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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香煞.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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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香煞》
作者:杨叛
正文 第一章
秋意深得惆怅,淡淡的雨雾中,大地冷峻得没有一丝生气。走在通往岳阳大道上的这一标人马,越发显得孤零零的了。
大队中间的马车内,身披大红素罗霞帔的冷瑶惜,心思和身子一起随著马车的颠簸起伏不定。自己将要去的路洲,是个怎样的地方?那个有少侠之称的薛昊,又是个怎样的人?
说这话的是她冷家玄幽堡中的八金刚之一的转轮金刀马景明。对这位稳重明理的长辈她是一向非常敬重的,於是便点说阃罚!嵘!溃骸罢馐备下啡肥侨弥谖皇迨迕浅钥嗤罚!蔷吐榉陈聿!!恕!!?
马景明叱喝一声,催马向前赶去,一边大声吆喝道:“各位兄弟,咱们加把劲儿,小姐发话了,就在前面那片枫树林里打尖儿!”
那些本已被雨淋得叫苦连天的骑士们听了这话,顿时精神一震,纷纷吆喝著催马前行,一时间,冷瑶惜满耳都是滚雷般的蹄声。
一个骑士突然指著前面轻呼道:“马头儿,你看,那是什麽?”
马景明抬头望去,却见大路的尽头处,悠悠荡荡的转出一骑。雾气迷离,一时无法看清马上坐著的是什麽人。只见那马沿著大道缓缓前行,忽而停下,忽而走向路边,似乎是一匹无主的孤骑。
“点子不正,大家留神!”马景明低声喝道。
众人神色凝重,纷纷将手按在自己的兵器上。
那马继续走著,马上的人也仍旧低著头,没有任何动静,就这麽一路踢踏著缓缓行了过来。
离得更近时,众人已看得清楚。这个神秘的人物一身灰衣,戴著遮阳帽,肋侧有剑,鞍後有马包卷毯,一副走江湖的模样。一名年轻骑士轻声惊呼:“好像是李闰,替我们打前站的!”
“不错,我识得他的衣裳和马,他怎麽又转回来了?”另一名骑士也不安地道。
“噤声!”马景明喝了一声,见众人静了下来,便使了个眼神,一名高大的黑衣骑士点了点头,催马向前几步,来到李闰马前丈许处便停住,大声问道:“李大哥,前面可是出了什麽变故麽?”
李闰低著头坐在马鞍上,不言不语。太阳从他的背後照过来,他的整个人都浓缩在暗黑的阴影里。
高大的骑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正想再说什麽,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翻身下了马。
雨下得越发地密了,加上他离得远,马景明只是看到他弯下腰,从李闰马前不远的地上拾起了一样东西,在手中慢慢翻看著。他眯起眼睛尽量地望过去,但是他在手中的物件细微之极,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在他心头升起,他舔了舔嘴唇,正想吩咐一句什麽,却见那高大的骑士退後一步,好像拽住了什麽东西一样轻轻一拉,“!”的一声轻响,头颅立时向前滚落,四肢随即剥离,躯干也裂成血肉的碎块散落,内脏混杂著紫红的鲜血沿著高大的马身淅沥地流淌著,原本挺立在马鞍上的身体竟然象春日里的雪块一样无声无息地在雨中崩塌碎裂了。
那匹马却似乎仍不清楚发生自己主人身上的恐怖情形,只轻轻打了响鼻,扭了扭身子,它身上扔挂著的部分残躯又掉落下来,那种落地的声音带著晦暗与凄厉,犹如黑暗与绝望的诅咒。
高大的骑士踉跄倒退了几步,双目恐怖地凸出,嘴巴张大到极限,不停地吸气,却叫不出声来,转过身来,用恐惧的目光望著马景明,嘴唇不停地颤抖,脸上每一条的肌肉都在缩紧,变了形的面孔充满了绝望与恐惧。马景明浑身寒毛耸立,一时间手脚都酸软无力。勉强定了定神,大声喝道:“周安!快回来!”
