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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安多藏區的二郎神信仰

2023年08月06日 - txt下載
二郎神本是漢神,是在漢族地區產生和發展起來的,在漢族中被廣泛信仰和崇拜。二郎神大約產生於宋代,發展於元明時期。最初的二郎神有三個,分別為趙二郎、李二郎、楊二郎。他們有的是真有其人,後又增加了虛構的事跡(如趙二郎);有的是真有其人其事,後被加以神化(如楊二郎);有的是本無其人,而是藉其父的真人真事才出現的(如李二郎)。在北宋末年至南宋初年,三者曾發生過激烈的地位之爭,後來楊二郎因在民間廣泛流傳,更因被寫入神話和演義小說而傳承下來,最終取得了勝利。(註:參見李耀仙:《二郎神考》,《四川師範學院學報》1998年第1期。)二郎神隨著道教神靈體系的完善,又被納入道教之中,成為道教中法力無邊的大神。在漢族民俗中,二郎神是一位神威顯赫、法力無邊、武藝高強、善於變化的天神,集中體現了人們的英雄崇拜、神靈崇拜、偶像崇拜等多種心理因素。
據筆者調查,漢族的這種二郎神信仰在安多藏區也很流行,而且其信仰體系發育比較成熟,有正規的神廟,有完整的神靈體系,也有較系統的祭祀儀軌等。
眾所周知,安多藏區的主體民族是藏族,宗教信仰主要是藏傳佛教和本教,二者各有其寺院和完整的組織體系以及系統的宗教典籍和神靈體系。但安多藏區的二郎神信仰也很有特色。筆者從2004年夏天起,曾多次進入安多藏區,採取個別訪談與實地調查相結合的方法,對那裡的二郎神信仰進行田野調查。(註:筆者的訪談對象如下:更太,77歲,藏族,貴德縣當車村二郎神廟的廟管;張正基,72歲,漢族,貴德縣劉電文昌閣閣管會主任;樊永華,81歲,漢族,貴德縣東溝鄉周屯村的法師;宋田基,69歲,漢族,貴德縣王屯龍王廟廟管;扎扎,63歲,藏族,尖扎縣尕布村二郎神廟的廟管,人們尊稱阿布扎扎(阿布,藏語,意為爺爺),是退休的鄉村幹部;陳青海,73歲,土族,尖扎縣尕布村村民;才科,31歲,藏族,化隆人,尕布村六月會請的法拉(法師);李治,60多歲,土族,同仁縣年都乎村二郎神廟廟管;任欽先,23歲,土族,年都乎村的拉哇(法師);更藏扎西,68歲,藏族,同仁縣四和吉村村民;白章隆,63歲,漢族,同仁縣隆務街人,二郎廟廟管會成員。)在此基礎上,本文將結合有關歷史文獻的記載,就安多藏區的二郎神信仰做一些探討。
一、安多藏區二郎神信仰的分布狀況
安多藏區又稱為東藏方言區,包括青海省除玉樹藏族自治州以外的藏區、甘肅省西南部的藏區以及四川省西北部的藏區。據調查,安多藏區二郎神信仰是呈點狀集中分布的,主要分布在青海省黃南和海南兩個藏族自治州。
黃南藏族自治州的二郎神信仰集中分布在同仁縣和尖扎縣。同仁縣又主要集中在隆務鎮、保安鎮和年都乎鄉三地。隆務鎮鎮上建有二郎神廟,該鎮的四和吉村也信仰二郎神,但是沒有神廟,只有神像,繪於夏瓊神廟的側殿。保安鎮的尕隊村和年都乎鄉的年都乎村都有二郎神廟,且都位於村邊的高地上。尖扎縣主要集中在直崗拉卡和康楊兩鎮。直崗卡拉鎮的尕布村是該鎮二郎神信仰的主要地區,村西面的高地上建有神廟;康楊鎮的楊家村也是二郎神信仰的主要村子,二郎神廟建在村子中間。
