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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調情:身體意象與性愛成長.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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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有四十九位赞同“只有性器官对性器官的接触,才是性交行为”的论点,可能将影响日后的类似判例。
这不禁令人遥想起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当年风范”,在他与白宫女实习生之间的“内线交易”曝光后,到国会中作证时,他口口声声说没跟对方发生性行为。后来克林顿的解释是,以他个人的定义,口交不算性交,所以他也不算说谎做伪证。
克林顿早年担任州长时,就赢得了“滑头威利”的封号,形容他很滑溜,能躲能闪,有事罩顶,却屡能全身而退。有趣的是,“威利”两字在英文口语中,是男性性器官的俗称,而套上了“滑头”,其实倒真符合他那不安分的小老弟,爱在口沫中找乐子的写照。
“只有性器官对性器官的接触,才是性交行为”,这句话的后面到底应该要加肯定的惊叹号,还是不以为然的问号呢?首先,性器官的定义就值得好好拿捏与斟酌,到底何谓“性器官”呢?
性器官(genital)系从拉丁字根演变而来,有生育的器官(organ of generation)之意,因此早期人们都称它为生殖器。但在后来的性学领域中,放弃了生殖器的称谓,因为事实上,人类所谓的生殖器官多半时候都“不务正业”,也就是说并非用来做生育大业,而是享受性乐趣居多。
但是争议又来了,当只有男性的阳具(阴囊)与女性的阴蒂(阴核)能被称为性器官时,是不是表示其他的身体器官,即使能带来性高潮,却也没资格算性器官呢?
现代的性学专家十分反对这种窄化的定位,因为死守这个僵化的框框,只会让人们绑手绑脚,而丧失了开发性爱欢愉的潜力。
如果诸多的性行为可以编成一本六法全书,那么翻开这本大书,逐条检查,会发现其实很多达到高潮的性行为,牵涉的器官都不限于男女的“胯下”,有的是舌头,有的是耳根,有的是大腿内侧,有的是肛门、会阴,有的是手指头,甚至是脑中无形无状的想像力呢。不是有句名言,人类最大的性器官不落在两腿之间,而是在两耳之间——大脑吗?
更妙的是,畅销全球千万册的《性福宝典》(The foy of sex),鼎鼎大名的所谓性福专家康福特(Alex Comfort)还特地在书中开辟一个专页,集中介绍“脚拇趾”(big toe)。他大力推荐普天下男性用脚的大拇趾头当作性器官,去“脚踏实地”满足性伴侣呢。
超现实派大师米罗曾经说过,性器官具有诗一般的力量,就像天上的彗星一样。在那擅长捕捉斑斓色彩、捏塑变化万端图腾的画家眼中,性器官并非是墨守成规的型态,而是一束冲破夜空的缤纷火花,那个意象又更上一层楼了。
这些都是对人类的性有贡献的器官啊!所以,法官大人,请问你所说的“性器官”,到底是指哪里?
