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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琴音.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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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琴音》全集【实体书精校版】
作者:焱舞绯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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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神秘夜访
永淳八年,紫龙国京城临安一隅。此处虽远离繁华之地,却街宽巷深,两旁尽是朱门绿瓦、气派非凡的高宅大院。
咚、咚。仿佛与更声呼应,两声谨慎的叩门声在其中一家门前响起。
良久,门扇打开一条缝隙,微弱的灯光透出,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什么事?”发问的人语气甚是不耐烦。
叩门者低声答道:“求见你家主人。”
“已经睡下了!”
毫无笑意的冷笑,吓飞了仆役的傲慢,他连忙关上门,拿着信往里面奔。
“赶快请进来!”阅信后主人充满紧张的这句话,让仆役察觉到自己刚才做错了事,急忙飞跑回前门,恭敬地请叩门者入内。
叩门者衣着如乡下人,头上戴的草笠深深压至眉梢,大半边脸掩藏在草笠阴影里,只剩一个光滑无须的下巴显露在微弱的灯笼光下。他昂首阔步随着殷勤的仆役,来到宅院深处,步入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头的两间屋子中的一扇屋门已经打开,一条人影站在门旁恭候来者。
叩门者闪身进入。门旁人影招手让仆役靠近,在他耳旁低语:“守在院子门外,别让任何人进来。”稍一停顿,又补充道:“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晚有人来找过我,是任何一个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你家远房亲戚来找,明白了?”仆役连忙点头。屋门随即被关得严严实实。
仆役怀着畏惧的心情站在院子门旁,瞪大眼睛警戒着四周。
同时,坐落在繁华的大街上的一家青楼后门外,一名小厮叩响了木门,小声念道:“高山流水。”
木门应声而开,一只小手从门缝中伸了出来,手中有一封信。“觅知音。”里头一个稚嫩的嗓音回应小厮。
小厮一听笑了,“没错。”从那只手中抽过信函,过程中用中指尖轻划过拈信的小手手心。
门内人发出一声隐隐的抽气声,连忙收回了手。
小厮发出偷笑声,一手将信函收入怀中,带着狐狸偷到鸡的满足笑意转身离去。
明亮的灯盏光线照射下,信笺很快被展开了,一朵压扁的香花被夹在信中。一只养尊处优的年轻男子的手捏起香花,凑在鼻端下嗅,笑意如湖面荡漾的涟漪般,自男子嘴角、脸颊、眼角至眉梢,晕开在英俊的脸上。
“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年轻男子轻声读着信笺,双眸熠熠生辉洋溢着浓浓爱意。“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拭胭脂,惹教双翅垂。(张泌《蝴蝶儿》)”
接下来的文字年轻男子并没读出,只是默默地看着,脸上笑意渐隐,眉头轻拢,一丝愁颜漫上脸庞,最后竟幽幽地低叹了一声。
“备墨。”男子吩咐道。
一旁侍候的仆人连忙铺纸,磨墨。
男子提笔在纸上写下:春色迷人恨正赊,可堪荡子不还家?细风轻露著梨花。帘外有情双燕飏,槛前无力绿杨斜。小屏狂梦极天涯。(顾夐《浣溪沙》)
然后在词后附上一句:“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卿且安心,吾定当不负卿。”
把写好的信函叠好,男子对仆人说道:“叫童儿送去。”
“这么急?公子,现在快三更了。”
“好吧,明晚送去也行。”男子焦躁地挥着手,蹙了眉在房里踱起步来。
仆人拿了信退到房外。
在房里转悠了数圈,男子忽而停下步子,静静地立在房中。窗外院落里头虫鸣唧唧,屋内一灯半明。
背剪着双手,男子语气坚定地道:“只能这么办了!”
