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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挽紅顏.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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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红颜》
作者:秋天的静
[正文:第一章雾里不知何时地]
未语迷失了方向,四周全是高大的树木,脚下虽还是平整的石板,未语却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天色渐暗,烟雾在这山腰间弥漫,未语有些后悔,明知道自己方向感不好,就不该一个人出来,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也可以安静地想些事情。
夏天的傍晚,风吹过不太冷,未语默默地往回走,松林瑟瑟,树叶悄无声息的飘落,未语想如果自己就此消失,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未语一个人笑了起来,有谁想得到看起来随遇而安的她竟然会有这样消极的念头,叔叔知道了,肯定很难过。
未语是遗腹子,母亲在勉力产下她之后追随丈夫而去,是叔叔把襁褓之中的未语接到自己家中抚育,所幸父母有留下一笔不小的资产,叔叔又经营着照相馆,家境还不错,至于婶婶,那是完全看在那笔钱的份上,经常动辄说起他们一家对未语的恩情。叔叔很正直,觉得既然是兄嫂留给未语的,就应该由未语来支配,未语未成年,那钱就不能动用。婶婶心中怨怼,虽未虐待未语,可总也冷眼冷语,没什么好脸色。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未语是内敛的,但她又不像母亲那样性子孱弱,心里颇有主见,她平日里喜欢唐诗宋词,对诗中描写的种种优美景致早就心动神仪,今年她满二十岁,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单,就决定庐山一游,来作为自己的礼物,为此婶婶还颇有微词,说她不知柴米油盐苦,还没挣钱,先学会享受。想到这里,未语苦笑,婶婶的心结,就是认为未语该把那笔巨款都拿出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她临出门时,一向疼爱她的叔叔还以为她受了委屈,不放心她一个人单独出行,未语再三保证,每天会及时报平安,叔叔还是不太开怀,未语想起自己刚才的念头,不由叹息,出发前,未语去了银行,只给自己留下三分之一的数目,把其余的钱和妈妈留下的首饰都委托律师交给叔叔,叔叔的照相馆早该扩充了,婶婶又何止一次在叔叔面前哭闹,希望这一次可以让婶婶满意,从此不会再为难叔叔了。
暮色越来越浓,未语有点着急了,她已经走了一段路,好似走进了迷宫,树木森森,眼前又是一条岔道,方才还自嘲的未语可真笑不出来了。晚饭后,她谢绝了旅伴的邀请,独自出来散步,贪看庐山翠影红霞,落日坠入湖中的美景,竟不知不觉走入小径,如果等别人发觉她不在下榻的旅馆至少要到明天早晨,她才试着与导游联络,偏生山里头讯号不佳,真有些无计可施了,走哪一条道呢?她握住胸前的玉貔貅,这是她从小佩戴的,也是唯一留下来的母亲的遗物,暗自说了声“好运”就沿着右边的山路走了过去。
也许母亲真的庇佑着她,没有多久眼前开阔起来,月光如洗,照耀着这一片明亮,树影摇曳,未语略微放下心,突然,有二个人影从她身边掠过,速度极快,也不停留,未语吓了一跳,心中惊疑,又想大约是当地人,正好可以问问路,也不管先前导游曾警告过不要随便与人搭腔,叫道“请停一下好吗?我问个路,云阶怎么走?”,那二人似乎停顿了一下,却还是往前走,未语跟在后面,小跑了几步,“请你们告诉我好吗?我迷路了。”未语硬着头皮,睹那二人不是歹徒之类,手心握着貔貅沁出了冷汗,她边走边说,也没有留意周围地烟雾越发的浓烈。
那俩个人终于止住了脚步,同时转过身来,却是一对衣着朴实的一男一女,年纪有六十左右,看起来精神矍铄,慈眉善目,笑眯眯地看着未语,双眼放光,异口同声地说“姑娘,就是你了”
未语心头打了个突,觉得言词有些古怪,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后退几步,耳边竟有小溪潺潺流水,极目一扫,不由得吃了一惊,呀的一声,未语失色了。
她闭上眼睛,希望这是一场梦,她捏住自己的手臂,狠狠得掐,“雪”轻呼一声,很痛喔。张眼,什么都没变。
“呵呵”那二人见未语稚气的动作笑了起来,未语羞红了脸,那二人收住笑声,“姑娘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不如就此坐下,让我等二人细细地告诉姑娘。”二人语气之间甚是恭谨,又夹杂着喜悦。
未语的心怦怦乱跳,似乎要跃出来,茫茫地,她依言席地而坐,触手的是柔软湿润的青草,这不是什么梦境,方才她明明还走在庐山的山径,可眼前的人、朗朗的天空,世上真有乱力怪神活生生地呈现在她的面前,这是书上才有的情节啊,未语真的无语以对,人,真的不能太铁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目光交流,那二人露出赞赏,更相信眼前这位清丽的女子应该是几代人想找却不可
遇的命定之人,他们何其有幸,二人神色之间更加恭敬,“姑娘,我二人姓姬,是兄妹,是秦之帝国的长老。”
“秦之帝国?长老?”未语喃喃重复。
“是,此话说来很长,姑娘学识渊博,一定学过晋代大家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我们就是这篇文章中所说的先秦的后人,我们有机会找到连接两个时空的交接之处,也是拜此文所赐,也因此造就了伟大的秦之帝国。”二人娓娓道来,十分骄傲。
原来秦之帝国的历史可以从东晋太原年间追溯起,当时有一渔夫无意中经过一片桃花林进入了后世流传的桃花源,渔夫离开后,桃花源不再平静,人心有了浮动,对另一世界生活的好奇,有人终于寻机走了出去,有一去不回的,也有人重新回来,把外界的争权夺势、贪婪、正义带进了这片净土,人们开始你争我斗,无休止的循环往复,几十年过去人们惊异地发现,他们居住的土地原非如此狭小,于是疆域慢慢扩张,建立了郡县,睿智的有学之士意识到这就是先祖带进的文牒中提过的另一个空间,先祖曾苦苦追寻,误打正撞进入这异世界后,先祖却不知,只把它作为一个避难场所。经过多年的征战,这个空间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国家,其中一支赢姓家族,他们也是秦王室的族裔,当年是他们带领众人避开战乱发现此地,在纪元645 年,建立秦之帝国,辅佐建立帝国的是姬氏家族。由于战争,两个时空的交接处遭到破坏,渐渐消失殆尽,渐渐地成为传说,成为史书上的记载。纪元1024年,秦之帝国通过兼并、战争,成为最大的国家,幅员辽阔,富庶浩瀚,姬氏一族也世为帝国的辅臣,其中拥有最强灵力的被称为长老,终其一生不能婚配,对帝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但姬氏一族不能担当实职,这也是帝皇为了防止姬家挟长老自重,起了异心,使皇权旁落,这种事情也曾发生过,致使帝国一时式微。每一代长老都传承着一个绝世之秘,在帝国境内的琛江平原上有连接另一时空的通道。就是秦之帝国的帝皇,需要被这一代的长老认同才有可能获悉这个秘密,并须立誓终身守秘,不得传承任何之人。秦之帝国的几位明君也因此吸纳了许多外界睿智的决策,例如盛唐时的国策,秦之帝国成为这个时空最强悍的帝国,虽有几代的内乱,却不足以动摇其国本。
姬衡、姬卿兄妹同时拥有非同寻常的能力,在三十五岁同时成为帝国长老,这在帝国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出了两位长老。当时的仁德帝青年登基,正欲有所作为来结束国内安享靡乐、不思进取而邻国朱兹、许国、陈国等逐渐坐大的局势,重用贤臣良将,轻赋薄徭,罢免权贵世袭特权,重新开创中兴之世。姬氏兄妹幸甚遇上明主,奉命走出通道,时值中国锐意改革,西方科技资讯迅猛发展时期,姬氏兄妹回去之后,仁德帝决哲远见,采纳了许多带回的真知灼见,大刀阔斧,对国内的律法、治政、军事、经济、进行了改进,由于陈旧势力的阻碍,也由于改革触动了权贵的利益。仁德帝性子慈柔,他的的施政受到百般干扰,困难重重,仁德帝殚精竭虑,终于英年早逝,继位的宣德帝年幼,外戚把持朝政,权贵重又抬头,腐败、鬻官横行,姬氏兄妹受到排斥,自行闭关,直至宣德十二年,帝亲政,罢黜权要,肃清宫廷内争,涤荡朝廷,姬氏出关,为帝重用。帝性刚硬冷酷,推行先帝的改革,毫不容情,宣德十八年,帝亲舅卖科举试题敛财,太后周氏亲求,帝避母于大明宫,赐舅弃市,朝野为之惊悚,不敢侧目。姬氏兄妹遂按例把传世之秘告知宣德帝,并再次于一年前奉帝旨出通道,采风另一时空的商业和军事,不料回程进入松林时,未语尾随而入。
未语听得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绪烦乱,半晌才问了一句“二位长老,不知何时再出通道?”
姬衡说“我们身为长老,虽有能力,一则出通道须奉帝旨,其二出去须要足够的能力,我们兄妹联手,二十五年内也不过二次,我们这次回去向帝皇禀告后,将重新闭关,一、二年后出关,以选定继承人,我俩就会卸下长老之位,进入元老院专心培养家族中有灵力者。”
未语急道“那我不是永远回不去了吗?”