海南藏族自治州的二郎神信仰主要分布在貴德縣東溝鄉的東溝村和西溝鄉的當車村。東溝村是現在的地名,當地人習慣稱之為周屯,神廟建在村東的高地上。當車村也建有二郎神廟,位於半山腰,據該神廟的廟管更太老人講,該地二郎神是由周屯傳過來的,因此在舉行重要的祭祀活動時,要請周屯的法師來作法,所念的經文也是一樣的,本地的法師必須到周屯去學法。貴德縣河陰鎮的劉屯也信仰二郎神,曾在村子前面建有二郎神廟。據劉屯文昌閣閣管會主任張正基老人講,歷史上劉屯是供奉文昌君,王屯是供奉龍王(但偏殿繪有二郎神像),周屯是供奉二郎神。文昌閣位於劉屯邊上的半山腰,但是二郎神廟為劉屯的家廟,在他記事時劉屯的二郎神廟仍然存在。二郎神為畫像,廟有三間房,可見當時的規模還不小。1958年時改為學校,學校搬遷後即被毀壞,再沒有重修,現在的劉屯人更信仰文昌神。
筆者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二郎神在安多藏區的分布有這樣一個特點,即多在牧業區和農業區交界之地。從生產方式來看,均以農耕生產為主,也兼營一些畜牧業。
二、安多藏區的二郎神祭祀儀式
儀式是宗教信仰的行為模式,它把人與神聯繫起來,體現了人與神之間的關係。安多藏區的二郎神儀式比較複雜,它是以法師為核心,圍繞著二郎神祭祀而展開的。據調查,二郎神的祭祀儀式可分為隨機性和常規性兩種。隨機性儀式具有隨事而發的特點,儀式較為簡單,隨意性較強,大多沒有法師,祭品也比較簡單。常規性儀式則是定期舉行的祭祀活動,其又分為兩部分:一是每天的日常祭祀活動;二是每年陰曆六月舉行的重大祭祀活動,當地人俗稱為「六月會」。六月會是為了慶祝二郎神誕辰而舉行的祭祀活動,規模宏大,內容豐富,本文所討論的二郎神祭祀儀式特指六月會。
安多藏區的二郎神儀式在不同地區有一定的差異,有些地方由於受旅遊開發等因素的影響,儀式的原生形態受到較大的干擾。而尖扎縣的尕布村則因地點較為偏僻,其二郎神祭祀儀式較少受外界的干擾,仍保留較強的原生態,因此,筆者選擇該村作為調查對象。為了能夠比較全面地反映安多藏區的二郎神儀式,筆者在論述過程中也兼顧其他地區,交叉進行敘述。
尕布村的二郎神廟占地面積約有0.5畝,內有一個大殿,最近又修飾一新,殿前有一座桑爐,終年桑煙瀰漫。由於二郎神廟的前任廟管對信徒捐獻的錢物等交代不清,難孚眾望,於是眾人推舉阿布扎扎為現任廟管。阿布扎扎信仰虔誠,經濟清白,認真負責,深得信徒的信任,已經成為該村二郎神儀式的實際主持者。
二郎神祭祀的時間因地點的不同而有一些差異:尕布村和楊家村為陰曆六月廿一至廿五日,年都乎村為陰曆六月廿十到廿五日,東溝村為陰曆六月十九到廿四日,當車村為陰曆四月初四到初六,四合吉村為陰曆六月十六到十九日,隆務街為陰曆六月二十六日(只有一天)。這其中,除了當車村在陰曆四月外,基本都集中在陰曆六月份。祭祀場地一般為二郎神神廟。參加祭祀的人除法師外,多為本村及周邊的村民。祭祀的神器有二郎神像、鑼、鼓、法螺、神轎、戰旗等。
儀式是運用抽象的程序、關係、權威、傳承等來表達的一種具有象徵意義的一整套行為方式,而程序則是儀式的直接表現,也是其核心。