数日后,坊间风闻,潆香楼将在七夕为一直卖艺不卖身的花魁琴音举行摘花宴。一时间街知巷闻,这事成为临安城里众人的谈资。然而,让这场华丽摘花宴名动京城的并不是美丽多才的花魁,也不是英俊多金的公子哥儿,而是诡异的无首女尸。
『注一:本文为架空中国历史背景,虽以唐宋风物、典制为基础,史上并无其人、其事、其史,请勿与真实历史比照。』
『注二:为了清楚说明情况,舍古时的丈量单位和时间单位,取现在法定计量单位和常用时间单位。』
第一章 盛况空前的摘花宴
七夕,上午十一时,西市口外。
高高竖着的旗杆上白幡飞扬,几名披枷戴锁的罪人被狱卒押入刑场,披头散发的罪人被命跪下。监斩官向看热闹的人群宣读其罪状。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一名屠夫模样的汉子说道:“今年处决犯人这么早,七夕就开斩了。”
小贩打扮的老者搭话道:“好像事情都在赶着这朝似的,潆香楼也选了今天让花魁破身呢。”
屠夫发出嘲笑声,“嘿嘿,就算你才二十,买得起五十两银子的花券?”
老者说道:“好像只要买下花券就能进入潆香楼。”
卖烧饼的汉子点头说道:“没错,只是三十岁以内才可以竞花。而想与琴音一度春宵的话,可是要再花大把大把银子的。”
一名农夫发出疑问:“咦,五十两银子也只是买一桌看热闹的席位?”
书生说道:“非也,仅是一席之位而已。”
众人咋舌。
“要是你有钱住一宿隔壁幸运阁客栈也能不花一分钱凑个热闹。那客栈的老板为了抢同业的生意,可是放话了,住宿一晚送一席摘花宴席位!”
“那还不是一样?那家客栈一晚的价钱可不菲!”
“只有非富即贵之人才看得起这热闹啊!”
“那潆香楼的老鸨打的就是富贵人家的主意。”
“只要被富贵人家的公子看上了,即可从良赎身,老鸨也能大捞一笔。”
“听说,那琴音可是潆香楼老鸨的亲女儿。”
“咦,是吗?怪不得搞那么大的排场呢。”
“那老鸨大概打的是选个好人家,送自家闺女进去做个小的,一生衣食无忧的如意算盘。”
“想得倒是美,不知能如愿不?”
“管他呢,我们只是看热闹的。听说那琴音长得可美!”
“十八如花正堪采呀。听说上面那个待斩的小女子也是十八的黄花闺女呢。”
“这可是朵毒花!”
“酸秀才,你还替她可惜?”
“不、不、不,小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当日下午四时,繁华的长安大街东。
四个挑夫抬着一个宽和高约一米、长一百四十厘米的大木箱走进了潆香楼隔壁的幸运阁客栈大门。客栈老掌柜上前问道:“这是哪位客官的货物?”
一名貌似头儿的挑夫回答:“山西蒲老板的货物。”
“蒲老板的房间在三楼。阿三、阿四!”老掌柜高声往里面喊,可过了半晌,没一个人应,老掌柜很不高兴地嘟囔起来,“这些懒家伙,全给我跑去看热闹了,看我不扣你们的薪银!”说话间,老掌柜挪动有点儿虚胖的身子取了钥匙,往右楼梯走去。
挑夫们站在客栈门口中央,正望着老掌柜的动作,一名衣着跟老掌柜差不多的中年男子朝挑夫们大声吆喝:“你们别愣在这挡了大人的路!”挑夫们赶忙抬起巨大的木箱挪到一边。
接着数名看上去非富即贵的锦衣男子在中年男子带领下,与挑夫们擦身而过走出客栈门外。
客栈老掌柜在楼梯口朝挑夫们喊:“你们跟上来。”挑夫们再次抬起沉重的箱子,跟在老掌柜身后往楼上走。
走在后方的挑夫回头瞄了几眼适才经过的那一行人,待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感叹地说:“那些老爷肯定是去参加摘花宴。”
其中最为年轻的挑夫忍不住议论:“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就像怀里掖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怀里藏了大把的银票才对。”领头挑夫搭腔。
老掌柜一手扶着栏杆,回身对议论中的挑夫们说道:“你们这些卖力气的家伙,别光站着羡慕人家公子哥儿去喝花酒,赶快把活儿干完领了钱,攒起来讨房媳妇才是正途。”
他们一路说着,登上客栈三楼,走到了金字三号房门前。老掌柜掏出钥匙,捣弄了好一会儿还没能把锁打开。或许是听到动静,右手边四号房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陶姓男子探头出来。“邵掌柜,怎么是你来待客?”
