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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心知.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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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心知》
作者:舍念念
第1章 两年
檐下的侍卫无声开始换班,严五儿缩着膀子将双手拢进袖筒儿里,抽了抽鼻子将冷风冻出来的鼻涕吸进去,侧身给过来换班的侍卫挪了个地儿顺带将自己站了一个时辰的双腿挪腾挪腾活活血。慢腾腾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严五儿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站在昭阳殿窗户外面的主子一眼,然后如常那么站好。
若是两年前,严五儿还会劝说,一年前的时候偶尔也劝几句,半年前不劝了,只会偷偷叹口气,现在也不劝说也不叹气了,只是木头桩子一样站好,等着主子到点儿了走人。
长夏已过,天空慢慢开始高远起来,夜晚的星子也就格外亮,正是月上中空时候,月下庭院水洗般光亮,先前还隐在檐下的人影这时候被照了个泰半,影影瞳瞳能将就看个大概。
丈余身量,宽肩窄腰,是个伟世男子的模样,背手那么站着,也看不清脸前,单单能看清那披在脑后的头发,热烈茂盛的肆意攀爬蔓延着。约莫是穿了深色衣服的缘故,若非不是那身量过高投了点光,站在殿前的人几竟要与夜黑融为一体了。
四周都安静的不得了,夏虫也歇声儿了,良久之后,檐下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儿,却是咳嗽了三两声。严五儿再是站不住了,弓着腰往前走,今天在这地儿站的是比往常多了些时辰。
“皇上,丑时过了。”严五儿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些大内总管的样子,总是如他的上一位再上一位的那样,凑在皇上身边,忠心耿耿的说出这样那样关心或关乎于皇上的话。
也是,严五儿当大内总管都已经两年了呢,再怎么小时候如同他那野狗一样的主子般在偌大皇宫苟延残喘的长大,两年的日月里,也够他跟之前的老师傅们学样像样儿了。现今的严五儿,宫里再找不出胆敢对他不敬的奴才了,他是皇上身边的人,跟着皇上一起长大的,试问哪个奴才敢说严大总管的一点儿不是。
始元二年的夏末,先帝五子登基,已经两年。
一直背身站着的人终于转身,两三步已经到了院中,刚刚好沐浴了周身的月光,原本设想里的伟世男子当真是个伟世男子的样儿,只光影下五官线浓影重,竟微带了些教人无端要瑟缩的气息,看一眼就能打突的样儿。
严五儿小跑着跟在主子身边,本来合身的衣服因为他跑起来两只手一前一后的甩,那袖子就多出来一截,看着仿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是严五儿的习惯,从小到大都这样儿个跑法。所以当前面大步走的主子突然停步的时候,他甩着两只袖筒子跑路的样子就被皇帝看见了。
“狗崽子。”
严五儿被从后面一脚踹倒的时候耳朵里隐约就灌进来这三个字,严五儿被踹到了路边上,糊里糊涂翻起来站好的时候很有些个跳将起来踹回去再连带痛快的骂出“狗崽子”这三个字的冲动,只是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已经是严大总管了,打人骂人的也不再是那五皇子了,他们互相打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虽然他过去也没有几次打回去的时候。
他因为跑路的样子已经挨过两回打了,他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回回因为跑路的样子挨打,起先一回都不知道因为跑路的样子被打了,等到第二回的时候好像知道了点,到了这回无论如何是明白了因为跑路的样子挨打了。可为什么呢?他不知道,只当皇帝现在是皇帝,不能动辄打人杀人,脾气一上来当然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皇帝将自己的奴才踢到路边然后大步就往前走了,脸上阴郁的神色更甚,比之先前没打人的时候还要心情不好一些。
严五儿顾不上拍土,小心翼翼的甩着袖子又跑起来,他的姿势总是跟之前一样儿,从小到大一直没变过。
你看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没变过的,可是变的那些呢,变的那些变到哪里去了?不变的那些只是让你更能想起来很多变的东西罢了。
一路小心翼翼的跟在主子身后两步远处小跑,等路过倦勤殿的时候严五儿知道皇上这是又要回去处理朝政了。因为刚刚被踹了一脚,这个时候也不敢吱声儿了,默默小跑到了垂拱殿,等跑到这里的时候,他对于刚才无端挨打的事情已经不在意了,只是跟往常一样,有些可怜当了皇帝的主子。
新皇有高祖遗风,这是天下的文人说的,严五儿偶然上朝的时候听到过,于是就默默将自己袖筒子捅的更深了些。高祖当时是怎么治天下的他没见过,可是如果高祖也跟自己主子似的一天睡两个时辰他觉着高祖定然也有个已故先皇静妃那样式的情人死了罢。
已故先皇静妃和新皇到底是怎么个关系,两年之后已经有些说不清了,只是当时五皇子兵变逼宫登上大典之后发现静妃故去亲自给静妃守了三天陵,先帝后妃一应全给先帝陪葬,只放狗咬碎了当时和静妃走的最近的温昭仪。静妃陵墓并未迁入皇陵,也无人知晓静妃陵墓到底在哪里。
新皇登基之后按照礼制应将其母妃昭阳殿静妃追封为太后,皇帝并未追封,甚至有人提出来也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掉了脑袋,其生母亦是理应追封的,皇帝亦是没有准许,于是给新皇母妃追封的事儿就成了禁忌。皇帝生母没有被追封,有人咂摸着滋味儿说是按照皇帝的癖性,没着人从坟里翻出他生母的尸体泄愤已经是开了天恩了,还谈什么追封,毕竟皇帝能有个野狗似得成长过程都是拜生母所赐。但是皇帝到底是对静妃是怎么个态度,这就让众人有些糊涂了,亲自守了陵又不让追封,这简直是两个矛盾至极的驳斥点。