听了他的叫声,周安浑身一震,也不上马,就这样转身没命似的向这边奔了回来。刚刚跑出十几步,又是“!”地一声轻响,如同被一把无形的锋利铡刀凌空斩过,他的头颅从颈中突兀地飞离,直直地升起几丈高才向下跌落。鲜血喷泉般从脖颈中向四周喷射,无头的躯体却依旧蹒跚地向前奔跑了数丈才猝然跌倒。众人同时尖声大叫。
马景明咬了咬牙,大喝一声:“护住小姐!”抢先纵下马,提刀站在马车前。其他冷家堡的骑士也纷纷拔出了兵刃,神情紧张地聚拢在马车四周。
冷瑶惜人在车内,没有看到那恐怖的一幕,忙问道:“马叔,出了什麽事麽?”
好半天,外面也没有动静。冷瑶惜正在疑惑,就听见一阵细细的嗡鸣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有人惊恐地道:“老天!那是什麽?!”
然後是马景明的怒吼:“大家小心!”
随即,兵刃的破空声不住地响起,却没有任何刀兵撞击声。似乎所有人都在疯狂的挥舞著兵刃,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作战。
怒喝声,惨叫声,马的狂嘶声,尸体倒地声,残忍地刺痛冷瑶惜的耳膜。
她拼命地将双手捂住耳朵,紧紧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又一一沈寂,外面只剩下马景明浓重的喘息声。
“出来!”他用一种变了腔调的声音大喊道。
没有回答。
林风拂动,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扒鄿!!憧矗!!嵌妓览玻!憧!拿矗俊币桓龅统炼!锰!啬凶由!粑氯岬叵炱稹?
一阵轻轻的女子笑声响了起来。缥缈的,不可琢磨的笑声忽东忽西,似乎发笑者是一个鬼魂,在四周任意地飘荡。那笑声虽然清脆悦耳,却隐隐地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
冷瑶惜吓得浑身颤抖,捂著耳朵的手更紧了。但无论她捂得再怎麽紧,那声音还是毫无阻碍地传入她的耳中。
“青湳,你说,剩下的这两个人都杀掉好吗?”那男子又问道。这一次冷瑶惜听清了,他的声音是从左侧的树林中传出的。显然,马景明也发现了这一点,大吼一声,挺刀扑去,只几个起伏,便冲入林中。
一阵低低的笑声,跟著便是马景明的尖叫,他的叫声尖锐而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又是好长的一段死寂。
冷瑶惜浑身冷汗,双手颤抖不停,却始终不敢去掀开轿帘。
缓慢而沈重的脚步声自轿子左面的林中响了起来,一步又一步地逼近。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缓慢的响起。
冷瑶惜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和女子平时施用的脂粉香十分相似,却极为浓烈,甚至浓得让人窒息,而且,在香气中还夹杂了一丝腐烂的气息,仿佛接近的不是一个人,而一具上了浓妆的女子尸体。
外边的歌声在马车四周飘荡著,然後收於车门前。
冷瑶惜惊恐地望著车门,那混杂著死人味道的浓烈香气隔著门帘隐隐传入她的鼻中。令她知道,那唱歌的女子仍旧在那里。
那麽突然,一只手伸进了一半,握住了门帘。
细长的手涂了厚厚的脂粉,白得吓人。手背满是层层的褶皱,长而弯曲的指甲则黑得没有任何生命的光芒。
那只手拽住门帘猛地一拉。
门帘脱落。
冷瑶惜那恐怖而绝望的尖叫声惊起了无数林中的飞鸟,震翅高飞。
云寄桑赶到洞庭湖畔的普陀渡时,已是九月十二,离寒露恰恰还有三天的时间。日落西斜的时分,洞庭湖上云霞如火,红叶含霜,寒鸦悲号,一派肃杀气象。虽然知道不是睡觉的季节和时辰,无奈他一看到树就会睡虫大作,也就顾不得许多,找了棵粗大的垂柳攀了上去,脊背几乎刚一靠树干,双眼便再也睁不开,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他这见树贪睡的毛病已不知被他师父训斥了多少次,可不知怎麽,就是改不了。
睡了不知多久,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朦胧中似乎感到有人在盯著自己,揉了揉眼睛,不错,真的有人在盯著自己,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身著黄蓝相间的水田衣的她,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比甲,下面是素白的百褶裙。弯眉翘鼻,红唇如豆,明眸似水,格外的清新纯美。那好奇的目光中又似带著种不通世故的天真。
云寄桑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便觉得这少女很是有趣,长得可爱,心地也好。正想著,不防一阵秋风吹过,凉意袭来,他忍不住大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挠了挠脑袋,觉得很不好意思。
云寄桑抱了抱拳:“多谢,我不是没衣服,而是刚好前几天和人赌钱,把衣服输掉了。”
少女轻轻地“啊”了一声,低下头去,看著自己的脚尖,好半天才抬头,认真地望著他道:“赌钱是不好的,你以後不要赌了好不好?”