“别提了,那些懒惰小子扔下一堆事务,全跑去隔壁看热闹了。”老掌柜捣鼓着锁,忍不住抱怨起来。
挑夫一边擦汗一边说道:“也难怪他们,外面可热闹了,待会儿这事完了,我也去凑个趣。”
外头隐约飘来歌舞喜乐之声,让老掌柜更烦躁了。他撇了撇嘴,说话的口气充满酸味,“哼,那些懒惰小子还真敢做,把这么大一个客栈丢下给我一个老头子独自照看!”
陶姓男子问:“店里的住客是不是都去看了?”
“就是呢,大概除了客官您其他人都出去了。那唐三娘这次可是下重本钱,除了琴音姑娘的摘花宴,还在阁楼上安排了歌舞助兴呢!惹得过路行人都挤在那里,那些懒小子就是去看那免费的歌舞去了。”
陶姓男子感叹道:“老掌柜真辛苦啊!”
“就是,那些小子太没良心了!”老掌柜感慨地点点头。得到同情,他满腹牢骚好像减去了不少,不禁对陶姓男子产生了一点儿好感。这陶姓男子是名商人,算是店里的老顾客,平常有点儿冷,不太爱搭理人,没想到今天忽然热络起来,话甚至有些多。不过商人大多都是嘴巴上油的多嘴家伙,这么认为的老掌柜也没怎么特别在意陶商人的不寻常,他热络地问陶商人:“陶老板,您怎么不去看热闹?”
“带了娘子不太方便?”
老掌柜忽然想起陶商人刚才跑来柜台问自己娘子的行踪,随口就问道:“陶老板,找着您娘子了吗?”
老掌柜抬头瞅了陶商人一眼,说道:“我要走了,这客栈不就唱空城计了?”
“也是也是。”
“况且我这七老八十的,还怎么好意思去凑那个热闹?”
“哪里的话,老掌柜是老当益壮。”
一旁的挑夫们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领头的忍不住开口催促:“掌柜的,怎么还没好?”
“你们别催我。”已经搞了半天还没能打开锁,心里着急的老掌柜被挑夫们一催促,动作越发笨拙,烦躁低声骂了起来,“都是阿三那小子,要不是上次他那么不小心把钥匙掉地上,也不会让车轮子给压了。瞧,现在都不灵光了。”
“老掌柜,要不我来帮你?”陶商人钻出房门,顺手掩上门。
“怎么好意思烦劳陶老板啊?”老掌柜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左手掏出手帕擦着额上急出来的汗,右手却把钥匙递给了陶商人,他已经毫无办法了。
陶商人摆弄了好一会儿,锁终于打开了。
老掌柜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说了两声多谢就忙着指挥那四个挑夫把箱子抬进房里。看着挑夫把东西放妥当,把挑夫打发走,老掌柜再次拜托陶商人帮忙将门锁上,拿了钥匙就离开了。
目送着老掌柜离去的背影,陶商人掏出方巾擦了擦额角,然后飞快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闩上门。
下午四时十五分,潆香楼门外热闹非凡,围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
一辆普遍的马车自街角拐进潆香楼所在的长安大街,车夫吆喝着马匹放缓了步伐。最后,马车停在了幸运阁客栈与潆香楼间的小巷口。一名大约三十岁、衣着整齐的男子挑开帘子跳下马车,回身掀起一边布帘,从车厢里取了一张踏脚的木凳搁在地上。
马车里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男子的手,拨开另一边布帘。接着,手的主人优雅地微弯了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那是名衣着文雅的年轻公子,二十七八岁,身形挺拔,头戴藏青儒巾,身穿浅紫儒服,腰间挂着金玉佩饰,面容俊秀,风度翩翩。下地后,年轻公子左手一展洒金纸扇,动作好不优雅。年轻公子伫立在一旁,等候先行步出马车的男子把垫脚凳子收回车厢中。