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了流言说新皇和先帝静妃并未以母子之礼相处,如此云云,那不追封似乎有了解释。新皇也对这种流言未有处置,可这种后宫秘事在新皇当政之后谁还敢说?且是毫无根据的言辞,于是流传着流传着也就淡了。朝臣们只是欣喜于新皇的励精图治,虽然每天上朝的时候总也战战兢兢,总也能想起皇帝血洗太子一党的事儿,有些老臣也总能想起五皇子野狗一样的出身,可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眼下,先皇留下的烂摊子已经被撑起来了泰半,虽然国库依旧未有余盈,可各地的土木水利都整修的整修,重建的重建,总之百废待兴的局面稍稍有了规整,血洗万千人的事儿也已经过去了,五皇子对太子一党的狠毒也已经过去了。
在这之中,新皇到底为什么从未有个好颜色也无人敢探究,甚至都习以为常了,只道新皇天生就是这般恶鬼模样,当然现在形容就是天子威仪,新皇天生就有天子威仪。
“缉熙,缉熙。”两瓣嘴唇间嗑出来的声音跟往常一模一样,板板整整只声音是个女子的样儿罢了。
“热就将袜巾子脱了。”皇帝都有些要生气了,闷声闷气的说话,这个可恶的女人一直这样儿,在他跟前一直这样儿,耐不住热也依旧穿的层层叠叠。本来他要呵斥了的,可又忍住了,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那副模样听过那声音了。
画面一转又闻声儿,“你快出去,出去!”说罢又要摔杯子扔箸了,脸蛋都涨的通红。
皇帝忍着脾气,探手想握上那扔杯子的素手,触手却是一股冰凉,睁眼,自己手里攥着严五儿的衣服。
“皇上,该上朝了。”严五儿盯着皇上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时刻防备着要被一掌挥出去。
他知道皇上又做梦了,只有在皇上做梦的时候他的脸上表情才会变,好像记忆中那神经病似的主子又回来了,一忽儿生气,一忽儿又高兴,总有点变脸的时候。
放开攥着的衣服,皇帝低头盯着案上的奏章好一阵子,有些愣愣的。最近都不梦见那女人了,他都有些忘了那模样了,可今天不知怎的又梦见了。他知道他一直是恨着那女人的,哪怕死了他也是恨极了她死了,可在梦里他竟是小心翼翼的怕惹着她。
他总是在梦里能想起最先开始她在宫里跟他发脾气的样子,来来回回的就总是她要发脾气的样子。
大约是她只有跟他发脾气的时候他才觉得她的情绪单单就只是给他的罢。
可她死了,她死了,竟然死了,他都没允许,她怎么就死了呢。
严五儿只当他是真的对那女人有情,然他真的恨极了她。
皇帝已经和少年时候完全两样了,阴毒狠辣老是白眼珠看人的孩子走了,木头桩子隐藏在暗里的少年也走了,外人眼里总是情绪极端的人也走了。
可严五儿知道皇帝还是五皇子,皇帝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这种人怎么会变呢?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变,认定是自己的东西到死了也是自己的东西,靠感觉活着,执拗的根深蒂固的有他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只是眼下这样的人是皇帝而已,恰好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扭曲的长大了而已,被人欺负怕了,被仇恨灌满了而已,所以他当皇帝是兢兢业业,天下谁敢欺负皇帝?
克制着自己当个皇帝,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简单的事。
第2章 当铺
玉轮东降,堪堪挂在柳树梢子上,要隐不隐的撒了丝丝亮堂,兴许是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将要过去,那点子忽隐忽现的亮也丝丝缕缕的不甚强劲,仿佛来一股风就要把那点亮给吹没了,寅卯交接时,万籁静,夜风冷,天下一片黑。
漆黑漆黑的巷子里,因了风声的缘故脚底和路面摩擦的声音便隐去了,本该是睡眠正酣的时候,京里城西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这会儿有人正埋头疾走。
借了一忽儿出现一忽儿消失的亮凑近了才将将看清小巷里走着的是两个人,打头的一个中等身量不胖不瘦,广袖垯裙,是京里寻常百姓的打扮,后一个走的一身筒袖阔腿裤两手抱着一个黑布包着的长条状东西,显是个侍人小子。
这两人一主一仆,手里也无灯笼也无拐棍,就那么抹黑疾走,看起来这巷子没走百回十回总是走过的。
就那么走了半天,忽然打前的那个停住了脚步,却是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门跟前,后面跟着的小子随即四处探看周围,即便将要天亮前的夜色浓的墨汁也似,也不知到底能看清个啥,总之是个机警的样子。
“两位喝口热茶暖暖身。”
从黑里摸过来的两人是被一个和善的老头子开门领进来然后招呼的,进来之后后面的小厮就只管垂着眼睛喝茶,这是这里的规矩。
进了这门,管好眼睛管好嘴巴便是首要的,这是他能跟着主子来这里数回的原因,能跟着主子到这里,便是他们这些人最高的奖赏了,这里是得了老爷信任才能来的地儿。
“福掌柜,大先生来了么?”杨翼刀端着茶杯不喝,话里带了几分急切问招呼他们进来的老头子。
“杨老爷喝了这口热茶暖和暖和。”被叫做福掌柜的老头儿和和气气的回话。
杨翼刀无法,一口将茶水倒进嘴里,手里扣着空杯子只盯着隔档另一边有声儿传过来。
屋里就三人,隔档这头空间不大,摆了个半新不旧的桌子两把椅子旁的就没有了,一盏芯子不长的油灯仿佛生来就是那样昏暗在墙角燃着,隔档那头从没进去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杨翼刀喝完了水坐都坐不住只站着,后面的小厮当然不敢坐,于是就那么等着,不大的空间三人里面只有老头儿低头悠悠的扫地。
“福伯,请杨老爷坐。”半天了,隔档那头突然传了声儿过来,后面的小厮正在出神,冷不丁就被这声儿吓了一跳。他已经来这儿好几回了,往常也有过天见晚色的时候来可没有今天这样个时辰来过,又等了这样长时间,也不知道隔档那头的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儿声儿都没有,刚进来时隔档那头分明是没人的。
杨翼刀只等着里面出声呢,这时候也不等福伯说话,连忙坐在靠隔档那头的凳子上。
“大先生您来了。”杨翼刀生怕吓着隔档那头的人似得说话。
“嗯,”里面回了一个字。
“天气要转凉了您身体可还好?”
