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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負相思之天下定.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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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相思之天下定》
作者:贾童
第一章
第1节:人物介绍
人物介绍江琮琮和臕一样,是用在墓葬上的玉,与死亡息息相关。臕是含在死者口中的玉,为玉蝉状,取“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之意;琮,柱形,内有圆孔,象征天圆地方,这个特性赋予了琮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古代只有帝王才有使用权。今人考证古墓,只要在挖掘过程中发现琮玉,必是帝王之墓。
本来有一个备选项“?”,古时祭天的璧,想来比去,总不如琮来得更有代表性。
江琮的父亲容王爱玉成痴,“饮酌宜用琥珀杯,占卜当奉琉璃瓶,睡卧最爱珊瑚枕,奖赐莫若玛瑙盘。”如果世上只有一种玉配得起他的子嗣,那就是琮。
然而再高的地位再深广的权力,死后都是虚空。人去如灯灭,富贵是浮云,深埋地底的琮,尊崇美丽又如何。
江鶦母亲璁珑夫人嫁给容王为妾时,江鶦的名字还叫沈孚,因为打听到继父爱玉,她自作主张改成了江鶦,就因为这一改,从此深得欢心。
古语云,鱼目岂可混珠,武鶦焉能乱玉。鱼的眼睛当然无法和珍珠相提并论,鶦是像极了美玉的石头,却终究是块石头。各种各样的衡量准则让它们在价值和待遇上产生了天壤之别,然而归根结底只是一句人心。
江琬、江琰琬和琰都是美玉中的极品,无关地位,无关来历,与生俱来的高雅美丽,《幼学琼林》载:“可贵者明月夜光之珠,可珍者?鶤琬琰之玉。”珍珠中最宝贵的是明月、夜光,美玉中最珍奇的是?鶤、琬琰。
然而也只是有钱人的玩物。
时隔八年,那个在这两句诗中跃然正气的风雅武将形象还是深植于心。
第2节:楔子白衣来楔子白衣来五岁那年晚春,母亲下葬不足数月,父亲便再次婚娶。大喜之日以及其后整整半个多月,他待在母亲病逝的寝宫不肯出门。也许父亲对他心有愧疚,也许父亲根本不在乎他的任何感受,多日来竟不曾踏入打扰。时间平静地流逝,不管是出于纵容还是忽视,他每天对着斑驳的树影发呆,寂寞终于在心里生根。
孤独的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很多很多,思绪像野草漫无边际地滋生。有一天傍晚,服侍他的婢女们在闲来无事时随口说起那位新来的夫人,说她美貌冠绝天下,温柔娴雅,德才兼备,是世间罕求的女子。这些夸赞飞入耳中,就像长了冶艳翅膀的毒蛾,他大发雷霆叫来侍卫,要割掉那婢女的舌头,这事不知怎么立即传到了夫人所在的和识宫里,匆匆赶来的夫人制止侍卫,轻轻说一句:“小孩子闹脾气,别当真了。”
他勃然大怒,不依不饶,一定要亲眼见到两条带血的舌头才肯罢休,五岁幼童胡搅蛮缠起来,饶是一家之主也哄他不住。两个婢女跪在院中瑟瑟发抖,天上突然跌落一只纸鸢,不偏不倚就在他的脚边,像一个不速之客闯入这片沸腾,他还在发怔,有人跑了进来,是个女孩子。一身白裙洁净到耀眼,只在胸前结一条长长的艳红丝带,和纸鸢一模一样的颜色。
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把目光移开。
来人捡了纸鸢却不走,直直盯着他看,忽然一笑,指了指眼角位置。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什么也没摸到。那姑娘摸出丝帕,拈着一角,蜻蜓点水般轻轻擦过他的脸,擦完以后,还把帕子摊给他看。
他低头望去,水珠在绸缎上迅速渗入,只留有小小一滴痕迹,花儿似的开在洁白的丝帕上。
他有点吃惊,夹杂了一丝羞怒。这滴,难道是自己的眼泪?这不可能,他一点都不难过,他只是生气。气这些人的蠢,不就是一个夫人,不就是一个女人,有什么金矜贵?