“是礼部员外郎陆祁安大人。”围观人群中有认得年轻公子的人,“他果然来摘花了。”
“听说陆二公子是潆香楼的常客,每隔几天就来听琴音姑娘弹琴。”
“对,瞎子都看得出来陆二公子迷上琴音了。”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这次潆香楼的老鸨开摘花宴说不好是顺水推舟,让琴音从了陆二公子之举。”
“我看未必,一定是唐三娘那狡猾鸨母想吊吊陆二公子的胃口,好多刮些财物。”
“才不会!”另一个声音语气激动地插入两人的谈话当中,“琴音是唐三娘的亲生女,是妓女的女儿。而陆二公子是靖安侯正妻的次子,又是礼部员外郎,琴音即使是做小妾,怎么看都是高攀了。唐三娘不是傻子,陆二公子肯要琴音,我看唐三娘赔嫁妆也想往他家送。”
“那是陆二公子没打算要琴音了?可是他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迷上了琴音啊。”
“这就难解了。”
有人指着走在陆二公子前面衣着整齐的男子问道:“那个是谁呀?好像挺面善的,是他家的仆人?”那男子正粗鲁地推开拥挤人群,让出一条通道给陆祁安行走。
“才不是,那是陆府的三管家,也是潆香楼的老主顾。说是三管家,却是陆府里主子以下的掌权人物,还是侯爷的内侄。”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陆二公子一行越过重重人群,走到潆香楼大门前。
一名褐衣龟奴咧嘴而笑上前迎接,“陆二公子,您来晚了。”
陆祁安优雅地轻摇着洒金纸扇,低声问龟奴:“来的人可多?”
“多着呢!”
陆祁安听了不禁眉头轻蹙。
“不过公子您放心,除了窦大人家的公子,没有谁能跟您平起平坐。今天来的人都是凑个热闹,这标呀,肯定是您的囊中之物。”
听了龟奴谄媚的话,陆祁安才稍稍舒展开眉心,“不是还有一家风头人物吗?”
龟奴摇了摇头,“没怎么听说,估计是三娘故弄玄虚吧,一直都不晓得是什么贵客,要真有这么个人物,遮遮掩掩的也不见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说的也是。”陆祁安含笑点头。
“让开!让开!”一声声蛮横吆喝引来人群的一阵骚动,两队家丁模样的壮汉把密密匝匝的人群硬是从中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尽头,两顶华丽的大轿子各由八人抬着缓缓移近。
来的到底是什么嚣张人物?陆祁安手中的扇不禁摇得有些急。
大轿在门前停下,壮汉们齐齐面向外面包围着轿子,仆从模样的两名少年急忙上前掀开轿帘。
神秘人物原来是这家伙!
陆祁安心里暗暗有些不安,自己虽是靖安侯的次子,但父亲只是空有爵位而在朝中毫无权势。对方之父却大不相同,是朝中手握大权的宰相。再加上自己的官位比对方低了一等,诸多方面比较下,自己是落在了下风,但不安归不安,表面上还是波澜不兴。陆祁安拱手回应道:“赵大人今天也这么好雅兴?”
赵禹启豪爽地迈开大步跨上台阶,与陆祁安并肩而立,“才不是。老实说,我对什么摘花宴根本没兴趣,觉得还不如到西郊打猎来得更爽快,只是奉了长兄之命无法违逆,不得不陪着我家那不成才的九弟来凑凑热闹。”
陆祁安不禁暗地撇嘴,心里腹诽:那深阁公子是啥玩意,凭什么我也得顾忌着他?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真是穷折腾!
