笑了,越是在重压之下,他便越是笑得开心。跟权相蔡京已经斗了九年,谁也没有压倒对方,这样的斗争可能还要无限期地延续下去。先帝托付给他的护国重任像一道烙印刻在他的胸膛上,无法去除、无法抛弃。他拍了拍黛绿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未来或许是真正美好,但这黎明之前的黑暗又有几人能安全挨得过?
风雨楼上人声喧哗,猜拳行令,引得行人忍不住要抬头去望。
黛绿注意到楼左有一辆小巧的马车在街边慢慢地停下来,拉车的那匹黑色瘦马扬起脖颈不耐烦地嘶鸣着。赶车的矮小车夫咕哝着跳下车,挽起粗布袖子,拿了一个盛草料的袋子喂马,看那神情一定是在埋怨这匹马不好好赶路,要耽误今晚的行程了。黛绿目光一转,已经瞧见被风扬起的车帘后一张苍白而清秀的脸和一双专注的眼,眼神里充满极其复杂的甜蜜。黛绿吃了一惊:“好熟悉!”
“砰!”黑油油的盒子从车帘下滚了出来,骨碌碌地滚出数步远。紧接着,有个女子的低沉声音说:“喂,你打它干什么?当心打死了它耽误了行程!”声音虽低沉疲倦但婉转动听,应该是江南一带的口音。
“哦?难道是她?”黛绿一想到这女子的名字跟她代表的那一股强大势力,禁不住退了一步,凝神戒备。
“是是,雷姑娘,我错了。”那个车夫满脸赔笑地倒退着躬身行礼。
“哼!”车里的女子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轿帘一掀,先露出一双三寸玲珑金莲来,想必是要下车拾那个盒子。车夫抢前一步,赶紧把盒子拾了起来,仔细吹了吹,恭恭敬敬地双手举过头顶。他低垂着头,看都不敢看轿里的女子一眼。
轿帘后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把盒子接了过去。黛绿听到那个低沉的女子声音说:“快喂过马,咱们起程吧!”
车夫所称的“雷姑娘”证实了黛绿的猜测。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来自江南霹雳堂的雷挽。“江南霹雳堂雷门”,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江湖里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
黛绿在先前“分心井”一案里曾经见到过雷挽。那一战,红颜四大名捕合力擒拿“长江七十二路水寇”里的门家兄弟,门家兄弟请动了雷门“五道雷锋”相助。五道雷锋指的是雷门年轻一代里的五个好手:雷自斟、雷暴、雷自酌、雷弃、雷挽。这五个人合起来被称作“自暴自弃、无可挽救”。雷挽虽是五道雷锋里唯一一个女子,却也是锋芒最盛的。那一战,她没有出手,但黛绿已经认识了她的模样。
还会再见面的,当时黛绿便有这种奇怪的预感。今天真的见了面,她心里依旧十分震惊。江南霹雳堂一向在武林中忽正忽邪,谁的账也不买。黛绿猜不透雷挽的来意,不免心中惴惴。
车夫喂了马,跨上车辕,吆喝一声,那辆马车继续沿着长街西行而去。
黛绿苦笑一声:“雷挽怎么会突然在京师里出现?难道这再也经不起风雨波折的京师又要有一场大变故了?”
“那个盒子?”她眼睛蓦然一亮。因为在轿帘第二次扬起的那一刹那,她已经看清了盒子的模样。
“这画上的就是‘天机’么?”冶艳忍不住问。画面上的确有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安安稳稳地放在一只黑油油的盒子里。画这幅画的人画功传神,画面上这颗直径逾寸的珍珠流光溢彩,煞是可人。
诸葛先生笑了,他由衷欣赏黛绿的沉稳跟缜密的思维。黛绿抬头问诸葛先生:“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皇上必定是自权相蔡京那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四人的神色同时一凛,自然记得先生昔日在她们刚刚加入六扇门时的教导:“要做一个好捕快,首先要做到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为所动,钢刀加于颈而不低头’。”
黛绿沉吟着:“先生,形势真的已经如此严峻了么?”她在看着画中的盒子,乌沉沉的盒盖上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银白色花蕾,十分传神。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抚摸那朵白花的花瓣。铸造者竟然在初绽的两片花瓣中间铸出了一颗晶莹的露珠,那露珠盈盈,几欲滚动。
新月突然叫了起来,声音极为急促:“先生,这幅画很是古怪!”
诸葛先生再扫了这画轴跟画里的明珠宝盒一眼,突然振臂长啸,声音跌宕着远远传了出去。黛绿则扬手发出了九枚铁莲子,全部射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发射手法十分高明,铁莲子着水,一沾即起,激荡起串串涟漪,发出清晰的声音,跟诸葛先生的啸声相和。
嫣红、新月、冶艳三人六只手拍打着亭上的廊柱,发出低沉的声响,跟啸声水声呼应着。四个人已经跟了诸葛先生很久,所以对于先生一举一动的用意自然能够及时了解。
诸葛先生这如同龙吟虎啸的一声随着他的双臂缓缓落下也渐渐收束,但远处犹然有不绝的余音袅袅。黛绿双手迅速把那画轴卷了起来,额头上已经有几滴冷汗流了下来。
“也许,是我害了她们!”诸葛先生此刻心里充满了自责。
“这幅画的意境果然是深远微妙,难以窥其门径。从这幅画里你看到了什么?”新月抹了把额上细细的汗,轻轻问冶艳。
“你想到了什么?”诸葛先生微笑着注视黛绿,黛绿也还以一个微笑。这一老一少的心思此刻突然相通了,诸葛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诸葛先生转身向冶艳询问道:“最近,蜀中唐门那一派可有异常动向?”他知道远在四川的唐门深藏不露的野心,每次京师有大变动,唐门总会不甘寂寞。冶艳轻轻摇摇头说:“先生,据四川的线人回报,唐门最近十分安静,甚至连门下最喜欢在江湖上招摇的几个人也没有一点儿动静。”
“哦?”黛绿扬眉,“这是个好消息?”按常理说,如果唐门无动作,应该是个好消息,但物极必反,绝对的沉默背后必定会掩盖着什么。作为六扇门的高手,怀疑一切是她们几人的不二信条。
“至少从表面上看。”冶艳的回答很简短。
“有个人,你一定要注意。”诸葛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谁?”冶艳问道,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先生说的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唐少先生么?据报他现在正躲在唐门‘昂昂堂’闭门苦练‘大不敬神功’,恐怕没有时间分身到京师来吧!”