没想到被人看成赌棍,云寄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点了点头说:“是,我知道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喜色,高兴地说:“这就好了,我决定借钱给你买衣服。”
少女想了想,问:“你要去哪里?”
少女一惊,愕然望著他:“怎麽你也去起霸山庄?你去那里做什麽?”
“算不上,不过铁庄主向他老人家执晚辈之礼。”云寄桑微笑著,能在这等候渡船的时间里和一个这样可爱的少女聊天,也该算是一种享受吧。
云寄桑耸耸肩,没有说什麽。
“那你说来听听,你师父是谁?”少女追问道。
“听你这麽说,我怎麽觉得象个卖大力丸的?”少女怀疑地道。
云寄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便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女子声音自远处响起:“阿汀,你可不要胡说,你眼前这位少侠的师父,倒是当真当得起这些话呢!”声音响在天边,收於咫尺。可见这发话之人轻功是如何的高妙。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得大叫起来:“卓姐姐!你总算来啦!”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和你说过什麽来著,衡山的事一了结便会马上赶来。只不过刚才路上教训了几个调戏民女的纨!子弟,这才来得晚了,怎麽,一个人等得怕了?”
“阿汀!不得胡言!”白衣女子脸色微沈,“你可知他的师父是谁?便是中原第一智者公申衡!你想想看,除了公申前辈,天下哪还有第二个人当得起刚才的那些话?”
“什麽?他是公申前辈的弟子?”少女的秀目瞪得圆圆的,那种惊人的雅气直可以从目光中沁透出来,“卓姐姐认识他?”
“我自然认识,而且在这小子还哭著一张小脸流鼻涕时就认识了。刚才路过岳阳时,听说有个云姓少年连著几天进赌场,将赢来的几万两银子救济了黄患灾民,又在岳阳的地头蛇过山虎恼羞成怒前大输了一场,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後巧妙地脱身而去。便知道是我那可亲可爱又可怜的云师弟来了。我可说得对吗?”说著又是望著那少年抿嘴一笑。
卓安婕默然不语,遥望浩瀚的洞庭湖。只见山峦突兀,渔帆点点,水天一色,鸥鹭翔飞。然而日落西沈,霞光晦涩,水雾茫茫之中,又透著无尽的谲秘。
“卓姐姐,你们在说什麽?”少女好奇地问。
卓安婕微微一笑:“看,差点忘了给你介绍,我的这位小妹妹是骊府府宗李知秋的得意高徒,方慧汀,这次是我特意邀她来赴起霸山庄之约的。”
云寄桑一愣,没想到方慧汀竟然是卓安婕邀来的。更加让他猜不透的是,这样凶险之事,为何要找这样一位不通世事的天真小妹妹来做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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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安婕看了他的神情,微微一笑,没有说什麽。
“卓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呢!”方慧汀缠著她不放。
“阿汀,这几个月来,你该听说过江湖上出现了雌雄香煞的事了吧?”卓安婕用略带忧虑的语气反问。
方慧汀惊讶地望了望云寄桑,又望了望卓安婕,脸上微微露出害怕的样子:“那是不是说,雌雄香煞会在起霸山庄出现啊?”
“正是如此,算上今天,三天後便是寒露。师父说过,要揭开雌雄香煞之谜,全在那时的起霸山庄之约。”云寄桑肯定地说,他对师父公申衡的话一向都是极有信心的。
方慧汀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方慧汀嗯了一声,又将头埋入她的怀里。
云寄桑在一边看得直摇头。
“那是什麽?”方慧汀好奇地问。
云寄桑和方慧汀同时转头望去,果然,一个身材高大,面赤如血的黑衣大汉背著把大刀,大步流星地奔了过来。他身子既高,步子便大,只几步便跨到了渡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大笑道:“哈!还没来船!老班这回可赶上了!”