“挺好,劳烦杨老爷挂心了。”里面人话是这么说,然就这么几个字里就夹了好几声咳嗽,那声儿传过来就呼噜噜的粗噶,不若往常时候。
这杨翼刀终于将寒暄的语句说完了,看一眼隔档那头,照旧是看的不很清晰,隐隐便有些担心起来,他单知道大先生身体不好,原本是觉得不应该这个时候打扰的,也担心人家这个时候不接他的货,却没想送了画样儿过去竟然得了准,可是现在听声音这大先生身体仿似很不好,也不知道这物儿能不能被收了,如果这物儿大先生不收,那真的是没处张罗去了,扔也不是个好扔的,扔不好头都要掉。
“福伯,将东西拿进来罢。”
那小厮连忙将怀里一直抱着的东西给拄着长把笤帚的福伯,见东西被拿进去之后隔档里面的灯亮了起来,有心想偷看一眼里面的人,可又忍住了。这小厮实在是好奇能让自家老爷这样毕恭毕敬的人是谁,听声音好像不是个年龄大的,这地儿也没什么稀奇的,可他家老爷开着京城里最大的当铺和酒楼,平白无故能对谁这样礼数周全。
东西被拿进去了,在看见里面亮起来的灯被又挑亮了一点之后,杨翼刀手心里就全是汗了,隔档那头坐着人也就看的更清楚了。大先生还是往常的打扮,坐在案前后背挺得直直的只低着头,大半个脸都埋在黑披风领子里,只浓密的睫毛沾了灯火黑的发亮,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就连看见他拿来的东西时候也只是睫毛微动。
杨翼刀开始忐忑起来,普天之下认识他今天拿来的东西是什么的不出十个,就连他也不是很清楚这物儿到底是归属于谁的,就凭他那点模糊的认识,他知道今天这东西要是这里不收,他日定然是个祸端。今天这东西传说是前太子的贴身物,是把剑,被送进他当铺子的时候他看是个宝物就收了,后来打理的时候仔细看才发现这剑上还有字,等认出这字的时候这东西就跟烧红了的烙铁似得,哪儿都搁不得,思来想去半天,只能送到这里来了。
传说中前太子有把剑,唤作曳影剑,是高祖授给皇长孙后来辗转到了太子手里,传说这剑有“受文德者,锡以钟磬;受武德者,锡以干戈。有浮金之钟,沉明之磬,以羽毛拂之,则声振百里”之名,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前太子的东西,只知道这剑确实唤作曳影剑,那剑尾上的古体字花纹似得饶是他也差点忽略。宫里的东西他经手的很多,可若是沾上前太子,想起两年前夺权流下的血午门地皮都浸红了两尺厚就有些不寒而栗,现在今上也依旧是满天下的寻找前太子。
悬着一颗心等了良久,里面终于回话了“福伯,给杨老爷拿土。”
杨翼刀吁了口气,看来这东西是被大先生收下了。将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福伯拿着一口尺来高的小箱子出来,站着的小厮上前接过。
“手里没新东西入手。”杨翼刀临走时照旧留了这么一句,然后起身趁着天还没亮出了门。
等主仆两人出门走了好半天,那小厮终于没忍住,“老爷,这大先生到底是谁?”