诸葛先生的目光电也似地在冶艳脸上一扫。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冶艳似乎是被人窥到了心底的秘密一般,脸微微地红了起来,绯霞乱飞。
“先生,明天您就要动身去山东,还有什么教导么?”黛绿恭恭敬敬地问。诸葛先生如同一块镇妖石,他这次离开,京师里恐怕就会更多事了。
“梁大人?”黛绿展开了一个会心的笑。她素来对梁失翼印象不错,而且对于当日梁失翼独自一人赴京师瓦子巷,力斗温门四大好手杀两人伤一人生擒一人那精彩一战十分景仰。
“如果有机会,黛绿自当向梁大人多多讨教。”诸葛先生把那画轴拿了起来,怜惜地看着四个女孩子:“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或许又会有新的问题了!”他知道只要京师里还有他跟权相存在,就必定会有新的波澜冲突。而即使他面对的不是权相蔡京,也绝对会有另外一股黑暗势力存在。
一 落花·人·独立
京师腊月,小雪初晴。
低垂的珠帘突然给风吹动,恹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抬眼向帘幕外望去,只能看见一小片灰白的天空。
紫鹃自书房走来,一边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紫鹃!”恹恹在叫,“你扶我到窗前去坐一坐好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日已西斜,恹恹无力地蜷缩在窗前的圈椅上,自窗户望出去,正瞧见楼下小院里那株寒梅已经在这场意外的小雪之后绽放出点点蓓蕾。“紫鹃,你看,那花已经开了!”恹恹笑着嚷,像个孩子。
那株梅树已经有很多个年头。在恹恹记忆里,似乎从自己能记事起,那株树便在那里了。她已经没了父母亲人,这树、这青砖碧瓦的蜿蜒楼便是父母留给她的全部。她把双手放在窗台上,立刻,夕阳的光芒将这双苍白的手镀上了一层奇异的金黄色。恹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新鲜空气。“自己还能挨得过几个这样的冬天?”恹恹想到这个问题,脸上已经浮现了一抹凄惨的笑意。
一阵风过,枝头轻轻摇曳着落下数片红梅。恹恹低声叹息:“自古红颜易老,没想到即使梅花中,竟然也会是越开得艳的便落得越早?”
白的雪,红的梅花,叠加在一起的时候,梅花显得格外红得惊心。墙外那少年望见天空中突然飘落下来的梅花时,禁不住惊得呆了。他轻轻弯腰,伸出右手食指跟拇指,将那飘落雪地的红梅拈了起来,怜惜地举在眼前。落红跟落泊的美人一样,自然而然会引起人的怜惜之心。
这少年全身衣服俱是雪白,甚至脚下鞋子和头顶束发丝带也是雪白的,包括他腰中悬着的那把剑。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便是惊人得白,一尘不染的白。这样干干净净的人,此时动荡飘摇的京师里又有几个?
那个少年循着落花飞来的方向看到了墙内怒放的梅花、看到了那栋在寒风里瑟缩的青砖碧瓦的蜿蜒楼、又看到楼上的窗、窗前坐着的看花的人,他心底有了很大的震动。
恹恹苍白的脸上那种绝世独立的凄婉表情,像一万根尖利的刺刺中了他的心。而恹恹乌黑的眉、盈盈流转的目光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凿子,瞬间在他的心里镂刻下这柔弱女子的影子。
那人的名字便是“梁失翼”,也就是紫鹃刚刚念叨过的“梁大人”,是天子御笔亲封的文武双状元。他武功智谋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现任京师九门总捕。皇上曾经说过,京师的平安有一半要扛在梁失翼的肩上。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中的男人,偏偏爱上了重病在身的恹恹。
有时候,人生的爱与痛是无法自主抉择的。就像梁失翼爱上恹恹以及墙外雪地里那雪一般白的少年剑客突然被恹恹的哀婉击中。
那棵枝残叶尽的古槐树下,三三两两茶客正谈着今晨这场好雪,可他们谁都觉察不到这个距离他们不过数尺远的黑衣汉子的危险。
“小姐,天晚了,窗前冷,快回书房去吧。”紫鹃关切地走到了恹恹身后。天色的确开始昏黄,而且西北有块巨大的乌云赶了过来,似乎这向晚的京师又在孕育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奇.сom书这一点点晴朗眼看就要给遮没了。
紫鹃从来不像恹恹那么多愁善感:“梅花落了明年还会再开。小姐,你要是再不离开窗户,受了风寒,梁大人肯定会心疼死的。”快嘴快舌的紫鹃一想到温文尔雅但又果敢坚毅的梁大人那温柔的笑,心里便一阵阵痛。她并非是姿色平庸的女孩子,公平比较,她应该比恹恹更美丽一些。只是梁失翼的眼里只有恹恹,半点也没有紫鹃的影子。
如果梁失翼爱上的那个女孩子不是重病的恹恹,或者重病的恹恹不是自己比亲姊妹还亲的姊妹,又或者恹恹没有这场无法痊愈的病,她一定会努力争取,把梁失翼的心抢过来。但是现在紫鹃只有等,在等待里痛苦地煎熬自己。她反而盼着梁失翼早一天把恹恹迎娶过门,那么自己也就彻底断绝了得到梁失翼的希望,死了这条心。
“或许只有心死,我受的这些煎熬才能连根拔除吧?”但紫鹃清楚地知道,痛苦的种子一旦种了下去,便无时无刻不在偷偷地窥探着想要扎根拔节。终此一生,她都不会忘记梁失翼和他温柔的笑。
一颗汗珠自那黑衣汉子额头淌下来,把他脸上的风尘冲出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污痕。腊月天,很少有人会流汗。更何况,他手里捧着的又不是暖炉,只不过是一杯茶而已。
白衣剑客的手开始颤抖,他觉得自己已经站立了一万年了。犹如挽着一张拉到全满的强弓,两个人几乎都已无法坚持,但谁也不愿先罢手退却,退却便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两个人的决斗已经是一触即发。
老树下茶客走了几个,又添了几个。老林头的生意一向不好不坏。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为了生活奔波终日,难得借了这有雪的天气停下来喘口气,放松一下疲惫的肩膀。没人会想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将在身边发生。人的生命往往如此脆弱,厄运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刻里来临,防不胜防。
幸好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了,迈着轻轻松松的步子一下便踏入了对峙着的两人中间。这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孩子,满头青丝笼罩在一顶淡青色的风帽下面。微微有些黧黑的面庞,眉很重也很利,像最好的画师用最浓的笔墨连缀而成又用最轻巧的雕刻手法修饰过一般。她的眼睛很亮,像京师冬夜里的星星,显得冷静而沉稳。她的身上披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遮住里面紧束的利落劲装。她站在白衣少年跟黑衣汉子的中间,却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只向老林头打了个招呼:“林伯,请给我沏一碗水仙茶。”
“谢谢林伯!”黛绿提起翠绿色的茶壶,轻轻向一个同样翠绿色的茶杯里斟了一碗茶。立刻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扑进她的鼻,像初冬窗前的第一缕水仙花香,淡却纯粹。
“这是今冬京师里最好的水仙茶。你为什么不把那杯冷茶倒掉,重新尝尝这一种?”黛绿仍旧不去看那黑衣汉子,径自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小口。
黛绿面前的桌子突然开始轻轻地颤抖。那是因为黑衣汉子的全身都在抖动。现在,他的手已握在腰间的弯刀上,只是用力地握着,却不敢拔刀。他脸上的汗已经流干,干瘦而颀长的身躯弯得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黛绿叹了口气,仰面把那杯茶喝干,低声赞道:“好茶!”她转头去看那小清水巷深处立着的白衣少年,但那里只有苍白的雪地跟雪地上猩红的落花,显露出一派触目惊心的凄凉。“他已经走了?”黛绿话音里有些许的遗憾。待她再回转头来时,面前的黑衣汉子也已消失了,只余下那杯已经冰冷的茶。
老林头走了过来,端起那杯冷茶泼掉,顺手将杯子扔进了垃圾堆里。“林伯,你这是做什么?”黛绿奇怪地问,淡然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
名声狼藉的“塞北一窝蜂”竟然一路作案逼近了京师,这岂不是公然向皇上的威仪和律法挑战?所以,皇上发出谕令:“着令黛绿火速出京追击逃窜的‘塞北一窝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拒捕者格杀勿论!”