二郎神祭祀儀式的第一步是祈求。在六月會開始的第一天(廿一日)晚9時左右,尕布村中所有年長且具有威望的男性,都要聚於二郎神大殿中,集體跪在二郎神面前,通過才科法拉與二郎神進行交流。法拉是藏語的叫法,即「神人」之意,漢族習慣稱為法師,同仁土族稱為拉哇。當法拉進入神附體的癲狂狀態時(當地人稱之為「發神」),法拉就成為二郎神與信徒之間進行交流的中介。當晚的內容主要是向二郎神詢問六月會期間是否有暴風雨等,若有,如何禳解,同時請求二郎神保佑六月會期間不出現壞天氣。筆者調查時,當地人常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六月會期間的天氣狀況要由二郎神負責,如果出現暴風雨,就是他的責任。」同時,人們還要向二郎神彙報當年的收成,並祈求二郎神保佑來年豐收。
在整個六月會期間,要一直不停地煨桑。「桑」為藏文的音譯,指「煙祭」。桑祭分為素桑和葷桑。素桑又名白桑(因桑爐的外表被塗成白色),是在柏樹枝椏、糌粑、三白(乳汁、奶渣、酥油)、三甘(冰糖、蜂蜜、蔗糖)上面灑上一點清水,然後點燃。葷桑又名紅桑(因桑爐的外表被塗成紅色),是把雞或羊當場宰殺,放入桑爐中燃盡。在尕布村二郎神殿前的空地上,前後建有葷素兩座桑爐,素桑爐終日桑煙繚繞,葷桑爐一般是在牲祭時才用。
儀式的第二步是請神。二郎神廟殿內一般都供有兩尊二郎神神像:一尊為大型塑像,供於中堂,不能移動;一尊為小型塑像(也有的是唐卡),放在特製的轎子內,外面用哈達、「紅」(紅色的被面或綢子)等覆蓋得嚴嚴實實,除了阿布扎扎、村中的權威人士及法拉之外,其他人(尤其女性)均不能看裡面的神像。六月會所請出來的二郎神是坐轎的二郎神。六月會第二天(廿二日)清晨4-5時左右,在法拉主持下,把二郎神連同轎子一起從大殿的供桌上請下來,放置在大殿外前台的兩條凳子上。有些地方還請出文昌神和龍王神進行陪祭。
儀式的第三步是牲祭。據當地人講,二郎神喜食肉、飲酒,所以祭祀必須要牲祭,但不能用牛肉,只能用羊、雞等。據當地人說,二郎神從小父母雙亡,是其嫂子用牛奶把他拉扯大的,為了報恩,所以二郎神不吃牛肉。尕布村獻牲用的是一隻山羊。具體程序如下:
上午10時準備宰牲。首先用桑煙(燃燒柏樹枝產生的煙)把羊的全身熏一下,然後用摻有少許麵粉或奶子的清水,把羊從頭到尾地進行澆洗,當地稱為「配洗」。在「配洗」的過程中,若羊的全身抖動,則說明二郎神已經接收了此羊;如果紋絲不動,則說明二郎神還不滿意,需要再次「配洗」,直到羊全身抖動,方可宰殺。洗時要儘量往耳朵里澆水,這樣羊就會抖動。宰殺所用的菜板和刀都是專用的,用完後一般用紅布包住收起來,等到來年再用。宰殺時,刀子要先在桑煙上熏一下,然後割斷羊的喉嚨,並將第一碗血供於二郎神轎前。阿布扎扎先把羊頭、四個蹄子以及心、肝、肺放進葷桑爐中,還將第一碗血往轎子上灑一些,並往葷桑爐中倒三次。這期間,阿布扎扎始終用藏語念念有詞,大意是請二郎神用餐。
中午12時,從宗囊寺請來的兩位阿卡,將糌粑捏成的施食供於二郎神像前,在殿內念桑經,再次請二郎神用餐。之後,阿布扎扎從每個羊腿上象徵性地割下一些肉放進葷桑爐,同時往素桑爐中祭酒、加面、添柏香等。有的地方(如楊家村)由於經濟拮据或其他原因,不宰羊,只是買些肉回來煨桑。也有幾個人湊份子買一隻羊獻牲的情況。
