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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痴狂.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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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爱痴狂》
作者:李李、宠隽
为爱痴狂(第一部分)
第一章

对卡米尔来说,艺术就是她的全部生活,代表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艺术就意味着欲望、爱情、命运,或者简单说是一出人生的悲喜剧。
如何客观正确地评价卡米尔的一生?我们首先要考虑到她当时所处的时代和历史背景,包括法国十九世纪的教育、经济、文化和政治等各种社会条件。卡米尔是一个女性雕塑家,在当时的法国,雕塑纯粹是男人的艺术,女性几乎没有接触雕塑艺术的权力。因此,卡米尔无法得到公众的认可,不被上流社会所容纳。甚至在其他女性艺术家聚集的活动中,她也因为不擅社交,和她同时代的人缺少联系和沟通而默默无闻。这些都是把她带入黑夜般死寂的原因之一。了解了这一点,就不会奇怪为什么抑郁和伤感总是卡米尔的作品中潜在的主题。在这个天才的女艺术家甜美迷人的外表下面,是一个整天堆砌泥土的孤独的内心世界。
通过卡米尔晚年与弟弟和侄子的通信,我们可以看出,她非常怀念维尔纳夫的童年生活,想回到她年轻时候的村庄。正是在那里,她第一次体验到大自然的寂静、纯洁和安详。在那里,寂静和自然是她的启蒙老师,在她们的感召下,她得以从泥土、草垛和石头中发现美,从自然的神秘中发现快乐,她用自己的激情去穿透深邃的存在,抒发自己和整个人类内心最深沉的情感。的确,对于卡米尔这样的一位雕塑家而言,和平宁静的生活有助于她捕捉生命存在的鲜活的瞬间。
也正是从她对童年的记忆里,对爱的渴求、捕获与失去之中,卡米尔把她的经历转化为创作的动力。她用雕塑记录着生命的消逝与回归,寻找着生命、爱情和死亡的意义。在这里,她抒发着对生命的独白,将孤独感转化为对现实世界的赞美。
其次,对待卡米尔的雕塑艺术,我们应该明确,它们既能够也必须从罗丹的雕塑中分离出来,放在属于她自己的平台上进行思考。卡米尔的工作同时也是她的弟弟、诗人保罗语辞学艺术的一面镜子。他们都注意到了对立面之间、内部和外部之间的和谐共存。
在多变的现象背后,卡米尔的雕塑能够抓住不变的本质,犹如雕塑艺术中的《圣诗》,向我们展现了生命的痕迹和世界的多姿。它是从卡米尔与上帝和自然的无声对话中衍生出来的。正是这些内心世界的简约、心灵的纯洁、爱情的美好、被爱的快乐以及对死亡的顽强反抗,使卡米尔的艺术可以在多变的形式中保持不变的内涵,继而达到永恒。
忠贞、神秘、爱情、存在的终极意义,这些也都是卡米尔在她的作品中试图表现的主题,是她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寻找的素材。她的作品以表现对立面的和谐、普遍与特殊的互动、外在与内在的交融、眼睛与思想的沟通、时间与永恒的辨证、主体与客体的相互关系而与众不同。
在评价卡米尔塑的保罗十三岁的胸像和十六岁的胸像时,艺术批评家阿斯兰先生曾经说过:“尽管不是同时雕塑完成的,模特儿也不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保罗,但是它们具有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力量和同样的信念。这个女人的观察具有奇妙的穿透力。”
她还试着去读解自然无声的语辞,感受这些由沉默和神秘构成的永恒的对话。她早期的创作《埃莱娜》就反映出了她对这对话的理解:埃莱娜的生命似乎已经被土地那压倒一切的寂静所吸收殆尽。她无言地等待着,好像已经看穿了生命的寂寞,看到了死亡正在向她走来。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卡米尔就清楚地知道,不管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缄默都将永远伴随着她。
从这些早期的雕塑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卡米尔将自己的思想感情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并使之成为她雕塑作品的一个鲜明特点。虽然卡米尔的雕塑既不代表她的时代,也不代表她所属的阶级,但是卡米尔跨越了那个时代女人与艺术之间似乎不可逾越的鸿沟,《沙恭达罗》就是这一跨越的最好说明。
卡米尔的雕塑作品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在总体上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不总是直接表现出来,而是通过一系列的十九世纪法国雕塑家加以表现的。对卡米尔来说,和自然接触是指导她创作的基础。她赋予所有的事物以忠实、宁静与和谐。雕塑作品不是各种片段胡乱地聚集在一块儿,缺乏和谐与美感。她的工作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沉稳宁静,出自纯洁天真的构想而绝不是混乱动荡的构思。在卡米尔的任何作品中,她的情感和智慧都表现在她对事物形体的把握和在选材、构思上的匠心独运。她在雕塑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块材料,都能巧妙地与整体相融合,展现出雕塑的美感和和谐。
卡米尔的作品不仅保留了现实中的物体,同时吸收并反射了思想的光明。正是这光明使她的作品的形式和主题趋于稳定和透明,具有时代感。世界上的美好与荣耀都在卡米尔的艺术中闪光,因此,我们应当怀着同样的爱、欢乐和诚挚的心情以及设身处地的孤独感来对她的作品加以欣赏和品味。对那些观赏和歌颂它们的人来说,这些艺术品为之提供了一个得以静心思考的空间,一份永恒的信念。它们是一面镜子,反映出了生活赐予人们的苦难经历以及生命本身的缄默与奇迹。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持久的快乐的基础之上。
在这一点上,她和罗丹是完全不同的:罗丹注重的是对理念的表达,而这些理念可以和现实生活原型完全无关。他的作品以复杂、抽象、不稳定和模糊著称。正相反,卡米尔的艺术强调自发的统一、对立面的和谐组合,从不需要通过消解现实的形式来获取某种神秘感。在她的作品中,静默和语言,时间与永恒,肉体与灵魂都是连接在一起的。她的作品形式都是从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和意欲表现自然的情感中生发出来的。她的雕塑不着意于表现抽象的存在或者想像,而是着力于具体情感的书写,把我们从多变的世界带入另一个永恒不变的沉思中去。
卡米尔用她的作品完成对真实世界和人们所观察到的世界的沟通。她注重的是多变与恒常、时间与永恒之间的关系。最终而言,卡米尔的作品释放出的是一种奥德赛式的人文精神:必须要逃离自身,才能理解自身。