可是委屈一下涌上心尖,赶也赶不走。泪水忽然模糊了整个世界。他不愿在人前大哭,不愿被这样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注视,只好转身跑进屋里。
那女孩子捏着丝帕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他已经把眼泪咽回去,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狠狠瞪着她。
这一瞪却换来微微一笑。她笑时眼角先是垂下一些,然后向上翘起,勾出的弧度好像花蕊顶端那小小一丁嫩芽。他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花的花蕊,只觉得有人生得眼角如斯,想来必定柔肠百结,一目风流。
那天深夜躺在床上,他忍不住向旁侧服侍更衣的老仆人询问,然后悄悄地记住,随后母一同住进王府的还有个年长他三岁的小姐姐。
第3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1)
第一章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樱花开了,二月半以后,每天都有前往郊寺观赏的人,先是一个两个,然后便是一群两群,渐渐络绎不绝,到了人头攒动的地步。
“这么多的人,樱花有心思开,我还没心思看呢,去,你们几个把他们都给我赶到对面山头去。”
发话的少年面如白玉,五官分外秀雅只是毫无血色,正端着只青花瓷杯嘟囔不休,身上披的那件樱花袍子甚是精巧,不是站在身边仔细看,谁也瞧不出那些个花瓣是手工绣成,还以为是树上飘落累积起来的。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要领命而去,却被个白衣少女出声唤住。
“别胡闹,这满寺樱花又不是你种的。”
少女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穿过成片花海来到榻边,一边轻轻展开了手臂上搭的裘皮雪丝袄给他盖上。
“我才去拿个外套,你就胡乱发号施令。你们俩啊,也不看好他。”
旁边两个花儿一样的女孩子挨了数落,吐吐舌头都笑起来。
一个说:“冤枉啊,琮哥哥怎么会听我们的话。”
另一个说:“就是,普天之下就只有鶦姐姐治得住他。”
这是一对双胞胎,说话做事都是一个腔调,江琮凉飕飕地看了她们一眼,“谁说她能治住我?谁说我怕她了?”话虽这么说,眼底却有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双胞胎姐妹笑得更灿烂,江鶦摇摇头随她们去,兀自挨着江琮坐下,忍不住又抬头瞥了眼天色,“这风又起了,再过一会就回房去歇着吧。”
“我不要,刚来没多久呢,到处都是人,叫我怎么尽兴!”江琮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呼地又坐起来,“喂,叫你们去把人赶走,没听见是吗?”那几个家丁一愣,好在有分量的正主在场,于是都很无奈地望向江鶦。
江鶦看那丝袄滑落在地,叹着气去捡起来,“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我才肯陪你来这儿看花吗?若是忘了,咱们这就打道回府吧。”语气悠然自若,完全听不出威胁的意思。
江琮却恨恨地缩回床榻,“知道了!再待一会儿就是。”
江琬哈哈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江琰拍着手说:“是谁说谁治不住谁啊?谁又不怕谁啊?鶦姐姐还没发火呢,谁就乖乖听话了啊?”
江琮怒道:“再说一个字,以后功课不要来问我。”
这时寺庙住持过来,身后跟了几个捧茶送水的和尚,江琮一见他们就没有好声气:“我们给的银子不够吗,你怎么还放这么多人进来?”
住持连忙赔着笑脸打哈哈。
江鶦虽然也觉得人多嘈杂,却不能像江琮那样拉下脸来训斥他们,只委婉地说:“舍弟自幼体弱,时常卧病在床,只在这春初花开时出门走走,多年来大师也是知道的,所以还请通融一下。”说着抬了抬手腕,身后家丁立即取出银子放在其中一个小和尚端着的茶盘上,那住持见了眼睛都要闪出光来,江鶦一阵厌恶,脸上却还是轻扬着温婉的笑意。
“既是如此,几位不妨留在寺内暂过一宿,须知这夜樱也是极好的。明天起本寺就会谢绝访客,绝对清净怡人。”
江琮听得直想骂他不要脸,却被江鶦一个眼神止住,转过去笑道:“好的,有劳大师安排。”
住持一走江琮便气道:“你怎么忍得住,这种爱财的和尚就像无底洞,我们随便哪次给的钱都够他再修一座庙了,长此以往他还以为这银子赚得该!”