姬衡笑道“那也不其然,姑娘是有缘人,身份尊贵,能不能回去应是由得姑娘,姑娘若看得见身后的松林,就能原路返回。”
未语忙回首,失望地只见一片草原,远处牛羊成群,不由嗔道:“长老,不是拿我开心么?难道我要一直等在这里。”未语心想,这里可什么也没有,或许没等到看见松林,她就先饿死在此地了。
“不敢,不敢,”姬衡拱手,姬卿推了推兄长,说道:“姑娘也不必着急,还有一个法子,待我们选出继承人后,到时合力,说不定能送姑娘出去,我等不出通道,也不算违背帝皇的旨意。即使不行,我俩那时已无有责任,可陪姑娘在此等候。”
其实姬氏兄妹心里想的还有一事,三十五年前,他们继承长老之位后,无意中在姬氏的宗谱上发现一条古老的卦象,“双生子,后仪天下,天下从此皆归”姬氏兄妹正是孪生子,然仁德帝后妃众多,宫闱纷杂,今帝虽不曾立后,依制有嫔御侍妾,而二人又已到了闭关选继承人的年龄,二人几乎已把此卦抛之脑后,想来应是不到时机,孰料未语出现,二人同心意,抱了一线希望,未语很可能就是应卦之人,这一千多年来,除了晋武陵渔夫进入桃花源后再无来者。但二老是智慧之士,深信命虽由天定,运却由自主,命运二字是完全由自己掌握的,就如他们兄妹也并非单纯靠天定,而是奋发努力修行,才在众多的候选人脱颖而出。所以二老没有说出口,再则未语虽未惊惶失措,但这种种定已扰乱了她的神思,她需要有时间来接受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若再闻此言,会以为是极其荒诞的,一旦有了抵触,将来更难放下感情。
未语再次闭上双目,逼迫自己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从一到十,睁开秀目,欠身:“如此就请二位长老费心了,我姓宋,名未语,二老称呼我未语就可。”
[正文:第二章遥遥路途莫可测]
莫可奈何地,未语随姬氏兄妹踏上回秦之帝国的国都- 上京的旅途。
姬氏兄妹对外宣称在各地游历,行事非常低调,他们置身的草原是帝国境内四大平原之一琛江平原上的自由放牧区,除了牧民,帝国内的文人墨客、行僧经常出入,故此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突兀的出现,为了方便出行,姬卿带未语至僻静处更换服饰,未语束发长袍正好是一派帝国儒生的模样,姬卿告诉她帝国至今沿用的是中国唐时的体制,民情、服饰、文字、语言、乃至度量都没有很大的变化,所以她不必担虑会被他人以为怪异。
三人约定以甥舅相称,在草原上徒步了三个时辰后,日当正午,他们进入了一个集市。
琛江平原隶属东北郡是帝国的粮米基地和集散地之一,拥有国内最大的游牧区,帝国军队彪悍的战马都从这里出产,牧区设有都护府,由帝皇直接委派都督管辖,按律,民间禁止私自蓄养、买卖战马,商队、马帮运输的马匹都必须定时向官府登记数目,报备损耗,从官府处增加马匹,若私下授受,就会受到严惩,抄没产业,若向邻国出售,则以叛乱罪处置,杀无赦。而一般的牛羊牲畜则可以在自由放牧区内自由蓄养,随意买卖,三人进入的集市就是一个自由贸易区,集市上人头攒动,商铺林立,车辆、马匹来来往往,可以看得出商贸十分活跃。未语注意到房舍已颇有规模,一、二层的房子随处可见,大的驿馆旅舍酒家有三四层高,但都没有超过五层,姬衡见她注目,在旁低声说道:“五层已上,须是官府、官邸才可,也须依制,不能僭越。”
由于受肤色、语言文化的限制,出去的长老一般也就在中国国内游历,回来后,帝皇实施的措施都有选择,只有那些有利于王朝统治的才会被采用、推行,也怕一些先进的技术若流行后引来他国的觑觎,造成对本国的威胁,进而引起争夺,挑起各国间的战乱,因为这个时空发展到今日,还是以农牧业为主,仿如明清,那些在另一时空的科技、现代在此处是无处可觅的。而在未语看来,她只不过是一过客,一、二年后自回自己的天空,就权当作一场梦的旅途罢了,只不过梦境太过匪夷所思,太过漫长了,她何须要知晓这一切,帝国如何,又干她何事?
姬卿到底是女子,心细,见未语一路闷闷,今日所发生之事对她来说太过震撼,再加未语清丽出众的气质已经惹人回首,有大胆的女子频频抛过媚眼来,对兄长使个眼色,“阿语”姬卿亲热地称呼,“今天就在此处歇息,你看如何?大哥,阿语累了。”
在一家不大的客栈里,三人用过午饭,姬卿陪未语坐在房里休憩,当老板的女儿第三次借口送茶点偷窥她吃吃笑着出去后,未语终于忍不住说,“卿姨”这是姬卿再三要求的,“贵国的女子都这般活泼主动吗?”像是花痴。
姬卿笑意溶溶“非也非也,女子的地位虽不是如你处男女平等,但也可有主见,特别是婚姻之事,老板的女儿必是看上了你的俊貌,要招你为婿呢。”
未语微赭,装作没听见,呷了一口茶,从窗口望出去,果然,街道上不时有女子走动,仪态落拓,与人交谈神色自若,姬卿在旁叹息“这也是无法子了,家中无男丁,才让女子出来,好人家的女儿都是养在深闺,从小教些三从四德,以备后宫选秀,飞上枝头。官宦人家的娇女更不用说了,掖庭主位乃至皇后,都是从中选出。在外奔波、操持家业的女子很难挑上好的姻缘。”
未语摇首喟叹“做后妃又有什么好,不如平民百姓,一夫一妻,未尝不是一种快乐。”姬卿一时无言,她心中担忧的正是未语对宫廷名利无所在意,甚至对帝国根本没有一丝兴趣,完全置身事外,果真如此,未语和帝皇无从交集,难道未语只不过是因缘际会才误入这个时空,而非他们所想象的那样。
姬卿嘱咐未语好好歇息,她和姬衡去集市上的官驿联系马车事项。此去上京路途遥远,光凭两脚行走,须半月才可到达清河渡,渡江进入涿郡,穿过渤海郡,才是京畿卫,帝国的中央大郡,拱卫着国都上京城,若途中顺利,尚须二月的时间,虑及未语初入帝国,谈吐和姿容易引起他人注目,姬衡决定买辆马车代步,减少旅途劳顿,另一方面,也让未语有暇了解帝国的一些民俗和官制,毕竟不管怎样未语都得在上京生活一到二载,而他们兄妹回去后就要着手闭关事宜,虽可交予姬氏族人照应,可有许多时候未语必须要独自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
隔壁房里的姬氏兄妹默默听着若有若无的低泣,姬衡叹道“哭一哭也好,这事任谁都难以接受,她到底只是一个女孩子。”姬卿点头,“是,想当初我从前任长老获知秘密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是修行之人,尚且如此,何况未语姑娘。”
早晨,集市上小贩开始摆摊,店铺开门营业,哟喝声此起彼伏。
马车的梯凳放了下来,未语回首,客栈的木门旁,“吴家客栈”的牛皮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门后老板千金依恋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她的脸上,未语漠漠地想,这一切都不是梦,这是她的来时路。姬卿扶住她的手臂,弯腰钻入车内,姬衡坐在了车把式,,喝了一声“走”,带起一地的尘土,直奔了官道扬长而去。
这是一个疆域广幅的强大帝国,经过仁德、宣德父子的改革,帝国又恢复到先前的强盛时期。
仁德帝时代就采用了与外界同步的纪元,用农历历法,重新划分为三十二郡,体制、典籍、科举等都有了改进,明清的一些措施得以推广。未语来到的这一年正是纪元2000年,宣德帝二十年。帝国虽还是以农业耕耘为主,但商贸、织造、物流十分的活跃,城市建筑已有相当的规模,造船等海事在诸国之中更是处于领先地位,民间的世族大家拥有大小不等的船队,帝国的水师都府由帝皇亲自统帅,是这个大陆最强大的海上舰队。至于火药的使用,宣德帝颁布了严厉的法令,较之民间尚可拥有一定数目的马匹、船只用于商贸活动,民间包括王公大臣是绝对禁止私藏火器,一经发现,主事者弃市,家族连坐,男者永为奴,女者永为娼妓,这是帝国最严酷的刑罚,只有帝国的舰队和帝皇的近卫军- 水师营和火枪营才拥有火器,由于禁令的残酷,火器成为帝国最强悍、独一无二的军事武器,威慑各国,朱兹、许、陈诸国,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仰其鼻息。
从琛江平原到清河渡,未语的心中对所见所闻也从惊叹变成习以为常。
在出了平原之后,为免让人觉得未语出现有些突兀,姬氏兄妹未雨绸缪,让未语恢复女子装束,,恰好姬氏家族中有一房母家是东北郡的元宁宋氏,就假言未语是宋氏族女,父母双亡,有咏絮之才,宋氏不忍埋没,就依托姬氏兄妹,一起赴京,欲备选太史署女官- 侍书、校书之职。姬氏兄妹心存元宁宋氏虽是世家,但已没落,姬氏兄妹之言,即便心存疑惑,也不敢驳回,未语从女官出身,他日为后为妃都少了障碍,二来倘或未语果与帝皇无缘,二年后重回东北郡也就有了借口。故而姬氏兄妹与姬府联络,借此说到未语的情由。而在未语想来太史署不但与外界少有接触,又可学些经典史集,这二年的光阴就好打发些,故未语接受了姬氏兄妹的安排,穿上襟衣长裙,戴帷帽以遮住容颜。未语的温存懂事让二老由衷地心疼,姬卿教授未语一些礼仪,为她尽快融入,姬衡放慢行程,走走停停,一路看看风土人情,到达清河渡时,已是十日之后。姬府派来的知事,带了几名侍从和侍女这时也刚刚赶到清河渡。