想像、激情、崭新的和让人预料不到的事物,这些是一个优秀艺术家的思想的一部分。而卡米尔自己的思想就是这样:她回应着自然的美丽,回应着忠诚和爱情,她的头脑里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思想。她的艺术是人类幻梦的表现,会被那些依旧以艺术为人类情感代言的人所喜爱。她的艺术是一个女人浪漫灵魂的表达,渴望着爱情、美丽、信任,追求着艺术和人生的双重含义。“卡米尔是个矛盾体。她的作品是深刻的自我反思的剖白,表达着在一个女人眼中,人生的苦辣酸甜。”
所以,卡米尔的艺术是她自己独有的,无可否认,在她跟随罗丹学习的日子里,她自然而然会受到罗丹艺术思想和风格的影响,在雕塑技法上也受到了罗丹的指导和点拨。但是这一切并不影响卡米尔自己独特艺术风格的展现。在她的创作后期,她的艺术思想已经跳出了罗丹所赋予她的框架,最大程度地发挥出自己的雕塑潜能。这一点,连罗丹都不得不承认。所以说,我们不能否认卡米尔是罗丹的学生,在她开始自己的创造生涯时,罗丹给予了及时有价值的帮助,卡米尔也从中学到了不少雕塑技能。但是我们更不能否认卡米尔的雕塑有她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和特点,体现了她作为一位女性雕塑家独有的眼光和洞察力,是她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的物化表现。
一九五一年,保罗在一篇有关他姐姐的文章中指出:“他们的分手是不可避免的。两个势均力敌的天才,却有着不同的理念,他们注定了不可能共享同样的客户和同一间雕塑室。”
那么为什么他们又能在一起长达十五年呢?首先,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卡米尔需要经济和心理上的支持,而在丰富的创造力隐蔽下,卡米尔并没有及时发现罗丹在感情上的摇摆和软弱。所以她义无返顾地投入到罗丹的怀抱。其次,对于罗丹而言,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无论是艺术上还是生活上,他都需要卡米尔。生活中,罗丹爱卡米尔,这毫无疑问,只是这种爱情在罗丹和卡米尔心中各自所占的位置和份量,却不尽相同。在艺术上,两个人更是惺惺相惜,相互启发。罗丹的艺术需要卡米尔的身体去完美地展现,就像卡米尔的激情需要罗丹的思想去清醒地表现一样。另外,罗丹可以给予卡米尔如父亲般的关爱,如兄长般的呵护以及艺术家的批评目光、中肯意见。很长一段时间里,卡米尔除了罗丹以外再没有什么艺术家朋友,罗丹就是她的全部。当我们把这些因素都加进去,再来看他们十五年来分分合合的关系,我们就不难发现,十五年的时间实在已经不算长了。
卡米尔一直坚持她隐士般的生活,厌恶社交。她喜欢体验一个人与自然接触的感觉,渴望去揭开自然的奥秘,倾听自然不为人打扰的对话,以及所有物体发出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天籁之音。正是这种对孤独的感悟使她的艺术形式与罗丹渐趋疏远。因为罗丹的艺术是需要社会和政治因素来滋养的,同时也需要文学和各种理论的影响。罗丹经常出入各种文学和政治的圈子,为他的作品能够获得人们的承认和喜爱而努力。卡米尔的艺术和生活都植根于一种无声的存在,属于一个更自由、更寂静的世界,这和罗丹是根本不同的。
罗丹和卡米尔都知道,自己在艺术追求的目标和意图上与对方格格不入。卡米尔关心的是通过天真的想像和理性的思考去爱,去发现美、理念和神秘感的途径。而罗丹关心的则是通过纯粹的想像来解决这些问题。
罗丹喜欢夸大和扭曲事物的形式。尽管他声称自己遵循自然,事实上他仍然推崇几何的或立体的形式。他把自然的东西转换成他自己的想像。他的艺术目标是对现实加以解说,而不是完全地反映现实。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所表现的是对现实的感觉,他推崇的是想像和理念。他的雕塑有一个共同的趋势,那就是剥去作品与人类情感本身在形式上的联系,使他的雕塑在美学角度上与当时流行的象征主义有着相当的联系。但是区分于象征主义的是,罗丹的雕塑能够唤起人们情感的共鸣,同时又解脱了它们与所参照的具体事物的联系。总之,罗丹的雕塑倾向于抽象,就像象征主义所主张的那样。他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应当去“想像”、“梦想”或干脆“闭上他的眼睛”;而不是向自然敞开心扉。他们要做的是为观赏者提供一个全面的整体形式,这个形式能够表达情感,并将这种情感转化为观赏者自身的激情。
对罗丹来说,艺术的美存在于内在的真实表达,为此,他常常巧妙地背离人体解剖学。他的雕刻作品,无论是青铜雕塑还是大理石雕塑,一般采用两种风格:一种是刻意造就粗糙表面和粗犷表面造型;另一种,其特征是抛光的表面和精细的外型。罗丹的思想与作品是极其一致的,充满了忧郁、苦闷、伤感及对命运的挣扎。他所塑造的人物都是忍辱负重的现实生活的内涵写照,他的艺术力量不是外在的呼喊,而是理性意义的表露,是内心情感与思想的自然爆发。这正是他的作品能够启发观众、打动人心的魅力所在。
卡米尔的作品是她观察和细致思索的结果。假想与抽象等罗丹常用的艺术手段在卡米尔这里并不适用。她的工作并不偏向于对深埋在艺术家头脑内部的思考和理念的反映,而是来自于她自身的观察。对她而言,“现实决不会被她忠实的双手所背叛。”她非常注意保持情感与主题及形式之间变化的统一、作品的题目与内容之间变化的统一、内在与外在变化的统一以及作品的部分与整体之间变化的统一。
事实上,卡米尔不但给了罗丹美丽的作品的秘密,还给予了他创作这些美丽作品的途径。卡米尔作品的生命力就在于,她喜欢依照生命的原样来表现它们,而不是赋予它们以新的形式。现在,是时候让卡米尔这块金子发光发亮了,也是时候揭开生命的矛盾,并重新衡量她的原创工作的伟大意义了。我们应该在卡米尔时代的那些伟大的法国雕塑家中,重新对她给予客观的评价,赋予她相应的地位。
一九一三年三月十日,保罗·克洛岱尔清楚地知道,他那优秀、美丽、快乐而充满天赋的姐姐正在被一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日夜折磨着。他不得不把她送入了疯人院。
当卡米尔被抓进疯人院的那一刻,她的精神世界就已经轰然倒塌了。由于缺少精神上、社会上、物质上、道德上、艺术上和心理上的支持,卡米尔创作的激情变成了她的坟墓。正如一九一九年,卡米尔的母亲在给疯人院的院长的信中说:“正是她自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保罗是当时送卡米尔进疯人院的两个家属之一。事后,他一直在反思:“我和我的家庭,是不是已经为我可怜的姐姐做了所有的努力?”据说,终其一生,保罗都在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这个心结困扰着他,至死方休。
卡米尔逝世后,被安葬在蒙特法维公墓,那里有一块专门为蒙特维尔格医院死去的病人准备的墓地。战后,她的侄子曾经想把卡米尔的骸骨移回故乡维尔纳夫,这样可以有一个更体面的墓地来安置她的灵魂。但是他却发现这个心愿无法完成了,因为安葬卡米尔的墓地已经成为公共墓地,后来由于政府的征用而被彻底地平掉了。克洛岱尔小姐已经无迹可寻。无奈,他只好把一块纪念性的圆形石板放在了维尔纳夫村克洛岱尔家族的墓地上。这样,卡米尔·克洛岱尔在世间所有的足迹都被抹去了,除了她的名字和她仅存的雕塑作品。
编 者
第一章
艺术的小精灵(1)
一八六四年十二月八日。法兰西,山清水秀的维尔纳夫村。
是的,这真是天大的幸福!路易-普罗斯佩怀抱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粉嫩的、圆圆的小脸蛋,满心欢喜。小家伙长得结结实实的,真有点像个奇$ ^书*~网!&*$收*集.整@理小男孩儿。她满脸笑容,湿湿的头发贴在高高的脑门上,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透着调皮和机灵。那么漂亮,简直是个小美人儿胚子!路易抱着她,久久不愿松手。
