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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支淚.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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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支泪》
作者:渺溪
梦里只道身是客(上)
楔子
这是一口井,一口,很普通的井。井口不大,却很深。暑日里,井边杨柳低垂,枝枝掩映,却依然遮不住似火的骄阳,叫人闷得透不过气来。一旁的汉白玉石凳,也几乎要被晒得冒出油来。可井口,却总是幽幽地冒着凉气,无论冬夏。它就这么幽幽地立着,立在庭院的最深处,这座庭院,叫做紫禁城。
记得那时,午睡过后,他们总在井边纳凉,看着一旁叽叽喳喳的雀儿成对地嬉戏,听着满树不安分的小虫儿“吱吱”地闹着,想着那远在天边的浮云似的的梦。有一回,她还把头凑在井口上吹凉,那是她第一次望见井里。水离井口很远,黑黑的闪着亮光,深深的望不见底,静静的一股冷气扑来,竟像是腊月里的一阵寒风,让人透心彻骨地冷。她禁不住一颤,闪了开来,心却不知怎的“突突”跳个不停。之后再见了那井,一种没来由的寒气就会从心底升起来,从毛孔里透出来。她便很少去那了,离它远远的。直到那个夏天,又是一个午后,太阳依旧辣辣地晒着,那长廊边的牡丹也垂下了脑袋。她又来到了这,却不是来乘凉的。多少日子了,听着外面的炮火一日烈似一日,天塌地陷的预感步步逼近。摇摇欲坠的紫禁城啊,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却万万没想到,这井,竟成了她的归宿,最后的归宿,永远的归宿。
怎么,你怕了?别怕,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在那个年代处处都在发生的故事,而我这个,不过是恰巧发生在了这个庭院里,这个人身上。因了这些机缘巧合,它便连同那些个惊心动魄,一起流传着,回荡着,在紫禁城的上空飘渺着,久久不散。月高人起时,小雨濛濛处,化作燕支泪,飘飘洒洒,倾吐这一世的郁结。后人有诗云:“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也算是道尽了悱恻幽怨。
“难道还在做梦?”秦梦珍使劲摇了摇脑袋,又狠狠咬了一口指头,“咝!疼啊!看来是真的!”
梦珍心中一惊,完全清醒了,她定睛打量起床边两人来,那妇人面如满月,两弯娥眉紧蹙,脸色因慌乱而略显苍白,却不失端庄典雅,梳着两把儿头,头上并无多余饰品,只一个金步摇闪闪发亮,身着天青纱大镶边右衽马褂,脚踏青底蝶花旗鞋,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这是这身打扮极为低调素净;右侧的女孩正在拭泪,面色微红,身量未足。此刻两人凝视着这位小姐的奇异举动,除了面面相觑,就是目瞪口呆。
“再看下去,非把我看化了不可!”梦珍心想。为了打破这尴尬局面。她决定先开口:“呃,那个,你们是谁啊,这是在拍戏啊?”
此言一出,更是惊呆了面前的两人,还是小丫头机灵,忙说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这是夫人,您的额娘啊!奴婢小瑞,您也不认识了吗?”
一旁的丫头见了这情景急忙擦干了泪,强收了悲戚,上前劝道:“夫人您别急,小姐这是还没缓过神儿来呢,躺了那么久,总得恢复恢复啊!醒了就是好事儿,我去请老爷,让老爷也高兴高兴!”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贵妇仍拭泪道:“你可得好好的呀!额娘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你姐儿俩盼来了,你要是这么着,额娘可怎么过啊!”
正说着一位中年男子匆匆进来,面若银盆,肤色稍黑,浓眉秀目,目光炯炯,气度不凡,神色惊急而不慌乱。
“老爷!”
那贵妇起身行礼后,垂手立于他身侧。
“是!”
小丫头飞快跑了出去。
梦珍觉得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不然就是不晕也得叫这一屋子的人给盯晕过去,这一说喝水可好,这边阿玛急着叫丫鬟倒茶,那边额娘喊着叫厨房做银耳莲子汤,还别说,这么一折腾,梦珍还真是有点渴了,接过茶碗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管它是什么名茶,几口下了肚,不一会儿,汤来了,这位该叫额娘的人复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了,梦珍只听着她的温言细语,忽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过完年后就未再见,这会子自己又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到了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母亲要是知道自己失踪了,还不知道记得怎么样了呢!听着眼前额娘的温声絮叨,想着自己母亲的种种,也不知是身处何境,该何去何从,竟不自觉落下泪来,也不曾听到身边人说了什么。
额娘一见梦珍落泪,只以为是自己言重了,忙劝道:“好了,珍儿,额娘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一向爽朗,这会子可别像先前似的乱蹿达了,静养几天,”
梦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阿玛”和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了,只剩下母女三人,看来是要说点语重心长的了,听“额娘”刚才那几句,只怕这个小姐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角儿,这倒好,她暗想道,若是真的三步不出闺房,手不过肩,脚不外露,那只怕等不到回去的那一天就做了封建礼教的祭品了。“额娘”见女儿并不做声,也不像之前那样急着争辩,以为是经过这一事,女儿总算是懂事了,哪里知道梦珍的心思,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索性把想说的都告诉她吧,也好趁这个机会教导教导这个听不进去话的女儿,她回手将汤碗放在一旁茶案上,继续说道,“转过年就要大选了,可得养好了,你姐儿俩别给咱他他拉氏丢脸啊,”
说着把那个“姐姐”也拉到了身旁,握着两个女孩的手,道:“虽说是下三旗的,可到底给了咱这个名额,也不能负了上头的期望。这女儿家选秀就好比秀才们的科举,一朝中第,便成了人中龙凤,连带家族也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自不用说,陪侍君王侧,国家大事虽不容干涉,身旁分内事多少也可帮衬着些,你们父亲兄弟也好为国出力,辅佐皇上,实现抱负,保咱大清太平啊!”