清河是东北郡和涿郡之间的干流,河的南面是涿郡,东北郡的米粮各项物流大都从这里运出,流向帝国各郡,故此清河渡是一个很大的港口城市,东北郡的节度使就驻节在此,通衢所在,天天都有船队车马往来,十分繁华,帝国内的大商家在此都有商铺或分理处,连周边诸国商人也派有干员驻扎,帝国巨子龙头商氏家族就是此城的首富。姬家派来的知事姬仲连接了三人到旅舍蓬莱居,刚刚安顿下,侍从就来禀报,商府二当家商清浪投进拜贴。
姬衡呵呵一笑“不愧是商府,消息这般灵通,必是仲连引起了商清涛的注意”
姬仲连是姬氏家族中管理庶务的重头知事,他带人出现在清河渡,商府的探子嗅到了几分不寻常,商清涛立即派出他的庶兄商清浪前来一探虚实。
姬衡不欲再张扬,如果此时他露面,节度使也会闻风而动,到时少不了要应酬一番,他们兄妹修行和游历,一向低调,此次一改常态,姬仲连也没有十分隐秘行踪,已经引起许多揣测,为未语彰显的目的已达到了。
果然在姬仲连接晤商清浪后不久,节度使的长吏也投贴求见,姬仲连依姬衡之言只说他出外办事,顺路来接一位从东北郡来投的女眷。商清浪和长吏都半信半疑,姬仲连带侍女同行,分明是隆重出迎,此位女眷一定是姬家重要的娇客,他们先前探听到姬仲连接进三人,二名年长,一名年轻女子,联想到今夏又是四年一次的选秀,姬家虽一向无本家女子入宫候选,但历代外族或姻亲女儿中出过不少妃嫔贵人,有几位还是皇后和皇太后,姬氏在帝国的地位不是一般的显赫,这次竟出动一位重量级的知事,想必此女是德容双馨,故姬家如此慎重,所以商清涛和节度使听了回报后,再次派二人持名贴邀姬仲连过府赴宴,以为接风。
姬仲连百般推托,他是练达圆滑之人,说因家中老人盼望日切,路途尚远,不能久滞,以姬家行事一贯原则,他不能随意违背为由推却了二府的殷勤致意。
然姬仲连是负有双重使命的,在送走客人后,请得示下,就备礼到节度使府去拜谒节度使大人,接着马不停蹄地去见商清涛,不久前,传闻商府出了大事,他此次前来另一个重要任务,是奉朝廷的旨令调查商氏的主事层有无波动,商家的马队和船队对帝国的经贸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说是商家的内务,朝廷还是有必要过问一下,这次姬家派出姬仲连,一是长老及贵客的安全,另一方面也算向商家表示朝廷的重视和威慑。
蓬莱居临近渡口,规模颇具,房舍错落有致,是一家较舒适的大旅舍,节度使和商府车马的出入,姬仲连的回谒,引起城中官绅的侧目,纷纷有人前来打探,不过蓬莱居诸人受了奇$%^书*(网!&*$收集整理严令,紧闭门户,猜测之下,有关姬家娇客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传言悄悄生成,加上商家的流言蜚语,茶余饭后又多了挫牙的话题。
直到掌灯时分,姬仲连从商府辞出,想到方才商清浪好奇的询问,不由暗自衬度,长老这次的行事还真有些令人费解,历代长老和姬家向无干涉帝皇内廷之事,大长老信中也只说是备选女官,这也有些蹊跷,不像是二位长老的做法。外人不知内由,不过是一些世俗的想法,无非是姬家有送女邀贵之嫌,倒也不用去管它。
回到蓬莱居,留守的侍卫低低禀报,他这次带来的二男二女都是姬府的铁卫,功夫十分了得。姬仲连进到入住的晚香阁,众人已经用过晚饭,二名侍女正陪侍未语从正厅出来,迎面碰上姬仲连,“二爷”侍女行蹲礼,未语也略弯腰,只见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绣梅上衣,系一条湖色长罗裙,外罩同是绣梅花的腰裙,帏帽上的轻纱垂了下来,不得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只觉清娴优雅,女子的淡香微微笼罩,姬仲连不由侧身,三女袅袅地转入堂后,风拂轻纱,余香绕绕,姬仲连有些怔忡。
满园微风露气清,花香阵阵透疏帘。
西墙初照娟娟月,万里无云净碧天。
未语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手中狼毫,搁在笔架上,退后一步,重又浏览一遍,她有母亲的天赋,写得一笔漂亮的书法,只是以前是在报纸上涂写,叔叔有时也会给她买好一点的毛边纸,这两年因为高考,手感有些生疏了,难得现在有如此好的条件,这几日只要晚间有暇,她都要了笔墨纸砚,今晚的宣纸质地柔韧,更是上好的佳品,令她爱不释手。
还是有几笔交代得不好,未语摇摇头,万分不舍,把纸揉成一团,刚想扔到纸篓里,两名侍女中的紫衣已笑嘻嘻地递上纸篓,“这么好的字,姑娘要扔了吗?”
未语浅笑,这两个俏丽活泼的丫头,不像她原本以为的那种戒肃慎微的小丫鬟,两人在她面前斗嘴取乐,好象早就服侍惯了,亲昵中透着恭敬,倒是自己一下子有二个人跟前陪后的,总觉得有些别扭,如果半月前有人对她说,她会成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她肯定会不计形象地送那人一顿嘲笑。
她踱到窗边,精巧的木格窗向两边敞开,微风轻送,月色皎皎,庭院里种了一溜的木槿、茉莉、米兰、芙蓉花,粉红嫣白的,几株桃花烂漫地盛开,屋檐下挂着一串红灯笼,红色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照得庭院一片灿烂。应是良辰美景,奈何未语有满腹的心事。
“姑娘,还写吗?”紫衣问道,未语摇首,二姝悉悉瑟瑟地收拢宣纸,把笔和砚台拿到院子里取水清洗。
未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花香令她有些迷醉,这一路来,所见的莫不是蔚蓝澄澈的天空,一望无垠的农田,绿树成林,鸟啭莺啼,潺潺河流清澈如镜,没有尾气,没有污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从今天起未语明白她的生活将有所不同,前十天中她只和二老在一起,虽也慢慢适应着罗袖长裙的衣食住行,但无他人在旁,所以未语未曾刻意隐藏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而从今往后,起码在二年内,她的周围总有些人,无任亲疏远近。卿姨说过这两个丫头一直随侍她进入太史署为止,即便是做了太史署的女官,也有专人服侍起居,不管她愿不愿意,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都必须融入这个地方。未语突然想起以前看《红楼梦》,黛玉初进荣国府,暗戒自己“多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如今她也有了这惴惴不安。
“阿起”未语打了个喷嚏,母亲怀着她时突失爱侣,终日以泪洗面,抑郁寡欢,未语的身子也就弱些,受不得丝丝寒风。
“姑娘,夜风清冷,让紫衣关了窗户吧。”紫衣为她披上绸衫。
未语把到嘴边的“谢谢”二字咽了回去,看到正房、厢房的灯已熄灭,她也该安寝了,一来省得二老牵挂,二来紫衣和澄衣也该休息了。
伶俐的澄衣早已放下帷幔,铺好锦被缎缛。
未语生平第一次让人服侍着睡下,藕荷色的帐帘垂下,光线被隔阻在外,只影影绰绰地见二女在帷幔左侧的床榻上忙碌,不久,澄衣熄了烛火,道“姑娘但凡有事,呼唤一声便可。”
俄顷,二姝侧耳,室内一片静寂,听得未语呼吸均匀,这才安心,慧黠如她们,未语姑娘绝对绝对很重要。
软轿直直地抬到姬家包租的大船的甲板上,姬仲连一行人登上了客船,先前姬家二老已经上船了,因为隔壁码头是商家的专用埠头,一大早有一艘货船靠岸,埠头很是热闹,说两位主事要来,二老唯恐真打个照面,这前因后果一串,商清涛必然起疑,倘或他追查,就生事了。码头上的搬运工、旅客、商贾来来往往,已经很少有人注意他们,毕竟本城头户人家的事更关系着他们的根本利益,何况商家昨日传出大喜讯,大少爷和表小姐终于要成亲了。码头的一侧有些骚动,商家在卸货,一箱箱产自朱兹国的名贵香料和精美的琉璃制品由商家货柜仓的工人小心翼翼地搬下,码头四周一些商府的侍卫在警戒,防止有人滋事,“主事的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果然商清涛、商清浪兄弟联袂出现在码头,这是商府太夫人中毒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后两兄弟的首次露面,有关商家兄弟倪墙的谣言不攻而破,这时所有人的眼球都移向英俊的商家兄弟身上,闻风而来的商贩都围过来,同好说话的二主事商清浪搭话贺喜,企望能从这批货物中获取一票好处。
姬仲连站在轿子旁边,低声问未语可否舒适一点,船准备起航了,未语答声是,声音十分的娇弱,未语不曾想到自己会如此的弱不禁风,坐轿还居然晕了。掀起帘子弯腰出来,不料腿一软,亏得紫衣和澄衣两旁扶住,姬仲连伸手虚扶,问道“姑娘无妨吧?”在商清涛远远看去,当真是侍儿扶起娇无力,想必是姬家的娇客,这时姬仲连也看到了商清涛,两人微颌首,商清浪伸长了脖子,嘴里嘟哝着,“美人在哪里?”