二郎神牲祭活動由來已久。史籍記載:「蜀中灌口二郎廟,當初是李冰因開離堆有功,立廟。今來現許多靈怪,乃是他第二兒子出來。初間封為王,後來徽宗好道,謂他是甚麼真君,遂改逢為真君。向張魏公用兵禱於其廟,夜夢神語云:我向來封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用得行,今號為『真君』,雖尊,凡祭我以素食,無血食之養,故無威福之靈。今須復我封為王,當有威靈。魏公遂乞復其封。不知魏公是有此夢,還復一時用兵,托為此說。今逐年人戶賽祭,殺數萬來頭羊,廟前積骨如山。」(註:《朱子語類》卷3《鬼神篇·灌口二郎廟》。)又據記載:「永康軍崇德廟乃灌口神祠,爵封王,置監廟官,蜀人事之甚謹,每時節獻享。及因事有祈者,必宰羊,一歲至四萬口」;(註:《陔余叢考》卷35《灌口神》。)蜀人事灌口神(二郎神),「每時節獻享,及因事有祈者,無論貧富必宰羊,一歲烹至四萬口」。(註:《夷堅支丁志》卷6《永康太守》。)可見二郎神祭祀之盛。
儀式的第四步是法師作法。在整個六月會的活動中,法師一直處於核心地位,他代表二郎神治病禳災,推算吉凶,因此成為二郎神下界的載體,是人與二郎神的中介。
法拉作法是在獻牲和阿卡念「桑經」之後。法拉用柏香水洗手,在殿內穿戴好法衣,(註:法衣的樣式與薩滿的服飾十分相似,上衣為黃色的坎肩,下衣為女式的花布條裙子,頭戴五方蓮花帽,上面印有二郎神、文昌神、阿尼瑪卿神等五位神靈的像。)坐在殿內二郎神前一條用白羊毛氈覆蓋的長凳上,口誦經文,不一會兒即全身顫抖,神情恍惚,這表明二郎神已附體。法拉時而坐在大殿內,時而又一腳踏在鋪有白哈達的門檻上。這時,村中的八個壯漢(四人一組)輪流把二郎神轎抬出廟,開始在村內巡遊,稱為「轉村」。「轉村」是在六月會期間不可缺少的一種儀式。轎子出發前,要有一位老漢給轎子敬酒。神轎先在桑爐周圍轉上一圈,後又轉到廟的四角,之後抬出廟門。此時,法師始終處於二郎神附體的狀態,跳來跳去。「轉村」的時間並不長,等神轎放回殿前的長凳上時,法師也停止了發神。神轎進來後,要再一次敬酒、添桑。廿二日,法拉通常都要發神兩次,第一次發神到此即算結束。此時,眾人散去,廟中只剩下負責做飯的人,還有執事老人等陪同法拉享用牲肉,牲肉主要是灌腸和羊背,煮熟之後,先敬獻神,然後人們才能食用。下午5點鐘,法拉還要再發一次神。
周屯的法師在六月會跳神時,要身穿灰色長衫,頭戴黑色氈帽,手拿羊皮鼓,同時有兩個以上的人陪跳,直至法師進入發神的狀態。在牲祭時,法師身穿黃色長馬甲,頭戴前面墜有許多小鈴鐺的黃色包巾,(註:據說過去一般都不用黃包巾,而是把頭髮散開,只是在去病禳災時才戴包巾。)後留有辮子。法器為一個羊皮鼓、一對口鉗、一把短劍。馬甲的顏色按照其主神所穿袍子的顏色而定,周屯二郎神身穿黃袍,其所屬法師穿黃馬甲。(註:劉屯文昌神身穿綠袍,其所屬法師穿綠馬甲;龍王身穿紅袍,其所屬法師穿紅馬甲。甲堂村二郎神的法拉原來穿紅馬甲,現在受周屯影響,改穿黃馬甲。)廿三日,法拉發神三次:中午一次,下午兩次;廿四日發神四次:中午和下午各兩次。廿五日是六月會的高潮,發神五次:中午和下午各兩次,晚上一次。該村「轉村」的時間也較長,晚上要燒白紙做成的長錢。程式基本一樣,沒有什麼明顯的結束儀式,最後將神轎抬到殿內即可。