“好了,额娘,妹妹才刚醒,您就别说这么多了,白让她累心,还是等她调理好了再慢慢来吧,这急不得啊!让珍儿休息休息吧,我陪您到花园走走?“一直默不做声的“姐姐”柔声劝道,依旧慢声慢语,“额娘”由着她扶着,一步三回头的向外走去,“也是,今儿不该说这么多,你好好歇着吧,额娘晚上再来看你。”
梦珍正欲问清楚,见如此说,只得作罢,再多说只怕会露出破绽,也好,先歇一歇,理一理思路,别的事情有机会慢慢打探,唯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梦里只道身是客(中)
“呀!迟到了吧!糟了糟了,这个月的奖金又报废!”
梦珍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头撞到了床边的红木花雕壁栏上,一阵眩晕过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古代,四下打量了周边环境,昨天的人和事便慢慢在脑中清晰起来,未及多想,只见昨天那个小丫头端着一个铜盆笑盈盈走了进来,“小姐起啦!”
梦珍过惯了独立生活的日子,这突然有人伺候着,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小姐说笑了,我们哪天不是天还没亮就起了啊!”
“哦,我随口问问,阿妈额娘都起了吧,我还是快点梳洗吧!”
“是,老爷夫人都起了,这会子都在大厅等着小姐呢!夫人昨儿夜里还来看您了呢,看您睡的正香,就没让我喊您!”边说便将手巾递给她,“小瑞伺候您梳洗吧!”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梦珍正愁不知她叫什么呢,她这总算自报家门了。
梦珍由着她替自己梳洗完毕,跟着她穿花拂柳,来到大厅,只见“阿玛”端坐在上头,“额娘”在身侧,小瑞请了安,梦珍也照葫芦画瓢问了安,“你病着,就别拘礼了,快坐吧!”
梦珍答应着,向一旁坐了,小瑞垂手侍立在身后。
“觉得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劳额娘惦着,头不疼了,觉得还好。”
“王大夫的药是不错。这几日你静养吧,让嬷嬷给你们讲讲规矩,大选的事也不能耽搁了!”
大选?对,昨天是说选秀来着,正欲开口,只见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进来,“老爷,文大人来访!”
“哦,快,有请!”说着连忙起身向外走去,“都回去歇着吧,回头让赵嬷嬷给她们讲讲!”
梦珍一路上想着选秀这事,也不知怎么回的绣房。这可一定得问清楚啊,身边只有小瑞一个人,看她倒是一副单纯可爱,忠心为主的样子,不知从她这能不能知道点什么,“小瑞啊,”她一边看着小瑞滤药,一边搭讪道,“你那有铜子儿吗?给我看看。”(看客莫怪,梦珍可不是财迷,她只是想搞清历史背景,又不能直接问,只好想了这个办法,看看通宝上的年份。)
小瑞心里只是个莫名其妙,嘴上却答道:“有。”
说着递给了梦珍,一接过手,只见四个大字赫然醒目:光绪通宝。
没等说完,小瑞已跑上前来捂住了梦珍的嘴巴,“我的祖宗小姐啊,您怎么敢直呼当今圣上的年号啊,还有太后!”
“小姐,怎么了?”
“可小瑞觉得小姐好像和以前不大,不对,是大不一样了!”
“是么,哈哈,可能是摔的吧,以前好多东西都不太清楚了,你能帮我回忆回忆吗?”
“小瑞自然会帮着小姐,小姐先把药喝了吧!”说着便一勺一勺地喂梦珍喝药,这黑糊糊一碗的中药啊,一勺一勺的喝只觉得越来越苦,梦珍只觉得极苦难耐,便夺过药碗,一闭眼,一口气灌了下去,那里小瑞仍举着着手,痴痴地望着梦珍,大概是这小姐的举动实在太令人震惊了,梦珍也觉得有些过了,便傻笑道:“呵呵,太苦了,这样还痛快点!”