杨老爷一滞,他也不清楚这大先生的来历,这大先生仿佛是一年多前横空在他们这行出世,专收别人不敢收的东西,宫里的东西寻常铺子一概不收,只他这里收,不论活人的死人的,旁人不能吃的东西他都吃,可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却是不清楚的,就连他自己怎么搭上这大先生的,现在说起来也是话长,总之是个糊里糊涂,甚至大先生这个称呼,也是跟着福伯叫的。
从黑市里流出来的东西之前还有几队人通过关外流出去,现在却是不知不觉都从大先生这里处理。大先生这里吃货,有规矩三,其一,交由他的东西,不讲来路不问去处;其二,无大物不叫大先生,出了吃货的门不叫大先生;其三,东西不辨真假,见面先交画样儿。
就这第一条,道上的同行都是骇了好一通,但凡要捣鼓这些个死物,总有些规矩要讲,头一个官府的东西宫里的东西不收,旁的有人不收死人坟里挖出来的,有人不收偷来抢来的,可这大先生是官府的也收,旁的也收。杨老爷隐隐觉得这大先生身后定然站着一个朝廷大官撑腰,要不然谁敢毫无顾忌的倒卖官府宫里的东西。
至于第三条,那就更神了,人家单凭个画样儿看真假这本事想来天下没人有。这林林总总的,旁人眼里的大先生就更神秘起来,虽则但凡交货的人都是见过大先生的,那大先生也没有两个鼻子四只眼,甚至比起寻常人还俊秀一些,然一人眼里一个大先生,两年之后这大先生在这一行俨然神秘能耐堪比天上人了。
那小厮等了半天不见老爷回话,低头裹紧了衣服再没敢问,只是心里越发认为这大先生神秘起来。
那不起眼的小门在杨翼刀主仆两人走后不久就又开了,一抹修长身姿推门出来,这会儿天色将将有了白色,天地间慢慢的氤氲起了雾气,出门的身影裹着黑色披风往巷子外面走,腰背端直披风微动,身边有倒夜香的车子过去也是悠悠的往前走,等出了巷子身影也就慢慢被雾气与夜色遮住了。
天边的白色越发多起来,等稍稍能看清东西的时候,那巷子里不起眼的小门上写着两个更不起眼的字“当铺”。
不多时那小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地已经扫过,隔档上的锁也打开了,桌上的水壶也填满了,福伯坐在隔档里面,等有路过的街坊打招呼的时候就和气的也回个早,今儿的当铺营业的早。
天未大亮之前,街上的人已经慢慢多起来,这巷子外的官老爷轿子车马也多起来,都是早起的朝臣官老爷们,不上早朝的要去各个地儿画早点卯,上早朝的呵欠连天赶着进宫,这一天也就这样吱吱咛咛的又开始了。
太极殿里很是安静,先前的吵嚷只因为坐在上首的皇帝微动了动坐姿倏忽间就没了,几十个人的互相吵嚷到几十个人的瞬间安静,这中间的转化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一开始群臣对于他们自己之间的这种变化也是目瞪口呆,可现在已经习惯了,毕竟已经两年了。
两列大臣文左武右,文官当首的是户部侍郎韩应麟,武官当首北衙禁军大营统领沈宗正,两列官服明亮妍丽,规整的站在偌大殿里,从最上首皇帝到下首的官员,一撒而下的肃然,天朝宏仪显露无遗。
皇帝坐在最上首,所有东西尽收眼底,朝臣,大殿,甚至连殿前掠过的蚊虫都能看见,这是他的朝堂,这是他的朝臣,这是他的天下,如果他愿意,蚊虫上也可以刻上他的专属印章,皇帝如是想,然后将目光从殿外收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来说就是个心理扭曲皇子看上了一个没有心理扭曲的妃子,然后各种纠结最后女主机缘巧合逃脱深宫!!这是上部的故事,现在我们开始的就是女主从宫里出来后的事儿!!不想看上的直接看下,毫无影响!!!
这是给攒文的娃说的话:有些娃爱把文放在一起看,可以呀,可是我要涨数据啊,数据涨了我才会心情好好好写文啊,那你为了让我好好写文你好好看文是不是应该帮我涨数据啊
第3章 选秀
“就按照太常寺的想法来吧,祖宗礼制不可废。”皇帝开口,算是为今天朝堂上先前的纷争划下了句号。
大臣们皆低头无人出声儿,只是对于皇帝口中的“祖宗礼制不可废”几个字有些不以为然,皇帝只有在后宫扩充这件事儿上才会有遵从祖宗礼制的想法,至于其它,他说的就是礼制就是法。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在各人心里打转,或者趁着互相嚷起来的时候混在大家当中隐晦的嚷嚷几句,单单要提出来,那是没人敢说的。
先前两列大臣在互相吵嚷什么?他们在为今年的选秀事宜吵吵。上一次爆发今日这样大规模的吵吵是去年今日,所为同一件事,就是后宫扩充的事儿。
高祖不惑之年一统天下,当是时天下处于割据状态几十年,动荡不安,民不聊生,人丁凋零之可怜后世都不能想象,寻常百姓家里五六家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男丁,甚至高祖子嗣也稀薄的厉害,膝下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儿子,其余成年儿子皆死于马下。天下一统之后,高祖正是壮年之时,首当要解决的事情就是子嗣问题,于是太常寺将选秀定为每年一次大选,半年一次小选,大选一年选才,一年选貌,这种选秀制度一直沿用到先帝登基。
先帝登基时候,经过高祖三十余年的努力,后宫人数已经是前朝最多时候的两倍多,整个后宫一月开支竟然赶上一个州府两三月的赋税,于是一年一次的大选改为三年一次。