方慧汀瞪著一双秀目望著他,心道:“这个大个子又是什麽人?”
云寄桑和卓安婕早已清楚了对方是什麽人,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
大汉见方慧汀那样盯著自己,便大声问:“小姑娘,你总是盯著我干吗?不认得本坞主吗?”
方慧汀紧绷著小嘴摇了摇头。
那大汉把脸一沈,大声道:“你这个小姑娘,身在洞庭湖,连本坞主是什麽人都不知道,可也太不把我们洞庭湖的好汉放在眼里了!”
方慧汀听了,却不恼,拍手笑道:“我知道啦!你是洞庭三十六坞的龙头坞主班戚虎!我说得对麽?”
大汉听了,咧开嘴,一阵轰雷般地大笑:“不错!正是本坞主!”随即又一瞪他的大牛眼,问:“你们又是什麽人?干吗也在这普陀渡等著?”
“哈!原来卓姐姐在江湖上名气这麽大啊!”方慧汀开心地乐了。
班戚虎脸上震惊的神色久久不退,望了卓安婕好一阵,才瞟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卓女侠大驾光临洞庭,可是也为了那件事麽?”
“洞庭三十六坞和起霸山庄是老邻居了,遇到这样的事,班某自然要帮一把。洞庭湖的好汉,都是喝洞庭湖水长大的,讲的就是一个义气!”班戚虎一拍胸脯,大咧咧地道。
“说得不错,喝洞庭湖水长大的好汉,最重义气!”话音起处,两条人影只渡口西侧的竹林中缓缓踱出。左面的一个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乞丐,虽然一身蓝衣褴褛不堪,却气宇不凡,双目如电,背负的青铜双!颇为惹眼,浑身上下都透著精干之气。另外一个中年人看来已年过四十,面如古玉,长髯飘拂,头顶方帽,足蹬云履,飘飘然有出尘之态。他没带兵器,却提了一个檀木药箱,看起来倒象一位走方的郎中。他虽然衣著整洁,但却在衣袖出打了几个青色的补丁。
班戚虎一见两人,登时喜出望外:“哈!我道是谁帮老班说好话,原来是老邻居到了!怎麽你们二位也要去起霸山庄麽?”
那精壮的中年乞丐拱手道:“不错,和坞主一样,铁庄主和我们布衣丐帮一向交好,如今起霸有难,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别月剑!”中年乞丐脱口惊呼,他的反应和班戚虎当初听到卓安婕的名字时几乎一模一样,可见这位女剑手的声名在江湖上是如何的超卓。另外那位郎中模样的男子虽然没有出声,却也露出震惊之色。
那位顾先生也还了一礼,却还是没有出声。
“喂,你知道这两个家夥是什麽人麽?”方慧汀在一边和云寄桑咬耳朵。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要不等你死了我找他来试试看?”
方慧汀瞪了云寄桑一眼,要不是班戚虎已经在介绍她方大小姐,恐怕又要和他没完没了了。待到介绍到云寄桑时,他却打了壳,於是便挠著头,问卓安婕道:“卓女侠,这个後生又是哪家的?”
“他是公申前辈的关门弟子,云寄桑。年前方在江湖上行走,难怪坞主不认得。”卓安婕淡淡道。
顾中南突地目现奇光,一改方才的淡然,激动地道:ˇ原来是公申前辈的得意高徒,顾中南平生绝少服人,却对公申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云少侠他日回道师门,请转告公申前辈,十五年前襄阳的那张方子让顾中南受益终生,中南愿一生以师视先生。ˇ
“这麽说来,顾先生与寄桑也该算是同门之谊了。”云寄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寄桑在树上睡觉,受了些风寒,不知师兄能否给点药,帮师弟我驱驱寒气?”
大家听了他的话,忍不住都笑。
云寄桑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方慧汀见他脸皮这样厚,忍不住朝他吐了吐舌头。
众人抬头望去,果然见一叶扁舟正自天际泊来。
远远地,舟中人已高声道:“诸位可是起霸山庄的客人麽?”
班戚虎忙打招呼:“正是,你不是老胡,胡总管麽?”