这两日小瑞也见惯了小姐的奇异举动,回过神来,也只是无奈地对着梦珍一笑。
恍恍惚惚中,已来这将近半个月了,身旁的丫鬟嬷嬷们也都熟识了,期间赵嬷嬷来给瑾珍姐妹讲过几次宫里选秀的规矩,直听得是云里雾里。梦珍不敢浪费时间,趁这一阵子专心致志地与小瑞和府中其他人拉近关系,如今小瑞这小丫头已成心腹,从他们这也知道不少府里的事,大概能理出一点头绪来:祖父裕泰任陕甘总督,阿玛长叙任礼部左侍郎,曾任广州道台、户部右侍郎,虽不是身居要害,可也算是高官厚禄;还有两位伯父,大伯父长善,曾任广州将军,珍儿和瑾儿就是跟着他长大的,前年冬才随他进京,长善又是大学士桂良的女婿,是恭亲王奕訢的连襟,瑾珍姐妹能双双入选,只怕也是借了这层层关系;二伯父长敬,官四川绥定知府;另有三位表兄弟志锐、志钧、志倚,都颇有文名。额娘是长叙的三夫人。姐姐瑾儿虽与珍儿一起长大,却不同母,但都是庶出,年龄又差不了一两岁,所以无论是请师教习文墨琴棋,还是平日嬉戏女红皆在一处。只是平时与这位姐姐交谈时,倒好象不是很投机,这位小姐虽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全是大道理,大概是察觉了妹妹对选秀一事的反常态度,便总以报答圣恩,光耀门楣之类的话来规劝,梦珍也不作答辩,只低头默听便是,毕竟她也是为自己好,为家里好,封建时代的大家闺秀也就是如此。总之梦珍要是想有所“谋划”,争取她的支持是万不可能的,她只要不添乱就是福气了。额娘倒是温善可亲,可在选秀一事的态度上只怕也是不容动摇的。梦珍天天闷在府里,除了学规矩就是散步,府里能走的地方早都走了个遍,只觉得满腔的焦虑担忧无人倾诉,今后该怎么办也无人商议,直急得在花园里揪树叶丢石子也无法开口。
这日长叙从外面回来,已是傍晚时分,用过膳后,便将瑾珍姐妹叫到书房,她二人进了书房,见阿玛额娘已在等候,说要考查二人近日长进如何,瑾儿倒是不慌不忙,将近日所学一一告知父亲,珍儿这几日只顾着胡思乱想,哪里还记得学了什么,便只低头应和。长叙听说二女儿最近似乎有些神不守舍,所以才过问她姐妹的情况,如今看来,一点不假,便特意问道:“珍儿,你将宫中规矩,说一些与我听听!”
梦珍一下着了慌,直看旁边的姐姐,瑾儿又是使眼色又是悄声告知,无奈梦珍只是听不懂。
长叙端起一碗茶来细细品着,两个女儿的小动作却是尽收眼底,“那你说说,这《女则》共有几卷,还有,宫中奉茶都有哪些规矩,茶碗离桌边多远,放在左边还是右边啊?”
“够了!”说着将茶碗几乎是拍在了茶几上。长叙原以为这二女儿只是大病初愈,有些懒散,却没想到是这般不上心。这段日子以来,天灾人祸不断,永定河两次决口,京师、奉天、山东接连地震,西南边境也总不太平,列强骚乱不断。皇上急得在朝上摔奏折,大骂群臣,礼部与英方交涉时更是举步维艰。这国恨尚堵心头,一腔闷火不知如何去撒,往日聪慧伶俐的二女儿还这么不让人省心,长叙只觉怒气上涌,大喝道:“往日文师父都是怎么教导你的,不就摔了一下,就摔的这么着了,小时候爬树摔下来也没见你怎么样,越大反倒越弱不成!没指望了!字还认得几个?败家子!”
梦珍这些天心里十分委屈,却无法明说,又遭这一顿骂,也是不由怒上心头,心想倒不如索性说明白了清净。
“混账!”长叙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你说什么?”
端敏夫人一看苗头不好,立即起身,“老爷别生气,珍儿休得胡说,快向阿玛认错!”
“我哪儿错了!我不愿进宫!”梦珍辩白着,低下头。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在跟我说话?!都是你教的好女儿!”长叙一听,暴跳如雷。
梦珍见长叙迁怒与端敏夫人,不由也来了气,“我就是不愿进宫!皇帝无能,太后阴毒,天下共知,您为自个的前程把女儿送进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于心何忍!”
梦珍一看这情势,心里也着了慌,但又一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挑明,便大声道:“阿玛也不必为那起子人遮掩,只想想大行皇后是怎么死的!您也要我们跟她一个下场么!”