这会儿,后方的轿子已停在了前一轿子旁边。“到啦!”重叠的两声童音欢快地从轿子里传出,接着跳出两名小童,分别是六岁和十岁左右,头上左右扎了丫角髻,脸儿圆嘟嘟,眼睛圆滚滚的,煞是可爱。一名高大健壮的少年自大轿子旁疾步上前,侧身掀起轿帘,毕恭毕敬地小声道:“公子请小心。”
声音落下,轿子里钻出来一名身材稍显单薄的华衣少年。
少年甫一露脸,四周顿时安静了,那些看热闹的色痞子更是目瞪口呆的,一脸馋相。
突然,有个声音傻愣愣地响起:“这是谁家的公子?比那些小相公还长得漂亮。”声音虽小,但依旧唐突地在静寂的人群上空响起。
话音落在华衣少年耳里,少年转动乌亮双瞳,仿佛藏了针般细锐的视线刺向说话者。接收到那样的目光,那人觉着后颈一阵不适,不禁噤口不语避开视线。
赵禹启苦笑了两声,“呵呵,我九弟个性可独特。爱怎样就怎样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全扔一边。”
“怎么,我家九弟长得俊吧?”以手肘轻撞了陆祁安一记,赵禹启得意地悄声对看呆了眼的陆祁安说道,“相信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
陆祁安不由自主地点头。眼前的少年确实秀美无比,只是作为男子,容貌过于柔弱了,身形也如柳枝般纤瘦,跟气宇轩昂的兄长站在一起,就如花岗岩石山旁的扶风弱柳。对手若是他的话,自己的胜算可就大多了。陆祁安安心地淡笑,“令弟当真长得俊美。”
“是吧。”赵禹启耍宝似的瞟了陆祁安一眼,说道,“我家九弟跟我小姑姑长得可像了,我爹一喝上两杯就拉着九弟泪眼婆娑的,直喊小姑姑的小名。”
陆祁安左手摇扇的动作一顿,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如烤瓷面具般僵冷,却在下一秒弯起唇角,挂上了一抹浅笑,“赵大人可真爱说笑,小弟何能开口说谦让呢?这一切得看琴音姑娘的意思。她要把绣球抛给谁,谁就中标,潆香楼里外可是有数百双眼睛齐齐盯着呢,不是小弟说承让就能承让的事。”
吃了软钉子的赵禹启爽朗地哈哈一笑,“陆大人,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依我看,今日的花标舍我家幼弟和陆大人无他人可得。”
“赵大人太看得起小弟了。”陆祁安嘴上谦虚着,脸上的表情却是自信满满,“小弟也只是略通音律,且吟得一两句上不了台面的拙诗劣词而已,却因此在坊间得了个不值一提的雅号,惹赵大人见笑了。”
赵禹启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哈哈一笑后说道:“不过陆大人,别说我这做哥哥的不提个醒,你别小看我这弟弟。跟不喜诗书的我不同,他可是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无所不精!不是我自夸,我家九弟绝对是陆大人的好对手。”
陆祁安长眉一展,含笑答道:“是吗?在下可要打起十五分的精神啰。”
这边双方互相寒暄,暗地较劲,那方围观人群交头接耳起来,“这是哪家的公子,长相这么秀美?”
“哦,那么他就是赵家的公子。”
“怎么可能,赵家的八位公子我每月都见好几次,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是还有位九公子吗?你也见过?”
“怎么可能,那九公子可是自小就被当作宝贝一样藏在府里鲜少露面的,即使是在赵府中做事的,没见过他的人也多着呢!”
“那,说不好这小公子就是那个有名的深阁公子啰。”
“对,这个就是深阁公子!”
“快看,是深阁公子!”