这时船已近了,只见船头所立之人一身白色孝衣,凤眉修目,生得颇为秀气。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可是太阳穴高高凸出,分明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云寄桑对江湖知名之士颇为熟悉,但对这位总管却陌生得紧,正仔细看时,却听卓安婕在一边道:“这位胡总管表字靖庵,文武双全,可说是庄主铁鸿来的左膀右臂。起霸山庄能有今天的规模,此人居功至伟。”
说话间船已近岸,胡靖庵不等船靠岸,腾身而起,大鸟般跃过五丈余宽的水面,轻飘飘落在岸上。众人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心中都是暗暗喝彩。
方慧汀见终於有人听说过自己的名号,一时间只顾得开心了,却忘了还礼。
云寄桑一愣,万没想到他人在起霸山庄,竟然也会知道自己在岳阳的事,看来卓师姐所言非虚,这胡靖庵的确是个人物。
这时,班戚虎插嘴道:“老胡,看你一身孝服,莫非庄上有人去世了?”
“不知是何人故去?”
云寄桑听了胡靖庵的话,心头顿时一惊。在这次赶赴起霸山庄前,恩师公申衡曾经说过,起霸山庄庄主铁鸿来文武兼资,心智不凡,可以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当年还曾经在平海卫除倭之役中和公申衡并肩在戚继光大帅帐下效力,作战冷静勇猛,屡立卓功,连公申衡也颇为赞赏,所以才有这次相援之事。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物竟然会在寒露到来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了。
另一边,性情急躁的班戚虎急忙问道:“铁大胡子死了?半个月前我来时他还好好的呢,老胡你可别开我的玩笑!”
胡靖庵苦笑:“靖庵是拿庄主的生死来开玩笑的人吗?”
陆边微微皱眉:“铁庄主是怎麽死的?事前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毒杀?!”陆边变色,“谁下的毒,以铁庄主的功力,又有什麽毒能毒倒他?”
“胡总管,不知庄主死时面色如何?”顾中南突然问道。
顾中南点了点头,没有说什麽。
“不知顾先生对於鄙庄主之死有何高见?”胡靖庵面色的诚恳地抱拳问。
云寄桑在一边静静地听他们对话,并没有插话,心中暗想:铁鸿来在寒露前雌雄香煞临头时突然暴死,未免有些蹊跷。若真是遭人毒杀,则很有可能是凶手怕各路高手到来後,没有了杀铁鸿来的机会。这样说来,凶手不是也在起霸山庄中麽?还是里面有别的什麽原因?
方慧汀却没他这麽多念头,她本来就和铁鸿来素昧平生,对他死不死的,自然也不怎麽关心,就转过头去问卓安婕道:“卓姐姐,那我们还要去起霸山庄麽?”
所有人听了她的话,都是一愣。不错,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要前来助铁鸿来一臂之力的。可现在他既然死了,也真的没有什麽必要再去起霸山庄了。
胡靖庵向所有人深施一礼:“各位,这几个月来,江湖中雌雄香煞横行,所到之处,必无活口。铁庄主虽然去世,可我们少庄主年幼,孤儿寡母逢此大难,又有遭煞之险,还请各位念在故旧之情上出手相助,只要熬过了寒露之期,各位要走要留,就悉听尊便了。”
众人彼此望了望,便没有再说什麽,一一上了船。
一声呼哨声中,渡舟缓缓撑离了普陀渡,向著茫茫的洞庭湖深处漂去。
“胡总管,这些天来,你可是每次都是亲自来接客的麽?”卓安婕的声音问道。
听了这话,云寄桑心中也是一动。不错,作为起霸山庄的大总管,平日已绝少得闲,庄主去世的话,更是日理万机,怎麽会有空亲自来接来客?不错船上这些人都是身负盛名的高手,可能得铁鸿来之邀的人,绝非泛泛之辈,难道他还能每两个时辰都来一趟普陀渡口不成?又想,卓师姐好细密的心思,为什麽自己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哦?那胡总管找到渡舟了麽?”
“没有,按理说一个时辰前就应该到了庄内了,难道出了什麽变故?”
卓安婕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我说老胡!这些日子里,你们庄内都来了哪些角色啊?说来给我听听!”毫无疑问,这粗嗓门的应该是班戚虎了。
“除了这些人,还有什麽成名高手要来麽?”