二郎神的法拉都是非專職的,但多為世襲。他們平時務農,六月會或平時人們有事相求時,才做法事。法拉必須由活佛認定後,才有資格做法事;認定他的活佛越多,其法力就越大(詳見後文)。
在二郎神的祭祀活動中,女性地位很低,當地人認為女性不潔,忌諱女性參加。祭祀活動自始至終都由男性操辦,女性一般僅在外圍觀望,不能參與。有些地方的女性連進入二郎神大殿的權利都沒有。如尕布村的女性不但不能進殿,甚至連站在大殿外的台子上都不允許。周屯雖允許女性進廟,但要求女性扎住褲角,以防異味從褲腳出來,弄髒了神。
三、二郎神祭祀活動的組織及其經濟狀況
有祭祀活動,就會有一定的組織和經濟來源。二郎神祭祀活動也是這樣。但不同地方的組織,其表現形式是不一樣的,現就安多藏區幾個有特點的村子做一論述。
楊家村二郎神廟的祭祀活動沒有制度化的組織機構,一般都是由幾個年長的老人發起和組織。他們的這種地位已得到村民的認可,但平日裡他們沒有特權,其作用只有在二郎神祭祀活動中才得以顯現。他們主要安排祭祀活動的規程。神廟原來由桑中寺的僧人守護,因經常發生盜竊,衛生也太差,後來改由本村人看護,每年給看護人1700斤麥子,其職責是每天負責打掃衛生、煨桑等日常活動。六月會期間,每戶交10斤面、2斤青油、5元錢。每年全村分為四組,每組7-8戶人家。信徒們捐錢的很少,大多是捐實物。楊家村二郎神廟的經濟收入不多,祭祀時從市場買些羊肉象徵性地煨桑,葷桑也並非每天都有,而是隔一天煨一次,共煨三次。
尕布村二郎神廟的組織結構也不明顯。在六月會期間,每三家為一組負責一天的伙食。神廟的管理者是通過推舉產生的。現在的管理者阿布扎扎自1999年以來一直管理二郎神廟,他是鄉退休幹部,有工資收入,不要看護費,由此解除了村民的負擔。該村神廟有可觀的香火收入,2002年神廟修新殿以及第二年的內部裝修,經費都是來自平日的香火收入。
隆務街的二郎神廟在組織上則比較正規。他們成立了寺管會,作為二郎神廟的管理機構。寺管會由信徒選舉組成,包括主任、會計、出納、保管。他們是義務服務,不收取任何報酬。寺管會負責安排廟裡的一切工作。隆務街的二郎神信仰者約有170多戶,按街區分成四組,輪流負責每年六月會期間的祭祀費用。此外還有來自信徒的募捐,如2004年六月會期間,人們共捐了4隻羊和3000元錢。寺管會僱人管理神廟,每年給他720元錢、250斤小麥、220元柴火錢,還可享受所有供品。寺管會的財源主要是信徒們的香火錢,此外還有一些來自圓通寺的房租。每天的收入、開支及信徒們的捐款都於廟中公示。
尕隊村二郎神廟的守護者是由法師指定的,一般是兩個人,他們按月輪班,只是義務看管,負責打掃衛生、煨桑,一般情況下為一年一換。其經濟收入主要來自信徒的香火錢。
貴德縣西溝鄉當車村的甲堂廟,建於山腰中,「當車」意為「一千戶」。當地藏族稱甲堂廟中的二郎神為「甲堂佛爺」。甲堂廟是由過去甲堂官人的後代負責管理,所有經濟活動也由甲堂官人的後代負責,每月月底進貨結算時來,平時不經常來。貨物主要為日常祭祀所用的藏香、黃表紙、柏香等物。該廟也由專人負責看管,現在的看護者叫更太,已有5年的看護歷史了。以前一直是他一個人看管,後因他年事已高,下山取水困難,所以從2005年開始又找了一個年輕人協助他。每戶每年給他們一盆麥子,合起來約有4000斤,由兩人平分。