江鶦坐回椅子,慢条斯理端起茶碗笑道:“反正也不缺那些小钱。”
江琮靠在榻上望着头顶花枝,“光是给银子也就罢了,没见他拿我们吃敬半分,对这种人何必客气,他不是爱钱吗,我抄了他全寺上下,细软都堆在一处,然后直接放把火烧干净,看他哭天抢地一番,才叫十足过瘾。”
“你就只有在想这些整人点子的时候最勤快。”江鶦点了点他额头,却不想否认自己也有几分期待那样的场景。旋手打算再次把丝袄给他搭上,江琮却站了起来。
“你别动喔。”
江琮忽然起了玩心,目光搜寻片刻,抬手掐下一丛密密簇簇的樱花,相准了她的发髻轻轻别进去,然后看着满意地笑起来。
江鶦抬起手来摸一摸,笑意也深了许多,“好看吗?”
“樱花果然还是要这样赏才对!”江琮掩不住脸上的愉悦之色,“这花戴在姐姐头上,沾了姐姐不少光华呢。”
江琰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江琮口中随意答应着,一边指使一个家丁去摘花一边仍是意犹未尽地望着江鶦,江琰不依,非得要江鶦发髻上那满满的一簇,江鶦笑着取下来,耳畔江琮失望地嘟囔了一声。江鶦只当没听见,温婉地唤来双胞胎姐妹,花分两枝,一人一簇,亲手捻着簪入发髻。
“花也会挑人的,那花就是要你戴起来才好看,好像全天下的春色都长在你的头发里了。”
一对双胞胎笑着跑远,江琮这才凑近江鶦,在她鬓边低低说一句。
江鶦轻笑着摸一摸空荡荡的髻间,“反正一会儿也就枯了,戴个新鲜。”
江琮叹息道:“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
江鶦笑着说:“你这是暗讽我快人老珠黄了吗?”
“我只是在感叹樱花谢得太快,真是刹那芳华。为何她不能开得久长一些?”江琮仰起脸来看着头顶上一片繁云,明明举手可得却失了再摘的兴致,也许冥冥之中无心做出的选择,却偏偏是无可代替的那一个。
第4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2)
“谢就谢了吧,明年再来就是。”江鶦看几个家丁收起椅榻,脸上并无半点不舍之意,“该回去了,你的身子要紧,病刚好就瞒着父亲跑出来,万一戳穿了我还得想一番托辞向他交代。”
“我什么事也没有!”江琮转过头来瞪住她。
“是是是。”江鶦心不在焉掸去他一身落英。
江琮在她手指拂过胸前时忽然轻轻扣住,慢慢收紧,江鶦一怔,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也就随他去了。
二人十指互扣,带着手腕轻晃,一路过去时不时有旁人小心侧目,江琮忽然笑着附耳过来说:“你说这些人里有几个谁能猜出来我们是姐弟?”
“不是姐弟,难道还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江鶦瞥一眼二人勾在一起的手,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咦,不像?”江琮也跟着低头看了看。
“那正好啊,我要婚娶,你要出阁,姐姐就干脆嫁给我吧。”
这样的玩笑话说多了,江鶦也懒得再跟他纠缠,“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远远飘来诵经声,嗯嗯咿咿不甚分明,只是听来分外祥和清圣。江琮站住脚步,突然冲江鶦一笑,“我去看看,就耽搁一会儿。”
江鶦正想出声反对他已经一个人兀自松手走开,江鶦愣了一会儿,收拢手指驱逐突如其来的空虚,指间仿佛还残留有他那独有的冰凉。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字迹清俊洒脱,不似身陷情网。江琮淡淡一笑。耳畔诵经声不知何时停了,红尘再度席卷而来,天地凡心,仿佛只被这样几句浸染,参不破,也不愿参破。
江琮换了衣服出来,不再是暗得发紫的绛红,素白中衣外罩了件同色的锦缎对襟袍子,袖口及衣摆上手绣的云纹图案,隐隐有些江湖人士的飘逸味道。江鶦瞧他故意装出一脸正色,殊不知那份得意心思在自己眼底无所遁形,暗自好笑着给他解开紫金冠,拿一柄发梳慢慢梳理一头散下来的乌发。梳着梳着不觉有些恍然,江琮十三岁那年就行了成人礼,在众人面前剃去胎发,簪缨为冠那一刻,自己竟觉得他突然间就长大了,也遥远了起来,那片柔滑的耳后,已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触碰。想着想着有些莞尔,忍不住弯起手指,轻轻划过江琮的耳朵根子。
这时几个家奴捧着青玉盏走进屋子,江琮一下子高兴起来,“摘来了?”
江鶦一看是些花瓣,“弄这个做什么?这里可不比家中厨房,能拿花来做菜。”
“谁说要吃了?”