二 以雷霆之势扑击
三日之后,月上中天,黛绿已经来到距京师八十五里的陈家疃。她没有骑马,因为骑马会遗漏许多有价值的追踪线索。匪徒一共有八个人,而且携带了大量掳掠来的金银财宝,跑不快。
黛绿越过一道结满冰的窄窄水沟,自地上拾起了一支金钗。她冷笑一声,把金钗举到眼前时发现钗尾上有一个极细小的“成”字。她判断这支金钗必定是匪徒自京师城南大富户成百万家抢到的,现在慌不择路,竟然在跨过水沟时掉在地上。她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很接近匪徒了。
在一处民居的门口台阶前她发现了另外一处秘密的记号,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那个记号的形状是一把长刀跟一把短刀十字交叉着画在青石板上,然后,用一个方框框住。
现在,黛绿已经追击到了大方塘,匪徒逃跑的痕迹跟刘动、杨昆留下的暗号突然消失了。黛绿向四面望了望,遍地芦苇在冷风里瑟缩着,只有呼啸的寒风从顶上肆虐而过。侧面大约二十几丈距离有个用芦苇搭成的草屋,静静地在北风里矗立着。
黛绿越过一道窄窄的水沟,踏进了小屋。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芦苇叶子,散发出满屋子枯叶甜香。小屋里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黛绿皱了皱眉,鼻子里突然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极淡极细微。
“啊!”黛绿下意识地一个前扑,隐到屋角的暗影里。也就在她的身体翻动的一刹那,“嗖嗖嗖”三支闪着蓝光的箭准确无比地钉在她刚才身体所处的门框位置,一在咽喉,一在心口,一在丹田。
黛绿双手一分,四道暗器顺着箭来的方向穿过屋顶飞出,伏在小屋顶上放毒箭的匪徒闷哼了一声,翻身滚落沟中,扑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蓦地四面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和水声,几个人低声呼喝着向小屋奔过来。黛绿俯下身子,翻开铺着的芦苇叶子,骤然发现底下已经给鲜血染红,是刘动和杨昆的血。他们仰面躺着,满脸血污,身上伤痕纵横,体无完肤。刘动的眼睛仍然大张着,似乎在敌人夺去他的生命时,仍是不敢相信的。
黛绿对着两个人的尸体轻轻说:“你们在这里稍等,我马上出去用他们的命来祭奠你们。”她一个翻滚,冲到小屋的门口,双手连挥,将斜前方一个灰衣服、握长枪的大汉打倒。刹那间,她已经看明白了外面形势。剩余的敌人还有三个,见同伴被杀,立刻步法乱了,向后退了几步。趁着敌人一慌,黛绿身体倒飞,从小屋的窗户里纵了出去。
外面三个匪徒只以为黛绿要从门口冲出来,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门口,没料到黛绿自窗口现身,袖子里、肩上暗器齐飞。手里握着三棱链子枪的匪徒喉咙上中了一枚轻飘飘的燕子镖,手握双刀的矮胖匪徒心口给一柄五角短锥穿了个透明的窟窿。第三个匪徒其实早就萌生了退意,所以,在黛绿出手杀这两人的空当里,他扭身疾退,并且在退却的过程中还趁乱出手,向黛绿掷出了自己腰间的方天短戟。短戟带起风声呼啸而去。他突然在戟的呼啸之外听到了另外一种奇怪的声音,然后他的颈后一寒,破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扑通一声栽倒在一条结着薄冰的水沟里。汩汩的鲜血将水沟霎时染红。
黛绿稍微松了口气,游目四顾,芦花荡里只见风吹动苇叶不住地乱摆,再没有人出来。她悲愤的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轻轻跃下地来,把刘动跟杨昆的尸体自芦苇叶子下拖了出来。看来,只能明天再找人来装殓送回沧州府了,想想当日在沧州大铁牢一案跟这两个正直的汉子一同血里来火里去,在那么危险的境地里都能全身而退,却在这京师西北乱苇荡里送了命。黛绿不由自责:“若我早一点追上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她想到刘动尚未过门的妻子跟杨昆白发苍苍的七旬老母,心里越发悲痛。
苇叶底下突然露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绣花鞋来,黛绿一惊,用力踢开下面厚厚的叶子,原来,苇叶底下还有一个瘦弱的女子倒伏着,她的脸向下,看不清模样,但衣衫凌乱,身下同样是淋漓的血,她的腰肢十分纤细,几乎不盈一握。“咦?这女子是什么人?”黛绿伸手拉住她的肩头,将她翻转过来,看到一张美丽清秀但苍白无比的脸,只是早就没有了呼吸。
“或许,是个偶然路过被殃及的寻常女子吧?”黛绿拉着她的脚,把她拖到刘动身边,还来不及放开双手,这本已经没了呼吸的女孩子突然动了起来。她灵巧地扭腰,已翻在黛绿肩头,运指如风,一路点了黛绿肩头后颈腰椎九处大穴,把黛绿制住。
黛绿已经无法再动,也不能发出致命的暗器,这个细腰的女孩子才长嘘了一口气,缓缓落在地上,额前的冷汗落了下来。她“啪啪啪”地击掌三次,四面水花翻溅,有两个黑衣服的汉子浑身湿漉漉地跳了出来:“九妹,你果然好手段!”
“唉,黛绿是红颜四大名捕里排在第一位的高手,刚才我冒死一击,你们俩可知道有多危险么?”细腰的女孩子手扶着小屋的墙壁摇摇欲倒,她的腰肢已经纤细到似乎无法支撑上半身的重量,但黛绿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在她纤腰后面隐藏的巨大杀伤力。
“你是细腰蜂?他们两个也是你杀的?”纤腰的女孩子把染了血的衣衫脱下,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劲装,她的腰间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细长蜜蜂,咯咯笑道:“黛绿姐姐果然一猜就准!黛绿姐姐的暗器功夫天下无双,小妹也只能出此下策,否则,连那名动京师的狄损都伤在你的‘红颜刀’下,我们几只小小的蜜蜂又怎么是你的对手?”