思忖间,姬仲连扬声问道“姑娘好些了吗?”未语转过身来,歉声道“没事,劳烦您了。”姬仲连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两字以上的言语,姬仲连一挑眉,未语的声音有些怪异,声音软绵婉转,不像是东北元宁的口音,“请姑娘进舱房,船起航时可能稍有些晃动,很快就会过去,船老板做这一行很久了,掌舵极稳,姑娘请宽心。”未语再无接音,欠身,和紫衣、澄衣朝舱门而去,姬仲连侧身让开。商清涛远远瞧着,难得亲眼目睹,一向不卑不亢的姬仲连态度果然周到,商清浪没看到美人,嘀咕了一声“迂”,跑到工人当中,吆喝着,不知是捣乱还是帮忙。
就在未语要进入舱房时,河面掠过一阵疾风,吹得桅杆摇晃旗帜猎猎,未语的系带方才放松了,轻纱飞扬,未语忙用手拢住,紫衣和澄衣护着她快步进入房中去了。只惊鸿一暼,近在咫尺和遥遥在望的姬仲连和商清涛却是清清楚楚看见了未语的面容,一时,两人心绪浮动。
姬仲连吩咐开船,心想长老未必没有那种念头,他的心刺了一下,觉得有些空落。
码头上所有的人都注目在商家的货船上,没有人关心有一艘船起航了,如风过无痕,商清涛目送着扬帆的大船愈行渐远,他有些失神,又有些凝重。
[正文:第三章上林春深初见君]
过了清河,进入涿郡,因姬仲连一路安排得妥妥贴贴,他们走的是官道,且行程不快,未语多长了个心眼,每到一处投宿或休憩时总暗暗留心,姬氏兄妹看在眼里,也不动声色,只私底下和两个丫头讲未语姑娘幼年失怙,性子过于沉静,让两丫头在屋里头时多引她说说话,于是每逢未语写字时紫衣和澄衣总凑在一旁问东问西,未语也不恼,有时见她们问得有趣,禁不住莞尔,一来二去,未语偶尔和两个丫头也应上几句,那两个丫头当真喜欢上她笔下的诗词,早起舞剑时,嘴里念念有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众人都不住窃笑,姬家的主仆之间似乎不是那么壁垒森严,长老很随和,象两普通的老头、老太太,姬仲连很稳重,总是彬彬有礼,未语想他就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两个女孩憨态可掬,另两名侍卫则常常显得拿她们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有在野地里或山林间歇息时,未语才看到四人肃然警戒的神色。未语也就慢慢放开些,渐渐融入,在她年轻的心中,这种亲和是她所渴慕的。
涿郡的崇山峻岭在帝国十分的有名,西山、燕山都有历代文人墨客的留辞、碑文,山势险峻,在东北郡未纳入帝国的版图之前,这里曾是抵御外敌的古战场,有古老的城墙和烽火台,未语除了这次到庐山游玩,还从未出过苏州城,看惯了精巧的江南园林,品味着高山岿然,在无人的、茂密的山林间穿梭,未语扔掉了帏帽,姬氏兄妹乐见她终于开颜,希望她总有一天会喜欢这个地方。
姬仲连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长老为何要陪这位宋姑娘在涿郡逗留,他们的行程已经很缓慢了,上京姬府再次派信使来问,言说帝皇也已知长老将归,已多次催问,但未语的快乐,她的浅笑,让他欲语又止。
第二次接到信使,姬家的车队进入了渤海郡,越往南行,气候变得温暖而潮湿,渤海郡靠近渤海湾,因此得名,帝皇之夏宫就建在渤海湾边的留山岛上,俯瞰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十分的壮丽,虽不能近观,远眺也别具气派,常有游者徘徊在岛的对岸,一览这碧云海天的仙阁神阙,姬仲连见二老似有带未语去游玩之意,乘歇脚时对姬衡道:“从官道去渤海湾,要绕个大弯,需多费四五日,午前侄儿接到京中来信,陛下拟在九峰山春猎,希望在行宫见到长老,我们已拖延了一些时日,不能再耽搁了。”到了这里,他顿了一顿,“再说,倘若宋姑娘能入太史署,陛下每年都奉皇太后到夏宫小住,到时,宋姑娘应会有机会扈从。”姬衡见他说得冠冕堂皇,难得一向不徐不疾的侄儿如此正容正色,他看了看正一旁亭子里轻声悄语的姬卿和未语,余光扫过,姬仲连的目光也望向那边,却是落在未语身上,飞快地又收回,姬衡心中叹息,未语和帝皇是否有缘尚未得知,这个时空能否留住未语也在两说之间,总不能让侄儿一头载进去,当下做了决定“你说得有理,我们是该进京了,让陛下久候不太妥当。”
姬仲连吁了一口气,不知是为相处时间的缩短而惋惜,还是庆幸旅途即将过去,他察言观色,长老这次突然带着神秘的宋姑娘回去,其中必有内意,远非是做个女官或择个夫婿这么单纯,不然,缜密如长老,绝不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自认也可算翩翩君子佳婿人选,又何须舍近求远,长老却不可置否。
自那日之后,果然加快了路程。
姬氏的车队轻车简从,在官道上驰行,越接近渤海和京畿卫两郡的交界,官道越来越宽阔,有的地方已用几条树带隔开,以免车马拥堵,帝国一多半的大户或世族的祖宅都安在这一带,高瓴大屋随处可见,城市的街道井然有序,宽敞的石板路,商铺、作坊林立,往往要避开这些城市的闹市区才能顺畅通过,城市间距越来越短,一天经过两个城镇也属平常,未语不由感叹原来城市化并非是一个地方的专利。
金轮西坠,这一夜他们宿于锦城,锦城是京畿卫郡的卫城之一,姬卿告诉未语,京畿卫郡有别于其他郡制,它是由五座卫城拱卫着上京城,不过占地之大不会比普通的郡逊色,这一路紫衣和澄衣随侍在侧,姬氏兄妹和未语只能浅谈辄止,沿途买些书籍给未语,声称给她消磨时光,好在未语素喜辞书,这些文绉绉繁体的方志、杂记很快就吸引住她,这一晚旅舍中,看着紫衣和澄衣眉飞色舞说着京城里的奇闻异趣,她们出来时日不短,回家自然开心,想起叔叔,还有婶婶,二十年的相处,虽不亲厚,却好象已存在记忆中很久了,特别的令人怀念,默念日子,她到这个时空竟有一月之多了,而黯然只能藏在心里。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正待出发,宣德帝皇派来了他的特使内侍省总管高青,高青恭谨地拜见二位长老后,带来帝皇的口谕,帝皇已于昨晚到达九峰山苑,请二位长老到苑中相见。
本欲令姬仲连先行带未语回上京姬府,姬衡一转念,对高青说他这次有位世侄女同行,她十分喜爱山水景致,想带她去领略九峰山的秀丽风光,不知能否通融。
高青有些犹豫,他是陪宣德帝长大的心腹近臣,知道宣德帝对二位长老的尊重,换做平日,他自是满口应承,可是昨晚因太后又对帝皇提起选秀事宜,惹得帝皇心中不快,回寝宫阴沉着脸,随侍的龙骑尉都统恒冲无缘无故吃了一通排头,侍寝的司马修仪不会看三色,自恃得宠,撒娇作痴,帝皇一肚子邪火发作:司马修仪连降三级,贬为才人,迁至上阳宫,并连夜送回上京去了,宫中上下顿时噤若寒蝉,唯恐再逆龙鳞。
姬衡见他面有难色:“高将军”高青的职位是内侍省总管将军,“此女已年满二十,高将军只管放心。”高青闻言忙陪笑道“小臣绝无他念,长老些许吩咐,一定办妥。”暗想“大家亲近长老,必不会驳了长老的面子,何不做个顺手人情”于是笑道“赶巧姬二公子也在,正有事要和二公子商量。”姬仲连是朝廷和民间经贸商事的联络和中介,替朝廷负责搜罗这方面的情报,替朝廷传达意旨,比如此次赴清河渡了解商府动向就是其中一项,平日他也经办一些宫廷采买。
其实早在姬府派出姬仲连去接长老时,锦衣卫的侦骑就向帝皇禀知,帝皇当时只微微一哂,并无恼怒之色,长老的品性不容怀疑,况且山苑之大,若非奉诏,绝无碰面机会,无须担忧,顶多遭记冷眼,高青不再踌躇,大胆应诺了。
有龙骑尉前驱,姬家的车队在官道上一路无阻,放开了四蹄。未语安之若素,看过太多的史书野闻,宫廷诡秘,不必去招惹,她还想太太平平地结束这奇异之旅,完好无缺地回家去。反正她一路都按紫衣和澄衣的照料来办,现在还是一切照旧,所以还和往常一样,在车里看她的书,两个丫头暗暗惊奇。
宣德二十年的春夏之交,九峰山上一派葱茏,山花烂漫,灼灼盛开,每当黎明时分,朦胧的晨雾弥散,若明若暗,似绰约仙子,待紫日高照,云消雾散,遥看峻岭,恰似一匹奔腾飞跃的骏马。
九峰山离上京二十余里,位在锦城与上京的要津,九峰山方圆之地是皇家禁苑,城垣围环,四方九门,是仁德帝仿清南苑所建,苑内河流纵横,林密草深,建有行宫,本来只是帝皇休憩骑射之处,偶尔小住几日。宣德帝亲政后,修缮了宫院,并在苑内设置锦衣卫一千六百人,各给地二十四亩,养育禽兽,栽种花果,可供帝皇纵鹰射猎,不用再扰民。这锦衣卫是宣德帝收容军中无人承管的遗属子弟组成,奉银优厚,有功累积,就可授军职,是帝皇的秘密死卫,帝皇的影子卫士就是其中佼佼者。平日里这些人借种养之际,阅练武艺,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一身的好功夫。锦衣卫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是侦骑四出,特务朝野搜罗市井,是帝皇的耳目。帝皇除了射猎,到了夏季如不去夏宫,便奉皇太后携上宫眷到此处消夏,会住上一段时间,朝政也会移到这里来处理。
本来听闻长老归来,宣德帝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长老,期待长老带给他的种种惊奇,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惟独这件事让他心中着实愉悦,故此他决定前往九峰山苑围猎以侯长老,如在宫中召见,就有许多规矩。周太后获悉他要到山苑,传话给他声称也要带宫眷去游春,他也没做多想,在昨日大朝散后,处理了一些要务,一身轻松,便传旨奉太后出城赏春,围猎九峰山苑。
谁知昨晚陪太后晚膳,太后见他心情不错,又叫出两名娘家的女儿,暗示她们也在今夏选秀之列,惹得他脸色立时一沉,草草几口,便推说有事,从太后宫辞出,回寝宫招来恒冲,只冷冷一句,“宫眷的扈从名单怎么不加检点?”不容恒冲辩白,又喝令滚出,唬得恒冲一晚的愁眉苦脸,含冤莫白。至于后来又发作了司马修仪,这行宫上下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今日一大早,派出高青去接长老后,宣德帝一身便服,披了一件黑丝绒绣金龙的披风,骑着爱驹照夜白,领着龙骑尉出现在这万绿如海、芳草芊绵的草原上,新鲜的空气,辽阔的视野,纵马奔驰,总算令三十二岁的青年帝皇神色稍霁,紧随其后的恒冲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
宣德帝松了缰绳,信马游步,脑海中又浮现昨夜母后宫中那二名女子,粉面如土,故作矜持,不由一阵厌憎涌上。太后虽是他的亲母,但从他一出生起就把他当作争宠争权的棋子,他十二岁登基,母后把持朝政,专横贪婪,迟迟不让他亲政,引他奢靡享乐,试图掌控他,架空他,若非因缘际会碰到闭关中的二位长老,到现在他还可能是一颟顸的傀儡帝皇。他亲政后,母后不甘心大权旁落,又想干涉他的后宫,屡次以孝道要挟逼他册立她的侄女周德妃为皇后,直至他斩杀亲舅,太后似乎才惊觉这个桀骜不逊的皇儿的残忍和冷酷已远非自己能控制,这才算安分了几年。他一直没有立后册太子,周太后总不死心,又蠢蠢欲动,去冬以宫中有许多事务要操持为由,提出让德妃暂摄六宫事,好让后宫有章可循,她打量若此举还不能使德妃成为皇后,最不济也要让德妃来主持隔年的选秀事宜,挑选她属意的女子来充陈后宫,不料宣德帝立即传谕令坤翊宫女官长老尚宫带领尚服、尚仪、尚食、尚寝、尚功协同办理后宫诸事,并说了句“德妃愚蠢,不堪此任。”弄得太后和德妃灰头土脸。
母后总想控制他,利欲熏心,想到此处,心头一阵烦懑,宣德帝一勒缰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马鞭狠狠落在照夜白的马臀上,照夜白低哮一声,尥开四蹄,箭射而出,好象一道白色的流星划过这黄绿相间的草原,恒冲带着龙骑尉忙忙追赶,可哪里还追得上这如风般的神驹。
前行中的姬衡、姬卿和高青并辔而行,忽然姬衡勒住缰绳,驻马倾听,微笑道:“陛下来了。”高青凝神一看,果然远处尘土飞扬,俄顷,天际龙旗猎猎,画角长鸣,这是天子出猎的号角,“是官家。”高青滚鞍下马,众人也一起下了马,未语想她坐在马车里,倒显得突兀,入乡随俗吧,未语整理了帏帽,和紫衣、澄衣一起站在姬仲连和另两名侍卫身后,三人纤细玲珑,淹没在一大堆的彪形大汉之中,不太引人注目。
马蹄声渐渐清晰,急促而有力,一骑黑衣白马闯入众人的视线中,众人忙不叠地跪下身去,五体投地,未语也随之拜伏,只觉烟尘在鼻孔间乱舞,强忍住喷嚏,把头垂得更低些。只有姬氏兄妹含笑而立,蹄声嘎然止住,前一瞬间还在生烟飞云的四蹄,已稳稳地立在草地上,宣德帝从马上一跃而下,疾冲几步,隔了三四步距离,突又刹住了脚步,他矜持地做个手势令众人起身,“大师父,二师父”他的声音紧绷绷,抑含着激越,“你们可回来了?有没有给朕带来好东西?”