根据报载,澳洲法官在审理强暴案时,曾做出一些个人高见,引起非议。例如,南澳大利亚法官布伦说,丈夫要求老婆敦伦,使用比平常粗鲁一点的手段,并没有什么不对。维多利亚地区法官欧布安减轻强暴犯刑期,因为他认为女方当时昏迷,所以精神上也不至于因强暴而受到太大的伤害。同一地区的另一位法官布兰德更语出惊人,指出当女方说“不”,就强暴案而言,法官的共同经验显示往往意思就是说“是”。
澳洲国会委员会的解释是,虽不至于全澳洲的法官都有性别歧视,但以上所述也不是个案,法官的性观念确实需要与时俱进。
显然,咱们的法官也不太知道民间的性活动已经蓬勃到何种地步了,我建议每位法官案头上都该摆一本1992年出版的《不寻常性行为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of Unusual Sex Practices),没事就恶补一下。当他看到“Oculolinctus”(指有人的性高潮是来自舔对方的眼球表面,此在医学文献上有凭有据)此一字眼时,若没吓得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八成也会跌破眼镜吧。
自序亲爱的我的身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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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向来最重视“定义”的法官都对身体不深入了解,就更别提一般人了。
上述文字本来我计划发表在国内一份报纸的家庭版面上,岂料主编对满纸的“阳具”与“阴蒂”感到有点困扰,还好心来信指正:“性爱文化可以写得有看头,但也可以含蓄有美感。”
这是性器官恐慌症吗?全文我谈的是性器官的定义,假如不能直接写到“阳具”与“阴蒂”,那实在不知道要怎样表达了,总不成都以含蓄的“那个”替代之吧。最后,让我啼笑皆非的是,她自行主张,这篇文章既然提到那么多性器官,改放在医药版好了。
当初我原拟发表于家庭版,是认为性的题材大可以是家庭关切的话题之一,但若移至医药版,那就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了。因为,这无疑表示只要涉及“阳具”与“阴蒂”,就必须安上一个医药的大帽子,与疾病或身体健康扯上关连,而不能纯粹是生理上的悦然。放在家庭版也许会担心猥亵,但放在医药版就没事了,因为医药版过去也谈了许多泌尿科的问题,所以写出“阳具”与“阴蒂”自然合宜。因为不认同这样的“器官分类”,我拒绝与该版面的合作。
这就是主编大人的一把尺,仍然把身体的区分作如此粗暴地处置,性器官放在医药的大领域才瞧得顺眼,放在家庭的小天地就令人窘迫不安。
人类社会的反性,其实一点也不陌生。它常常被冠上类如“十字军东征”的慷慨名目,以往招揽教徒时如此,现代吸引保守选票也是如此,为了吸票,人类的“反性行为”就会无理性地急剧升高,这在历史上鲜少有例外。1945年,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新世界次序正在整合,心理分析大师,也是《法西斯主义群众心理》一书作者赖希(Wilhelm Reich),对美国读者引述他早期出版的《性革命》(The Sexual Revolution),他不忌讳地指出,西方文明向来靠着非自然、破坏性的性道德来箝制人类,使人们生病。
我们都知道,过度泛滥的性是一种病态,但是反过来说,毫无理性基础,动辄逢欲必砍,遇性必诛的“杀红了眼”的态度,也是一种病。
来瞧瞧台湾社会现在所谓的性与爱,只有两条路线,其一就是第一家庭添丁之喜类,其二就是网络胖妹援交、抢人家老公、刊登强暴照片类。前者太精英,甚至该说太贵族;后者太偏颇,毕竟属于少数人的行径。然而,夹在两者之间的芸芸众生又该如何自处?
绝大多数人的性与爱,都是从身体与内心发出,分布在这两极间的渐层带,既不高级,也不低级,只是普通级与平民级。性与爱就像吃饭睡觉,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生需求。但若我们认知中的性与爱只建立在那两极之上,这个社会就十分病态了。
第一家庭添丁固然值得民众为之高兴,但不能无限上网,变成一种僵化的示范,或是惟一歌颂的样本。难道只有权贵家族生儿育女才是性与爱的表示,而发生在一般老百姓家里的性与爱,只能收拾起来,羞于示人?而那些社会新闻当事人的所作所为,更无法代表性与爱了。
性,除了繁殖,不能有其他贡献吗?因为除了生殖之外,举凡性的享受、性的放松、性能源的再补充,也都是两性胯下器官的伟大贡献。
自序亲爱的我的身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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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台湾社会多少有一股反性(antisex)的潮流,也因此让人们对身体产生疏离与矛盾。我们看似很重视身体享乐与身体健康,其实,对身体这个亲密伙伴,我们极不友善,也不熟悉。
我们普遍不愿正视欲望,因而下意识都把身体当成“可能的犯罪工具”,很担心管束不住它那自有定见的情欲。我们也因此对身体不知所措,每个人都像小孩在开大车,不知道要把身体开到哪里去?或者哪一天会不会抛锚,甚至出意外?