父亲高兴坏了,抱着她到处去给别人看。他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连平日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了。他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儿,可是母亲却并没有因为卡米尔的诞生而显出丝毫的高兴。她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一个像亨利一样的儿子,可是上帝却为她安排了一个女儿。女儿的诞生丝毫不能减轻她的丧子之痛,反而勾起了对亨利的无限怀念。克洛岱尔夫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连好几个小时没说一句话,她觉得是这个女儿带走了亨利的生命,是这个女儿为了自己的诞生排挤掉他们对亨利的爱和思念。望着丈夫乐不可支的笑脸,克洛岱尔夫人在心里悲愤地想:“他一定已经忘记了亨利,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他也一定会把所有的爱和思念都给这个叫卡米尔的女儿。没有人还会想念我的亨利,我可怜的孩子,将因为妹妹的出生而开始在天堂里过着无人牵挂、孤独寂寞的日子!既然如此,就让我一个人继续爱我的亨利,想念我的亨利!卡米尔,你这个篡位的小家伙,你已经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就休想再从我这儿得到任何的宠爱。”
就这样,亨利的夭折和随后卡米尔的出生注定了她与母亲一生无法跨越的隔阂。但此时此刻,天真懵懂的小卡米尔并不知道她将永远生活在母亲的怨恨和父亲的疼爱之中。( Www.【TXT 书香中文网小说下载网 TXT99.CC 免费小说TXT电子书下载】)
几年后,随着路易-普罗斯佩的调职,全家搬到了巴勒迪克小镇。告别了家乡的盖安山和塔尔努瓦森林,六岁的卡米尔还真有点儿不习惯这种毫无生趣的城市生活。她已经习惯了维尔纳夫的无拘无束,习惯了那里柔软的泥土和泥土散发出的阵阵芳香。尤其是盖安山,那里的泥土、巨石和在山上守林的老太婆,对小卡米尔来说都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她曾经暗暗地下决心,要一个人穿越塔尔努瓦森林,独自登上盖安山,去征服山上的巨石!可是现在,卡米尔感到有点儿失望,自己的愿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好在紧张而繁忙的工作也常常使父亲感到心烦意乱,他同样怀念家乡维尔纳夫的轻闲和幽静。所以每年夏天,他们一家都会回到维尔纳夫度假。这是一年之中小卡米尔最高兴的时候。
……
“卡米尔!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远处传来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喊声。卡米尔猛然一惊,抬起头来望去,是保罗,她最疼爱的弟弟,今年才只有八岁。这个也出生在维尔纳夫的小家伙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卡米尔的妹妹路易丝·克洛岱尔比她小两岁,可是她的乖巧听话很快赢得了母亲的喜爱。相比之下,卡米尔在她眼里更是一个无可救要的孩子。等到保罗·克洛岱尔出生后,这个家中惟一的男孩自然成为每个人都疼爱有加的宝贝。奇怪的是,保罗不喜欢对他千依百顺的母亲,不喜欢温柔娴静的二姐路易丝,而总是不顾母亲的打骂,整天对卡米尔穷追不舍,千方百计地跟着她到处玩耍。卡米尔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他的机灵可爱总是能惹得她哈哈大笑。
可是现在,她可不想带着这个小家伙!她想要一个人呆着,与这些可爱的小泥人儿嬉戏玩耍。待一会儿,她还想到塔尔努瓦森林去,成为第一个独自穿越它的女孩。那是个危险的地方,至少维尔纳夫村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说那是魔鬼撒旦出没的地方。但撒旦有什么可害怕的?卡米尔感到奇怪,更何况那儿一定有童话里的王子,还有她最喜欢的各种各样漂亮的大石头。小卡米尔对那片土地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她早就想进到森林的深处去一探究竟了。
“卡米尔!”
弟弟跑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温柔地微笑着:“哦,我的小保罗。”这个比卡米尔更害羞的小男孩永远是个跟屁虫,他对姐姐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信任和眷恋。
保罗蹲下身去,惊喜地看着面前那些神态各异的小泥人儿,轻轻地拿起一个小心翼翼地抚摩着。“我亲爱的小保罗,你呆在这里和它们玩儿吧,我要去塔尔努瓦森林了。”卡米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
“什么?你一个人?不,我也要去!”保罗放下小人儿,固执地盯着姐姐的眼睛。
没办法,卡米尔只好答应带上他,两个人一起向塔尔努瓦森林走去。虽然她的双腿天生就不一般齐,但是母亲总是说卡米尔走起路来像男孩子一样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小保罗就被她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现在她已经到达了塔尔努瓦森林的边缘。弟弟的追逐迫使她再次放慢了脚步,她不耐烦地踢向松软的泥土,在那上面狠狠地踩踏,留下两行深深的木底皮面套鞋的印记。在风中,这个无拘无束、野性率真的少女身材颀长,举止潇洒,态度坦率,清高傲人。她那一头浓密的长发被蓬乱随意地梳成发髻,仿佛在告诉别人她的倔强和粗野。但是,她有一双摄人灵魂的眼睛,那双深蓝色楚楚动人的眼睛,足以覆盖掉所有的缺陷。让她因此而奕奕生辉。
她要成为第一个登上盖安山山顶的女孩,征服这个巨人。站在高高的山上,她极目远眺,望着天边,那是通往巴黎的方向。村里人常说,巴黎距离维尔纳夫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可是不论她怎么努力去看,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哪怕巴黎的影子。她所能看到的,只有自己那被狂风吹得软弱无力的家乡。
小保罗已经快要到她的身后了,劳累和急促的呼吸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声嘶力竭。卡米尔想停下来等等这个可怜的孩子,可是眼前的时光是那样美好而短暂,她必须抓住不放,她又开始奔跑。