姬衡做个揖,“官家这一向可安泰?”他依宫中来称呼宣德帝。姬卿却不似他二人斯文含蓄,走到宣德身边,掸掸他身上的风尘,心疼道“官家比年前可消瘦了,万乘至尊,骑得太快了,也没个人跟着,什么事这么要紧,以后可不许了。”宣德帝顺势拉住姬卿的手,低声地“姑姑”对姬卿他有着极深地孺慕之情,他少年浪荡放纵,自暴自弃,是姬卿的慈柔,给了他母爱,温暖他,鼓励他,度过了艰难的日子。
高青微抬头偷觑,放下心来,官家纵是怒火满膺,见了长老总会收敛,二长老的和风细雨更能抚平他急躁的情绪,高青对后来赶到的恒冲使个眼神,恒冲会意,带着龙骑尉退后,一大票人鸦雀无声,只有风摧旗帜,猎猎作响。
宣德往两人中间一站,挽住二老的左臂右膀,“师父陪朕骑马,你们不许跟来。”
三骑疾驰而去,很快成了小黑点,消失在莽莽草原,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过,帝皇明显的雨过天晴,让诸人都轻松些许,恒冲、高青、姬仲连三人嘘寒问暖,未语侧脸看四周的龙骑尉站得象杆标枪,她轻触紫衣的衣袖,紫衣轻声道:“姑娘,陛下未传旨,我们都不能上马或是上车。”紫衣很早就发现这位姑娘对很多礼仪表现得渺若罔闻,“您若乏了,靠在我和澄衣身上好了。”未语摇头,心想皇宫的规矩果然令人讨厌,澄衣一脸梦幻,双手抚着脸蛋,“姑娘,陛下好英武喔。”两人都轻笑,未语刚才低垂着头,尽量避免吃灰尘,尽管她也有些好奇,想看看皇帝到底是如何的样子,再一思忖,又于她何干呢?她再无知,也思虑到她夹杂在这一堆人当中有些奇怪,她倒也不会臆想,少惹是非总是对的,所以她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
三人的窃窃私语,让恒冲和高青侧目,他们早就想问,这时忙把姬仲连拉到一旁,姬仲连照旧把长老的话复述一遍,高青心中不以为然,恒冲是个直肠子,挤眉弄眼地问姬仲连有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姬仲连苦笑,恒冲诧异,做个劳什子的女官难不成还好过做姬家的二少奶奶,高青心想,姬仲连可是京都四公子之一,此女还看不上眼,难道真是想进后宫?而她又是长老带来的,这理说不通啊,要说长老有此意,这更不可能啊。
微风吹拂,轻纱舞动,高青眯眼看过去,未语一身的素雅,娉娉婷婷站在风中,虽看不到她的容貌,却可见态度悠闲,紫衣和澄衣伴着她,十分的亲昵,他是认得姬仲连身边着两个娇俏伶俐的丫头的,不由心想,能让这两个丫头如此回护,此女果真有些不凡。
春风煦暖,阳光明媚,如果可以忽略脚酸,未语几乎昏昏欲睡,她回头看看身后的马车,叹息近在咫尺却不能够享用,地上的草松且软,烘烘的热气从脚下往上窜,龙骑尉还是纹丝不动,站得笔直,他们身边的骏马喷着鼻息低头啃青绿的嫩草,高青和姬仲连悄悄地说些什么,偶尔转过身来,叫恒冲不要踱来踱去,晕了他们的眼。
突然远处传来銮铃清脆激荡的声音,马欢快地嘶叫着,等候的人们和马匹精神都为之一振,未语下意识地抬首望去,三骑骏马奔腾而来,越来越近,为首一骑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身后的黑色披风随风飘扬,披风上的金龙好似有了生命,怒目张睛,呼之欲出,到了近前,只见他浓眉鹰瞳,神情专注,未语学过素描,这是一个线条钢硬的男子,不苟言笑,高傲,固执,于之生来,是一个高高在上尊贵的帝皇,似乎觉得有人在窥测,他锐利地扫视,未语一惊,才觉有些肆无忌惮了,忙低下头随众人再次伏下身子,恭请圣安。
宣德帝勒住缰绳,用马鞭示意众人平身,目光掠过,停留在未语身上,唇角一勾,“师父”他回身对姬氏兄妹说“此女能得师父关切,必是与众不同,元宁宋氏也属名门,朕以后位相待,如何?”
除了姬氏兄妹,其余人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帝皇一向最恨有人干涉,这会子怕是怒极反语,帝皇龙性难测,大伙不由地替长老担心。未语心砰的一跳,这情景也太匪夷所思了,“千万不要啊”她屏息祷告,紧张中不自觉说出了口,宣德帝和姬氏兄妹,包括恒冲、姬仲连、高青和她身边的紫衣澄衣都听得真真切切,个人反应不同,瞠目结舌,胆战心惊,同时把目光投到她身上,未语未免有窒息,她还不知刚才一句已落入众人耳朵,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宣德帝浓眉一挑,他原本只是一句玩笑和试探。和长老一番密谈,给他极大的震撼和喜悦,心情极佳之下,也是随口一句,话出口后,觉得未尝不可,立元后,册嫡子,对天下子民有个交代,立姬氏族中的姻亲,前例也有,总比愚蠢而又贪心不足的周氏女子要强一些。谁知这女子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倒有些兴趣了,目光炯炯,盯得未语浑身僵硬,他刚要命未语摘下帏帽,姬衡呵呵笑道“官家玩笑了,官家青春正富,有缘挑个知己,岂不更佳?志同道合,官家就无后顾之忧了。”这是他十六岁时周太后欲替他立周德妃为后,,姬卿对他说得一番话,让他有勇气第一次反抗母后的意旨,也亏母后想占住后宫第一女主人的位置,立后之事就不了了之。
宣德默然,似笑非笑地,“师父无意把她送进宫廷麽?那又为何带她前来呢?”他的眸光透出厉色,他不愿亲如师父也对他有谋算之意。
姬衡立即正色道“说老实话,此女堪为官家良配,不过,臣一向以为婚姻应由两情相悦,贵如帝皇也勉强不得,何况此女根本无意。就算她情愿,那也得官家中意,臣是绝不会向官家献女,以邀恩宠。”
宣德抱拳,朗声大笑,他这一年来第一次由衷地笑了出来,因为长老的磊落,也因为即将铺开的宏图,他的笑声穿越了云霄,直达天听。
未语舒了一口气,众人则又因为宣德的大笑再次惊疑不定,龙性还是难测。
高青喏了一声,捧起匣子装妥,侧身退出。
夜风席席,宣德帝信步走至殿门,夜幕下月色逾明,汉白玉的栏杆,闪着晶莹的光芒,台基旁的梧桐、银杏等树木皆已参天,树叶簌簌,映得地上满是枝叶叠叠,离披动摇,虽无花香,却也清气袭人。他负手而立,昂首望着天际一勾新月,激扬的心绪慢慢平复,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一个娉婷的身影,日间,他传旨回行宫时,此女从容款步,上了马车后就无声无息,好象她方才错过是一件极普通的物什,而非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帝国后冠,和师父共进晚膳时,隐隐期待师父会再提起此事,一切却是石沉大海,又反而是师父向他告罪,用过晚膳后便陪那位宋姑娘观赏九峰山夜景去了,他有些错愕,有些不是滋味,他到底是尊贵的帝皇,后宫的嫔妾们哪一个不是媚笑如花,王公大臣们哪一个又不是谄媚讨好?即便拿腔作调的,还不是想引起他的注目。偏生真让他碰上了,若不是师父在,他还真不敢相信这天底下还有不买帐的女子,可见先哲所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诚不欺也。
“官家”是高青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地对他说了几句,宣德帝眉头一皱,面色阴沉,顿时这良辰美景味同嚼蜡,“传旨,山苑清静,令德妃侍奉太后多住上几日,”他冷冷地,转身走回大殿,“这次随驾的宫眷都不必回去了,好生服侍太后吧。”
原来高青接到锦衣卫的报告,周德妃进了太后宫中,晚膳后太后派出她宫中大太监洪达去找宋姑娘,恰好宋姑娘不在居所,和长老一起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太后就传了懿旨,明日要宋姑娘觐见。
母后总也不死心,总是这么迫不及待,,以己之心推他人之腹,以为姬家借长老之手送女入宫来了,就忙忙地要铲除异己,为了一些愚蠢的念头,一再考量他的耐心和忍受程度。想到这里,他严厉地暼向恒冲,“龙骑尉的人员须筛查一遍,今日朕说的话,有半句泄漏,朕就裁撤龙骑尉,不用伺候了。”恒冲垂手尊旨,苦着脸,又充了炮灰。
宣德帝沉吟了一下,摊开宣纸,提起笔来,又顿住,师父带她来,应会虑到太后的动作,姬家的保护能力应是毋庸置疑的,他放下了笔,来回踱步,思虑再三,终于有了决定,回到紫檀木雕螭案前,提笔拟了一道旨意,交给高青,“发给宋氏,随驾回京,即刻入太史署,不必谢恩了。”高青从小陪着他,多少猜到他对那位宋姑娘有些兴趣,闻言有些意外。
未语自然不会知晓,有关她,还有行宫晚膳后的枝节末叶,她和姬氏长老、紫衣和澄衣尽兴而归时,姬衡看到了抄报,不由捻须微笑,姬卿仔细看过,回头笑盈盈“阿语,恭喜你,你是太史署的侍书女官了。”
[正文:第四章歌舞升平京都事]
宫廷直接诏令世族贵勋之女进宫。每朝都有例子,刚刚被贬的司马氏就不是选秀进宫的,但由帝皇下旨入太史署,却还是头一遭,尤其是这个女子出自姬氏门下,一时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私下众说纷纭,揣测龙意究竟为何。
未语的心中增添了忐忑,她看过许多史书,皇帝的随性举动往往牵动着宫廷内外、朝野上下的每一条神经,搅入这种是非,是她最不愿的,第二日,帝皇赫赫的骑驾,让她震撼,一旦卷入其中,她还能轻易脱身吗?