江琮挥退旁人,迫不及待拿一根银杵把那些花瓣细细捣碎,泌出的浆汁颜色竟鲜丽无比,穷尽脑汁也想不出世上有哪一种东西可以媲美,江鶦看得称奇,“这是什么?”
第5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3)
“古人说水藻绿于蓝,山菰红似血,果然不错。”
“这是山菰花?”江鶦拿起小皿,放到鼻翼下轻轻一闻,“怎么还有股异香?”
“我加的香料啊。”江琮放下银杵,拉过江鶦的手,拿毛笔蘸着浆汁往她指甲上涂,十指涂满。
江鶦不由得笑了,“亏你想得出来。还剩一些,留着给琬儿她们涂吧,那对宝贝,什么新鲜东西都要玩。”
“急什么,还不知道染不染得上去呢。”江琮拈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慢慢露出笑容,“真像花瓣儿一样,不对不对,简直比花瓣还艳,我的好姐姐,从现在起你可千万别给我到处乱碰!”说着拿纱布层层裹起。
江鶦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指尖,一阵无奈,“要这样多久?”
江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至少一夜。”
“你就会胡闹。”
“很衬你呀。”
这时外面天色已暗,有僧人进来点灯,饶是血一样的红,在烛火映照下也略为黯淡,江鶦起身,“不早了,你歇着吧。”
“我不累,况且不是说好了要去赏夜樱吗?”江琮目光从江鶦手指上移开,又兴致勃勃地落在她脸上。
“夜里风大,对身体不好。”
“我多穿几层就是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父亲把你交给我照顾,我可不敢出什么差池。”
江鶦说着俯身去脱江琮的鞋,江琮挣不开,只好乖乖躺在榻上,“那你多陪我一会儿。”
“我这不是在陪你吗?”江鶦拨亮灯盏,明灭交替之间,清丽的脸忽然有种妩媚的气韵暗暗流动。
江琮脸上微微一热,忍不住用被子蒙住,江鶦却毫无察觉,兀自回到榻边,只发现江琮把她的手紧紧抓住。
“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你怎么了?等你睡了我再走,这样行了吧?”江鶦莞尔一笑,把他拉到下巴的被子扯下来一点。
“虽然这里的人很讨厌,可是我喜欢这些樱花。”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年年都来。”江鶦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柔软的哀伤。
“你会一直陪我到樱花全都落尽吗?”
“我们哪年不是等到落光了才回去的?”江鶦诧异起这些问题,却仍是微笑着答了他一句。
“你会年年都陪我来吗?”江琮声音里已经糅杂了困意,意识和昏灯一起摇摆起来。
江鶦看他迷迷糊糊了还这么执着于一些一幕了然的答案,不由好笑,“我哪年没有陪你一起来了?”
“江琮?江琮?”江鶦喊他也不再应声。她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把他的手小心放进被子,忍不住抚摸一下他的头发,这才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
长暇寺的和尚虽然个个贪钱,说的话倒没有半句是假。夜色中的樱花与白天比起来,更为空灵生动,江鶦在庭中信步一个来回,便觉得心情豁然开朗,那些淡淡的纠结心头的愁绪像被清风吹落的花瓣,扑入夜色迷离怀抱,杳然无踪。
江琮已经睡着,加上身体孱弱,怕是与这样的樱花无缘了,那一对小姐妹也在房中早早歇下,江鶦乐得闲适,脚步越发轻盈,转过一处洞龛,却见一个青衣人静静站在树下,月镀成霜雕像一般。
江鶦不想因为这人失了渐浓的游兴,然而贸然走过去却也不妥,当下寻了十尺之外一块步石,走过去的同时掏出怀中一支短小精巧的白玉箫吹奏起来,人常道晚不吹笛早不听箫,箫声凄瑟,早晨听了会令人黯然伤神,一天都提不起精神,然而江鶦吹出来的这箫乐却很是不同,不但轻柔还很跳脱,一曲未了,那青衣人便出现在十步开外。
第6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4)
江鶦见目的达到,停下来温婉一笑,“不知公子在此,半夜三更的浊音相扰实在抱歉。”
青衣人道:“这支曲子我听过,可是姑娘吹起来很特别,和最好的乐师相比仍胜一筹。”
他说话实诚没有客套,神色间也是一片认真,江鶦看着那张清秀中透出沧桑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一丝怅意,“公子言重了,个中不同不外乎心境,与技艺无关。”
那青衣人点点头,“姑娘能否继续吹完它?”