成人对自己的身体与情欲处理得岌岌可危,年轻一代的处境更令人担忧。教育部门公布了一份《中小学生学习及生活概况调查报告》指出,全台湾有近七成的中小学生、八成五的高中生在生活中遇到的困扰,主要来自功课、家庭、交友感情、升学就业和身体外貌等。
儿童福利联盟也在一份回收高达三千五百九十份的问卷中,归纳出岛内九成的孩童有烦恼,并且特别指出,在瘦身、美容与各种强调美丽外表产品的广告强势促销下,现代的小孩除了传统的功课压力,又多了一项新的烦恼源,那就是身材与外貌。有近四成的孩童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太胖、太矮、太丑,但多数却把心事放在心头。也因为这样,他们感到空虚无趣,根据伊甸社会福利基金会的调查,竟有二成六的学生萌生过自杀的念头,陷入彷徨无助、心事谁人知的泥淖中,但是仅有1%的人会求助。
在学生面对的诸多难题里,比方功课压力、家庭问题、人际发展等,一向都受到家长、老师与专家的关心,也积极在这些项目上使力。但是,对于年轻人怎样受到身体观的折磨,却一直鲜少有人闻问。不懂得与自己身体相处的人,当然更容易觉得空虚无助;一个对自己身体意象无法建立正面观感的人,当然也更容易被外貌因素操纵,感觉人生无常与无助。
台湾的身体观教育阙如,勉强算起来,也只有局限在健康相关的课程上,却没有身体自觉、身体意象、身体亲密等重要内容的教导与启蒙。我本身也是这套教育系统下的受害者,从小学会敌视自己的身体情欲、没有与自己的身体建立亲密关系、否定身体的任何感觉,在寂寞与罪恶中成长,在不满意自己的外貌中成长,一路上跌跌撞撞,等到长大了已经是满身淤伤。而外表的伤还是小事,总会愈合结疤;心灵的伤,却始终像难以填补的破洞,经年虚在那儿,三不五时就会发作一下。
近年,我的人生阅历开阔了,自我意识也比较壮大,才逐渐看清在这条成长路上,我是被这样贫弱的身体教育(家庭、学校或是社会),捏塑成如此营养不良的惨状。
这三年,我被忧郁症缠身,本来以为只是心理的症状,慢慢多接触了相关的专业信息,也才知悉原来“身体意象”某种程度也会影响一个人的忧郁症状态。因为一个对自己身体不满意、不亲密的人,久而久之,被虚空与嫌恶那两把锄子掘呀掘的,终于掘破了提防,身心都淹起了不可收拾的水患。
后来,我到旧金山念性学博士,在众多性学知识中发现了“身体意象”的课题,如获至宝,埋首其中越深,便越了解身体的负面症结一旦解开了,人生许多的视野将海阔天空。于是,我发下心愿要写出一本完整专业的身体意象书籍,不仅是为自己,也为了许多与我一样受害的人。
一般人对身体意象或许茫然无知,却不可否认地,我们每个人都活在其中。这层意识与我们的文化、民族性、宗教、家庭等纠葛在一起,它透过传统风俗、价值观念、文字语言、生活习惯、家庭教育等,深深影响着我们。
看完《跟自己调情》也许不会让你一夕间就改变身体意象,但至少这是稳健的第一步。踏出去之后,你会发觉其实跟自己身体调情不仅没有想像中难,而且还相当有趣呢。
从现在开始,请认真地跟亲爱的你的身体,好好谈一场迷人的恋爱吧。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宁死,也不要赤身露体(1)
是什么样的心态,让我们绝大多数人对于裸体感到如此惊恐,即便面对生死作二选一的抉择时,有些人不惜一死,也不愿因应特殊情况赤身露体。你相信吗,人类对“身体”的某些成见,居然连飞机大炮都摧毁不了?这可不是夸张之语,有专家指证历历。
纽约双子星世贸大楼遭受恐怖攻击事件,透过电视新闻画面,在世人面前凌空崩塌,刹那间化为乌有,掀起巨大的冲击、惊吓,从此推翻了人们对“安全”的观念,也带来生活上许多直接、间接的改变。
但是,有一样东西不仅没受到影响,而且还稳如泰山,那就是人们长久以降对“身体”所聚生蕴结的羞耻心与罪恶感。
面临恐怖份子将来无所不用其极,例如可能采取生物化学的攻击手段,亚特兰大爱莫利大学临床医学助理教授席格森(Henry Siegelson)以他亲自参与规划灾难急救医疗的经验指出,当攻击发生时,立即将受害人身上的衣物脱掉,迅速为他们进行全身清洗,是最有效的应付方法。
不过,他进一步补充,根据他们的调查,在同事或者陌生人面前脱得仅剩内衣裤甚至一丝不挂,对大多数的人而言是一桩重大的威胁,伤害可能不下于生化武器所造成的摧残。有的人甚至因此宁愿死,也不肯在被急救时遭人尽卸衣物。因为人们的顾虑,专家们无法将防治生化攻击的步骤往前推展。
以上所提的例子可能有点极端,也许有人不禁要问:有这么严重吗?