现在,小保罗又被落下老远,她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脚踩在松树枝叶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家里人大概又在准备着煮成糊糊的浓汤了吧?她的“克洛岱尔一家”!那个整天祈祷,对自己横加指责的母亲!那个清瘦硕长,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那个娇生惯养,骄傲蛮横的妹妹路易丝!还有孤单害羞,整天都跟着她的弟弟保罗!自从他们搬走以后,每次回去,村里人都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也许逐渐在城里养成的习惯和想法使他们与这里变得格格不入,现在村里人每次提到他们,总要把语调稍微上挑,不知道是出于尊敬还是憎恶的用意。他们经常议论着这个家庭:
“他们家深居简出,这可对孩子没什么好处。”
“他们的叔叔曾经是我们村的本堂神甫,他可从不傲慢待人。”
……
第一章
艺术的小精灵(2)
这些都让人心情不快,幸好还有这座森林和一大片厚实的、泛着油光的土地,它们是卡米尔每年来这里度假的惟一一点吸引力。还有,那些石头。它们傲然屹立在那里,身上刻着千百年来的雨雪风霜留下的痕迹,让人望而生畏。每天晚上她都在梦中与它们对话,向它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请这些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的巨石给她答案。
卡米尔在熟悉的小路上大步狂奔,毫不在乎路边张牙舞爪的灌木丛,身后扬起阵阵飞尘。尽管离家很远,她感到如释重负。她只想避开身边的一切,一去不复返。小保罗被落下很远,但他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他的姐姐,与她会合。记得第一次从家里逃出来玩耍的那年,他才七岁,而他的姐姐也不过十一岁。他们手牵着手,无忧无虑、假装大胆地走遍方圆的三公里,也走进去过那片阴暗的森林。今晚照样如此。
快了,快到了。卡米尔还在奔跑。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守林人,满脸皱纹,活像孩提时代梦幻中的神仙婆婆。以往卡米尔每次路过这里,总要和她聊上一会儿。她是一个圆鼓着肚子的老太婆,两腮鼓起,身体前探,好像在吹号角。她没有亲人,只有这片森林是她惟一的伴侣。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护林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
卡米尔望着她,想起了几年前和父亲参加狩猎时遇到的那只雄鹿。那时,它被逼得走投无路,抬起漂亮的头,树林在这双棕色的眼睛注视下瑟瑟发抖。旁边,一个大胖子吹起了让猎物就范的号角。父亲说,号角声宣判了它的死刑。她看着乐师被号角撑得红红的厚肚皮和雄鹿那高贵的胸脯,突然飞奔过去紧紧搂住那只冒着热气的汗津津的脖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这样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里无可奈何地走向生命的终结。“卡米尔!”父亲大喊着。猎狗暴跳咆哮,随时准备扑上前去;而猎人们却沉默了。雄鹿靠着她的肩膀休息了一会儿,她感到它的心在扑腾乱跳,差点儿跳出胸口来。终于,她还是被人带走了。
现在,卡米尔和守林子的老太婆面对面地站着。她们一个亭亭玉立,正值韶光年华;一个四肢蜷曲,佝偻着背。老太婆注视着她,尽管她的腮帮鼓鼓,可看上去依然十分瘦小。卡米尔喜欢抚摸她沟壑纵横的前额,去安慰这个可怜的老人,就像对曾经拥抱过的那只雄鹿一样。她心里总是问着这样的问题:她究竟为什么会甘于这种孤独清苦的生活,来守卫这片森林呢?难道她有着自己的秘密,与这片森林有关的秘密,能让她为此奉献一生时光的秘密吗?可是今天晚上,她的心被另外的好奇心所占据着,她仅仅来得及吻她一下,就匆匆跑开了。崎岖的山路并不好走,小保罗还在后面穷追不舍呢。
森林中的石头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奔跑中的小姑娘,她总是那么忙忙碌碌,来去匆匆。卡米尔来不及向这些久违的朋友问好,她还有更重要的“约会”在等着她。她加快步伐向盖安山跑去。半道上横着的几块石头,好像三个浑身上下凹凸不平的驼背妇人,卡米尔把它们叫做“长舌妇”。它们仿佛永远沉浸在漫无边际、旁若无人的交谈之中,让千百年来的各种神话传说在它们舌下流淌。但今天,它们也仿佛被卡米尔的脚步吓着了,躺在那里不吭一声。
终于到达山脚了。她来不及喘一口气,不停地向高处攀登,甚至连下雨也没察觉到。山路越来越湿滑难行,她毫不在乎,因为盖安山就在面前呼唤着她。狂风猛烈地迎面扑来,闪电撕扯着紫罗兰色的天空。卡米尔拐了个弯儿,从一棵古树下经过,风把古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拽落下来。一堆缠绕在一起的灰色树根想用自己硬梆梆的手臂绊住她,她傲慢地大步跨过,因为“巨人”在前方等着她。
“巨人”是一块白色的巨石,身体微微前倾,统治着脚下的一切。它注视着她,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真是一次不可言喻的会面。双方都在自问,究竟是谁让对方发愣?少女深蓝色的大眼睛像煤精的首饰一样乌黑闪亮,她想成为这位“巨人”的主人,亲手创造出这件作品。从她的眼睛里,“巨人”看到了一种野性的、近乎残忍的意志力。她慢慢向它逼近,“巨人”挺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她,好像一只预感到死亡临近的老公兽。她用鼻子顶着它的鼻子,身体倚靠着它的身体,轻柔地、耐心地、久久地抚摩着它。
在卡米尔的眼里,“巨人”好似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它身着厚重的大衣,低垂着脑袋,拖着疲惫的步伐,在旅途中小憩片刻。也许只有这样,它才能够静下心来,在记忆中搜索:它已经在这里耸立了多少年?它还要在这里耸立多少年?少女注视着它,注视着盖安山。她无视上帝的存在,只是想弄明白,这种美、这种力量和这种突如其来的快乐究竟从何而来?在另一个藐视上帝的巨人面前,难道自己真的如此微不足道?
她至死羡慕这个粗壮的身躯和它将要承受的伴随着雷鸣般爆裂的死亡。当她没头没脑地拍打它时,它对她却只有冷酷无情的嘲笑。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来寻找的是什么。她将不再是个盼望和等待的女孩。
卡米尔径直走到悬崖边,俯瞰着山下的平原,那里有整个村庄。就在那儿,她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突然,狂风吹开了她的束发带,秀丽的卷发像无数条金蛇在她的面前飞舞。风雨交集,小女孩却毫不介意,她走进一片沙地,那里有一座白沙覆盖的小丘,就像蛋糕上撒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糖霜。她好像一条弱不禁风的美人鱼,包裹在狂风卷起的沙浪里,搁浅在这片陌生的海滩上。
我们就要去黎埃斯
儿歌渐渐演变成一种单调的类似祷告的旋律。猛然地,她像一只小猫一样在沙里打起滚儿来。当她重新站立起来的时候,满脸黑泥,一头白沙,那滑稽的样子活脱一个古代的士兵。
“卡米尔!”
小保罗终于追上了她,他看见她那可笑的样子,大喊一声。卡米尔哈哈大笑,朝保罗伸出了双臂:“来,我亲爱的小保罗!”
“妈妈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会骂你是个蛇怪的。”
“是个什么?”