“不错,乔大侠急公好义,锐身赴难,三湘的百姓们,少有不受他恩情的,很多人家里都供了他的长生牌位,若非如此人物,我们庄主又怎肯引为平生至交呢?”
听她对这位潇湘一鹤如此推崇,云寄桑突然停止运功,专注地望向茫茫的湖水。同时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是有些嫉妒了。
活泼的脚步声响一路奔了过来,他知道,是方慧汀来了。
“都是水,闷死啦,有什麽好看的?”方慧汀似乎对他一点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云寄桑并不奇怪陆边会对著方慧汀献殷勤,骊府府宗李知秋豔名满天下,拜倒她身前的裙下之臣难以计数,看来这陆边也正是其中之一。
既然方慧汀顾不上和他说话,他便再次任自己沈醉在这无限美好的湖光山色之中了。
湖风吹著一片红叶漂了过来,他顺手捞了起来,托在掌心。
枫叶是深红的,衬著他雪白的掌心,有些冷豔的味道。
云寄桑一下地把手握了起来,随即微微一笑,又把手缓缓张开,轻轻吹了口气,那红叶被风卷著飞离了他的掌心,向远方飞去。
方慧汀饶有兴趣地望著他这孩子气的举动,突然嚷道:“云大哥,你看,你的手心被染红了!”
人影一闪,胡靖庵已现身左舷:“什麽事,云少侠?”
“请将船驶向西北!”
“这是为何?”胡靖庵一脸讶然。
这时,另一侧的卓安婕等三人都已听到消息,转了过来。
“还有什麽?”方慧汀问。
云寄桑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著西北方的天际。
众人顺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一点帆影正孤零零地漂於水天的交界。
没有人再说话,渡船沈默地向破水前行。
即使她不说,众人也已闻到了。空气中弥漫著一股夹杂著腐臭的奇异香气,浓烈得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果然,那条渡舟在水面上静静地起伏著,舟上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红叶。让人惊心的是一只穿著白袜云履的脚从红叶堆中怪异地伸了出来,那种僵硬的姿态显示著死亡的印记。
胡靖庵紧随其後,陆边和顾中南对视一眼,也跃了过去。
班戚虎虽然天生神力,轻功却并不擅长,只能在这边瞪著眼干著急。
方慧汀刚想过去,却被一只手轻而有力地按住了肩膀。转头一看,却见卓安婕正轻轻地冲她摇头。
云寄桑刚一踏上渡舟,便觉得脚下有些异样。他挪开脚步,蹲下身去,拨开脚下的红叶。半截苍白的手臂突兀地映入他的眼帘。他伸手将那手臂拾起,放在眼前细细地观察著。
这时,胡靖庵三人已围到他的身边。
“这是谁的手?”陆边惊疑不定地问。
“我们赶快看看,这红叶堆中还有没有其他人的残骸。”陆边催促道。
云寄桑点了点头,首先开始翻拣起来。胡陆两人也跟著帮忙。
顾中南伫立许久,才长叹一声,蹲下身子加入了他们。
很快,整堆的红叶被扫到湖水里。鲜血沿著湖水泛开,水中那朵红色的山茶便也越开越大了。
拼认尸体的工作沈默地持续著。虽然他们几个人终日都在凶险与血腥的江湖中打拼,但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却还是第一次得见。另一艘渡舟上的方慧汀已不敢再看,将头埋在了卓安婕的怀里。
“还有两具是鄙庄的船工,我认得他们的服饰。”胡靖庵沈痛地叹了口气。
“云少侠高见!其实胡某人也一直在怀疑,为何一下凭空出现这样两个可怕的杀星!现在想来,十之八九,是江湖上成名高手改扮的。”胡靖庵点头附和。
“什麽事,云少侠?”
“你久居於此,可知这种红叶附近何处可有生长?”云寄桑盯著他问道。
胡靖庵双目一亮:“云少侠果然机敏!这种红叶我们这里叫做醉云枫,多生在洞庭南岸,这北岸附近则只有普陀渡西二十里处的!禽湾有的生长!”