很不幸,是的!只不过严重的程度各人有别罢了。大多数的人对这种暴露肉体的恐慌并不生疏,它确实以各种面目潜藏在我们的心中。
追根究底,人类这个心态的起源既深且长,着根于我们视身体为一种羞耻与罪恶的象征,特别是性器官“罪加一等”。于是对很多人来说,裸体不仅是动作上脱掉了身上的衣物,露出私处而已,也形同剥光了尊严。
但我们还是不禁要问,裸体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如果在我们的心底深处,对“身体”有着这样纠葛而斩不断的嫌弃,却又别无选择,要一生一世与它相依为命,那我们和自己身体之间如何能欢喜共处呢?既然在意识深层中不能和平兼容,经久抵触摩擦,“身体”作为我们的身躯可饱受委屈了,我们作为“身体”的主人也莫名地惶惶不安。难怪不少现代心理学家和性学家纷纷指出,这样的自我矛盾、自我折腾与自我羞惭,正是造成人们肉体与精神生病的主因之一,也是许多性问题、性障碍的祸首。
究竟是谁把“视身体为耻”的观念种植在我们的心田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回溯人类的性发展史。
石器时代与希腊时代的身体观
早在石器时代,大约二万年前,人们对于女性生殖与抚养小孩的能力相当尊崇,于是盛行崇拜女性丰满的乳房、宽厚的臀部、司生育的阴户,这些身体器官代表着丰饶的生产力,受人礼敬。后来,生活型态演进为由男性靠着天生较具优势的膂力出外授猎,喂养全家,大地之母的崇拜才渐渐退位,象征男性雄伟力量的阳具因此取而代之,变成了人们膜拜、祈求庇佑的对象。在这段漫长的时期中,男女的生殖器官都享有崇高的地位。
即使进入高度文明的古希腊时期,对于身体的自觉也是相当正面的,甚至可以说凝聚着欢乐庆祝的气氛,因而发展出了一套蓬勃的性爱文化。一个最简单的辩证,若不是当时的风气使然,现在我们所使用与情欲有关的诸多名词,譬如雌雄同体(androgyne)、春药(aphrodisiac)、性爱(eroticism)、同性恋(homosexuality)、自恋(narcissism)、女子欲望旺盛(nymphomania)、男子欲望旺盛(satyriasis)、鸡奸(pederasty)、兽交(zoophiles)等字眼就会不见踪影了。
起源于古希腊时代的这些词藻,在荷马的诗册中也屡见提及,它们不仅是名词罢了,还是当时人们生活中实践的行为,在当今寻获的残存艺术品,如陶瓮、金器、石器、铁器与玻璃,处处都反映了当时社会这种泼溅性爱欢
今日被视作猥亵的性器官,在古希腊时期的身价迥然不同。
欢愉的绘图与雕塑,男女之间,同性之间,甚至人兽之间,进行着各种性爱方式。从他们的身体语言判断,性简直是一种人间至乐,而身体则是他们抵达这种至乐的快捷方式。
那个时期诞生的神话故事,从万神之王宙斯以下,几乎个个神都是性能力充沛的灵肉体,例如男性神风流成性,四处播种;女性神也不遑多让,风情万种地自我绽放。即便把视野拉回人间,属于凡人的英雄人物也以诸神为表率,将肉体的精力迸放无遗,享受性爱成为民族活力的一种表征。
裸体是诚实的一种方式
古希腊人认为模仿神,尽可能在精神和生理方面变成像神那样,乃是对神的最高奉献。他们界定的“完人”,就是充分发展的心智配上充分发展的肉体。所以,当时几乎所有学府的总部都是座落在体育馆,苏格拉底也常出没其间,教导允文允武的学子,他甚至提倡“裸体是诚实的一种方式”。现代英文的“gymnasium”一辞,表示体育馆或健身房之意,但在希腊原文中,它指的便是裸体。