“蛇怪!就是传说中的一条蛇,它的目光可以杀人。”
“哦,谢谢你保罗,你这家伙就知道这些东西。”
卡米尔攥起拳头在他的身上乱捶一气,两个孩子在沙地上滚作一团,沙子飞扬在他们身边。卡米尔用她的胳膊紧紧抱住保罗。但是,这小家伙身体结实,毫不示弱。他双脚拼命乱踢,惹恼了卡米尔。于是她猛地把他推倒在地,将他的双手牢牢地按在地上,然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骑在他的身上。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你觉得冷吗?”卡米尔觉得不对劲,打了保罗几个耳光,然后使劲地揉搓他的脸,好让他暖和过来。她让弟弟蜷缩在自己的身边,再将外套盖在他们两人身上。
一轮明月冉冉上升。月光下,两双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双深沉,一双清澈。
“姐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可是卡米尔更喜欢默默地倾听风声和树叶婆娑起舞的沙沙声。拗不过弟弟的哀求,她给他娓娓讲述《驴子和石头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石头变成了金发碧眼的少女,驴子则变为英俊伟岸的青年。“他们赤裸着身体,手指永远缠绕在一起。一个像顽石一样坚硬,一个像蠢驴一样顽固。这就是他们的爱情。”
“你,你就是一只驴子!哦,不对不对,是只没有鸡冠的公鸡!”保罗哈哈大笑。
“喂,你这讨厌的小家伙!”卡米尔推开保罗,他们重又扭打在一起,最后顺着斜坡滚下去,幸好被一堆树枝给挡住了。保罗生气地站起来,要去抓卡米尔的脸。卡米尔望着弟弟那双和自己一样明亮的眼睛,抿着嘴发出会心的微笑。
“我亲爱的小保罗,别生气。”她温柔地握着他的手,他们沐浴在一片明亮的月光中,不理会周围漆黑的世界。他们是月亮的孩子。
小男孩吃惊地看着她,卡米尔的眸子在月光下散发着激动的光芒。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眼睛,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这么说。这双眼睛是那样深邃,仿佛蓝天倒映在碧波之中,饱含着动人心弦的色彩。她在注视,她的眼睛撩动着人的心灵,使它投射过的每一件物体都具有与众不同的灵气。
“保罗?你怎么啦?你说话啊。”[·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突然,她的目光使他不寒而栗,他拔腿就跑。“保罗,保罗!等等我啊!你等着瞧吧!”这回轮到她在小保罗身后大喊大叫了。但是很快她就停了下来,不再出声。无论如何,今天这个夜晚是属于她的。随便她几点钟回家,反正母亲早就不理她了。那还怕什么呢?
第一章
隐身的撒旦(1)
卡米尔比村里所有同龄的男孩子都要胆大。她总是一个人在外头散步。和表兄弟们玩游戏时,也常常是她领头儿。她时刻将一把小刀带在身边,她还喜欢摔烂一只水果或者干脆弄坏某件东西,喜欢看着树皮被剥落,看着黏土化成细细的粉末。总之,她做事喜欢先去研究事物的核心,再从核心开始,把它恢复原状。
这时,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慢慢向山下走去。家让她感到拘束,只有父亲能够理解今天晚上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可是,她反而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因为假如连父亲也不能够明白她的心事,那她就真的彻底地绝望了。
她想起了父亲的微笑。虽然她还不到十三岁,而他已经在准备五十一岁生日了,但是她却觉得他们之间能够互相理解。卡米尔的父亲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他熟读荷马、奥维德的作品和古希腊戏剧,拥有一个藏书量颇丰的小型图书馆。卡米尔也从这个图书馆里汲取了不少营养。
父亲和母亲相差了十八岁,他身材颀长,眼角布满十分好看的皱纹,纹路如雕刻般地清晰,使他的眼睛充满了吸引力。她特别喜欢父亲清瘦的脸庞和淡淡的胡须,它们就像是伦勃朗笔下突然出现的阴影。可是,想到他们的那张大床,她停了下来,感到一阵恶心:父母怎么能够生活在一起?这种婚姻!一个矮墩墩的、不爱交往的母亲和她的父亲,他们就这样使她来到了人世。她对这种结合百思不得其解。
卡米尔忘记了时间,睁大眼睛望着夜幕。那里有正在逐渐扩张的巨大的黑色浓云,她观察着它蜿蜒曲折的边缘,那是她熟悉的用线条和点构成的语言,惟有它们毫无保留地贡献着自己生机勃勃的肉体和灵魂。
“你是我的小巫婆。”父亲曾经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她是父亲的小巫婆。她想去找父亲,只有他有可能为她担忧,因为保罗什么也不会告诉家人。小保罗一进家门就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不过一旦有人胆敢动他的东西,他就会立刻大发脾气。可是他从来不回答任何问题,越是有人问他:“你有没有见过卡米尔?”他就越是不加理睬。他就是这么个怪人。
卡米尔想重新整理一下衣衫,却发现发带不见了,可能是丢在了刚才嬉闹的沙滩上。村里人都说黄昏的时候千万别去那个鬼地方,因为撒旦会把那些天黑时还留在他山上的生命全部装到它的背篓里去。可是她却转过身来,想亲眼见识一下撒旦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她最不害怕的就是撒旦!
撒旦!就是那个魔鬼撒旦?卡米尔从来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怕。她从老保姆维克多那里曾听说过撒旦的故事,尽管那时她还很小,但是维克多提到撒旦时那敬畏的语气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撒旦在刚被神耶和华创造出来时是一个有着非凡的特权和智慧的天使;他可以仰望神、守护宝座,并因为神的圣洁而放声称颂、感谢、赞美神;他曾经被神耶和华称为‘无所不备,智慧充足,全然美丽’,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骄傲的赞誉啊!但是撒旦却逐渐因为自己的美丽、智慧、权力而心存骄傲,滥用了神给他的智慧。他最终抛弃了自己应有的位置,远离了其他众天使,背叛了神,走向了堕落。于是,他成为一个堕落的撒旦,一个背叛神、与神作对、与所有良善为敌的魔鬼!他诱惑夏娃去偷吃禁果;他教唆世人滋生自私自利的贪婪和私欲;他在人间传播自私、骄傲、以自我为中心的知识,让人间出现了嫉妒、猜疑、矛盾、斗争,出现了罪恶和犯罪。”老保姆的嗓音颤颤巍巍的,还不时小心地瞥一眼窗外,好像撒旦就在外面,会立刻把她抓走一样。
“喂,撒旦,你快出来呀!”卡米尔高喊着撒旦的名字,用大拇指顶着鼻尖,然后扇动着其余四指表示对撒旦的沉默的轻蔑:“你要是愿意,我们就玩儿捉迷藏吧,看看谁会把谁捉住!”