一时间,四周响起议论声。十多年来一直深藏于府内深院中,不曾抛头露面过,传闻中的人物首次于大庭广众下展露真颜,这可是较这场摘花宴还要轰动的新鲜事。
吵嚷的议论声,让众人注视的焦点人物不禁沉下了脸。深阁公子一脸极度的不悦,捏着玉骨白绢折扇的左手青筋浮现。身后的少年连忙跟上,挡在他一侧,以遮掩众多好奇的视线。
“哎哟,原来赵九公子已经到了!”一个造作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潆香楼老鸨唐三娘风情万种地摇摆着柳腰迎了出来。忽然她眼睛一亮,快步奔前,对着赵禹启福了一福身,“赵大人,怎么您也来了?”侧过身子,脸色一沉,手指戳着身边哈了腰的迎宾龟奴额角,骂道:“你这个死鬼,赵大人来了怎么不赶快进来报我知道,怠慢了贵客可怎么是好?”回头又展开快淌下蜜的甜笑,“赵大人,唐三娘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您可别见怪。”
赵禹启豪气地大手一挥,“没事。”
“我家小女真是三生有幸,有您这位大贵客的捧场,今天潆香楼可真是蓬荜生辉,增色不少。”唐三娘直瞅着赵禹启大声赞誉,仿佛他脸上开出了花般。
“三娘,我今天来是奉长兄之命做舍弟的陪衬,主角可不是我。”
唐三娘拿起手中的香纱汗巾半掩粉面,抿嘴笑道:“赵大人,虽说主角不是您,可您这配角往潆香楼里一坐,就像夜明珠一样亮闪闪的,把整个潆香楼照得亮堂亮堂的呢。”唐三娘两臂配合着自己的话音,夸张地往左右打开,香纱汗巾在半空飞扬,淡淡的香气抛向自己面前的一众贵宾。
“三哥,我们还愣在这里听这半老徐娘啰唆什么,我被晒得背上都是臭汗,都要湿透亵衣了。”赵家九公子赵昊启侧了脸轻蹙眉心,不耐烦地把玉骨白绢折扇打开又合上。
唐三娘脸上表情一僵,张开的两臂亦顿在半空。但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前花魁,很快她就在敷了厚粉的脸上铺开更灿烂的笑容,“三娘真是该骂,让尊贵的主角汗湿衣衫。来,九公子,快请进。”唐三娘用略高的音调轻快地说着,摇摆着腰肢让开一旁。
赵禹启当先迈步,众人跟在他身后先后跨入了潆香楼的门槛。
走在赵昊启之后的陆祁安经过唐三娘身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哟,原来陆公子也到了,三娘老眼昏花了竟然没看到,怠慢了陆公子呢!”唐三娘装作刚看到他,假惺惺地招呼道。
绕过门前的影壁,潆香楼宽阔的中庭展现在眼前。
潆香楼的中庭非常空旷,基本上没有什么阻隔视线的装饰物,假山和树木花草均不见有。地面铺了整齐的青砖,夏夜里在空旷的中庭摆上桌椅,凉风习习,月色斜照,风景煞是不错。
中庭中央靠右突起一片平台,高约一米,雕花矮栏杆围绕着四周,正面是左边,那方向是西向,这片平台原是供客人观赏歌舞的观赏台,今作为主宾席。在靠近其右方东向的一侧分别有延伸向南北的两个木质阶梯。平台顶上高高撑起的屋顶跟围绕着中庭而建的两层楼的屋顶相连。潆香楼是座呈四方形的两层高楼房,楼房绕着中庭四边而建,就像个方方正正的口字。
二楼往里是一圈宽约两米的有檐走廊,犹如一个缺了最下面一横的回字,东、西、北面被间隔成一间间的厢房,南面一片作为雅座,向着中庭的一面只设栏杆以方便观赏,临街一面则全是密密的对开大窗,打开所有大窗,外头风光一览无余。雅座不如厢房的晃眼华丽,陈设典朴优雅,平常摆放多张桌子,一些喜爱吟风咏月的文人墨客会端坐在里头,边欣赏歌舞,边谈诗论对。今日,雅座撤去了桌椅,把面向街道的大窗户全都打开,间隔的屏风也挪走,变成一个南北两面皆可观看的舞台。自下午一时起,潆香楼里的歌姬舞娘轮番在台上表演歌舞,引得街上观看的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
在潆香楼的中庭左右两侧,各在二楼处突出一块平台,平台两侧分别有两道楼梯连接。两块平台分别有八十四平方米那么大,左边的平常用作歌舞台,能歌善舞的舞姬就在那地方歌舞,中庭的平台正面向这边。右边的二楼平台平常是用作琴台,四周垂下竹帘遮掩所有视线,琴音就在里头弹琴伴奏。由于竹帘子的分隔,一般客人不能窥见琴音的容貌,更为这名一直只卖琴艺的青楼少女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除了琴艺冠绝花街柳巷,这名少女更能吟背出不少诗词,使得不少风流自负的雅客为了在近处一聆其琴声妙语,不惜一掷千金以获得一晚只一席的琴台茶席的资格。而一睹其芳容后,无不为之沉迷。