其中一个黑衣服的汉子说:“九妹,别跟他啰唆了,咱们赶紧一刀宰了她继续上路吧!老大该在前面等急了。”另外一个脸色发黄的汉子看着黛绿冷傲的面容,邪笑着说:“是呀,老大在等着我们。不过就这么杀了她,太可惜了吧?”他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现,“啪”的一声,脸上已经挨了细腰蜂重重一巴掌:“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动这种心思?”
挨打的汉子讪讪地不敢再开口。他的同伴问:“九妹,现在依你看怎么办?”细腰蜂眼珠转了转:“红颜四大名捕是皇上手下爱将、诸葛先生座前主力。咱们带她走,万一再有追兵到来,她可是最好的挡箭牌。”她转向黛绿笑道:“姐姐的大名小妹久仰了,现在还请姐姐受累陪我们西行,离了危险境地自然就会放姐姐回来。”黛绿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偷偷运气三转,但觉得给敌人点中的穴道又酸又麻,无法提气。细腰蜂笑了笑:“小妹的独门点穴手法过三天三夜自解,绝对不会对姐姐的身体有任何损伤。姐姐不必太过担心了。”
细腰蜂的腰已经颤抖得无法再挺直:“你、你不要过来,你再往前走,我就杀了她!”那汉子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大踏步逼近过来,如此雷霆扑击般的气势,让细腰蜂怀疑面前就是有刀山火海他也绝对不会停下来。她肝胆俱裂,哧地自袖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短刀,向黛绿后颈插下。她料定今天不能全身而退,索性杀了名动天下的黛绿黛削眉。
黛绿给细腰蜂短刀上散发出来的逼人寒意刺激得寒毛倒竖,心里蓦地一阵悲凉:“想不到一时大意竟然落到如此绝境!”她当差办案素以仁慈之心待人,非万不得已不重手伤人,现在正是由于自己一时的心慈手软,才中了细腰蜂的圈套。
细腰蜂飞退的身形突然顿住。她的细腰开始委顿下去,像是一只中箭的兔子一般,不甘心地摇摇晃晃倒了下去。直到临死,她也不知道那把像长了眼睛般的飞剑来自何方。
黛绿向这铁塔样的汉子身后望去,就看见一顶八个人抬的官轿正静静地停在大道上。轿旁一人,身材高瘦如竹竿,面目黝黑平凡,但腰间环挂着十几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右手正轻轻扣在腰间的剑柄上,就是他发出了追命一剑,杀了逃跑的细腰蜂。
这人的神采笑容如同雪山上毫无遮拦的阳光:“黛姑娘受惊了。” 这个人就是武状元出身、九门总捕梁失翼梁大人。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就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一只指头的梁初一,十五把飞剑的梁十五。
黛绿记得这两个人在跟从梁失翼前也曾是江湖上弹指风雷的大人物,所以在言辞间分外客气:“谢谢初一跟十五两位先生的援手之恩。” 轿边的两人漠然点了点头。即使是面对黛绿,他们似乎也根本未放在心上。
“塞北一窝蜂”九去其八,剩余的匪首“蜂后”肯定也会东躲西藏,不再轻易露面,所以,她要先回京师,然后通知沧州府把遇难的两位捕快收殓。
“梁大人,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黛绿忍不住问。梁失翼的眉头皱了皱,只说了三个字:“温求欢。”他的面色因了这三个字而突然阴霾,似乎那是极为不祥的一个名字。
黛绿想到雷挽坐车西行,渐渐陷入沉思:“雷挽出现,必有五道雷锋同在;梁大人说的那个温求欢也现出踪迹,会不会是毒穴温门跟江南霹雳堂要有什么大的动作?”霹雳堂跟毒穴温门都属于权相蔡京那一派系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出现对于红颜四大名捕这一方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黎明。走在前面的梁初一突然向后面打了个手势,向前面掠了出去。他的身材虽魁梧高大,但身法却并不蠢笨。瘦高的梁十五挥手令抬轿的八个轿夫止步,他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短剑上,两只狭长的眼睛凌厉地向四面扫视。前面的梁初一猛然伏在地上,侧耳倾听。
梁失翼目视梁十五:“前面有情况,你也去看一下。”梁十五肩头微动,已然急速掠出,显然他的轻功身法要比梁初一高明得多。
前面约十丈远处是一座无名小桥,长丈余。桥下的水已然结冰,反射出白花花的耀眼的光。转眼间,梁十五又飞退回来,在梁失翼轿前回禀:“一弟发现了不寻常的踪迹,怀疑跟江南霹雳堂的人有关。”
“因为,”梁失翼又是微微一笑,“我答应过诸葛先生要好好地照顾你。”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黛绿必定会觉得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但梁失翼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微笑是真诚而关切的。他的神情像是把自己当做了他的一个好妹妹、一个好朋友来对待,那一刻,黛绿心里只有温暖和感动。她是名捕,但首先她是一个女孩子。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梁失翼是第一个。所以,单单为了今天梁失翼向她说的这句话,她便在心里深刻了他的影子跟微笑。“好!”黛绿只回答了这一个字,她背过脸去,感觉眼眶里有些温热的液体在滚动。
梁初一上了桥。这座无名小桥是附近乡绅们集资修建的。桥面宽有五尺余,全是巨大的青石板铺成,给来往的车辆行人磨得光滑平顺。薄霜给石板道镀了一层淡淡的银白,泛着冷冷的寒意。他的双手松松地垂在身体两侧。他的全部杀招都在右手那一根拇指上,“拇指一动,天雷轰顶”是昔年江湖人送给他的绰号。
大轿已经到了桥头,桥下水沟里的薄冰正闪耀着冷冰冰的光。不知怎的,黛绿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手里握着一样小小的东西,就是那样东西刚刚突然出现,飞撞在细腰蜂腕上,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性命。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把那个东西拿给梁失翼看。因为这样东西太奇怪了,那是一柄用巨大的鱼骨雕成的寸许飞刀。它就藏在黛绿的袖子里。黛绿用手指仔细抚摸着飞刀上细碎的刻痕,感觉与其说它是暗器,倒不如说是一个有风雅也有时间的闲人雕琢出来自我欣赏的艺术品。
黛绿霍然转头,因为她感觉有人在暗夜里盯着她看。那种目光既非敌意,也非善意,给她唯一的感觉就是冷漠。右边是纵横交错的田垄,再远处是一排冬夜里瑟缩孤单的白杨树。那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梁失翼眉尖一挑,望着黛绿。黛绿轻轻摇头,拢了拢鬓边的散发,低声问道:“梁大人,难道要对我们不利的是霹雳堂雷家?”