来到上京城,姬卿看出她的忧虑,宽慰她,朝廷即将有雷霆风雨,人们的视线和话题不会停留太久,并向太史署告假,称未语远途而来,欲稍作安顿。因为帝皇亲自的旨意,还有姬府长老,太史署满口答应,未语就在姬府的客院住了下来,紫衣和澄衣还依旧陪伴她。
果然,宣德帝回到上京后,雷厉风行地发布了一道道饬令,在政令、税赋、科举上有重大的举措,设办官学以供清癯子弟求学,实施更严厉的法令,对军械、军中用马严令禁行,并一举取消权贵可用钱物、财产抵罪的特权,内廷十三司合并,减免人数,只保留九司,裁撤后宫品轶,确定内廷主位,一皇后陛下,贵、娴、淑、德四妃为亲王爵,九嫔三等分别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依次为郡王、公、侯爵,婕妤九名,美人九名,才人九名,再次为伯、子、男爵,其余宝林、女御皆废除,禁令后宫干政,二十五岁以上除自愿或无出路外,一律放出。多项诏旨一颁布,在朝野间掀起了波澜,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捶胸顿足,有人鼓掌称快,有人心怀怨毒。
姬氏二长老忙得不可开交,姬家要请示闭关事宜,宣德帝一则需长老支持国策,以推动政令实施,二则因为师父即将闭关二年,故此是一天二次地召长老进宫密谈垂询国事,有时还留宿宫中,二老力有不逮,未语之事又非同一般,干练的姬仲连是最好的人选,可二老又隐隐担心了。
未语心中有了顾虑,在这个城市里她将生活二年,总该熟悉些,就请紫衣去问姬仲连可否出府,姬仲连只道她恋慕京城风光,这以后两年也不太容易告假出来,于是,古境名胜,名刹名园,坊间市肆,都亲自相陪,在他的心中已藏了用意,只是他向来沉稳内敛,觉得来日方长,又觉得未语心思满怀,时间不宜,将来慢慢的,定会水到渠成。
今天一大早,姬仲连去太史署最后检视一下未语和紫衣将来二年中居住的院落,未语和紫衣、澄衣易了男装,要出府门,姬家的主子们行事一向都不是循规蹈矩的,家人见惯不怪,知道这娇客深得长老喜爱,二爷更是频频殷勤,管家就没加阻拦,两个丫头又是府中七色侍卫,只是嘱咐小心照料,便放她们出了府邸。
两个丫头如脱缰的野马,尤其是年幼的澄衣,跑前奔后,一会儿功夫,手里提了零嘴津津有味,未语也轻松起来,素日跟姬仲连出来,要带帏帽不说,总有些拘谨,有时为进出还要礼让一番,两个丫头要服侍护卫,更无心思玩了,陪着姑娘出来就自在许多,姑娘虽少言寡语,时常只管看书、写字,性子却是温柔敦厚,从来没有主子的架势,她们姊妹有书请教,没有一丝不耐之色,跟了未语一月之久,两个人都喜欢这位主子,私心里盼望是二少夫人才好,昨晚澄衣还为了不能跟未语到太史署哭了一顿鼻子,闹着要紫衣补偿,所以有了今日之行。
天子之都的上京城,未语虽已有领略,但每一次都让她动容,惊叹不已。宽阔的城墙,河流池塘沟渠纵横,桥梁造型各异,工艺精湛,雕刻精美;西市、东市、南北大街,商铺店面,鳞次栉比,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应有尽有,织造、铁艺、琉璃匠铺,随处可见,屋舍大都有三四层之高,可见京中的富庶,街上车水马龙,还可看到不同帝国服饰的人,紫衣说那是其他诸国的商人。不同与其他未语经过的城市,街道的两边都栽种了高大的树木,中心处还用了一些低矮的灌木格开,宽敞处不只一条,来回泾渭分明,来往车辆虽多,却不会拥堵,未语心想,这也许是长老之功了。正如长老所说,上京城是仿唐都长安所建,名称也有些相同。姬仲连曾说过上京城拥有上百坊二十几条东西、南北大街,规模大致相同,初入此地者,经常要迷路,所以每一条路口,都有标识岗,有京畿卫大营派人驻守。东城的胜业坊、宣阳坊、永兴坊一座座巍峨富丽、亭台玲珑的宅第是王公士卿大夫所居,从正房楼阁的高度可推断主人的官职品轶,经常发生获罪后把楼房削平,得意时又急不可待地修复,所以京中工匠的生意不错。城南有风流泽薮的平康坊,雄伟高壮的皇城,经过仁德帝的大兴土木,又建了新的宫院,更富庄严华贵,只是如姬仲连也需有事领牌进皇城,宫城就得奉旨了,太史署就在皇城里头。
曾有一夜,姬仲连带她登上崇仁坊的景龙观钟楼,眺望灯火阑珊的街市屋宇,那夜清风混合着茶花的芳香,勾起她思乡的琴弦,江南该是莲荷飘香了,而她身陷此地,回途茫然,心中总有惶惶,不由愀然不乐,身处闹市,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公子”前面传来澄衣快乐的叫声,未语收敛了思绪,往前看去,原来她们已到了北城门下,澄衣跑回来,“公子,木庐的茶很有名气的。
紫衣笑道:“怕是有人嘴馋了吧,听说点心也很精致喔。”
“哪有,公子爱书爱画,这茶肯定也喜欢的,是不是,公子?”澄衣眼巴巴地。
未语不由嫣然,紫衣见她开怀,用手指弹了一下澄衣的额头“算你有理”心细的紫衣,好几次发现未语似有满腹心事,虽是和颜,却少有悦色。“公子,今日阳光尚好,以后难得出来,用些茶点,不如出城到秋江池观鱼赏花,茶花和玉兰树正盛开呢”。澄衣立即点头如捣蒜。
善解人意的紫衣,娇憨可爱的澄衣,二老的亲切慈爱,未语幸甚,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有些依赖她们了,未语想,若她真能舍弃一切,坐在这澄净明亮的草厅,悠闲地品茗,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北城门通往秋江池的通衢上,车辆络绎不绝,看那车辂雕纹,车窗垂纱,有娇啭的笑声传出,香气薰人,车边有侍女跨马,分明是些娇贵的女眷。
正在茶亭喝茶的澄衣诧异地“咦,三月三洗头的日子早过了,怎么有这么多的人?”
紫衣想了想,笑道:“公子,今儿我们巧了,下月初旬是宫中选秀的日子,想必是各地的秀女都已到了京师,历年选秀前,总有一些佳丽到秋江池赏花,名义是赏花,其实是比美,久而久之,这也成了惯例。今天秋江池的王孙公子定也不少,那些闺秀怕万一落选还有机会挑个金龟婿,那些个王孙公子呢,若是看中了谁,有头有脸的,等选秀后可请皇太后或是陛下指婚。”
澄衣嗤了一声,“无聊。嗳,二爷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他不会背着我们去瞧美人吧?”
紫衣笑道:“二爷是什么心气,怎么会理会那些个?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真是有才有貌的,岂肯让人品头论足?”
未语微皱眉,“紫衣,既然如此,不如回去吧。”
紫衣知她喜静,点头,唤来小二结帐,三人刚离座,就见一前一后走进二男二女,青衣装扮,显然是仆从,面色倨傲,喝道,“我们薛公爷的小姐要在此歇息,闲杂人等,还不快速速回避。”
澄衣自随姬仲连在外行走,从来都是客气有礼,谁也没把她当成下人来使唤,几时见过有这等的吆三喝四,她柳眉一竖,眼看就要发脾气,紫衣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未语,澄衣哼了一声,护在未语身后往茶亭外走。
这时众人都已纷纷走避,那两个仆妇视若无睹,径自拿出雪白的巾绢擦座抹椅。
茶亭外一辆朱轮华盖车停在阶下,几名年轻的侍女扶出一位娇柔美丽的女子,她的帏帽轻纱向后撩起,额间垂下一串珍珠,显得脸似银月,杏眼樱唇,身姿袅娜,双目流盼间宜娇宜嗔。未语三人还未走下台阶,见她们上来,微侧身让其过去,那美人忽的看向三人,娇语“这不是姬府的紫衣和澄衣姑娘吗?”紫衣一愣,那美人掩嘴笑道:“我兄长薛钊和你们姬二爷相识,还和二爷喝过茶。”澄衣已经记起去年在双塔寺随侍二爷和三位好友踏春,碰到薛国公的一对儿女,那娇柔造作的女儿真是眼前这位美人。紫衣已盈盈欠身,“原来是薛小姐,婢子等失礼了。”澄衣却仍站在未语身后。
那薛小姐一脸惊喜状,上前几步,“小妹薛如瑶,久慕姐姐的大名,今日相见,实是小妹之幸,姐姐也是去秋江池吗?”