江鶦这时想起自己目的原是为了将他赶走,不由笑道:“这回怕是吹不出刚才的境界了!一有人在我就紧张。”
青衣人愣了愣,“这样啊。”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江鶦忽然又觉得这人有点意思,这样让他走了未免可惜,赶紧说:“公子不弃嫌的话,我可以吹点别的曲子。”
江鶦低头一看,裹着指甲的纱布上沁出丝丝淡红,立刻忍俊不禁,“不碍事的。”
“受伤了吗?”
江鶦本想告诉他手缠纱布的原委,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之间只好微笑不语,那青衣人取出一只细颈瓷瓶说:“我这疮伤药比一般的管用,姑娘拿去吧。”
江鶦被他逗得想笑,没有去接,“公子多虑了,这不是伤,并不会疼。”
“喔。”青衣人立即相信,也不觉得尴尬,神色自然地收回药瓶。
江鶦从未见过这样坦荡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正恍惚,忽然听见有个声音说:“这位姑娘请听在下一言,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声音来自水榭,距此不过十步,只见谈话又加一人,是个清瘦文弱的襦袍书生,手持羽扇笑得云淡风轻,青衣人不悦道:“你跟来做什么。”
书生笑着说:“陆某不放心让你独自应付放云裳。”
江鶦正奇怪,住持这老和尚为何收了银子还敢放无关人等进来,不知这两人什么来历,竟让长暇寺拒之不得,刚才听这人自称陆某,羽扇襦袍风骨不凡,隔一会儿又听到一个放云裳,当即明白过来,“你是陆抉微?”
对方扇子摇得不急不慢,“呵呵,姑娘眼力真不差。”
江鶦恍然大悟,瞥一眼那青衣人,“这位应该是秦少辜了?”边说边在心里暗暗惊诧,没想到此行竟能一下遇到四公子其中两人,当即笑了笑来掩饰诧异,“闻名不如见面,秦公子和传闻中相差甚远。”
“我给人是什么印象?”秦少辜淡淡一笑,他一只前臂包了护腕,另一只却是长袖垂下遮住整只手。
“既是用箭,而且还是杀伤力迅猛的大箭长箭,怎么也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将军模样。”
“原来被传成这样,让姑娘见笑了。”
江鶦一笑,“我叫江鶦。”
秦少辜缓慢地点了一下头,“鶦姑娘。”
“二位要等人,江鶦就不打扰了。只有一个请求,舍弟体弱,刚刚歇下,请不要惊动他。”江鶦施了一礼,转身回去厢房,擦肩而过那一刻,还隐约听见他一声低低的轻叹。
想来那人人口径相传的四公子中,陆抉微风骨奇特,喜怒不形于色;苗从憩鲜少露面,为人并无固定格调;段仲麟太过急进,行事不爱思前想后。只有这秦少辜最为耿直正气,嫉恶如仇,却偏偏就是他,竟和闻之色变的闲邪王之女扯出情感孽债,江鶦淡淡一笑,机缘真是叵测难料的东西。
第7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5)
第二天一大早江鶦在一片吵闹声中醒来,出去一看,地上砸的都是香炉佛卷这些东西,一群僧侣跑来跑去地收拾,那对双胞胎站在江琮屋子门口,里面还在不住往外摔出物什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又使性子?”
江琬看见她,连忙跑过来,“鶦姐姐,事情可邪门了,一夜之间那些樱花全都谢了,琮哥哥正发脾气呢。”
江鶦一愣,走出几步一看,可不正像她说的,昨个半夜还大片大片繁云一样的樱林,如今光秃秃的半朵都不剩,只有满地断枝残红。
江琬跟过来说:“哎呀,昨晚也没刮多大的风呀,人家还想摘些花瓣做蜜饯和糕点呢。”
江鶦摇一摇头,心知多半跟放云裳有关。
转回来时那屋子门口空地上已经全是残碎,几个僧侣忙得腰都直不起来,索性里面没有再飞东西出来,江鶦瞧着砸得差不多了,叫过住持笑盈盈地道:“大师对不住,舍弟脾气大了些,这些银子算作赔礼。”
住持满脸愁云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苦脸倒让江鶦舒了一口恶气。
进了屋子才觉得庭院跟内舍相比真是干净整齐得多,“得了,有劲撒气不如留着力气下山。”
江琮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把一寺院的人都杀个干净,“先是放一堆无味的人进来乱走,半夜三更还把花毁了,我一年才来几天,倒霉事全赶上了,凭什么不许我拿这群和尚撒气?”