梁失翼的微笑缓缓隐没:“雷家的人跟一弟和十五弟昔年有过节,或许他们是为那陈年老账而来。”女孩子的第六感是最强烈而准确的,她明显感到梁失翼的微笑背后藏着什么不可说的故事。
他本来就是隐身在枯黄的草地上,但却在瞬间躲过了梁初一的“天神指”,也骗过了梁初一的眼睛,待梁初一稍微松懈后突然出现。发现他的是落在轿后的梁十五,后发而先至,追击着飞斩瘦小汉子。
同一时间,梁初一也飞掠过大轿顶,“天神指”再度发出,向一个绿色衣衫的瘦削汉子重击。那个人在同伴掌心雷发出时才自田垄里掠出来,向大轿袭击,却料不到梁初一反应奇快。他只得双掌合于胸前,硬生生接了梁初一一指,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巨响。
大轿里的梁失翼眉峰挑起,眉心纠结如川。他的眼神却似在苦苦思索着什么。黛绿自雷声响起时便已经明了前来袭击的是霹雳堂的“五道雷锋”。身着貂裘的瘦小汉子是体质最羸弱但脾气却最暴躁的雷暴,绿衣人则是霹雳堂最自负风流的雷自斟。黛绿也在等待,毕竟还有三人没有出现。她迅速估计现场形势,敌人尚且有三个没有出现,而己方只余下梁失翼跟自己。以四敌五,只能先发制人而不可坐以待毙,所以她已经变换了四个手势,只待发现雷暴与雷自斟的破绽便出手伤敌。
“嗯、喀、喀!”梁失翼用轻咳及时阻止了黛绿的动作。“梁大人!”黛绿急切地叫了一声。现在京师里没有了诸葛先生的坐镇,站在正义一方的九门总捕梁失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梁失翼缓缓摇了摇头,面容冷静如无波春水。他的眼角眉梢突然出现了一种难解的抑郁。黛绿只能忍住,不去问也不出手战斗。她记得无论敌人有多猖狂、形势有多危急,诸葛先生从来就没有动容过。此刻,梁失翼的神色跟诸葛先生倒也有几分相似。
飞剑尽,雷声止。天神指落,雷自斟迎击的姿势也一动不动地坚持着。
“轰!”一声巨响,雷自斟的身体突然炸裂开来,红的血、白的肢体,甚至有一部分不知道属于何种器官的残渣溅在梁失翼的大轿上以及抬轿的八个汉子的衣襟上。
“一弟!”梁失翼在叫。杀了“五道雷锋”里的两人,他的神情倒也并未显得轻松多少。梁初一刚刚用暴烈的“天神指”把雷自斟没来得及发出的火器迫回反炸自身,这一击他胜在气势跟速度,胜得无比凶险。
蓦地,薄冰的桥下卷出一道银色的影子。那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却比三个人、五个人的攻击力更狂暴。他凌厉地同时向激战方停的梁初一、梁十五、黛绿和抬轿的八个汉子发出了攻击。
梁失翼在漫天爆响里惊愕抬眼,正与那一道凄厉的眼神相对。那个人脸色白皙、眉清目秀,蓝衫飘飘。长得非但不难看,还应该属于翩翩佳公子之流的人物。只是,他的左眼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重重的褐色伤疤,像是在一件崭新的衣服上突然出现了一块醒目的补丁。这伤疤给人的感觉只能是辛酸、心酸。他的另外一只眼睛当下正以一种凄厉的眼神盯着梁失翼。
他是雷弃,当年霹雳堂门下弟子里最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雷弃。黛绿当然认得他,但现在在剧烈的“炸”攻击下,她只能飞跃着后退闪避。
“炸”给她留下了最深刻难忘的印象,随之她也记下了那个发出“炸”的银衣汉子雷自酌。雷自酌的暗器若想同时击杀在场的梁初一、梁十五跟黛绿和轿夫并不容易,但他出手的目的只是要阻止和牵制这几人,所以发出“炸”的力道也极为巧妙,令所有的人都无法分心去救助梁失翼。
“幸好,”黛绿在躲闪的空当里想,“只要没有‘五道雷锋’里最凌厉的雷挽出手,梁失翼必定无碍。但雷挽跟‘天机’何在?”
她的想法当然没有错。梁失翼不但以凛然之目光迎接了雷弃那凄厉眼神的攻击,而且急速掠过梁初一身前,将他带离了“炸”攻击的危险境地。
梁初一此刻双臂乃至腰肢脖颈都僵直得无法动弹,若非梁失翼及时援助,他几乎就要丧命在“炸”下。“原来你早就受了伤?”梁失翼面色虽沉静,但语调里已经显得有几分急迫。他“哧哧”两声把梁初一的衣领扯破,露出前胸一大片壮硕的肌肉。黛绿离得远,但也能清晰看见梁初一的锁骨附近两道深深的创口几乎能看得见森森的白骨。
三 三年香
梁初一眉心深深地皱起,显出痛苦的神情。“你、你在何处、何时受的伤?”梁失翼一边出右掌抵在梁初一的背心,为他运功疗伤,一边低沉地问道。
,“你先不要乱说话,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讲。”他脸上红晕现了两现,把“镜镜神功”提升到最高功力。梁初一的头顶有一股淡淡的热气蒸腾上来。梁失翼松了手,低低地喘了口气:“好了,你自己小心。”
当“炸”的攻击结束之后,银色衣衫的雷自酌也立在了雷弃身边。他是个面目平凡的年轻人,但他有一对银色的眉毛。所以,任何时候看上去,他的眉毛都在闪闪发亮,像两道时刻都在准备炸亮的闪电。只是,现在这两道闪电突然显得十分无奈。
“我举手间就能取你们两个的性命,但我不愿这么做。你们走吧!”梁失翼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忧伤里,语调也有些黯然。
“呵呵呵!”雷自酌、雷弃同时笑起来,谁都听得出他们笑声里的嘲弄。
“你们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梁失翼的语气加重,“不过,我希望我们兄弟跟你们雷家的一切恩怨从现在起一笔勾销!”
雷弃止住了笑,看着梁失翼的脸。他独眼中的凄厉之色全然消失,似乎方才那猛然一眼是一支带毒的箭,箭射出,他的满心的愤怒与仇恨已经消散。雷弃缓缓地说:“我雷弃一生自以为聪明绝顶,能为霹雳堂雷家的振兴做一番事业,但可惜我却错爱了一个不该爱的女孩子,致使一切大好前途毁于一旦,同时也辜负了雷家长老的厚望。所以我才自残左目,以惩罚自己不懂识人的罪过。”他左眼上那块伤疤剧烈地抖动着,牵扯得满脸的肌肉都跟着乱颤。
黛绿恍然想道:“原来,他的眼睛是自己弄瞎的么?”看他自负风流,自然对容颜分外珍惜呵护,要想自残一目该需要何等的勇气?只是现在大敌当前,黛绿却不明白雷弃为何要絮絮叨叨地说这些陈年旧事?
雷弃回头望了望雷自酌:“三哥,当年我自残一目时,你也在场对不对?”雷自酌点点头:“老四,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久,还提它干什么?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完,现在岂不是可以走了?”
“‘五道雷锋’的杀招真的是针对梁初一跟梁十五的陈年旧账而来么?他们的伏击跟权相蔡京又有什么关系?”