新皇登基,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和太子一党被处置牵连甚广的局面亟待解决,按照倦勤殿长年不见侍女的情形,所有人在新皇提出要扩充后宫的时候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
去年今日,新皇登基一年余。有些朝臣还没从记忆中将木头桩子样的五皇子从记忆中褪去,有些还未来及接受从沙场归来血洗太子党强行逼宫上位的新皇模样,甚至新皇身上那股怪异的让人说不出来的阴沉的不舒服感也还未适应的很好,乍闻由皇帝嘴里说出要选秀的事情朝臣一时间想不好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太常寺卿胡越是反应最快的,他是韩应麟提拔上来的,韩应麟在被处置后总管皇帝财政就可见皇帝是将韩应麟放在一个什么位置,胡越当然不会有违新皇意愿,这事儿也该着太常寺办,遂当场诺即日着人操办。
太常寺卿一开口,其余众人霎时炸锅了,反应过后各抒己见,总的意思就是皇上现在不到大选的时候,而且天下各处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没钱选秀,并且新皇上位,立即选秀让天下人对新皇印象不好,种种种种,总之朝臣们要有个朝臣的样子,为皇帝为天下着想,吵吵嚷嚷的也忘了自己一直是惧怕新皇不经意间露出的阴沉和戾气的,总之一定要互相吵嚷争得脖子上靑筋直冒脸膛上发红冒汗,险些在堂上干仗。
新皇登基,真正一直跟着皇帝的人本来不多,大部分人还不能带进朝堂上,于是留在身边的也就有限几个。且大多都是他征战沙场拉来的武将,事成之后在各个地方驻扎了,最后留在身边的也就沈宗正,韩应麟,胡越几个,所以站在底下吵嚷的多是前朝众臣站队时候选了五皇子的和新近提拔的后起之秀们。
后起之秀当然遵着皇帝,前朝众臣要照顾祖宗礼制,要照顾天下百姓,还要照顾圣贤们所言,于是真个好好吵了一番。
最后当然是没吵出个好歹来,皇帝咳嗽了一声他们就瞬间没声儿了,实在是怕死了捉摸不透的新皇。于是去年的选秀大操大办了一顿,将各地及笄以后的美貌女子不论未出阁或寡居尽数选进了京,按照礼制好是进了些个。
可是一年过去,皇帝子嗣一直没动静,皇帝在敏感的时间选了好些个美貌女子,只最初留宿在后宫,其余时候一月进皇后延庆宫里一回。今年冷不丁又提出要选秀,莫不是好端端的皇帝要找个花钱的豁口?可这种花钱又不得好处的做法也是匪夷所思啊这是。
继一年前朝堂上吵嚷开了先例之后,以后一年里上朝时间总会有些人试试探探的又吵几句,得皇帝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一句话之后就打住,而且皇帝这两年只是惜言了些,倒真杀的大臣不太多,于是今日又将吵嚷吵出了一个新高度,有激动的老臣险些撩袖子波及到一直没开口的韩应麟。
终于等到皇帝开口,朝堂上就安静下来了,虽然有人还想说两句,但是唱监的太监已经开口了,于是皇帝起身,有想说话的也就不得不咽下嘴里的话。
今年大选是以才选人,九品以上的官宦都需将符合条件的子女送上京来,下朝之后太常寺卿和礼部侍郎就被皇帝招进书房商议了一番,立即操办大选事宜。
等书房只皇帝一人时候,皇帝往后靠了靠脊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没有焦点的拎起笔,沾好了墨,却是迟迟没有下笔,待一滴墨滴在纸上时候才回神,无意识的动了动嘴,然后低头看奏折。
皇帝头发浓黑,肩膀脖颈宽硕,脸上线条浓重深刻,还微带了些沧桑,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年男人了,可是这会儿那抿起的嘴唇竟是带了些执拗,拧着的眉毛也带着些执拗,像个固执的少年。
端茶进来的严五儿看一眼皇帝,当真是可怜又心疼,你看,这偌大的天下,你得了,属于你的东西真正是有多少。
“韩大人,韩大人请留步。”韩应麟本已经弯腰要进轿子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身一看是沈宗正,遂站定。
沈宗正两三步走至韩应麟旁边,示意韩应麟家侍子抬着轿子自个儿回去,偕着韩应麟往前走。
“今天韩大人倒是耐得住性子,一声儿都没出啊。”沈宗正这两年当了北衙禁卫营大统领,时时和些狼一样的禁卫呆在一起,说话些也直接起来,原本因为辈分不敢说的话也是绷不住开始说了。
“沈大人不也没开口么。”韩应麟淡淡睨了沈宗正一眼,负手往前走。
沈宗正语塞,他向来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心里不认同可绝对不会违背皇上的意愿,朝堂纷争他绝对不参与,和皇上站在一条线已经是他的本能。可这不代表他能认同皇帝一年一次大选,倒不是因为劳民伤财什么的,而是皇帝在重复着一年一次的无望,皇帝过于年轻,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一次次的无望里,就算从皇帝十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个怪物,可他毕竟是个人的样子。他相信韩应麟和他应该有相同的想法,君臣君臣,有君才有臣。
“韩大人能不能将师叔唤来。”语塞了一阵子,沈宗正期期艾艾的开口。
韩应麟默不作声的将手收进袖子里,“你们师叔在哪里?”