未语摇头,她并不想更眼前的女子搭话,这个女子虽娇笑连连,一副热络,却是仔细地在审视她,似乎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紫衣沉稳,有意无意地格开二人,“我们姑娘初到京城,只是认认路。”她转首对未语道“公子,我们出来很久了,只怕二爷担心,早些回府吧。”未语点头,对薛如瑶一颌首“抱歉”,薛如瑶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未语清丽出众,神情间自有高雅和温婉,她不觉退后,澄衣率先走下,紫衣对薛如瑶一笑匆匆跟上。
薛如瑶站在台阶上目送她们进了城,若有所思。
旁边的侍女撇嘴,“小姐,不过是两个丫头,也值得您敷衍?”
薛如瑶斥道“你懂什么?去,叫他们收敛些,天子脚下,连两个丫头都敢给我脸子看,他们有几个狗胆。”她恨恨地说。
仲夏末,满园姹紫嫣红。清晨,柳丝织出一片轻烟,园中清溪上漂浮着花瓣,潺潺流淌,至桥下,汇成池塘,池水如镜,映出亭台楼阁。
未语站在九曲桥畔,清新的空气,幽香宜人,她洒落一把鱼食,锦鲤跳跃着,引得池水微澜,未语拍拍手,葱管似的纤纤十指,低头看池中人,身上浅绿色的花帔,内罩白色菱花织纹的纱衫,胸下的夹缬长裙曳于地上,乌发刚可挽起,用了一支玉簪别住,一身家常的夏服,不由心中自嘲,才二月,她似乎很习惯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
未语进太史署已有二月,二老闭关前一天亲自送她到太史署。再三叮咛她只管安心,又嘱咐姬仲连和紫衣好生照料,未语和二老相处有日,二老慈祥,让她感受了从未有的亲情,和二老暂别,未语心中依恋不舍,才惊觉她已有牵拌,只怕将来分离之日更加难以割舍,未语回避了姬仲连的关怀,自进了太史署后她就再未出去,即使太史令对她非常厚爱,经常给假。
太史署的女官共有二级四名,侍书二,校书二,不同于宫中的女官,二年期满,自行归本家,平日里并不参与太史署的日常事项,只做一些抄写典籍、校对书目的事情,太史署忙碌时帮忙整理宗卷以备记载,有时宫中需要的经卷也出自她们的手笔。女官大都来自清寒世家的女儿,过了候选年龄后,因为置办不起妆奁,夫婿难择,就来备考女官,女官有俸银,一切由公家支应,一来可维持家业,二来搏个才女的名号,以便择个如意郎君。再就是年轻居孀的贵妇,至于芳龄豆蔻,会有机会入宫或嫁给王孙贵族,是绝不肯到这里来的。未语进来时,已有二位贵妇在了,今年只取中一位,也算是百里挑一,是临洮的楚氏。
女官们住在太史署的东园,另有门禁,平日起居有嬷嬷、侍女服侍,园子里其他杂役如园丁厨子都是老成的仆妇。署中男子未经许可是不能随便进入园内,只有太史令可以带仆役搬运书籍,或是亲眷来探望。进入园中,绕过影壁,迎面珠帘画栋、碧瓦文琉的一栋大屋。名曰大观楼,女官们平素在此做事,各有房间。楼的左右都有月洞,进去后别有天地,假山玲珑,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粉墙朱楼,掩映笼翠,未语和紫衣就住在其中的涵碧楼。
未语起得早,在花园中徜徉,今天是六月十二,这个帝国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拜祭四季之神,祈求上天这一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也是一个团聚的节日。早几天,另二位夫人都有家人来接去,二屋的侍女也跟了去,园子里一下空落了许多。姬家派姬仲连前来,未语婉言谢绝了,因紫衣和澄衣是这一日的生辰,府里头还有她们的父母家人,未语让紫衣只管回去,园中有嬷嬷照料着,想也无事。紫衣到底不放心,留到今天,一大早服侍未语梳洗用了早膳,这才去准备出园。
未语回到房里,打开妆盒,几款精巧的饰物静静陈列,这些都是姬仲连替她置办的;第二格是她这两月的俸银,未语曾要紫衣拿去花销,紫衣却笑说她身边有银子,二爷早备妥了。未语苦笑,姬仲连的用心她未尝不知,无奈她不敢多想,只能回避。第三格里只有一对腰饰。是翡翠玉蝉,刻画得栩栩如生,这还是前几日老太史令送给她的谢礼,进了太史署后,这些个典籍、精妙文章让未语如痴如醉,常常一遍校对下来,绝妙之处忍不住用另纸写了眉批,或品评,或应和,无意中被老太史令发现,大为惊异,大加赞叹,女子之中能写得一笔行云流水的好书法实属罕见,爱才之心顿起,经常拿些孤本好辞来叫未语誊写,有时连奏报日食星桓也求未语代笔起草,这一段宣德帝每每拿到太史署进的书籍,有条有理,传谕褒奖,老头子一高兴,拿了这一对玉蝉来一定要她收下,说这是以前宫中所赐,如今年事已高也没什么用,白白浪费了。未语拿在手中袖了,出房门,紫衣已在院子等候。紫衣欠身“我家去了,天热,您不要抄写太久,又忘了吃午膳,晚间我就回来了。”未语拿出玉蝉,塞入她手中“多和家人聚聚,不必急着回来,这个给你和澄衣。”紫衣和她相处三月,深知她脾性,心下感动,却也不推辞:“我和澄衣谢姑娘了。”两人相携,未语直送至大观楼前,看紫衣转过影壁,这才进了大观楼。
正厅太史令正和楚氏叙话,见她进来,忙道“宋侍书,老夫正要麻烦你,今天前院奉诏大明宫家祭,东园只剩下你和楚校书,你们两个辛苦些,把这些诏书录记下来。”
未语和楚氏唯唯。
仁德帝在位时,太史署就多了一项事务,把帝皇的诏书誊写一遍后,连原件一并封存,以供帝皇随时调用查看,政令矛盾时可查阅、更改或收回,宣德帝使用得更加频繁,本来这一向是太史令和副手的事,未语来了之后,老头喜她写得一笔漂亮小楷,,常拿一些进来请未语誊写。
太史令走后,楚氏道:“这些都劳烦宋侍书吧,我还有许多书目未对,先进去了。”说着径自走开。楚氏闺名漪英,心高气傲,自持才容出众,好不容易考得女官,原以为可惊动公卿,将来嫁入侯门,谁知未入署就叫未语占了头筹,京中只知宋大才女,而不知其他,连太史令也器重未语,在她看来,她的才情不比未语逊色,临洮楚氏门阀更为高贵,未语所恃不过是姬府的势头,再加后来又打探到未语已年满二十,更加趾高气扬,她也知太史令拿来诏书是要未语抄写,心中嫉妒,今日紫衣不在,立时当场装模作样派起了事。
未语也不在意,叫来楼内的嬷嬷抱了沉甸甸的诏书到涵碧楼的书房。炎夏时节,众人都只是到大观楼应个卯,花园清凉,都在自己楼里做事。
涵碧楼门前一片翠竹簇拥,凉意森森,院子里种了时令的盆景,一间正房,左右厢房,书房建在屋后的假山上,一株高大的黄杨树枝盖交错,树叶蓊郁,正好遮住日头,风拂树枝,送进徐徐凉意,十分幽静,正是读书的好所在。
傍晚,夕阳的余光把宫殿屋宇的飞檐斗拱拉得长长的,皇城渐渐融入暮霭。
皇城内除了官署就是宫殿了,如今分为东内和西内,以灵渠格开,中修有九座拱桥相通。西内以大明宫为主殿,左右是太极、风仪二殿,依次坤翊宫、兴庆宫、长生殿、沉香殿、上阳宫等院台楼阁,前有太液池,后有上林苑,经千年修缮扩建才有今日之规模,是宣德帝之前历代帝皇后妃所居,中央台署就建在西内的永安门外,而如今,宣德帝只在宫中祭祀或大典时才到大明宫来住上几天。东内是仁德帝在位,姬氏长老描绘了北京紫禁城的图本,依制而建,仁德帝驾崩,他所推行的政策几乎全盘否定,只有这一项不仅被保留,而且追加银款,历时二十年,动用能工巧匠,花费巨资,搜罗奇珍异宝,宣德十五年修建完工,金壁辉煌,美仑美奂,取名禁城,又称东内。时宣德已亲政,搬至乾清宫起居,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吏、户、礼、工、刑、兵六部长官官署一并迁入东内,朝政中枢也移至东内。后宫嫔妃则还是东内、西内都有居住,只是东内的坤宁宫和西内的坤翊宫一样,是皇后的中宫,如今还是虚位以待。皇太后周氏本想住坤宁宫,遭拒,就索性还住兴庆宫,她嫌慈宁宫是养老宫,太妃们见她不搬,也只好留在西内,只有耿太妃有子睿亲王,宣德帝爱重,她搬入寿康宫颐养天年去了,乐得不看周氏脸色。
一般来说,得宠的嫔妃大都住在东内,西内的如长生殿的周德妃就不为宣德帝所喜,她好歹生了皇长子,又是太后亲侄女,总算坐稳四妃的位置,目前也是宣德帝后宫品轶最高的,她屡次奏请,想入住东内的承乾宫,被宣德帝驳回,其他宫妃貌似恭谨,心中都暗爽。按制只有修媛以上的主位可主持一宫或一殿,宣德帝的嫔妃加上新近选入宫中。虽有二十几位,有此资格的不多,近几日炙手可热的薛婕妤谁被赐居东内永和宫,但她还不能入住主殿,只能在配殿梨香阁起居。
今夜大明宫灯火辉煌,宣德帝奉太后举行家祭后,在兴庆宫赐宴后宫、皇子、公主,他已有二子三女,皇长子已年满十七,还未开府,最幼十岁,在亲政之前,他过了一段放浪淫靡的生活,宠幸无度,这段日子是他深恶痛绝的,故而除了皇长子母亲周德妃,其余子女的生母地位不高,死去追授的不算,最高也只是充容。
宣德帝例行敬酒后,看着这一殿的娇声燕语,花团锦簇,索然无味,观周太后窥他脸色,大约又想提出什么要求,为免扫兴,就吩咐高青备辇回到大明宫去了。
宝殿深沉,珠帘低卷,御烟轻袅,朱榭灯明,兴庆宫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宣德帝随手拿了一卷诸子,卷首字迹工整端正,十分有功底,堪算是大家风范,“哦,太史署这两月有长进,请到哪位大师的手笔,朕倒要去领教一下。”高青看了看他手中的书卷,“回禀官家,是太史署侍书女官宋氏所写。”
宣德帝放下了书本,记忆中的那位女子仍然鲜活“没想到。”他走到紫檀雕龙案边,翻出太史令的折子,果然也是同样的笔迹。他走到殿外,今晚是十五,月光如洗,映得殿檐生出玉色的光芒,大明宫建在三十尺高的须弥台基上,俯瞰整个皇城,灿若星辰,高青道“官家,今晚月色皎洁,实属难得的良辰美景。”
宣德帝横了高青一眼“胡扯”抬脚走向白玉砌成的台阶,高青从掌灯宫女手中接过宫灯,示意不必跟从,自己亦步亦趋在旁引路,恒冲带了十几名龙骑尉随后紧跟。下了台阶,宣德帝信步往麟趾门走,麟趾门的右侧就是太史署。
朱红色的铁门紧紧关闭,高青和恒冲耳语,恒冲摆手,早有人跃入墙内,不一会,值守的太史副令慌慌地迎出来,拜伏于地,宣德帝也没理会,径自迈入署内,恒冲带人跟进散开就了无踪影。高青扶起晕头转向的副令,轻身提点:“令史大人不必惊慌,只要合得官家圣意,便是您的造化了。”说完,疾步跟上宣德帝进入了署中。
凉风微拂,夜来香月夜绽放,密密的爬了一地,东园西廊廖无声息。高青陪着宣德帝,从大观搂的左洞门进去,百竿修竹,绿荫森森,一线羊肠曲径,至径头,一扇门扉已然洞开,走进院子,正房一匾“涵碧楼”,朱户紧闭,窗棱间射出点点灯光,高青微咳一声,欲示意屋中人,却无有动静,轻轻一推,门开一看,高青不禁一愣,宣德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屋内简简单单,床榻桌椅,墙上无一幅字画,也无一件陈设。唯一的镶大理石云白色书桌边,两名女子一倒一卧,桌上堆满了书册,一张宣纸铺开,笔跌落纸上,墨汁晕开,显而易见,她们本来在灯下,一个侍墨,一个写字。
高青抽抽鼻子,屋内果然还有隐隐的迷迭香,心想:“这个恒冲,我叫他制住闲杂人等,本意不想惊动旁人,也省得惊扰了宋氏,他倒好,一股脑儿迷翻在地,真当自己是越墙的强人了。难不成以为大家一见美人就色性大发,成了登徒子?”