与这些繁杂的疑团相比,黛绿更想看清楚梁失翼的沉稳后面隐藏着的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感觉得到那些秘密像一方波澜不惊的寒潭。
雷弃摇头:“三哥,我的一生都毁在这一段无望的苦情上面。我已经不愿意再受它拖累,今天该是个了断的时候了。”他面向众人,蓦然伸出右手成爪,闪电般地插在自己仅余的右眼上,“噗”的一声闷响,竟然硬生生把自己的右眼眼珠抓了下来,立刻血流满面。
这一下变故大出众人意料,都惊得呆住了,只有雷自酌望着自己的兄弟:“老四,你这又何苦?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你就不为咱们日见式微的霹雳堂的将来想一想么?”
黛绿仔细听了听,除了黎明时淡淡的风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梁失翼负着双手,又向后退了几步,“你带他走吧!往南九里有一个落凤山庄,那里的主人是个医术高手。你只要提我的名字,他一定会治好你兄弟的伤。”
“三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一起约她出去踏青,我偷偷地第一次握她的手的事?”
“记得!记得!”雷自酌重重地点头,感觉鼻子跟眼睛里都酸酸的。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尝到过哭的滋味,但现在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敌人的面,他真恨不得能扑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大哭一场。
雷自酌将双掌合在胸前,指尖遥向着梁失翼的脸,嘴里急促地念了五六句叽里咕噜的咒语。黛绿久在江湖上行走,隐约分辨得出那是一种南疆的土语。梁十五已经变色:“蛊咒!”他一边怒喝一边狂猛进击。黛绿以前曾经听诸葛先生谈及,那是绝妙武功中最诡异莫测的一种。她向梁失翼身边靠了一步,双手张紧,只待雷自酌有什么异动便出手相救梁失翼。
“哈哈哈哈!”雷自酌仰面爆发出一阵狂浪的怪笑。他的符咒已经念完,陡然间全身一声炸响,四肢寸寸爆裂,鲜血如同盛开的杜鹃花般喷发开来。他的笑声未歇,又是一声响,整个身体像一朵盛开的血花,碎裂升空,然后雨一般落下,将那座无名小桥的青石板染得一片血红。
“啊!”黛绿倒吸一口凉气。雷家四人自杀般的袭击行径已告结束,留给她的是一个巨大疑团,牢牢地堵在她的心口上,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
“雷挽到底是去了哪里?如果雷挽已经拥有了‘天机’,那么为什么不以‘天机’击杀梁失翼跟梁初一、梁十五?”更重要的是,黛绿隐隐约约地感到,五道雷锋的攻击并非是针对梁初一跟梁十五而来,他们针对的是梁失翼。而且,其间牵扯到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是不是雷挽?
“梁大人,我们走吧?”黛绿在望着京师的方向,“这是个多事之秋,或许京师里还有很多难题正等待着我们去解决呢!”她想到的是“塞北一窝蜂”虽破,尚有最狡诈的“蜂后”在逃,而且京师里更有“搅动一池春水”的权相。所以,她完全有理由相信,看似平静安稳的京师深处正孕育着足可毁天灭地的暗流。
“小心!”梁十五大叫。梁失翼骤然再次飞离大轿,翻身再看,“毕毕剥剥”数声乱响,其余的抬轿汉子也都前胸炸裂而殁。
恹恹披了貂裘出现在蜿蜒楼下的小厅,梁失翼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握住恹恹苍白手腕:“我只出京三天,你的气色怎么会这么差了?我给你拿来的天山雪莲没有按时服么?”他看着恹恹,脸上现出心疼的神色。
“天山雪莲怎么会苦呢?”他赔着笑,扶着恹恹在一张铺了厚厚的锦垫的椅子上坐下来,“我亲口尝过了,一点儿都不苦,你可以再试试的。”
恹恹摇摇头,看着梁失翼的神色有些飘忽:“你出京三天,已经找到温求欢了吗?”她的病是去年重阳节时,梁失翼在瓦子巷卓颜楼跟温门四大高手一战被“毒蝶”温求欢的“销魂蚀骨”所误伤。梁失翼一直以此自责,并发誓要抓到温求欢,拿到“销魂蚀骨”的解药。
“哦?”紫鹃正端了茶进来,听到梁失翼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方法,面露喜色,“梁大人,您真的能够解得了小姐的毒吗?”
梁失翼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世间只有忘情水才可以解得了‘销魂蚀骨’的毒。最迟在今晚,我就能够拿到忘情水,然后配合我的‘镜镜神功’,一定能够解了恹恹身上的毒。”他用炽热的眼神望着恹恹,“恹恹,等你的身体好了,就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好么?”这是他第一次向恹恹说这句话,其实两个人虽没有夫妇之实,但早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对方。
“忘情水?”恹恹站起来踱近门口,向院子里的老梅望去,突然喃喃地道,“紫鹃你看,那满地的花像什么?”残雪经霜又化更是颓唐得不成样子。所以,纯洁的花落在一片污浊上,令人忍不住心痛。恹恹想了想,突然道:“我记得书上说,将梅树上的第一场雪扫下来储存到坛子里,然后深埋在同一株树下。到三年之后用这样融化出来的雪水煮茶,加入当年冬天落下的第一瓣红梅,梅花会在茶中永远绽放不败,也不翻倒蜷曲。这种茶有个名字叫做‘风掣红旗冻不翻’,对不对啊梁大人?”她总是叫他“大哥哥”或者是“翼哥哥”,他是她所有的倚靠,无论叫什么都是一样的,但现在她的这句“梁大人”显得非常冷漠,也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当梁失翼听到“风掣红旗冻不翻”这七个字时,眼神里陡然掠过一丝深深受伤的神情:“恹恹,你怎么了?”
“恹恹!”梁失翼跟紫鹃同时大叫着。梁失翼掠过来,双掌覆盖在恹恹瘦弱的脊背上。他的“镜镜神功”发出一股强劲暖流,向恹恹身体里灌输进去。恹恹的脸色惊人得惨白,幸亏有紫鹃搀住她,否则只怕早就摔在地上。“镜镜神功”果然有效,稍过了一会儿,恹恹已经呛咳着醒转。
待梁失翼抱了恹恹小小的身体到卧室躺下再次回到大厅,他脸色阴郁地向紫鹃问道:“我出京这三天,小姐可曾见过什么客人么?”