该回去了。卡米尔把手插在裙子兜里,轻快地往家走。毫无疑问,等她回到家里,他们已经吃过饭了,她只能吃一小块面包和干酪。一阵风吹来,她觉得身上发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真的不愿意在这个家里继续呆下去了。妹妹路易丝比她还小两岁,可是现在已经在盘算着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了。卡米尔想要离开这里,成为一位艺术家。该怎样才能让人知道并理解自己的想法呢?又该如何去做呢?未来好像变成了一个无底深渊,让她头晕目眩。姑娘开始拼命地向家里跑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只能在远方梦想巴黎,这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木底皮面套鞋的声音回响在小村子的街道上。经过阴森森的墓地、令人毛骨悚然的教堂、使人压抑的厅堂,前面那一点亮光就是自家厨房的灯光了。她安静了下来。刚才让她感到害怕的仅仅是空虚,要是撒旦真的出现,她才不会害怕呢。撒旦就像村里的男孩子一样,生来就是懦夫,只有成群结伙的时候才敢趾高气扬。
卡米尔决定离开他们远走高飞。她忘记了自己的两条腿不一般齐,踢踢踏踏、踢踢踏踏地跑上楼去。真可惜,今天晚上父亲不在家。
当清冷的空气抚摩着卡米尔的面颊的时候,她从睡梦中醒来,拉紧身上的被单。窗外秋雾未退,寒气逼人,但她仍然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让窗户敞开着。卡米尔喜欢维尔纳夫的晨曦,那是鱼肚白色的一片天空。
可是他们很快就要回去了。干吗不留在维尔纳夫呢?她喜欢这个村庄,森林里的石头奇形怪状,路边椴树成荫,教堂的钟声不断,钟楼向前倾斜着,摆成对角线的姿势,就像时间停止时的那个瞬间。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袜子,拎着鞋子,一切准备就绪。厨房还沉浸在睡梦中,她坐下来,尽情地享受着生活在家庭时间之外的孤独的欢乐。周围安静极了,各种各样的面孔从浓雾弥漫的黎明中映现出来,在卡米尔眼前晃来晃去。突然,父亲出现了。
“卡米尔。”他声音喑哑,在这点上,她很像他。
“我们一起去吧,去散会儿步。”卡米尔端给他一大杯咖啡。
“先等一会儿。”他抓住她的一只胳膊,“稍坐片刻。”她真想拔腿就走,因为她不喜欢解释。“你没完没了地画素描、捏泥人儿,难道你真的相信阿尔弗莱德·布歇的话,要在这块土地上塑造出什么模型吗?”
她暴躁地抬起头来,和父亲询问的目光对视着。接着她站起来说:“没错,我想成为雕塑家!”
父亲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肢,虽然她还未满十三岁,但是已经长大成人了。蓦地,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片温情,不由得站起来把女儿紧紧抱在了怀里。“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他喃喃地说,并且感到这个身体正在逐渐显示出女人的特征。他捧起她的脸,“将来一定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望着女儿倨傲的嘴唇和双颊飞起的两片红晕,他在心里说道。
厨房里寂静无声,两个人相对无言。娇小的女孩个头刚刚到他的胸口,满脑袋乱蓬蓬的头发还没有梳理过。他把颤抖的手插进她的头发,俯下身轻吻着她的额头,像是在祝她一路顺风。
“我一定会帮助你,卡米尔。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雕塑家的。”卡米尔一下子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走吧,在你母亲醒来之前,我们出去转转。”卡米尔挽着父亲的手臂,两人一起走入浓雾里。
“卡米尔究竟在哪里?这孩子快要把我逼疯了!”
“闭嘴!”路易丝不吭气了,赌气地嚼着手里的面包片。保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摇晃,用一双傻里傻气的蓝眼睛瞪着母亲。
……
第一章
隐身的撒旦(2)
每天从早到晚,她都要这么不停地收拾房间。这一天也不例外,早餐过后,屋子里又是一片狼藉。“走开,孩子们,别挡着我。”面包渣子、茶匙、咖啡渍,家里乱糟糟的,要干的事情多着呢。可是,路易-普罗斯佩却没像往常那样到院子里去读报纸,而是依然坐在餐桌旁,这让她感到局促不安。
“喂,我认为,卡米尔是一个艺术家。”
“什么?”
“我是说,我觉得卡米尔会成为一个天才的雕塑家。”
“什么腐化堕落的女人?我对你说的是,卡米尔会成为一个雕塑家!我们应该帮她。”
他们在楼下激烈地争吵着。孩子们在上面被搅得心烦意乱。逃走,尽快地离开这个杂乱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卡米尔霍地站起身,抓起一件外套朝肩上一搭,趔趄着跑下了楼梯。保罗想跟在她的后面,却被路易丝一把拽住:“保罗,你得给我留下!”保罗拼命地向前挣扎,路易丝则使劲向后拉。保罗气得踢了路易丝一脚,路易丝大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保罗。小家伙就向被弹射的球一样,猛然扑倒在楼梯口边。接下去是一阵乱叫乱嚷。母亲闻声赶来,看着楼梯下面的卡米尔咬牙切齿:
“这孩子,真是个撒旦!”
保罗爬起来,追上已经走远的卡米尔。她正在树林里等他。假期还剩最后几天,树上残存着几片树叶。明天,他们全家就要动身回诺让了。
“卡米尔!卡米尔!”
她心疼地问他:“你没摔痛吧?可怜的小保罗。”
保罗摇摇头,但是鲜血正顺着他的一个膝盖向下淌着。
“来,到这里来。”她把弟弟领到泉水旁边。不料,保罗却看着她放声大笑:“隐身的撒旦!以后我就叫你‘隐身的撒旦’!”卡米尔耸耸肩,替他把血止住:“好了,现在我们去采石场,看谁先跑到!”
他们从邻居贝蒂埃夫人身边跑过,夫人看着这两个远去的背影大发感慨:“这两个小东西成天跑来跑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一点儿也不像斯文、安静、漂亮又迷人的小路易丝,看看人家干干净净,小卷发整整齐齐。唉,等着瞧吧,卡米尔这个满脑袋乱蓬蓬头发的女孩只会变得更加不成体统。”
卡米尔和保罗穿过公路、树林和坑坑洼洼的小道。突然,太阳从地平线后面跳了出来,万里晴空,大地开始回热了。卡米尔打算再从采石场弄点泥土回家去塑。
“把泥土装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匆忙中什么都没带,卡米尔只好拿外套把泥土给包起来,然后像捆小包袱那样,用袖子打了个结。这个包袱相当沉重,少说也要有二十几公斤。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地抬着往回走。保罗毕竟年小力弱,被这一大包东西累得够戗。突然,他们一块儿松开了包袱,笑了:一只袖子被撑破了,泥土撒了一地都是。
“这好像是一个人的身体。”
“胡说!”
“红土在外套的下面,好像是一只胳膊被弄折了。”
“胡说!”