四、安多藏區二郎神信仰的特徵——多元整合
二郎神信仰在安多藏區傳承的過程中,與本地區原有民族文化(主要是以藏傳佛教和本教為核心的藏文化)進行了廣泛的互動和調適,最終整合為一體,顯示出了多元文化整合的特徵。
(一)二郎神形象方面的整合
在安多藏區,二郎神的形象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二郎神的漢地形象是一個三隻眼,面白無須,劍眉挑眼的英俊少年。在藏文化的影響下,二郎神已經變成了藏傳佛教的護法神形象。一般為忿怒像,面多為藍、赤、綠、金等色,怒目圓睜。有些地方二郎神的第三隻眼都被演化沒了,在屬神中還多了兩位羊師護法大將,其形為羊頭人身。
二郎神形象在不同地區的演化又有所不同。陳青海老人給筆者詳盡地講述了尕布村二郎神的形象變遷。他記事時(解放前),該村就有二郎神,是站立木像,紅面,八字鬍,三隻眼,頭戴圓形帽子,中間墜有一大穗子,身穿黃色盔甲,外披紅色戰袍,左手拿一把劍(又說是刀),右手指向前方。兩側有羊頭人身的羊師護法神,還有哮天犬、弓箭、鷹等。現在則為盤坐塑像,金面,沒有第三隻眼,身穿黃色盔甲,右手舉起並打「佛指」,胸前佩帶有護心銅鏡。象徵物有弓箭、哮天犬和神鷹。
二郎神兩邊各有一位護法神:右側的為羊師大將(藏語叫「先本拉果」),左手拿一個仙桃,右手拿一把寶劍,胸前也有護心鏡;左側的為金剛(藏語叫「先本茲東」),右手舉起,左手拿一本記錄小偷所犯罪行的「案錄本」。左下角跪有一被綁捆並試圖狡辯的小偷。隆務街二郎神的形象原來為畫像,1982-1983年間改為端坐的塑像,身穿長袍,紅面,三隻眼,兩手放於腿上。尕隊村二郎神的形象是一坐像,青面獠牙,怒目圓睜,三隻眼,頭戴五方蓮花帽,右手拿一把寶劍,左手拿一金元寶。周屯二郎神的形象是青面,三隻眼,紅髮,懷抱兵器。甲堂二郎神的形象是一坐像,青面獠牙,身穿藏袍。
(二)多元祭祀儀式的整合
在安多藏區,不僅二郎神的外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且二郎神的祭祀儀式也整合了多種文化的因素。安多藏區二郎神信仰是與本教和佛教相整合的產物,人們對它的信奉,也採用了亦本亦佛亦巫的方式。在這方面,以二郎神的煨桑儀式最為典型。煨桑是藏族的一種古老習俗。最初,煨桑是為了驅除污穢之氣,後來這種儀式被本教所借鑑,由民間的原始習俗變成了一種宗教儀式。藏傳佛教取代本教之後,這一儀式被保留下來,但其用意已不僅僅是驅除污穢之氣,而主要是祭神祈願。點燃煨桑之物後,人們還要誦經祈禱。現在,居民們一般都在屋頂或院中、帳房前用泥塑有如寶瓶狀的桑爐,村落的桑爐一般在村前或路旁,廟宇的桑爐則在上門的側旁或正殿的正前方。
二郎神的煨桑儀式是多元文化的融合。漢地的二郎神祭祀活動沒有煨桑的儀式。二郎神祭祀中最初的牲祭在安多藏區變成了葷桑祭,後又增加了素祭。一般是先煨素桑後煨葷桑。個別地區祭祀二郎神時不煨葷桑,如年都乎村的二郎神自古不吃肉,但特別能喝酒,喜歡吃大米,所以每天還要敬獻大米飯。尕布村六月會祭祀時還要燒漢族的黃表紙和長錢。在煙祭的同時還要給二郎神獻酒。由此可見,二郎神來到安多藏區後,祭祀活動吸收了本教和藏傳佛教的祭祀儀式,整合成了全新的多元的祭祀儀式。
(三)二郎神廟宇中的多元供奉體系