书房里早已跪了一地,夫人与瑾儿边哭便劝,长叙哪里听得进去,一旁的婆子犹豫着要不要去拿家法,梦珍只道阿玛如此不通情理,竟不许说出实话反懂起家法来,登时也火冒三丈:“阿玛索性打死我吧,反正进了宫还不知怎么死呢!”
梦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巴掌,直觉耳鸣目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婆子一看是要动真格的了,急忙跑去取家法来,端敏夫人与瑾儿、小瑞此刻只是不停哭劝,也不见作用。
梦珍站稳后更觉又羞又气,也不管嘴里说的是什么了:“他们把大清快折腾完了!您还要送女儿进去陪葬么!”端敏夫人已吓得面无人色,忙爬起来捂住了梦珍的嘴,长叙一听提及大清,又想起朝中的事,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这梦珍哪知自己是撞到了枪口上,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只管挣脱了端敏夫人的手道:“阿玛害怕了么!我这样大逆不道的人若是送进宫去,阿玛就不怕我惹祸吗?到时候别沾不到我的光反被我连累啊!”
长叙从没见过女儿这般,打小这个女儿就活泼倔强,有时也不服管束,但从未叛逆到如此地步,直气得面如金纸,这边家法已到,长叙也不叫仆人伺候,自拿起棍子,便朝梦珍身上打来。那边端敏夫人与瑾儿跪着求情,长叙哪里还听得进去,端敏只得抱着长叙的手臂,哭诉道:“老爷饶命啊!都是妾身管教不到。这孩子伤才刚好,这棍子她受不了啊!转过年就开选了,您让她怎么见人啊!”
“还选个屁!她不是不愿意吗!今儿成全她,打死算了!”说着又咬着牙狠命打了五六下子,梦珍已是满地乱叫,只觉得像要皮开肉绽了,也不知是哪里疼。
“老爷停手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没了她我可怎么活啊!”
“阿玛高抬贵手啊!妹妹不懂事您和额娘教导她,这样下死手地打她如何使得!我额娘在世时最疼妹妹了,您当真打死了她,我额娘在天之灵都会寒心的啊!”瑾儿哽咽说道,想到已故的额娘,便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梦里只道身是客(下)
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端敏夫人和瑾儿不时来探望梦珍,说些规劝的话,免不了落几滴泪;其他人言辞之间多了几分躲闪与恭敬,除了小瑞还是一样的忠心耿耿;长叙也来过几次,每次梦珍都装睡,所以也没说过话。经过这一事,梦珍知道,要想逃过选秀,家里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还有个小瑞或许能帮上忙,于是趁着养病,便在心里暗暗构思着一个计划。至于阿玛那儿,老是僵着也不对,梦珍觉得还是听额娘和姐姐的,于是去给阿玛陪了不是。长叙本也自悔不该将外面的火撒在女儿身上,又怜她两次受伤,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叫她好好调养。
“小瑞,额娘叫你去外头采买的东西都备齐了吗?”梦珍胡乱在纸上图画着,对在一旁研磨的小瑞说道。
“回小姐话,齐了。”小丫头歪着头看着小姐笔下不伦不类的东西,正在猜这究竟是字还是画。
“哦,你常出去,外头都有什么新鲜事吗?”梦珍索性停下笔,抬起一双大眼睛来望着她。
“小瑞,我想出去!”梦珍撂下笔,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一抹墨迹。
“小姐闷得慌了吧!等过几天,可以去求夫人,咱们出去!”只当是她还似原来那般生性贪玩,小瑞随口接道。
“小姐说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小瑞吓了一跳。
“我不想选秀,小瑞,这些天,你应该知道我的!一入宫门深似海,生死全由命,一切就全完了,我不能,我不能啊!”梦珍“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反正是豁出来赌这一回,听天由命了。
看着小瑞的犹犹豫豫,梦珍索性抓着她的肩膀,微微俯着身子,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小瑞,我是走定了!现只要你一句话,走是不走,要是走,从此以后浪迹天涯,你我就相依为命了;要是不走,那烦你帮个忙,让我好歹逃出府去,给我指条出路,然后永远为我保守这秘密,也算是姐妹一场了!”