“师叔他不是每个月都给韩大人来信么,您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总正一看韩应麟口气,知道韩应麟不愿意管这档子事儿,立时有些发急。
韩应麟往前走,不回沈宗正的话,只是锁着眉。他穿的是个墨兰的官服,走起来很有一股子文气,因着他斜飞入鬓的眉毛,文气里又带了些英气,虽然两鬓带了些花白,可将将过不惑之年,又长时间得两朝皇帝宠信位居高堂,自然很有些个从容优游的气度,不开口的时候就有些个高深莫测的味道。
“你师叔连这些都跟你们说?”就那么走了一阵子,韩应麟开口。
“御天。”沈宗正摸着鼻子回答,有种窥探了夫妻秘事的感觉。
于是韩应麟不说话,只是步子加大了,半天甩袖子出声“你师叔现在应该在漠北,一时半会儿也叫不来。”
沈宗正听出韩应麟语气里的抑抑,总觉得自己周边都是些情种。
“总之韩大人必须得想想办法了,皇上一年一年这样也不是个头啊,况且人他亲自验过死了无疑。”
韩应麟一时也叹息,半天了“我想想办法吧。”
得了韩应麟应允,沈宗正转身便走,他要去城北的大统营里去,平日里都是直接从皇宫去城北,今天弃了马便只能走过去。
因了低头一直想着皇帝的事儿,一时间没看道儿,等肩膀被撞了一下打个趔趄才回神,回头看了一眼撞自己的那人,然后恰好那人也回头看了他一眼,沈宗正眼睛一眯。
那是个一身短打装束的男子,看身量竟是和皇帝差不多高或者比皇帝还要高上一二分,沈宗正没见过几个比他那小师弟皇帝还高的人,打一眼看见那身高就一顿,再看那人脚步,那是个练家子,还是个色目人。
第4章 张府
当朝社会风气开放,自高祖统一天下起就和周边各个国家都有贸易往来,经行百年之后,大街上看见色目人已经不再是新鲜事,甚至有部分色目人经过两三代的定居有后代在朝为官。
让沈宗正驻足的不全是因为那人身量奇高,也不全是那人是个练家子,更不会因为那人是个色目人他就惊诧,而是他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如果他真的在哪里见过的话,这样身高的人他不应该不知道,然现下他是真的不记得。]
沈宗正沉吟间,见那人三两步回转已经从一个僻静小巷里进去了,身体先于大脑一步跟着那人,待进了小巷之后早已经不见其身影。
下意识的放轻脚步往小巷深处走,等走到巷子尽头自然一无所获,顺着来路往回走,沈宗正暗暗看了看这条巷子,这是京里皇帝最放心的一片儿地方。
皇帝的心思自然比他的心思深沉缜密,既然这片儿地连皇帝都放心,沈宗正也就没有先前那样紧张,然毕竟之前是专门搞情报的,因为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遂绷着的气儿放下不来。一时间找人不见,沈宗正只得作罢,尽管知道那人定然是在这个巷子的某个地方的,沈宗正也没再细找,于是转身离开。
待沈宗正离开好一阵子之后,有人从巷子最尽头的院墙里翻出来,轻轻巧巧的走至巷子中间,弹了弹袖子上的土推开暗漆色小门安静的进去。
暗漆色小门在巷子中间,上书安静的两个字,张府。
夏末的上午,所有东西都是清亮亮活泼泼的,带着对生命最后劲头绽放的热闹。天光也是热烈中又带了些清冽,这会正是一天中最让人舒服的时候。
在这样的时候,张府偏院里一间四开的窗户里传来的读书声也格外入耳,声声的孩童声儿里不时夹杂着一两句先生的声儿,那声儿低低的带了些不可名状的磁性,像是醉酒之后的微醺,不若男子的醇厚低沉,也不若女子的清亮,有种雌雄难辨的顺耳。
蹲在窗户底下的人每每听见先生低低的声儿之后总是下意识的捏起手跟前一撮土,然后无意识来回撵动手指头。
这人作一身常年走卒的短打扮,两腿叉开大狗一样的蹲着,形同这天下最最普通的粗鄙男子一样的姿势,然那蹲着的大腿上有粗布都遮不住的肌肉形状,露出的胳膊也是修长有力,躬着的腰身也是劲瘦结实,这是个好儿郎的样子。这会这人垂着眼睛,于是那清晰的双眼皮和深眼眶就显得尤为清楚,这是个色目人的后代,毫无疑问。虽然他的脸上已经不若寻常色目人那样,长相也跟周槽人相差不大,可细看他的瞳仁还是比旁人多了些棕色。
就那么时不时搓搓手指上的土,这人在这窗户底下蹲了大半天,待屋子里面读书声儿渐歇,他才站起来,起身往偏院后面走。
等他在铜盆里倒上水,胰子放好,将热茶倒进杯里,前院的脚步声正好就延伸到檐下,他转身,门里安静的走来身量修长的人。
“你回来了。”门外进来的人迅速扫一眼屋里的人,见他全须全尾的站着,安心下来。看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杯和已经摆放好的东西,抿出了一点笑来“都说了不用给我惯这样的毛病,这些我自己来就好。”说罢就带了些不好意思来去洗手。
门里进来的人着一袭青色长袖衣粉色对襟旋褂,通体无首饰只头上别了个半月形卷草狮子纹浮雕花银梳,清灵灵是个妇人样。这会儿听着她的声音了,原来那前院里先生的声音就是她的。
她低头洗手的时候修长的脖颈就露出来了,长长的睫毛也翘起来了,张开的窗户前她就那么低头洗手,饱满的额头在别个人看来像是吸走了世间所有的精华。即便她的肤色不白皙,声音也不清亮,右脸颊上还有一道划痕,所有的所有都不符合当世美女子的标准,可屋里另外一个人见过先前的她,脑里也总是能自动映出先前她的模样来。虽则近一年来先前她的模样已经不常出现了,可总在你忘了忘了的时候不经意间先前她的样子就会冒出来。
先前的她杏眼桃腮,泼天乌发,肌肤丰腴白嫩,身段修长,受着帝王的宠爱,通体的威仪,通体的漂亮。虽然总也有不如意,可她受着那么多人的宠爱长大,在天底下贵气最集中的地方过活过,怎么能不通身都是娇贵和漂亮?