“即使顺风,由!禽湾到这里也要半个时辰,加上普陀渡到!禽湾的时间,恐怕冷堡主他们是在一个时辰前被杀害的。”陆边推测道。
“雌雄香煞既然是针对铁庄主而来,想必不会杀了这几个人便会轻易退走吧?”云寄桑轻叹。
“转舵!全速回庄!”胡靖庵的声音响亮如故,云寄桑却隐隐听出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泛黄的白帆被风张得满满的,船头在湖水中分开箭镞形的纹路,划出了一条通向起霸山庄的笔直痕迹。
不到一刻锺,起霸山庄便已遥遥自望了。
这是城陵矶港附近的一座湖中小岛,正位於洞庭与长江的交界处,岛的南侧水势平缓,鸥鹭翔飞,北侧的江水入湖处却水流湍急,暗潮汹涌。云寄桑他们的船自岛的西侧行来,正见到这一正一奇的壮丽景观。
这赞誉换了平时胡靖庵也许会欣然而受,此刻却只勉强一笑,显然仍在为雌雄香煞的到来而忧心忡忡。
“啊!有船遇险了!”方慧汀突然嚷道。
众人都抬头望去,果然,岛北悬崖下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崖下的巨浪间起伏。此时北风大作,大浪不断将遇难的小船向崖下的乱礁推去。
“哎呀,那个驾船的姑娘力气不够,舵有些把不住了!”方慧汀望著黑点又道。
云寄桑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力已称得出众,可距离如此之远,虽然运足了功力,也看不清那浪尖小小的黑点,而方慧汀竟然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姑娘,可见她的目力有多强,果然不愧这“眸燕”的称号。
“胡总管,我们的船能驶过去麽?”卓安婕突然问道。
“云大哥,怎麽办,你想想办法,救救那个姑娘吧!”方慧汀急道。
云寄桑默默地摇了摇头,两船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他纵有千条妙计,也是无能为力。面对著天地的如此神威,人类的力量毕竟太过渺小。
一个巨浪打过,黑色的小点已经在水面消失不见。方慧汀忍不住闭上了秀目,双手合什,为船上的女子祈祷。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自崖上响起。一个淡淡的灰影自三十余丈高的崖上一跃而下,身形如雁,轻盈地在空中!翔出十余丈後,准确地扎入到黑点消失的地方。
众人见了,忍不住都失声惊叫。卓安婕断然道:“快!我们马上赶过去救人!”班戚虎甩掉外衣,赶开梢公,亲自操浆,胡靖庵则上前把舵,奋力向崖下划去。这两人对洞庭水势均无比熟悉,二人合力之下,不到一刻锺,便已划到崖下不远处。
虽然未到崖下,可水势已颇急,船的颠簸也越来越重。胡靖庵勉力稳著舵,大声道:“各位留神,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们,否则我们自己也会陷入险境!”
不用他多说,众人都已瞩目浪礁之间,不住搜寻。不过这崖下的水雾实在太大,数丈之外,礁石的轮廓便难以辨认,更别说人了。胡靖庵熟悉这里的水势,知道马上又会有更大的急流出现,心中正焦虑时,就听方慧汀道:“找到了!在左前方三十丈的礁石处!”
班戚虎大吼一声,双臂肌肉凸起,运力一撑,快船箭也似的划出数丈。如是几次,便到了方慧汀所言之处。果然,朦胧的水气中,一男一女正靠在礁石上,苦苦抵受著激扬的巨浪。
云寄桑解下腰带浸湿,内力到处,整条腰带抖得笔直,向礁石边的二人伸去,叫道:“快抓住!”
水雾中,只听那男子赞道:“小兄弟好深厚的内力!”说著抓住腰带轻轻一振,两个人便从水中升起数尺,他又伸足在礁石上一点,带著怀中女子高高飞起,轻飘飘地落在船头。
云寄桑定神望去,只见这人三十出头模样,身材挺峻,颚下微髯,目光深邃,面带沧桑之色,虽是布衣芒鞋,可他一到船上,整个人便显得出类拔萃,有种令人一见倾心的风度。
胡靖庵一边操舵离开,一边摇头苦笑道:“真是吓死胡某人了,刚才看身形便知道是你,乔兄,何苦为了一个下人冒生命之险?”
那汉子微笑道:“在乔某眼中,这世上之人本无上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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