“小姐这是什么话,我自小跟着小姐,小姐待我如同姐妹,恩重如山,我早就发誓一辈子跟着小姐,小姐既要走,我岂有不走之理!”听小姐这么时候,小瑞边说边哭着跪了下来。
梦珍扶起小瑞,心里好像一块巨石落了地,“好妹妹,既如此,从今后你我就姐妹相称相依为命了!”说着紧紧拥抱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梦珍便和小瑞专心致志地制定逃跑计划,二人将可带的金银细软、珠宝首饰全部打包。出了京城之后,可以找一户人家,做丫头,暂时维持生计。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二人换了男装,一根绳索,溜出了尚书府。
初出府门,两个女孩如刚飞出鸟笼的小鸟,只觉得天高任鸟飞,成功逃出的欢欣刺激,更是让爱冒险的两颗心怦怦跳个不停。集市上的热闹非凡可是梦珍所没见过的,想不到百年之前的集市竟是如此有趣。泥人摊上各色人物栩栩如生,风味小吃香飘万里令人垂涎;这边的杂耍花样层出不穷,那里唱的小曲儿更是技高一筹,只叹无暇流连。梦珍与小瑞租了马车,一路狂奔而去,不知不觉,红日西斜,便在一家客栈歇下,一天劳顿,梦珍头一沾枕头,便与周公相会去了。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要大婚了!”前面一桌人的谈话不时传到梦珍耳朵里。
“嗨!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啊!来年就要选秀了!”一人叼着烟卷,极不屑地说道。
“你说这皇后会是谁啊?”前面那人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
“这还用问!自然是都统桂祥家的小姐,当今太后老佛爷的亲侄女啊!”
“听说她长得可不怎么样!”另一人放下酒杯低声道。
“管她长得好赖,又不是给你当皇后!哈哈哈!”那人在桌边上嗑着烟卷,挑眉笑道。引得一桌子人哄笑了一阵,梦珍也不由一笑。
“长得好不如身世好啊,”一个年纪大些的人叹着气道,“模样俊些,就爱心高气傲。前朝选秀的时候,一位兆佳氏的小姐,那可是才貌双全啊,就是心气儿高,偏偏不愿参选,谁知道这话传到宫里头,连带全家都受了罚,自个还是得参选。”
“小姐,你怎么了?”小瑞只顾填饱肚子,并未听到谈话。
这一问,更让梦珍不知如何是好,满腔的心事说不出来,索性冲出了客栈。小瑞随后追来,后面传来客栈老板的呼喊声。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梦珍一面念着一面狂跑,似乎是要跑回现代,可看到的只是旁人冰冷惊异的眼神,小瑞气喘吁吁得好不容易追上,“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到底怎么了?”
“我该怎么办!”梦珍哭喊着。此时她也没了方向,只是想跑,跑得精疲力竭,跑得魂飞魄散,跑到世界尽头,忘了这一切。小瑞拉她不住,只得拼命跟着。
拐角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匆匆冲撞过来,梦珍没刹住闸,猛地撞到了那人身上,这人浑身是血,面色慌乱却不失气度,眉目俊朗,看起来不像是贼。“公子救命!在下被人追杀!”梦珍立刻回过神来,目光四下一扫,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那人会意,立即钻了进去。小瑞也已追了上来,主仆俩交换一个眼色,并排站在了垃圾桶前。不一会儿,一伙官兵提着刀枪追了过来:“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了吗都?”一个握刀的人问道。
“看到了!往那儿跑了!”小瑞指着相反方向说道。
“好嘞!多谢小公子!”一行人向着小瑞指的方向追去,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你出来吧,他们走了!”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谭志同,因宣传民主思想,反对‘君为臣纲’而遭官府通缉。”
“是在下的表兄。公子认识?”这人听提起表兄,便撑着端详起梦珍来。
“哦,没有,只是听说过。”梦珍怕被人看穿是女扮男装,立即躲闪起来。
“我认得你!你是志锐的妹妹!”这人眼睛一亮,似乎十分激动。
“不!就是你!眉梢一颗小痣,去年志锐还带你出来过呢,你也是女扮男装,咱们见过!你忘了?”
“呃,我摔了一跤,以前的事记不大清楚了!”梦珍直在心里嘀咕: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逃出来还碰到熟人。
“小姐可是要参加选秀了?”
“那一定有机会面圣了!在下有要事托付姑娘,望姑娘助一臂之力啊!”那深黑的眸子用力闪着最后一点光。
“来不及了,在下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没得救了,临死之前只有一件事放不下,还望姑娘看在你兄长的份上,帮我这个忙!在下感激不尽,给你叩首了!”说着挣扎起来,给梦珍磕头。
“你快起来!有什么事你好好说,这是干什么?”梦珍急忙扶着他,可哪里拉得动。
“姑娘不答应,在下就长跪不起!”
梦珍见状,也只得跪下,“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到底什么事?”
那人听说,几乎流下泪来,“大恩不言谢,在下只有来世再报恩了!”说着从衣襟里逃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竹筒,“姑娘若有机会面圣,请无论如何把这个交给圣上!”眼里满是期待。
梦珍双手接过这小东西,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办到就是!”毕竟是临终遗愿,梦珍实在无法拒绝。
“谢姑娘成全,在下死而无憾!”说着又磕了一个头,便再没起来。
“来不及了,在下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没得救了,临死之前只有一件事放不下,还望姑娘看在你兄长的份上,帮我这个忙!在下感激不尽,给你叩首了!”
次日清晨,暴风雨过后,天地间清爽无比,旭日东升,梦珍叫醒了还沉迷梦乡的小瑞:“小瑞,醒醒,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回家?”小瑞揉着眼睛道,“回那个家啊?”