宣德帝哼了一声,高青陪笑,快步上前,把宫灯放置桌上,俯身把紫衣抱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中静悄悄,灯光闪烁,宣德帝走到桌边,双手撑起未语的肩肘,香馥柔软的身子软软地仰伏在他的手臂间,灯光跳跃,她的脸庞如象牙雕就般细腻匀净,弯弯的睫毛如一排小梳子密密遮住了她的眼睑,眉间微微蹙起,黑得发亮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肩上,也撒了他满怀。呼吸均匀,吐气如兰,她只穿了一件白绫对襟丝袍,玉色丝绦系住蛮腰,襟口处扣子已松,抱在怀里,越觉温软。
宣德帝心中一荡,某种思绪不可抑止地涌上心头,灯花“噗”的一声爆开,宣德帝抱着怀中佳人轻轻放到床铺上,摊开锦被,松松盖住身子,想了想又到床尾,轻轻褪下她脚上的云锦绣鞋,脚掌匀停,脚尖如笋雪白滑腻,他指腹轻触,听佳人梦中嘤咛一声,双足微微收拢,宣德帝几不能把持,轻吐浊气,唇角微扬,真如恒冲所想欲作了扑食的恶狼,他放下帷幔,慢慢踱回桌边,据坐木椅,犹觉幽香绕鼻。收住心神,他拿起一本册子,一行隽丽跃入他的眼中,是他的劝农诏,显然是摩临而写,学得倒有三分,只是少些淋漓添了几分柔和,字里行间还有眉批,竟是字字珠玑,他看得双目生辉,大为惊异,这世上竟有这等女子,慧质兰心,竟也有体悯苍生之意。桌上有几张是小篆所书的诗词,他识得几阙是历代长老带回的辞赋,一般假托是宫辞或先贤留传,千载以来,奉为圣品。另有几首词意婉约,描摹意境十分生动,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佳作。
上天所赐,岂可埋于流沙。
宣德帝把字卷袖起,吹灭灯烛,持了宫灯走出房间,高青门外侍立,接过宫灯,欲上前关门,宣德帝摇手,自己回身轻轻合拢朱门,走至墙外,扣紧门扉,低低地说“叫恒冲来守着,明早回报。”
高青一震,低喏,持灯引路。
副令和恒冲在署外恭候,宣德帝走过恒冲身边,似笑非笑地剐了他一眼,他心头一跳,高青忍笑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恒冲心中顿时翻了七八只吊桶,想要追问高青,却见他带着自己的手下陪侍陛下扬长而去,他兀自抓了半天头,也不知这差事办的如何,和副令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正文:第五章佩声归到凤池头]
第二日日上三竿,东园才有了动静,两位夫人尚未归来,前署也没有派人送书过来,人们都无觉察异样,只道早晨天气凉爽,才起得晚了。
未语和紫衣却是惊骇莫名。昨晚她们灯下磨墨写字,紫衣突然说了声“不对,有迷香。”未语就软卧在椅子上了,紫衣挣扎两步,也终倒在桌下,今天紫衣先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衣睡在厢房的床上,这一惊非同小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未语房里,拉起帷幔,看未语好好地睡在床上,这才把心放回一半,赶紧唤醒未语,未语尚混沌,好一会才清醒,看到她的绣鞋端端正正放在床前踏板上,未语羞红了脸,又惊又气。紫衣忙着服侍她起床,身上、衣衫都无不妥,也无不适,倒是睡得香甜精神不错。
两人检查门户,皆无异样,妆台上首饰银两纹丝未动,检点书桌,未语惊道“昨日写的几张小篆不见了。”两人对视,心中都有惊恐。未语想的是昨晚分明有人潜进,抱她上床,又脱了她的鞋子,未知之中还不晓得那人是男是女,是戏弄是轻薄?拿走几张纸意欲何为?未语惊怒交加,皇城之中居然有人潜入官署?
紫衣稳住心神,细细回想,她是有内功底子的人,照理说些许迷香是放不到她的,可昨晚她刚闻到香气就中招了,皇城有虎贲卫把守,可谓戒备森严,能在皇城进出自如、逃过虎贲卫都统西门一笑的耳目的天下间屈指可数,也绝不会是二爷,她从小跟二爷在外,知道的武林人士中这时都不在京城,行事做法就更不象了,那么该是皇城中人或是宫中之人,一念到此,顿时记起去年随侍二爷和恒冲大人到九峰山办事,恒冲大人曾夸耀他新研制的一种迷香,看似普通的迷迭,劲道十分厉害,只要一丝,就能撂倒一屋人。紫衣殊的一惊,出了一声的冷汗,不敢再往下想,看向未语,心中有些明白了。
未语见紫衣神色凝重,大不寻常,心中更为紧张“紫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慌乱,当初和二老邂逅时她总算亲眼所见,心里震撼自不必说,但到底没有什么可畏惧,只觉难以想象,而昨夜,她莫名晕倒,又在自己床上醒来,暗夜中竟有旁人窥测,未语不觉后怕,“不如,我向老大人告假,回姬府住一段时间。”
紫衣一想,如今事态未明,也只能这样了,“姑娘说的极是,紫衣先服侍姑娘梳洗。待用了早膳,紫衣这就去请太史令大人。”这才又想到今日早膳也迟了,自己竟无察觉,长老和二爷派她来保护姑娘不就因为自己稳重,岂可乱了六神。只怕昨晚东园之人全被制住,天下之大,能令恒冲大人如此作为,只有一人,紫衣叹息,二爷怕是要落空了,二爷能跟所有的人争,唯独那个人不可以。
嬷嬷送进早膳来,未语和紫衣都没什么胃口,草草用过,刚要去大观楼,管事嬷嬷又来传话,午时陛下将驾临太史署,大人请宋侍书和楚校书今日大观楼侯驾,预备陛下垂询。变生意外,紫衣心道来得好快,未语心突的一跳,仿佛抓到了什么,越发的惊疑不定。
午时,听得前署韶乐阵阵,从大观楼栏杆望去,可以看见龙纛、黄伞、黄扇高高举起。未语和楚漪英虽无用到前署接驾,但都到了正厅等候,早上紫衣还是去了前署,太史令却不在署内,连副令也回避,推说准备接驾事宜其余事以后再说,态度是十分的迁就,紫衣当下心里明白,又是惊讶,她知未语心性,不觉暗地发愁,然又恐未语担心,回来只说能管事的大人都进宫去了。
紫衣知道未语不太禁得住疲累,遂自作主张,搬了一把绣墩,“姑娘您先坐着,陛下就算来还有些时候,来了自有传报。”
穿紫绿团花官袍的楚漪英轻声细语“这恐怕不妥吧,对陛下十分的不恭。”她嫉怨地瞧着未语身上的绯紫官袍,“宋侍书,礼不可废。”
紫衣心中有气,也不知是谁一个早上坐立不安,一会儿嫌官袍遮了腰身,一会儿抱怨侍女弄乱了她的妆奁,弄得她房里的侍女嬷嬷人仰马翻的,这会倒俨然大家闺秀,故作矜持。紫衣扶未语坐下,故意轻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东园可都是女官,陛下未必就来。”
楚漪英尖声道:“宋侍书,你的丫头太无礼了,你也不管管。”她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能喷出火来。
平素楚漪英颐指气使,未语也就淡然以对,今日她更无心情理会,只淡淡地说,“楚校书也请坐吧,稍安毋躁。”旁边侍立的嬷嬷、侍女皆窃笑,紫衣本想再嘲讽几句,听得未语发话,才觉自己也是心浮气躁,忽的又生怜悯,这楚漪英定是以为碰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凭她的姿色德容定能邀得君宠,哪知帝皇醉翁之意,想到此,紫衣又想叹气,待会还不知是福是祸,她又搬了绣墩过来,“楚校书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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