奥林匹克(Olympic)运动会最早可溯源至公元前一千一百年,以神话中众神居住的奥林匹克山(Valley of Olympia)为名,旨在仿效神,荣耀归于神明。那时的竞技场上,一片肉影幢幢,健康优美的选手们把自己锻练到最巅峰的身体,包括内在的体能和外在的体型,当作礼物或祭品献给伟大的众神。所以,他们的裸体是一种骄傲的展露、真诚的礼赞。在斯巴达地区,还有男孩、女孩共同参予的裸体摔跤活动。
现代人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甚至往往贬为猥亵的性器官,譬如阳具,在那个时代身价迥然不同,除了以具体而微的姿态出现,还化身为各种神似的造型,来呼应人们对于丰硕生命力的祈求心理,男性器官遂变成了阳具崇拜的中心。
当时一般儿童、妇女颈部都流行戴着一条链子,中央系坠的就是一根铁制的小阳具,作为辟邪护身之用。那时,人们以“赫密士(Hermes)”作为司掌道路、发明、科学之神,它的神像常被摆置在路中央,四处可见,用以庇护旅程中的游人。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神像有一个特色,除了头像雕塑得与真人一般,其他身体的部位只是一眼石柱而已,却在胯下的位置突出一条阳物,显得相当醒目。过往的路人依据风俗,都会伸手摸一摸这个突出物,乞求神的赐福。
罗马也继承了希腊的身体观,采取他们的艺术样式,裸体遂大量出现在罗马时期的工艺品。基本上,希腊与罗马都对裸体抱持颂扬的态度,直到基督教文明在这些地区的影响加剧,古典艺术才逐渐被驱赶而式微,在公元三世纪左右,曾经引领风骚的男女裸体终告全数消失了。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宁死,也不要赤身露体(2)
二元论思想是仇视身体的根苗
古希腊对于身体的庆祝态度,虽然像一场缤纷的飨宴,但讽刺的是,希腊学说中的“二元论”思想,把世界区隔为两种相反的力量,譬如“白天与黑夜”、 “善与恶”、“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等,种下后来西方宗教对身体仇视的根苗。
柏拉图就是这种二元论的头号鼓吹者,他把世间的爱区分为两种:神圣的与世俗的。前者发展为精神之爱,后者则成为肉体之爱。以他的理解,肉体的欲望是人类灵魂当中最低的一个层次。对于致力追求灵魂救赎、心灵净化的西方宗教,柏拉图的这个理解实在再中听不过了,于是“身体”与“性”这两样属于物质面的概念,就活生生被打入死牢,不得翻案。
很多人在检视人类的身体禁忌时,都会将原因归诸于基督教文明的兴起所带来对裸体的恐慌,以及对性的严格禁锢。这样的论点并没有错,但过于简化了。
以看待裸体而言,古代希伯来人在圣经创世纪中,确实有根深蒂固的敌视观念。最初,亚当与夏娃生活在伊甸园中,始终都裸裎相见。那时,人类的身体是中性的,也没有被赋予价值判断,甚至就某个程度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因为亚当被上帝创造出来并没有穿衣服,夏娃由亚当的肋骨变化而成,也是赤裸的。而且根据教义,将来人们到上帝面前受审时,也是裸体的。可见裸体最早不仅不被谴责,还相当被接受,是一种天真无邪与谦逊的象征。直到夏娃偷吃了禁果,对裸露的身体有了羞耻心,尤其对两性性器官的差异变得敏感,赶紧摘下无花果叶遮羞。