二郎神廟的供奉體系,可以說是「神佛同處」,不僅供奉二郎神及其屬神,而且還供奉藏傳佛教諸神和其他一些地方神靈,他們有的同處一院,有的同處一殿,和睦相處。尕布村重修後的二郎神廟完全是藏式寺院的風格,大殿內的一切裝飾物,如堆繡、壁畫等,均由寺院的阿卡所製作,大殿內除供奉著二郎神之外,還供奉有文昌神像、班禪大師的照片等。楊家村二郎神廟內有兩個大殿,南殿內供奉著藏傳佛教諸神,東殿供奉二郎神、文昌神和龍王神。後院有一尊白塔,供奉有一對泥塑的歡喜佛。院中央有三個桑爐,其中一個葷桑爐和一個素桑爐面向二郎神的大殿門,一個素桑爐面向佛殿的正門。據該廟的看管人講,無論是來拜佛的佛教徒,還是來祈求二郎神的信徒,大多都是先拜二郎神。
當車村的甲堂二郎廟在2000年重新後,顯得華麗、宏偉,分正、東、西三座神殿,正殿供有二郎神塑像和班禪畫像。正殿的後牆上方繪有二郎神父母的畫像,完全是中原人的裝束;下方則是楊戩二郎、甲堂二郎和穿黃二郎(因其身穿黃袍,故稱穿黃二郎)。左右偏殿內供奉有壽星爺的畫像(卻是藏傳佛教護法神的形象),以及文昌、阿尼瑪卿等神的畫像。尕隊村的二郎神廟,據當地人講已有300多年的歷史,大殿正中供奉著二郎神的塑像,左右兩邊供有二郎神、念青神的唐卡及十世班禪大師和臨夏活佛阿老塞的照片。殿外左側牆上畫有盤腿而坐的山羊護法神行巴拉果,右側為盤腿而坐的猴子護法神。年都乎村共有五尊神,即念青神、夏瓊神、二郎神以及阿尼瑪卿神和其子戰智神,均供奉於二郎神廟的大殿內。
五、二郎神與藏傳佛教的關係
筆者在調查過程中發現,在安多藏區,二郎神與藏傳佛教關係密切,但其地位較低,在以藏傳佛教為核心的神靈體系中多處於從屬地位。
(一)民間傳說
據年都乎村的老人們講,二郎神有三個弟兄,「齊卡」的為老大,該村的為老二,保安尕隊村的為老三。該村的二郎神原來是負責管理財務的,後來因發生偷盜事件,被清代的某個皇帝(當地人稱為「郭麻秦始皇」)趕出皇宮,四處流浪,無以為家,堪欽活佛一世慈悲為懷,將他收留在此,所以他要聽從堪欽活佛的命令。
據李治老人講,以前該村的二郎神特別能喝酒,每天都要喝64碗酒,有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後,躺在神廟門檻的一把刀上睡著了,一女性進香,從他頭上跨了過去(因為是神,凡人是看不見的),堪欽活佛見了之後,十分生氣,只准他每天喝8碗酒。所以現在每天給二郎神敬獻8碗酒。四合吉村裡的二郎神只是夏瓊活佛手下的一員武將。
從民間傳說中可以看出,二郎神是受寺院活佛管轄的,要聽從活佛的命令。
(二)法拉(法師)的認定
在安多藏區,二郎神的法拉必須由活佛認定後,才有資格從事法事,從中也可以反映出二郎神的從屬地位。
尕布村的法拉才科和年都乎的拉哇任欽先分別給筆者講述了他們成為法師的具體經過:
才科說,他是19歲時開始發神的。法拉出師之前至少要有五六年的修煉,經活佛認定後,方可成為正式的法拉。而且認定他的活佛越多,他的法力就越大。現在,他已有了四位活佛師父,並已通過了夏瓊寺活佛的考試。他對那次考試記憶猶新。當時,活佛讓他們幾個法拉跳坐到三條腿的凳子上,凳子不晃動者為真法拉。當他跳坐到凳子上的時候,凳子一點兒都沒有動,所以夏瓊活佛就認定他為正式的法拉。也有的活佛讓候選法拉由房頂往下面的木茅上跳,若有膽量跳且沒有受傷,便會被認為有神附於身,否則就不能成為法拉。