陆祁安就是其中一位。
立身于中庭南端,陆祁安仰视远眺,视线探向远处的二楼东北角落。他知道,她就在那,那一扇门后。
唐三娘重重拉了一把他的衣袖,把他飞往远处门后的缥缈神思硬是拖了回来。“陆公子,您是想着我家瑂舞了?”唐三娘假笑了两声,不待陆祁安开口否认,又说道,“待会儿坐下,我马上让瑂舞过来服侍您!”说完,撇下陆祁安疾步追赶前方赵家两位公子去了。
陆祁安只能用恨不得戳穿她背影的恼怒目光狠盯着她。
下午四时二十三分,一众人等随着迎门的龟奴的引领,登上了中庭的主宾台。
这会儿,台上最里头的一张桌子旁,一对父子模样的客人安坐其上。貌似父亲的中年锦衣人用粗长的两指夹起茶碗,见到被众人簇拥上台来的赵氏兄弟,蓄了络腮胡子的赭红脸孔波澜不惊,慢悠悠地吹着茶。
坐在他下首的精壮少年则羞涩地微垂下头,只敢用眼尾好奇地偷偷窥看新来的人。
唐三娘一上平台,即指着陆祁安和赵禹启道:“窦大人,这两位不消三娘介绍,您是认得的吧?”
陆祁安上前与他寒暄了两句,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而赵禹启则只是向他稍微拱了拱手,算是招呼过了,态度甚是冷漠。
唐三娘嘻嘻一笑,指着随后入座的赵昊启,尖着嗓子向窦威介绍:“这位窦大人恐怕就不认得了。”
窦威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地道:“不认得。”
“九公子,是赵九公子!”唐三娘兴奋的嗓音仿佛越来越尖锐。
“哦?”淡漠的目光睨视赵昊启,窦威讶然反问,“是丞相大人家的九公子?”
“就是,就是!”唐三娘眉开眼笑地大声应道。
主宾台下,中庭里整齐摆放着十来张大桌子,桌旁密密地坐满了宾客,唐三娘这番话语犹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人群里激起了一阵骚动,以中心的主宾台为轴心,一圈圈向外扩散,让潆香楼充满了喧哗。几乎每个人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主宾台上的少年公子身上。
众人视线中心的人则沉着脸,旁若无人地仰望正对着的二楼歌舞台。潆香楼的主宾台宽十二米,长十四米,四周以雕花矮木栏围绕,平时能摆五六张桌子的中央空地今天只疏落地摆放了三张大桌子。最里头的一张桌子坐着窦威父子,陆祁安和陆三管家陆前嵘被安排坐在最外面的桌子,而占据中间主座的是赵家兄弟,这样的安排显然表明最受重视的是赵家兄弟。
本来,陆祁安在所有参加投花标的人中身份是最尊贵,官职也是最大的。然而,赵昊启凭借父辈的福荫与他平起平坐,这还不算,竟然还占去了最重要的主座。这让长久被奉为上宾的陆祁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坐下后一直绷着脸,不太搭理邻桌的赵氏兄弟。窦威父子倒是没什么特别不满,窦永庭拘谨得一直用右手拿着青瓷茶杯要喝不喝的,他的父亲则一派自在地四处观望。
三主宾坐定后,潆香楼老鸨唐三娘立定在中庭平台赵氏兄弟桌前空处,装模作样地大声清了清喉咙。唐三娘的举动仿佛暗号般,交头接耳或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宾客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各位公子、大爷,三娘非常感激各位今天来到潆香楼,为小女的摘花宴捧场,三娘在此拜谢了!”说着,唐三娘回身先是向赵氏兄弟盈盈下拜,然后向窦威父子、陆祁安下拜,最后是向场内其他宾客拜谢。
“三娘不必多礼了,还是快请琴音姑娘出来吧!我们都等不及一睹琴音姑娘的芳容了。”宾客中有人起哄。
唐三娘抿嘴一笑,右手轻抬,粉色纱巾掩了半边脸颊,“各位公子、大爷无须着急,待楼里各位姑娘替贵客们换上热茶,添上美点。”说毕,香纱巾往左右挥动,“姑娘们快来招呼贵客!”