听说过先帝后几年宠爱的静妃么?大抵是听说过的,先帝死去的静妃恰好和她先前的样子像了个十成十。
可是再像,故人终究是故人,像,也只是像而已,不是是。
那样的她就只是活在别个人的记忆里,时常能想起,只是不可惜,故人有故人的美,眼前人有眼前的好。
穆清洗手罢,转身正要端起桌上的茶杯,就看见屋里另个人侧身是个机警的样子,她心下也是一凛。自打她们住在这里,除开第一年两个人都悬着一口气总也睡不好,近半年来她已经有好些时间没有看见他这样了,莫不是那人终于是找来了么?
舔舔嘴唇吸口气瞬间武装好自己,穆清不动声色往屋外面走,如果来的人过于对付不来,她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屋里另个人的。
“野夫。”穆清开口,那人转眼看穆清一眼,然后无话退进了屋里。
心下皱眉,穆清知道这次回来的人定然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可是是什么呢?
思索间前院跑来的孩子已经到了眼前,“先生,这是祖父让我拿过来的书。”来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奶气都没消板板整整的小大人似的说话。
穆清接过书,“谢谢文钦。”
“先生不客气。”小孩儿说完,板板整整一躬身,然后退出去。
目送小孩儿出了院子,穆清转身,看一眼给茶壶里换热水的人,却是没等到任何言语,于是也没有追问,只是接过递上来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水温刚好。
默默端着茶杯一气儿喝光,身边人伸手又要倒水,穆清没有再伸杯子过去,只转身坐在凳上,宽大的袖筒在空中划了好大一个弧度险些要带起桌上的水杯,穆清不甚习惯的掖好袖管,拧眉看已经开始拾掇收拾房间的人。
“野夫”穆清开口,等了片刻不见回话,“这次出去还顺利么?”
“嗯。”被穆清唤作野夫的人回了个单字,手里的动作不停,丈余身量的男子,这会儿手持抹布,就着先前穆清洗手的水正洗抹布擦窗棱子,其动作之娴熟不亚于正院里的洒扫婆子。
“那就好。”穆清垂下眼睛没有追问,两年的朝夕相对足够让两个陌生人变成不用言语也能心意相通的地步,但凡野夫不跟她说的,也就是他认为她没必要知道的,既然是他这么觉得的,那她也就不问了。
于是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屋里就谁都没有说话,穆清安静坐着,有些发愣的看着站着头顶都要超过窗户沿的人洗洗擦擦,末了还将里间她早上换下来的衣服叠放好。
一个大男人在叠自己穿过的衣服的时候穆清终于是想起来要过去自己动手了,而且也是不好意思的狠了,这倒不是因为她的衣服被男人看走了摸着了,而是在这个屋里她依旧是个被伺候的让她不好意思,况且人家是刚出了远门的,一回来就伺候她吃饭穿衣的也着实不像个样子。
除却了最初的不习惯,她早就适应了所有的东西须得自己干了,而且没有不忿也没有旁的情绪,只是觉得自己该是要拾掇好自己的生活的,毕竟再没有可使唤的人了,再者她也不是个使唤人的境地了。
然,三岁被钦定为太子妃,宫里专人教习长大,后虽未成为太子妃却是成了先皇宠妃,从一开始生活琐事都离她远的不能再远,她甚至连嘴都不用张就有人知道她要什么,骤然要自己打理生活,逃过了生死,逃过了皇帝的人竟然是手足无措的。
而身边跟着的也是个粗的不能再粗的大男人,偶尔在这样沉闷的时日里穆清想起最初两个人左右支绌吃夹生的米将屋子过得一片狼藉被张大人看见人家目瞪口呆的样子还能乐起来。
其余的事情先不说,吃饭洗衣过活的这些事她终究是熬过来了,再不用谁伺候也能做的很好,只是这会儿正将踏脚擦过第二遍的人慢慢竟是成了过生活的好手。
穆清觉得过活琐事她自己已经处理的很好,可是那只是她自己觉得而已,诚然,现在的她比之久远之前的她自是不必说,且其余事情纷杂需要费心的地方太多,她终是在这些琐事上上心的少了些,而且也是有了些穿衣吃饭关乎生死无须讲究太多的念头,故而在屋里就有些个日子能过下去就好的想法。
遂屋子里男人不在的话,五六日不洒扫也是常有的,熬一锅粥吃三餐也是常有的,旁的地方用的心力太多了,自己身上就总是不那么关注,吃一口穿一件这些事,只有穆清自己认为她现在已经干的很好。
第5章 太傅
本要走两步进里屋收拾自己东西的,可里间人手脚过快该叠放的已经叠放好,连该洗的衣服也被搭在胳膊上一副立马要出去洗的样子,穆清心下叹息,也就没有强去将衣服拿过来。
这世上最不能诚惶诚恐的这样伺候她的,就是眼下的这人了。
只可惜,就算你认为你和我默契到心照不宣地步,你毕竟不是我,你也不知道我心里究竟想什么,没准我伺候你不因为其它,就只是因为我愿意我想那样呢,咯,只可惜。
刚刚将屋里擦洗一遍的人这时候已经拿着衣服出去洗了,穆清偶瞥一眼看见自己的小衣被放在水里搓洗,终究是有些慌乱难堪,虽是丢弃了很多东西,可大家族养起来的东西哪里能够你说没了就没了。