“可是保罗,你瞧呀,这有多好看!真的,泥土就像是一个人的身体。你自己看吧!”她解开外套的另一只袖子,开始塑型。潮湿松软的泥土在卡米尔的手中一点点显露出形状来,这是一座胸像,粗犷有力,棱角毕露。保罗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看着。卡米尔用手去撩开额前的头发,弄得头发上沾满了红土。“你就像一个印加王。”保罗说。她脸上的土痕好像几条已经愈合的旧伤疤。
卡米尔突然恶狠狠地摔掉手中的泥土,踢了一脚,然后去踩自己刚刚做成的雕像:“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卡米尔,别踩了!”
“闭嘴,快来帮我!”
“你生气了?”他们重新抬起沉重的泥土,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那个窝棚!”
“那是间工作室,我对你说过的。它的名字就是这样叫的。”
“噢,请看,这是撒旦的脚印。”卡米尔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留下淡红色的脚印。保罗看见了,差点儿笑出声来。
“走吧,别像傻瓜似地站在那里不动!来帮我一把。”三个人一起走着,忽然,维克多停了下来。有人在弹钢琴。
“弹得真好。”卡米尔也喜欢摆弄钢琴,可是母亲连碰也不让她碰钢琴一下:“这是给听话的小姑娘弹的,你一点儿也不讲究,什么好东西都让你给弄脏了。”所以,当她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就声嘶力竭地来唱歌。这没什么,她喜欢雕塑,就应该将自己的全部贡献给雕塑;再说路易丝的确弹得很好。
维克多看着卡米尔,这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那里面有一种不被任何外力所改变得钢铁般的意志。她宁愿死,也不会因为惧怕死亡而改变自己的主张。
“我已经帮你干了很多活儿了。”
“少废话,跑腿儿的!”
保罗向姐姐的头上扔了一把红土。卡米尔不去理他,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别动,维克多。”
“可是太阳照到我的耳朵里了。”卡米尔无动于衷。照在维克多侧面的阳光好像一把正在插入解剖模型的利刀。
姑娘堆起泥土:“你们今天又不打算干,那么,我要把泥土带走。”
维克多吓了一跳。想像着看到这堆泥土的路易丝夫人,再看看寸步不让的卡米尔,她太了解卡米尔的脾气了。
老保姆费力地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卡米尔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辛苦,现在她变得自私自利,甚至有一点儿狠毒。一旦工作起来,一切都被她置于脑后了。她只想要捕捉模特的眼神,别无他求。
维克多悄悄地去抓放在围裙里的新鲜核桃和一把小镰刀。卡米尔叫唤起来:“维克多,我还怎么干呀?你一直动个不停。”接着,小姑娘爽快地笑了:“好吧,让我们休息一会儿,我非常喜欢你的核桃。”
卡米尔蹲在维克多的脚边:“告诉我,维克多,我叔叔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人们发现他淹死在小桥旁边?”
“不,今天我不说这个。”
“那为什么我父母亲互相几乎不说话?你了解我母亲吗?”
第一章
隐身的撒旦(3)
卡米尔向远方望去。维克多有点儿犹豫不决,经常有人指责这个可怜的姑娘窃取了查理—亨利的长子权利。“篡位的女人”,她的母亲一生起气来就会这么说她。
卡米尔笑了,笑声中带着一点凄惨的颤抖:“你知道吗?今天早晨,保罗叫我‘隐身撒旦’。”
维克多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唉,我的小‘隐身撒旦’。”
明天,卡米尔一家将动身到诺让,父亲刚在那里谋了新职。可是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此时的父亲正在和法维特先生说话,因此没有看到这儿即将发生的一场战争。果然,卡米尔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开始挺起胸脯,跺她那只跛脚,以示抗议。她知道母亲故意等到最后的一刻才来那么一手,好让大家都看到她是多么的不懂事而且麻烦。卡米尔大声喊着,拼命抱住那只母亲竟敢乱动的泥袋。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子来看着她俩。路易丝吓得不知所措,紧紧地抱着保罗。保罗也感到害怕,但他一声不吭,等待着大人的决定。他熟知姐姐倔强而暴躁的脾气,知道卡米尔根本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卡米尔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喊道:“我绝不扔下我的口袋,我就坐在这个口袋上不走开,我就睡在这个口袋上了!”
科兰先生今年四十五岁,是一位记者,临时受聘来当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卡米尔跟他相处得十分融洽。他精明能干,有时候有点儿放荡不羁;卡米尔喜欢他穿着打扮的式样,总是那么令人惊异。在维尔纳夫,这种穿衣打扮立即就引起了一场轰动。要知道,在人们眼里凡是打扮成这副模样的人,可都是共和主义者!
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卡米尔感到十分快乐。尽管她能感觉到母亲投射在她身上的阴沉的目光,但她毫不在乎。她又一次成功地找到了同盟者。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当她出现危机的时候,总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地帮她呢?她可从来没有牺牲过自己,她只是在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而已。但恰恰是这一点,她的毅力、她的执著为她赢得了周围人的友情。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尽力而为,都在努力助她一臂之力。这使卡米尔感到万分的高兴。
“请让她上来吧,这个孩子一点儿都不妨碍我。”卡米尔再一次胜利了。她重新搬起另一只装满泥土的口袋,心里想着但愿保罗那个家伙别跟着上来!果然,“我能上来吗?”保罗期待地望着姐姐。“哦,不,你还是留在那儿,你还要给他们帮忙呢。”保罗一肚子的不高兴,转身悻悻地走开了。
“啪!”科兰先生猛挥一鞭,他们上路了。他开始小声地唱诗,卡米尔也随之哼哼起来。马车行到了拐弯处,渐渐放慢了速度。卡米尔笑了:“科兰先生,冲啊!冲向基督徒!不过,我宁愿喜欢异教徒。那个罗兰是个愚蠢的小伙子。他应该小心为妙!”
科兰先生微微地一笑,他想,假如让人们看到他俩疾驶而过,会有何感想!她是那么地缺乏分析能力,找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她又是那么直爽,读完一本书,就立即将自己的看法合盘托出。她就是那个反对罗兰的马尔基扬,她就是那个潜入伊桑格林家的列那狐。
科兰眼前浮现出小卡米尔当时天真可爱的样子,她一边兴致勃勃地讲故事,一边画着列那狐各种各样的图画。有“拥抱夫人”的列那狐,还有“在伊桑格林的孩子们身上大小便”的列那狐。
她是一个想像力多么丰富的孩子啊!