梦珍一面收拾着手里的行装,一面说道:“当然是我的家,咱们回府!”
“不要说了,我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更不能连累阿玛额娘!我回家!参选!进宫!没什么大不了的,任他雨暴风狂,我只身处事外,只做过客,谁又能拿我怎样!”
“好!小瑞这就收拾东西!”这小丫头虽听不太懂小姐在说什么,但这两日也觉得在外面不妥,巴不得赶快回府去,便立即收拾东西,雇了马车。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马蹄轻快,心事沉重,。傍晚时分,来到了府门前,已做好受罚的准备。叩开大门,老管家一见是这主仆俩,飞也似的跑去报信。不一会,只见长叙、端敏夫人、瑾儿几乎同时冲了出来,端敏夫人喊了一声“珍儿”便抱着梦珍只是哭,瑾儿红肿着双眼,强忍着哭声劝道:“额娘,别哭了,妹妹这不是回来了么!回来就好,您别哭坏了身子啊!”又拉着梦珍说道:“好妹妹,以后可别乱跑了!家里都炸了锅了!快去向阿玛请罪吧!”端敏夫人也回过神来,止了哭声,拉着梦珍来到长叙面前,“老爷!”
深吸一口气,梦珍上前一步,走到长叙面前,上回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换来一顿板子,这回,梦珍几乎做好了被炮烙的准备,“阿玛,不孝女向您请罪!”
“好了!回来就好!先进去再说吧!”长叙摆摆手,竟没有发火。几个人拉拉扯扯走进了大厅。
没料到的饶恕让梦珍有些恍惚,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小瑞也随着跪下。
自己的任性自私险些酿成了家破人亡的惨剧,梦珍低着头,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阿玛!女儿自知所做之事离经叛道,不可饶恕,请阿玛责罚!”
长叙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了女儿,“罚你不过是让你清醒,你既然回来了,必是已经想通,那又何必多此一举!下去休息吧!”转身又对管家说道,“告诉外头的人小姐回来了,不用找了。”
对于这两天如何寻找珍儿,还有逃避选秀满门抄斩的事竟只字未提,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梦珍本已做好受罚的准备,可完全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况,只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泪水夺眶而出。
“阿玛,额娘,姐姐,珍儿这些日子让你们操心了,珍儿不孝啊!现在我想通了,悔悟了!珍儿愿意参选,愿意进宫!”
端敏夫人听她如此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能够参选是我们的福气,如果有幸能陪侍圣上左右,我们便可以帮助父兄,辅佐皇上成为一代圣君,救万民于水火,保大清基业永固,不辜负浩荡皇恩!以前是珍儿不懂事,误解阿玛,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望阿玛不与女儿计较!”梦珍低着头,背台词似的说着,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
“自幼文师傅便说你有男儿之志,对你给予厚望,听你这一番话,果然不负当年文师傅所言。你既都想明白了,也不用我们多说,能不能进宫就看你姐妹俩的造化了!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也怪我没有静下心来跟你讲道理,咱就统统不提了吧!”长叙扶起梦珍,眼神里是说不出幽澜。
“珍儿心里愧疚万分,只是无法说出,阿玛额娘就看我今后的表现吧!”
自此以后,梦珍专心跟着嬷嬷学习各种礼节,从走路请安吃饭穿衣到宫中条款庆典礼仪一样不敢疏忽,梦珍生性灵敏,这些不在话下。
转眼到了选秀的日子,由于事先的多方打点,再加上人选基本已经内定,多次筛选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费周折,五个“上秀”便已依序站在了体和殿里。
都统桂祥的女儿静芬领头,江西巡抚德馨的一对女儿鸾、凤其次,瑾、珍随后。
慈禧太后端坐殿上,一袭百鸟朝凤的旗袍极尽奢华,珠摇玉晃,与金碧辉煌的大殿互相映衬,霎那间使人如入幻境,而年近耳顺的太后竟恍若神宫仙子。一位少年立于其右,身着明黄九五滚龙袍,头戴吉服冠,脚踏二龙戏珠朝靴,身材清瘦,面如冠玉,气度雍容。左后一位宫装丽人静静侍立。
殿下的五位秀女亭亭玉立,微微俯首,盈盈浅笑,紧张而又兴奋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大殿里静极了,梦珍觉得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都显得有些喧扰。终于,有人开口了:“皇帝,这几个人里头,你看看谁合你的意,就把这如意递给她。”声音沉静又有几分慵懒,声虽不大,可在这极静的大殿里却显得极为震耳,殿下几位少女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此等大事,当由皇爸爸主之,儿臣不能自主。”少年拱手道,恭敬谨慎,却掩不住眼神里的期待。
太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你的皇后,自然由你做主,勿要推辞。”说着将一柄镶着玉的如意递了过来,又端起了手边的茶,语气依旧平淡却不怒而威。
“谢皇爸爸恩典!”少年接过如意,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少年稳步走下殿来,二龙戏珠的朝靴慢慢逼近,几位少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头更低了。他走近了!领头的静芬禁不住晃动了一下,可她只敢扫视了一眼那双明黄的朝靴,耀眼极了,她几乎要晕过去了!那双靴子稍稍停留,却并没有在她身边驻足。
绕过静芬,少年在第二排的凤儿面前停了步。体态婀娜,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眉目含情,气质脱俗。十六岁的少女清荷初绽,任谁都难以心如止水,何况是春秋日盛却久被压抑的少年天子。鸾凤姐妹才貌双全,端丽贤淑,早已闻名京城,九重宫内的天子又岂会丝毫不晓。
“皇帝!”殿上的人一声厉喝,少年身形一晃,手中的如意差点没拿住,转头向殿上望去,太后并不抬眼,表情依旧平淡如水,端着茶杯,用盖子撇着茶叶,向着第一排的静芬努了努嘴。
静芬清醒过来,她是太后的亲侄女,有着叶赫那拉氏的血统,他,不能无视她的存在!盯着鞋尖儿的眼睛慢慢抬起,紧收的下巴有意昂了昂。
僵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转身,斜睨了一眼这位表姐,也罢,如意扔给了她。
殿上的人满意地放下了茶杯,向着左侧的宫装丽人道:“大格格,长叙家的两个丫头怪可怜见儿的,把这对荷包给她姐儿俩吧!”