索性想要装作看不见,摊开孩子们交上来的述论,将将看几个字,日头恰好就照在案前,该是又到了吃饭的时候,遂起身去厨房。
你看,生活所有的真实感就来自穿衣吃饭,这是无法抗拒的事情,尽管在穿衣吃饭上穆清终究是少了些天赋和上心,可她还是耐心的适应这种生活,这是生活给她的变化,眼下她若寻常妇人一样,也是为了一日三餐要操心,过的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的生活,高墙庭院,已经是前世遗梦。
穆清进了厨房,院里洗衣服的人看一眼厨房里的人再看一眼手里的衣服,莫可奈何的抿起嘴,然三两瞬之后就又恢复,紧着手里的活儿赶紧干完去厨房,他怕厨房里的那位在吃饭上失了耐心。
因了野夫中饭不精致也还算可口,饭罢两人就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屋里这头窗户前的大积案是她的,那头窗户前的塌是野夫的,两个人谁也不言语,她是永远的歇不下来,野夫出去一个月了这两天也该是忙活的时候,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啪嗒”大开的窗户被黄昏的风吹了个趔趄撞在窗棂子惊醒了一直伏案的人,穆清回神,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塌上的人何时已经出去了,伸了个懒腰起身,从架上抽了本书出门。
正是金乌将沉的时候,因了晚风的缘故,天边那通红的云彩跟骑着天马似得一忽儿从这里掠过一忽儿从那里掠过,于是漫天就是层层叠叠的红白蓝,红白蓝里又互相交映出其它色儿,整个天空一时间色彩丰富美极了。
就那么抬眼在檐下看了两眼,堵着的心绪也舒畅多了,于是举步往出走。
出了偏院沿着小路绕过一大片竹林,石桌前面坐着的人让穆清紧了两步上前。
“来了。”
“嗯。”
坐石桌前先开口的人是个胡须极茂盛的老人,着一身对襟夏衫,单一看看不出年龄,这老人眼睛精亮气色极好,约莫精神矍铄是说他的,头也没抬招呼了一声继续看天那头的景。
穆清于是也不言语,坐下之后照例烧水洗茶过茶泡茶,然后两人一人一杯最后开始自己看自己带过来的书。
穆清不说话,坐着看天的老人也不说话,只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书,间或喝一口茶,旁的动静儿就都没有了。
“先生,这易拔修订的《周官总义》考究的一塌糊涂。”一老一小在竹林吃茶看书亦或看天好半天,小的那个终于开口了,却是直斥别人修书一塌糊涂。
“哦?”老的那个回个单字,每每在小的这样的时候就觉出几分兴味来。
“惟《泰和大典》尚载天官、春官、秋官,今散见於《泰和大典》者,地官、夏官适当阙帙。其馀四官,首尾颇为完具。易祓《周官总义》三十卷、毛应龙《周官集传》十六卷,《集传》早于《总义》,前者言明地夏二官实缺,又怎会在《总义》里看见。”
“说不定是毛氏考究不慎呢?”
“怎么可能,毛氏一生以治学严谨于世,他所著《龟山集》连先生都夸,反倒是那易拔后书《安石卷》尽是些华而不实沽名钓誉之作,倘若他这《总义》还有一二分可取之处,旁的那真是一眼都不需看了.”
“看了《龟山集》?”
“嗯。”
“好,那就是易拔修书一塌糊涂。”老的那个慢悠悠喝口茶,然后这么说。
“怎么?”老先生见穆清讪讪的还有话说的样子,就又问了一句。
“有话就说。”
如此老先生就朗朗大笑,穆清莫名,总觉着老先生为人一生严谨正派,只每当和自己论书的时候就有些个不那么正派,总有种自己被耍着玩的感觉。于是就郁郁的,看一眼老先生,又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书,再抿一口茶,眼睛来来回回,看着就仿佛暂时从原本的她脱离出来了,不那么老成苦心操劳。
“老爷,韩大人来了。”竹林外边转进来小厮传话,穆清神色一整,立时就安静下来,仿佛生气也少了些。
“让他在外面等着。”原本看穆清一本正经说谁谁不好谁谁好好玩儿的老先生顷刻间也是收了笑意,弹了弹衣襟起身,穆清已经从竹林那头的小路拐出去了。本是要进竹林的人听见老先生的话脚步一停站定,抬眼见一匀称身条的女眷背影稍纵即逝,来人纳罕,看背影那是个年轻女眷,显然方才陪着先生的是这年轻女眷。
老先生理好衣服信步走出竹林,花园里背身站着的赫然是当朝皇帝最信任的人,户部侍郎韩应麟。
“太傅大人。”韩应麟听见脚步回身见从竹林里出来的老先生,赶忙行礼,见老先生一言不发没有回应颇为无奈,知道新皇上位两年这老先生气还没消。
“韩大人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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