可是她为什么笑了呢?突然,科兰先生从幻想中惊醒。他发现马车早已驶过了圣-埃班街,已经驶过了克洛岱尔家的住宅。
“您把我拐走了,科兰先生!”卡米尔又开始大笑。科兰先生赶快调转车头往回赶,但马已经累得跑不动了。结果,他们比克洛岱尔一家晚到不少时间。“科兰先生,我有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我要画下《大卫与歌利亚》。您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的。”这个小姑娘永远有那么多从未有过的想法!当然,不仅如此,卡米尔还具有模仿他人动作和表情的天赋,因此和她呆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感到烦恼。
第一章
初试牛刀(1)
全家都到了。在前厅,那座巨大的楼梯底下,包裹堆放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而路易—普罗斯佩却不知到哪儿去了。当然,卡米尔知道就行。
“稍等片刻,科兰先生,”卡米尔一开始工作就显得激动起来,“那儿,大卫将在那儿。歌利亚靠在他身旁。但是,他没有脑袋。我喜欢砍掉所有人的脑袋。”
“那好,我先走了。否则待会儿您一看到我,我的脑袋也保不住了。”科兰先生知道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了。的确如此,卡米尔朝他漫不经心地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他的离开。此时的卡米尔已完全沉浸在工作之中了。在这一群英雄豪杰的包围下,她决心用自己的双手在她所选择的群像中淋漓尽致的表现出弱者怎样战胜强者的主题。不是曾经有过那么一天吗?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
“卡米尔,快一点儿!”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我的上帝,是晚饭的时间到了吗?她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晚饭时间已经过了。她后退几步,在她面前身材瘦小的大卫已经骑在巨人粗壮的身体上了。巨人作出一种保护自己的姿势,歌利亚没有脑袋,因为大卫刚刚把它砍掉了。以后再做这个脑袋吧,做一个惟一的一个没有身体的脑袋。
“卡米尔,”父亲正站在昏暗的门口,“快过来吧,孩子。”父亲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出那个阴暗潮湿的屋子,“别这样工作,我去征求一下阿尔弗莱德·布歇的意见,再过一个星期,他就回来了。”
母亲在十八岁那年就嫁给了父亲,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她是如何承受住那种打击的呢?母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她们母女之间存在着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呢?
卡米尔似乎预感到总有一天她们俩会拼个你死我活。母亲,弟弟,家庭,婚姻,虽然卡米尔只有十三岁,但这一切已经使她透不过气来,她无法理解女人怎么能够按照某个男人的意志而生活。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章
初试牛刀(2)
太阳一大早就升起来了。卡米尔遵照在维尔纳夫养成的习惯准时醒来。但是,这儿没有地方可以散步。外面送牛奶的人正在搬放牛奶桶,一阵叮哐乱响。卡米尔突然想起布雷斯地区的大肚子奶牛。望着自己躲在又厚又沉的床罩下面,活像一个肥大的大肚子。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用脚蹬了蹬床罩。一只手顺着自己的小腿往上摸。她喜欢观察自己的体型。手顺着小腿一直摸到膝盖下面一点。她一面采花似地弯下腰去,一只手顺着小腿轻轻地摸了上来,在两条光滑的大腿上到处画小圆圈。她稍微撩起长长的睡衣,往上一拉,结实的屁股就露了出来。她一把捂住屁股,尽量弄清楚它的轮廓。然后,手又摸回膝盖,继续从膝盖向上抚摸,慢慢地伸进腹股沟的凹陷部分。这一天早晨,她好奇地发现了这种抚摸带来的巨大快乐。
她又把睡衣往上拉了一点儿,眼睛望着天花板。她感到自己那对开始发育的乳房已经隆起。一种奇怪的犹豫支配着她,总有一天,她要按照人的裸体塑造模型。可是让谁来做她的模特儿呢?卡米尔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敢看上一眼,更何况是别人的?她喜欢感觉在手指下转动的骨骼,喜欢触摸自己的肉体、手腕、脚髁及其他一切部分。她要凭记忆把它们都复制出来。她在床上舒展四肢,把棉布衬衣和羊毛衫都拉了过来。冬天即将来临,早晨天气寒冷得要命。白天也很快地变短了,看来她也只好呆在家里,在微弱的灯光下画画了。后花园尽头那间小棚子里还会有几小时的充足光线,可是,那儿越来越冷,冻结的泥土越来越不容易对付,手指冷得不听使唤。卡米尔最讨厌漫长而难眠的冬夜。讨厌冬天死气沉沉的光线和状态。
卡米尔来到厨房,喝了点儿牛奶,披上披肩走出门外,虽然天还是很冷,但身体在牛奶的滋润下渐渐活动开了。卡米尔轻轻地呼吸着花园里的清新空气。大自然和她一起开始回暖。她永远不会忘记朴实泥土中让人兴奋的血液。她急冲冲地穿过花园,轻轻地推开窝棚的门。阳光正斜射在刚完成不久的塑像《大卫与歌利亚》上。她停住了脚,屏住了呼吸。仿佛不愿意扰乱这场正在结束的战斗:大卫正在砍下歌利亚的脑袋。该怎样表现大卫身上的汗水呢?可能需要一种专门的材料,某种带着光泽的物质,一种空心硬质的材料。或许象牙正合适!她知道自己有办法了。卡米尔对自己的雕塑事业总是那么精益求精。她十分高兴自己成功地完成了一组完整的群像,仿佛祝福似的,太阳也及时地给她的作品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朝霞。
至此,卡米尔还未得到来自布歇先生的任何消息。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阿尔弗莱德·布歇的意见。昨天中午,父亲用咖啡、利口酒热情地招待了他,他们谈论着时政,谈论着首都的新闻,却全然不顾卡米尔焦急的眼神。她多么想马上把他拉到后花园的那个小棚子里去,请他发表一下意见呀。这个诺让的雕塑家使得卡米尔悻悻不乐,要是他知道自己的意见有多么的重要,就不会这样地折磨她了。卡米尔背靠着餐具橱,站着不动。什么时候去那个工作棚呢?她的那间阴暗潮湿的小棚子!“站起来吧,”卡米尔用他们听不见的声音嘀嘀咕咕,“我求求你了,哪怕是巴黎,我也不感兴趣,请快去看看我的雕塑吧。”但是,她突然听到了下面的故事:
这是卡米尔一生中第一次接触到罗丹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直到有一天父亲的一个决定在这个家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卡米尔将从事雕塑,路易丝是一位钢琴演奏手,保罗去上师范学校。这个假期一完,我就把你们安顿在巴黎。我将在附近找工作,一个人住。每个星期天我都会回来看你们,”父亲自豪地抬起脑袋,他作出的决定,没有人能够反对它。安静,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大家似乎都在慢慢地消化着这个决定。终于,母亲大叫起来:“你疯了吗?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城市,怎么带孩子?”保罗一声不吭,脸上奇怪地毫无表情。路易丝满心欢喜,她一直向往着巴黎,那个繁华、美丽、喧嚣而浪漫的大城市。而卡米尔呢?她知道自己胜利了,父亲终于同意她成为一位艺术家、一位雕塑家了。但是现在,她开始担心另外一个问题:谁会收下她为徒呢?哪一间雕塑室?那儿还会有其他的女雕塑家吗?惟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阿尔弗莱德·布歇不久也将到巴黎,他会助她一臂之力的!
听了布歇先生的话,父亲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卡米尔则气得恨不得把雕塑扔到他的头上:结婚,女人,难道真的不能和雕塑联系在一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一定要做一个女雕塑家给他们瞧瞧,把那些骄傲的男人打得落花流水!
……
第一章
燃烧的荆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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