“好了好了,花还会再开的,你拆了这间庙,明年来就没地方住了。”
好说歹说终于灭了他的火气。只是花全没了,人自然失去逗留的理由。江鶦出去招呼随行家丁收拾东西打道回府,江琬江琰见没有热闹好看也就起着哄回屋去了。
不多会工夫一行人井然有序地离开长暇寺,此行赏花可说是最郁闷扫兴的一次,但不知怎的,一旦想起那住持苦笑的样子还有昨夜的邂逅,江鶦竟不由自主生出不虚此行的想法来。
第8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1)
第二章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容王府最显眼的莫过于这块龙壁:高十尺,宽十六余尺。上好汉白玉砌成,云中蟠龙若隐若现。九条是为天子象征,纵使容王这样的皇亲贵胄也不得逾越这个数量。然而据说某一年圣皇亲自来容王的封地探访,一进门就笑道:“皇弟功高显赫,朕早就有意与皇弟一同坐拥大好河山,依朕之见,容王府邸的照壁,理应刻上九龙镇宅。”
容王自然相谦,虽然命工匠凿刻九龙,其中一条却是缺失了前爪的。传闻只是传闻,从来没人数得出那些缭绕云雾中到底隐翳了多少神龙,这雕凿龙壁的巧匠固然值得称赞,那些明白人说的却也没错:几条龙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即便刻个十条二十条也没人敢去真的数一遍,做人做到这个分上,还有什么可说。容王府落成已有十数载,如今壁上蟠龙的数目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居于尘而出于尘,久蛰其中便是蓬莱仙境也会生出厌倦,江琮爱花,家里那十几亩花田早被看得烦了腻了,根本无法满足他,这才年年不惜重金去各大名寺赏玩。
“简直是胡闹,这样擅自跑出去,万一发作起来怎么办?”
在长暇寺的扫兴一直延续到了府里,进门正撞上一家之主发火,江鶦出去前就有了回来挨罚的准备,这会儿当然乖乖跪在地上,“是我考虑不周,请父亲责罚。”
容王还没开口,门外一阵吵吵嚷嚷,江琮推开一个家奴跨进屋来,“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要赏樱,姐姐担心我所以一同去了。”
“你以为你就逃得掉吗?等我罚完她再来谈论你。”
一旁的王妃忍不住求情:“王爷,就算了吧,几个孩子也没出什么事。何况赏花是琮儿的头等要事,错过一季要悔半年。”
“那就能由着性子乱跑吗?你也是的,我最近疏于管理,你也不看着点。”王妃都开了口,容王也不能不卖这个面子,口气虽仍带责难,却缓和了很多。
厅里几个人都不吭声,只在心中暗喜。江琮悄悄扭过头,看江鶦垂眉顺眼,嘴角却挂着一丝浅笑,显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枉费自己一听说她去请罪就赶紧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真是够傻,这样想着低下头,发现两人垂在身侧的手靠得极近,忍不住起了玩心,弯着手指去碰她的手背,江鶦转过脸来,目光交错,忽然心照不宣地偷偷一笑。
结果只是罚了半个月的禁足,一出静虑堂江琮就朝江鶦发难:“居然瞒着我自己跑来请罪,偷跑出去可是我的主意呀!”
“父亲是个明白事理赏罚分明的人,我们只是去春游而已,又没出事,能罚多重?”
“我气的是你什么都自作主张。”两个人的手不知何时拉到了一起,江琮在气头上发现了这个事实,想也不想突然甩开。
“别气了。”江鶦又把他的手抓住,先前早就想好了转移他注意力的托辞,故意咳嗽两声,“对了,咱们出去好几天,西半庭那几株绣球现在应该开花了吧,咱们都回屋换身衣裳,稍后我陪你去看。”
“这可是你说的。”江琮一下子高兴起来,“既是换衣服,索性穿那套云薄吧。”
江鶦却不以为意,“不过赏花而已,还是在自己家中,何必穿得那么华贵。”江鶦行笄礼的整套礼衣,乃是圣皇命长干上百巧匠,用锦国进贡的珍贵云锦制成,灿烂层叠宛若云霞,遂有文人惊赞“云薄衣初卷,蝉飞翼转轻”,这衣服也得了个名字叫做云薄。
“你不肯?”