任欽先說,他第一次發神是在2003年六月會期間,廿八日全村人在樹林中野營時,突然他的太陽穴發脹,胸口疼痛難忍,失去了知覺,幾個小伙子都按不住他。臘月十三至十五全村的人在二郎神廟念經時,他再一次發神。老人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堪欽活佛。陰曆二月,堪欽活佛給全村人念經時,讓原來的二郎神法拉和他一起發神跳舞,原來那個法拉未能跳下來,而他卻跳了下來。陰曆五月初四,他又到隆務寺堅果活佛前發神跳舞。於是,堪欽活佛和堅果活佛共同認定了他的法拉地位,他也得到了全村人的認可。
周屯村的樊永華法師告訴筆者,該村的二郎神法師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專門在六月會上跳神舞的;一種是專門禳災祛病的,這種法師必須由活佛認可。
(三)六月會期間二郎神必須拜訪藏傳佛教寺院及活佛
無論何地的二郎神,在六月會「轉村」期間,都必須去拜訪寺院及活佛。
尕布村的二郎神每年都要去拜尕布活佛家和宗囊寺院。周屯村的二郎神在六月會的第一天就要到寺院裡。陰曆六月十九日早晨太陽剛升起來時,人們即請二郎神下廟,朝著劉屯文昌廟的方向(西北方)拜三拜,據說文昌神是二郎神的舅舅,所以要拜禮。拜完之後,法師在二人的陪同下發神。轎子由四個人抬著去畢家寺、史家寺等寺院。寺院的阿卡們在門前置桌迎接神轎,阿卡給神轎上香、煨桑。同樣,車村甲堂的二郎神轎在「轉村」時,所有的寺廟也都必須去到。第一天必須去卻毛佛爺家和文昌廟,第二天去江倉馬的黎明寺活佛家,最後一天先在村子裡轉,之後去卻毛寺和史家寺,然後返回。
綜上所述,二郎神信仰在以藏傳佛教為核心的信仰體系中處於從屬地位。二郎神要在藏區的信仰體系中生存發展,就必須適應藏傳佛教文化,因此也就不能不依附於藏傳佛教。同時,二郎神信仰在藏區的傳播又得到藏傳佛教寺院的支持。每年按期到寺院和活佛家拜訪這一傳統,既表明了藏傳佛教對二郎神的認可,又維繫了藏傳佛教與二郎神之間的關係,促進了藏傳佛教與二郎神信仰之間的互動。
筆者通過田野調查發現,安多藏區的二郎神信仰有完備的儀式、制度和固定的場所,是一個比較成熟的民間信仰體系。二郎神與人、儀式之間構成了相互協調適應的互動關係,其中任何一項因素的改變也必然會引起其他方面的變化。
安多藏區是一個以藏文化為主體文化的多民族聚集、多元文化共存、多種宗教信仰共生的「眾神狂歡之地」。(註:參見劉夏蓓:《宗教的詮釋:安多區域文化解析》,《西北師大學報》2004年第4期。)這是民間宗教廣泛存在的基礎。正如石碩先生在論述川西藏區的民間宗教時所指出的:民間宗教普遍存在的情況並不局限於川西藏區,事實上在青海、甘肅、雲南和西藏等大多數藏區,尤其是較為偏遠的藏區,除藏傳佛教信仰之外,都往往程度不同地存在著各種民間宗教,只是其內容與形式因地區的不同而存在差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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