随着唐三娘的呼唤,潆香楼一楼两边厢房那一扇扇的门相继洞开,浓妆艳抹、环肥燕瘦的一众女子纷纷冒出,娇声调笑着奔向庭中各张桌子,每张桌子各有两名青楼女子招呼。一时间,莺声燕语在每个角落响起。
“玲珑、瑂舞,快来服侍窦公子和陆公子!”唐三娘右手高举纱巾朝东面琴台扬了扬。
“来了!”娇媚的两个声音自二楼降下,一直坐在二楼东面琴台里候命的两名红牌摆晃着纤细腰肢,一步步地各自从左右连接琴台的两个楼梯缓缓走下。环佩叮当,明眸善睐,一名艳若桃李,一名俏若春花,各领风骚,皆是楼里最红的头牌,平常都是百金才邀得稍坐片刻的美妓。
从左梯下来名唤玲珑的,身形非常娇小,一身粉黄,下穿长长曳地长绸裙,上裹绣花抹胸,外罩薄薄轻纱长衣,轻盈如花间的蝴蝶,目光带着好奇,直瞅着身子粗壮的窦家少年。
对上了她的视线,窦永庭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垂下了头,仿佛做错了事般。
玲珑好笑地歪了歪头,向他走了过去。她个儿不高,今天一如往常梳着高高的双环鬟,鬟脚饰以点缀了绢制各色卷花的华胜,额贴花黄,面敷薄粉,显得艳丽中不失活泼。
窦永庭眼角瞥见她的身影靠近,心里有些紧张,不住地朝嘴里灌茶。
“拜见窦大人和窦公子。”
娇声入耳,窦永庭更加不知所措,拿着早已空空如也的茶杯往嘴边送,记起里面没茶,又急急放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玲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窦公子,让玲珑来替您斟茶好吗?”香风袭来,柔软身躯绵软地靠了过来,轻轻地压靠在壮实的肩膀上,同时伸出的双手接住他重重搁下的茶杯,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窦永庭的手指。窦永庭立时被火烫般跳了起来,差点儿把桌子掀翻了。
“永庭!”窦威皱了眉,责备地喊了他一声,“你慌什么?”
被父亲责怪,窦永庭慌忙坐下,身体僵直紧绷,目不斜视。玲珑左手指挑着纱巾掩嘴,发出哧哧轻笑。笑声入耳,窦永庭霎时涨红了脸,头也垂得低低的。窦威不发一语,只厉眼往她脸上一瞥,玲珑心下一惊赶忙收起笑意,捧起桌上茶壶分别往窦永庭和窦威的杯中注上八分满的青茶。
另一边,身穿清一色紫红衣裳的美艳女子沿右梯步下。一头乌黑如云的秀发梳成侧于左脸的堕马髻,髻上缠了配衬紫红色衣衫的堇色丝带,一根金钗斜插乌发与丝带间,让她姣美的容颜显得越加妖艳。
瑂舞,楼里的头牌,轻移莲步,纤长的肢体轻摆,犹如在舞动着的绸缎,向着陆祁安而去。
“陆公子,您又来会瑂舞了?”妖美的紫色移近,软绵的嗓音仿佛沾了水的纱巾贴向陆祁安。
陆祁安一脸不高兴地撇过脸。
“怎么可能?”坐在他身旁的陆前嵘笑着替他回答道,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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