紫鹃皱起了眉头:“没有,自大人出京,小姐始终都呆在蜿蜒楼上,根本没出楼门半步,更没有什么客人来访。”梁失翼脸上的疑惑更深。他望着院子里的老梅,想到“风掣红旗冻不翻”的句子,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大人,忘情水真的能解得了小姐身上的毒么?”紫鹃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一定能!一定能!”梁失翼重重地回答,似乎是在发誓一般。忘情水,是他最后的希望之所在,这一生,若不能救得了恹恹,不能跟恹恹长相厮守,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四 深坐蹙娥眉
夜已深,黛绿匆匆行经风雨楼。她抬头向上望了望,往日里热闹喧嚣的风雨楼此刻竟然冷清得刺人眼。她依稀记得当日在这楼下遇见马车里的雷挽,以及雷挽怀里抱着的“天机”。那个令她不安的疑虑又重新浮了上来:“雷挽到底去了哪里?‘天机’又何在?还有,隐藏在梁失翼、梁初一和梁十五面纱后面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突然之间,她感觉有三双眼睛盯在自己背上。这种感觉跟在无名小桥时感觉到的一模一样。“这个冬天,京师似乎特别得寒冷。”黛绿心里不由得这么想。内忧外患,国难当头,谁能扛得起这面摇摇欲坠的大旗?她当然不希望那个挺立出来扛旗的会是自己最尊敬的诸葛先生。先生已经渐渐老去,他的旧伤叠着新创的身体又能再抗得了几番风雨?长街寂静,她突然想把自己狠狠地灌醉。可惜,一个人越是想喝醉时就越不容易醉。
长街的尽头,有一盏灯寂寞地亮着,似乎是专为黛绿此刻的心情亮着一般。灯光的后面有个佝偻的老太婆一个人坐着,似乎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但黛绿疲惫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揉着眼睛站起来:“姑娘,要不要来一碗又热又香的馄饨?”
黛绿看着这个同样寂寞的老人,“难道她没有自己的家么?”她又在苦笑,“自己岂非也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诸葛神侯府非自己的家,偌大的京师哪里才真正称得上是自己的家?”她想了想说:“好,来一碗。”
有生意来的时候,老太婆高兴得喜笑颜开,连已经僵硬的腰身都扭动了起来。黛绿知道恐怕今晚自己是她唯一的客人了,看着老太婆在快乐地烧火煮馄饨,心里蓦地想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辛酸句子。
馄饨端上来,飘着动人的鸡汤的香味,老太婆用围裙擦着手,热情地望着黛绿:“快趁热吃吧,里面我给你加了好多香料!”
黛绿抽了抽鼻子,果然,面前的大碗香气扑鼻。黛绿抬眼,看见老太婆充满了期望的眼神跟不再年轻的脸。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真的很香,谢谢你。”老太婆头上围着一块破旧的头巾,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旧得不像样子,有好几处翻卷着露出里面的棉絮来。
黛绿捧起热乎乎的馄饨,叽里咕噜全倒进肚子里去。其实,她喝下去的不仅仅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馄饨,还有这个冬夜里孤寡老太婆看着她时的满腔热情。也许,对于寒夜孤单的人来说,这种热情才是他们急切需要的。
黛绿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灶台上,轻轻转身离开。这块银子足可以够这老太婆生活半个月的了。老太婆倚在灶台旁边蜷缩着似乎在打瞌睡,并没有听到黛绿离开的脚步声。黛绿走了不过三十步的样子,心口突然一痛,禁不住“哎哟”一声捂住心口弯下腰来,靠着一面冰冷的墙想站住。但她站都站不稳,慢慢滑落到地上,蜷曲着身体倒了下去。
火光再起,等“老太婆”掠到黛绿的身边,早就变成了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美艳女子,身上还穿着老太婆的破旧衣服,显得极为不相称。
美艳女子伸手捉住黛绿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向暗巷里走去,边走便自言自语:“杀了我手下八个人的黛绿原来也并非是三头六臂,一碗黯然销魂饭就把她放倒了。”她的腰肢跟在大方塘被梁十五刺杀的细腰蜂一般纤细,只是她的年龄要比细腰蜂大一些,更富有成熟女子的味道。
“死一个人,你不就可以少分一份钱?”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暗巷里叫起来,“少了八个人,至少你可以少分八份钱了。”
美艳女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是蔡相麾下的‘四小天尊’薛先生么?”在暗影里站着的一个佩剑的瘦削人影瞬间动了一下,躲到灯光映不到的更黑暗处,身体飘忽得像一条在风里不能自主的柳条:“我就是薛依。蜂后,你现在可以走了,剩余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原来躲在暗处的就是权相蔡京麾下“四小天尊”之一“不忍别剑”薛依。四小天尊其他几人分别是:唐门唐甲、乌刀龙爆、黑心小幺。
红颜四大名捕声名远播,于是,四小天尊扬言要用她们的首级来做自己向上爬的阶梯。这些话黛绿当然也听说过,只是却没想到他们敢悍然跟西北一带最恶名昭著的“塞北一窝蜂”联手。
蜂后赔笑:“薛先生,你看能不能让我随你一起去面见蔡相。他答应销毁‘塞北一窝蜂’所有罪案记录,然后我就可以洗手重新做人了。”她脸上带着谦卑得足以让任何男人心软的笑。只是,薛依根本不为所动:“蔡相日理万机,哪有空闲来管你的事?至于‘塞北一窝蜂’的罪案记录,只要你归顺在蔡相门下,还有什么人敢动你?”
蜂后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我只是想见蔡相一面,这个要求该不过分吧?而且,我要送给蔡相的可是红颜四大名捕这件大礼呀!若要我走也成,只是,我要把她一起带走,在得不到蔡相的亲口许诺前,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的。”蜂后早知道权相蔡京翻脸无情、轻诺无义。薛依的目光得像浸了冰水的剑:“这么说,你是执意不听从蔡相安排了?哼,看来你也不用回塞北去了,今晚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黛绿决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讨价还价的筹码。她侧着身子,倒垂着头发,但依然自乱发的空隙里看到自暗处闪出来一条灰白色的影子。薛依的人很瘦,脸色也带着倦怠的灰白,再加上一身灰白色的布衫,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疲惫,像一条三天三夜没有吃过饱饭的野狗。
蜂后浅笑着向后退了一步,在她眼里,灰白色的薛依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她用眼角的余光向侧面的灰瓦高墙望了望,自信可以在一瞬间自那里逃出去。只是,她舍不得将已经到手的黛绿放开。黛绿现在对她而言,是一个最重要的筹码。有了黛绿,她便有了跟权相蔡京或者是诸葛先生讨价还价的余地。
薛依拢着的手突然展开,也就迎上了蜂后暴进的身体。蜂后手里有剑,其实是一支更粗更长的金黄色的针,她就是以这样一支怪针斜刺薛依的面门。薛依怪叫着拔出了自己的剑,剑光像一首凄清的挽歌。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他的剑名为“不忍别”,取意于“别离难,难于上青天”。他的剑光发出的时候,蜂后那支甜蜜的针陡然遭遇了一阵强劲冷风,而且这阵风不但冷而且阴毒。她还没有看见薛依的“不忍别剑”,就已经感受到了那剑上的毒。她只有飙飞,一飞丈五,自薛依头顶飞了过去。黛绿早就给她抛在地上,蜷缩着,无法动,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薛依要追,他剑上的毒芒一出,其疯狂劲道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可方才蜂后发出的数百道金黄色的光芒先发而后至,将他身形迫住。蜂后这数百道金黄色的光芒气势虽盛大,但却意在掩护。
薛依剑芒疾闪,金黄色的针芒光华尽散。“幸好、幸好还有个黛削眉在!”他灰白色的脸上也露出一点欣喜。红颜四大名捕是蔡相的心头刺,他如果能替蔡相拔掉这根刺,平步青云自是指日可待。
薛依眼神一闪。他抬头向蜂后飞坠而来的空中望去。一眼便望见楼宇最高处的飞檐上,有个白衣的少年端端正正地立着。包括他腰中悬着的那把剑,皆是一尘不染。他的神情异样冷漠,不带一丝凡间烟火气息。
蜂后抬眼再看那少年,想起的是前代武林中一个叫做“谪剑仙”的传说中的人物。昔年那人风流倜傥,剑术天下无双,被人尊称为“谪剑仙”。那人的剑术之精妙入微几乎已经非人间所有,只是后来突然之间便从武林中神奇消失,再没有一点音信。“咦?”薛依也淡淡地惊叹了一声。他心里充满了不服跟嫉妒,因为白衣少年此刻那种气定神闲君临天下、视天下英雄为尘土草芥的冷傲气概。所以,他蓦然凌空而飞,灰白色的袖子一展,像一只展翼空飞的野鹤,直扑那白衣少年。
黛绿向飞檐上的少年抱了抱拳:“朋友,请下来一叙如何?”那正是自己在小清水巷口阻止了的决斗中的那个白衣少年,只是想不出他的来路。
那个少年轻轻一跃,已经落在长街,冷漠地望着黛绿道:“黛绿黛削眉的暗器功夫天下有名,但我却始终没有见识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难道你始终在跟踪着我?阁下到底是什么来路?”