“是!”荣寿固伦大公主柔声答道,走下殿来,将一对明黄色的荷包依次递给了瑾、珍姐妹。
“你的皇后,自然由你做主,勿要推辞。”
光绪十四年十月十五日,两道上谕召告天下: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端庄贤淑,著立为皇后,特谕。
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五岁女他他拉氏,著封为瑾嫔: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三岁女他他拉氏,著封为珍嫔。
……
人生若只如初见(中)
婚期一天天临近,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府里几乎要忙翻了天,一面要准备婚礼必备的物品,一面要演练各项礼仪规矩,还要招待前来贺喜的各位王公大臣,诰命福晋。不过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精神百倍。府里一下出了两位主子,这是多光耀的事啊!瑾珍姐妹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一边有背不完的条条框框,一边还得跟着阿玛额娘祭告祖先,叩拜神灵,竟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听嬷嬷讲吃合卺宴的规矩,连拿起一双筷子就有五六条注意事项,梦珍听着差点一口饭喷在桌上。忙忙碌碌中,时至腊月中旬,府里却还是热火朝天。
再说这深宫之中,亦是张灯结彩,一派祥和。皇帝大婚,年关临近,普天同庆,就连平时挨打受骂的下等奴才们也得了不少赏。少了打骂,得了空闲,有了银子,便要隔三岔五地聚一聚,喝几杯小酒,说道些新鲜事。这一日傍晚,大雪纷飞,寒风瑟瑟,清闲无事,几个奴才便拿了赏银,提着灯笼,想到茶库那儿取取暖,喝点酒,再和那儿的太监小聊几句。进了茶库,手里的灯笼随手扔到院子里,几个人便开始开怀痛饮,忘乎所以。寒冬腊月,天干物燥,院子里躺着的灯笼不甘寂寞,竟燃了起来,连带着院子里的栅栏扫帚,不一会儿就烈火熊熊,几个奴才正酒酣兴浓,待发觉时,火势已大,烈焰借着狂风向东吞噬而去,顷刻之间,太和门、武备院库房、昭徳门已成一片火海。九城水龙奋力扑救,大火终息,恢弘的太和门已化为灰烬。
大喜之前,天降奇灾,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深夜,慈宁宫内。
“老佛爷,您千万别着急,您要保重龙体啊!这大清国可就指着您哪!”李莲英弓着身子,扶着太后在这殿里走了已有十来个来回了。
“我能不急吗!这眼瞅着就要大婚了,还闹这么一档子事儿,真不让人闲着啊!你说什么时候起火不好,非赶在这节骨眼儿上,外头还指不定说什么呢!”圣母皇太后眉头紧锁,头上的珊瑚珠玉步摇不安地晃来晃去。
“外头能说什么啊!老佛爷您慈悲仁厚,顾全大局,替咱大清国迈过了多少坎儿,应付了多少危难啊!您为大清鞠躬尽瘁,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都感恩戴德哪!这火说不定是天降祥瑞,祝咱万岁爷的大婚办得红红火火,祝咱大清永远兴盛啊!”李莲英比划着,说得慷慨激昂,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呵!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儿啊!你这张嘴呀,可真够厉害的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太后不禁笑了起来。
“哎呦,老佛爷您终于乐了!”寒冬腊月,李莲英的脸上,似乎开了花。
“唉!外头说什么你当我真不知道啊!小李子,你说我真的错了吗?这叶赫那拉氏的女人,就真的不能当大清国的皇后吗!”太后叹着气,眼神里一阵深邃不可测的迷离,想当初,自己可没少在这上头吃苦头。。
“老佛爷您可别这么说!这都是那起子心怀不轨的人妖言惑众!都统大人家的小姐出身高贵,端庄贤淑,将来母仪天下,一定能给咱大清带来福气!”