“好了,穿就是了。”江鶦素来喜好白衣,那样精美的衣衫也只有重大节日才会上身,可是现在不想惹他不快,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等下就在海棠院见吧。”
江琮回到自己的商略宫,心不在焉地随便换了袍子就往外跑,脑袋里所想的都是江鶦穿着云薄的样子。她行笄礼当天正遇上自己卧病在床,一生一次的成人礼,竟这样轻易错过,成了永远的遗憾。
说是海棠院,其实只有三株,都种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不挤、不疏,一株在屋舍门外,一株在亮着长明灯的佛龛旁,还有一株在溪涧边上,三株都和相邻的筑景互映成趣,足见匠心。
宫人们放下酒食便识趣离开,江琮在溪涧边随意拣块石头坐下,倒影惊了迎春花垂枝下藏着一对儿鸳鸯,拍着水游出来,急急看一眼,见是熟人,似乎放了心的样子,悠闲游开。那模样看得江琮忍俊不禁,手头没有拿来喂鸟的东西,又很想亲近它们一下,当即贼贼一笑,轻身跃起,足尖点着水面上的湖石,不动声色地把正在戏水的其中一只抓在手里,翻身落回地面。
那鸟儿眼睛周围一圈白毛,“是鸳啊。”江琮又笑一下,“饶了你吧。”身法轻盈地拂水而过,将它放回了伴侣身边。
一对鸳鸯游开去,江琮拍拍手,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形影不离,耳鬓厮磨,鸟儿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而幸福。
“我也很幸福,你知道吗?”江琮望着池面,鸳鸯尾翼划开的涟漪和鲤鱼吐出的波纹交织一起,再加上这句低低的喃语,苍茫暮色也染上了些许旖旎,“我想永远这样幸福,你能给我吗?”无法确定的语气,连自己都忍不住泛起嘲讽的笑意。
第9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2)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还特意去商略宫找你呢。”
一个声音从溪涧对面的曲廊高处传来,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江鶦,江琮深吸一口气慢慢望过去,像经历一个仪式。
江鶦轻快地走下台阶,长裙上的色泽轻盈涤荡如同粼粼湖面,那些牡丹就在这样的流光里慢慢盛开。
江鶦有些不解地看江琮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迅速低下头去匆匆走开。
“怪了,是你要我穿,怎么穿了又不高兴?刚才琬儿看见了还吵着要一套做行笄时的礼衣呢。”江鶦走进亭子,江琮已经在石桌旁坐着不发一语,脸上也没有表情,“不好看吗,那我去换下来。”
正要走袖子就被拽住,“好看。”江琮没有抬头,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穿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谁穿不都是这个样子吗?”江鶦发现桌面都是些酒食,一阵诧异,“你要饮酒?”
“天寒地冻的,喝一些有什么不好。”江琮抢在她前面拿起酒壶想要斟满。
江鶦张开手轻轻包住他的手指,“我一说停,就不许再喝。”
“好。”
江琮答应得爽快,拿起杯子来一饮而尽,江鶦来不及阻拦,忍不住叹口气,“说好了不生气的,怎么又赌气?”
酒是琼花露,入口沁凉,入喉温润,入腹热暖,入心却是一片难言滋味。有些怅然,又有些欣喜,种种不能释怀的感情被这浆液冲织在一起,虽不是烈酒,醉起来只怕比烈酒更快。
第二章
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却是为了什么?江鶦愣了半晌,忙按住江琮又要送往唇边的手,“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亭子内外甚至附近的人都被遣走,暮色褪去,夜上华章,几株绣球在微风中轻轻摇动,大朵的花团压得枝头沉沉坠坠,江琮望着海棠花簇微微一笑,“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春色,花光,心忽然在这样的诗句中滚烫起来,那些在脑中回旋了千百次的字字句句紧紧熨帖着心腔,无比清晰却不能付诸成言。
“女子笄礼过后,也差不多到了穿嫁衣的年纪,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想过这事吗?”
江鶦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哧”一笑,“我当是什么呢,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江琮脸一热,“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从未考虑过!”
思绪就像茶叶,旋转,沉淀,静止下来后,竟逐渐映出一张清癯漠然的脸,几分沧桑、几分寂寞,想到这里心底忽然轻轻一震,记忆的水面泛起涟漪,那容颜突然消失不见。
江鶦不由莞尔,“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这事自有父母定夺,想来以他们识人的眼光,必不会委屈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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