夜风吹动少年白色的发带,他仰面向着东方天空的星星缓缓地说:“我,是菊枝公主麾下的先锋。”
“菊枝公主?”黛绿愣了愣,据她所知天子膝前几位千金公主当中并没有名讳叫做“菊枝”的。少年负着洁白的袖子,陡然出右脚,踢出一路繁复灵巧的腿法。腿影重重如山,更精妙的是,他这一路腿法灵巧至极,攻击范围始终在两尺之内,显然是适用于近战的绝顶武功。他的右腿之灵活变化,似乎已经为原本平凡的腿注入了无比灵气。“附骨之蛆腿法?”黛绿叫了起来。这路腿法是北腿叶踢狗的绝技,若不是她极亲近的人,绝对不会得到她的传授。
黛绿正色说:“叶妹妹她好么?”
五 醉卧长街醒不记
夜已深,寒意更深切地侵袭过来。这么寂寞的寒夜,幸好还有滚烫的酒来温暖旅人的心。其实,京师里所有的酒店都已经打烊,根本找不到可以喝酒的地方。蜂后现在正叉着腰站在黛绿的背后,有她在,不但大家可以喝上红泥火炉上温热的烧酒,而且还有两只烤好了的熟鸡。
“如果没有你,我们也就只能挨饿受冻了!”黛绿叹息着对蜂后说,谁都看得出这一刻她说的是真心话。蜂后开始搓着手,有些窘迫。她是盗匪,黛绿是捕快,两个根本不可能坐在一起的人物竟然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白衣少年也坐在炉火旁,但他的神态依然很冷,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北极寒冰,这熊熊的炉火跟他毫无半分相干。
“我的名字是十一郎。”他只说了这句话。他不喝酒,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银色瓶子,拔开古铜色瓶塞,仰面喝了一口。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塞子盖好,放回到怀里去。蜂后看着这少年苍白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黛绿仰面尽了一杯酒,垂首思索着道:“当日叶妹妹急急忙忙回返扶桑,一直没有消息,这一次,她是否也回到京师来了?”十一郎缓缓摇头。他的目光注视着跳跃着的火苗,眉尖深蹙,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隔着火光,黛绿看见他精亮的眼神中陡然有光芒一闪,他的剑已出鞘,当那光芒闪过之后,剑尖已经指到黛绿的喉间衣领处,隔黛绿的肌肤不到一分。
黛绿冷静沉稳地缓缓咽下喉咙里最后一滴酒,空气中似乎听得见十一郎的剑尖嗡嗡的声音。
十一郎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不,我们不是朋友,我也永远不会有朋友!”他收了剑,剑出时如电闪雷鸣,剑收时如清江凝波,绝对已经是一流好手的境界,“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是你的暗器快还是我的剑快。”
黛绿从衣袖里轻轻取出那柄鱼骨飞刀,向十一郎递了过去,一边缓缓地说:“叶踢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况且,你还在大方塘救过我的命。只是你该知道,我们是捕快,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首先以扑灭罪案为主,所以有时候难免会以身作饵,探查出事件背后隐藏的真相来。”十一郎接了飞刀在手,用右手轻轻摩挲着刀上的刻痕。蓦地,他双掌一合,发力将这飞刀搓成一团灰白色的骨头粉末,缓缓飘落在长街上。他面上的笑也冷漠得惊人:“从你在大方塘里被擒,我便知道你心里藏着很多的秘密,这柄飞刀似乎是太多余的了。细腰蜂只是制住了你的双手,她却不知道你有很多暗器根本就不是通过双手发出来。”
十一郎再次缓缓地说:“其实很多时候不必像你那样装死使诈,也可以探查到许多事情的,你相信么?”他虽然是初入中原,但与生俱来的傲气无法遮掩得住。
“哦?”黛绿扬了扬如刀削般的眉。她知道十一郎必定发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沉默着摇摇头,也不再追问下去。“你不想知道么?”十一郎有些咄咄逼人。“不想。有些事你想讲出来的时候自然会讲,你不想讲的时候也没人会勉强你!”黛绿也变得冷淡。
“你不想知道?”十一郎脸上的受挫之色更明显,“雷挽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黛绿惊得杯中的酒几乎要溅洒出来。“杀她的人是梁失翼手下的梁初一跟梁十五。”黛绿惊起。“他们杀了她,埋尸于枯井中。”黛绿已经忍不住叫起来:“他们为何杀她?为的是她手里的‘天机’么?”
她这一问,十一郎脸上突然露出迷惘的样子,喃喃地仰天自问:“为的是‘天机’?是么?不是么?”黛绿奇怪地再追问:“他们那一战,是在何时?何地?”她瞪着十一郎的脸,似乎想从那张迷惘的脸上看清楚这些话的真实程度。
“两日前,京师以西动笔山下。”
“哦?”黛绿略微思索,已经判断出那一战必定是发生在雷挽西出京师之后,而梁失翼率梁氏兄弟也正在动笔山一带搜索温求欢的下落。“那么,你是亲眼看到这一战的了?”
“是。这一战,梁初一跟梁十五都受了伤,但雷挽似未尽全力,最终受制,死在梁初一的独指之下。”黛绿脸上神色缓缓凝重起来:“他们兄弟已经取得了‘天机’,这件事梁失翼知道么?难道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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