“别卖关子,快说!”太后眼睛一亮,这李莲英关键时候倒是有些个歪主意的,兴许真的能挽回一点。
“嗻!您可把京城里扎彩的工匠都召集起来,昼夜轮番,照着原先那个太和门,扎出一座新的来!”
“准能成!京城里能工巧匠多得是!”李莲英从左边绕到右边,“保管让咱们的皇后安安稳稳顺顺当当一刻不耽误地进宫成婚!”
“小李子,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聪明了!行,就照你说的办!”太后用拿着帕子拍了拍手。
“太后英明!”
第二天,圣旨下。失职致火者就地正法,救火有功者论功行赏;所有颐和园工程,除佛宇暨正路殿座外,其余工作一律停止,以昭节俭而迓庥和;召集京城所有搭棚、裱糊、扎彩工匠,“重塑”太和门。
一连三天,文武百官、封疆大吏、皇亲国戚,均受封赏。
……
不到一月,太和门重现,恢弘无比,以假乱真。
“哎,你们看见了没有!那太和门糊好啦,跟真的一模一样。要是不说,连我这常在宫里的人都以为是真的呢!”宫墙里,几个小宫女窃窃私语。
“该打啊!你这话不怕灭九族啊!”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我一不在你们就偷懒!都给我干活,可别出岔子,茶库那可是摆在眼前的教训,都给我记住喽!”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边走来边喝道。
“是!姑姑!”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大火过后,一切如常。各府加紧筹备,处处紧张有序。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六日,瑾珍姐妹早已装扮完毕,临近午时,奉迎使到府,宣读诏书,两乘花轿,经神武门,抬入后宫。瑾嫔入住永和宫,珍嫔入住景仁宫。午正三刻,皇后进宫,太和殿大婚礼成。后宫其余人等向皇后见礼。是夜,帝后同宿坤宁宫。
坤宁宫,东暖阁,洞房内。
红墙金字,宫灯高挂,开门见喜。龙凤床上,五彩纳纱百子帐幔轻垂,帐下,新人并排而坐。称起,帕落,交杯酒,结连理。喜娘退出,红烛摇曳。
“哼!”年轻的天子冷笑一声,一把扯掉了胸前的大红绸花,看了一眼身边的新娘,她今天只怕是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刻了吧,可还是那么令人厌恶,喜袍也遮不住她的驼背,那张长脸上擦多少粉也依旧难看。可她还自视甚高,小时候陪读时就总向太后告状,害得七岁的天子在慈宁宫里一跪就是一个时辰。本性难移,瞧她那高傲的眼神!好!你是皇后,她让你做皇后,可总不能强迫我与你共赴阳台吧!你自当你的皇后去吧!
“朕困了,先睡了!”冷若冰霜,他兀自扯开绣着百子图的红缎龙凤被,和衣而寝。
高傲的心如坠渊底,静芬攥紧了手里的喜帕,自己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看着床上紧皱眉头睡去的新郎,她只觉得似万箭穿心,可却无法发泄。的确,姑妈可以将她内定为大清皇后,可却不能将这个表弟的心内定给她,不能将那温存幸福内定给他。
“孩子,哭什么啊!你是皇后,是国母,进了宫太后是你姑妈,没人敢欺负你的!”
“可要是皇上不喜欢我呢!”待嫁的少女擦了擦腮边的泪珠。
伊人帐里红烛泪,公子楼前桂轮霜。
度日如年的三日终于捱过,皇帝急不可耐地搬出了坤宁宫。
小太监悄声走进,高捧着托盘,轻叫道:“皇上!”盘里,三个碧绿的牌子依序而排。皇帝没有反应,依旧眉头紧锁。
“皇上,皇上?”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轻唤着。
“嗯?”皇帝终于抬眼了。
“不用了!朕今晚自己休息,你下去吧!”
“嗻!”小太监弓身欲退。
“奴才领旨!宣珍嫔侍寝!”小太监挑眉一笑,向外传道。
景仁宫。
“嗯!”梳妆镜前,正欲卸下旗头。
宣旨太监到。“皇上有旨,宣珍嫔侍寝!”
跪在地上的梦珍心里一惊,差点倒了下去,没想到这么快!
“珍小主,接旨谢恩哪!”
两个小太监将锦被裹着的人轻放在龙床上,匆匆轻步而出。
闷死了!梦珍只觉得一路颠簸,现在应该没有人了吧!轻轻将头探出被角,忽见一人正在打量自己,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
“衣服!”梦珍喊道。
“什么?”床边的天子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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