当时,这种视身体为耻的态度,反映在生活的各个层面。比方,丈夫若发现自己戴绿帽子,可以将老婆剥光了强迫游街,除发泄愤怒,也藉此羞辱她。因为用当时的标准,对一个人来说,没有比衣不蔽体更足以让他感到羞耻的了。后来的犹太教法典,就像古代中国的刑法,死刑犯被处死之后,裸露的尸身往往还被吊挂在广场示众,以作为极至的惩罚。
公元四世纪基督教的圣奥古斯汀(Augustine,354-430)提倡禁欲说,视性为一种把人类往下拉,而非向上提升的力量,他认为性交是精神自由的最大威胁:“我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比女人的爱和身体缠结,更易让男人的智能败落低下了。”这个观点确立了基督教的性态度,也更落实了从犹太教沿袭的身体禁忌,此后深植人心,影响了一千多年的西方主流文化。
中古世纪的身体观
不过,探究人类对于性与身体的禁忌来源,基督教的教义只是其中之一。历史学家指出,基督教对性的禁锢,还有将儿童视做无邪的纯真,滴“性”不沾,其实是十八世纪以后的事。早在十六世纪初,一位人文主义学者鹿特丹的伊拉斯谟(Erasmus of Rotterdam)就写了不少提供给儿童阅读的性知识书籍,最广为人知的是一本类似现代教科书的《熟悉日用语》(Colloquia Familiaria),内容相当广,包括性交、怀孕、生育、卖舂、春药、阉割与性病等主题。那时,儿童不像现在被惊恐的大人过份保护,性信息的获取就跟一般生活素材的取得没有两样。彼时,性的话题与讨论,相当公开和自然。
在中世纪的欧洲,裸体可一点也没被当作“道德议题”,一家人裸身睡在同一个房间,甚至同一张床,都是屡见不鲜。连一般旅社也很习惯把房间出租给互不认识的男女客人,让他们同床共眠。如果投宿旅店,你拒绝跟别人一起睡,或者睡觉时不肯脱光衣服,还会因此而被旁人质疑你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疾病,才那么神秘兮兮。
公众场所的裸体更为普及,因为当时公共澡堂是开放给一般民众,不分男女老幼的社交据点,大家很习惯裸裎相向。据《性地图》(The Sex Atlas)作者哈柏勒(Erwin Haeberle)指出,当时在特殊节庆,市内游行队伍中还可见到裸露的少女,乃仪式的一部分,偶尔连教会的人员都曾全身赤裸出现在宗教庆典上。
文明礼教大举“改造”了人类
人类对性的真正恐慌,有另外两个因素推波助澜,一是起于十六到十七世纪间梅毒的盛行,二是中产阶级兴起,渐渐把裸体当作妨害风化的不文明举动,人们看待身体机能的观点至此全部改变了。以前,身体与主人之间可以是一种亲密的共存关系,至此则被封锁起来,当成不健康与猥亵象征,互相隔离。
文明礼教大举改造人类,大家不再坐在同一张桌上欢乐共食畅饮,冰冷的刀叉餐具取代了原先抓扒大啖的手指头,教条越来越多,有钱人家也开始在睡觉时穿上睡衣,不再脱得精光了。过去不知为何物的“隐私”,慢慢变成了民间共识,床从共享的大客厅移到隐密而隔开的小房间,浴室从此关起门。
几千年来人类在河湖裸身游泳的作风也逐渐消声匿迹,后来公共澡堂的风气也被质疑,终于一切与身体有关的开放行为都被禁止。当时一般人的心中,拘谨似乎与文明划上了等号。十九世纪的维多利亚时代,这种保守风气尤其达到巅峰,与身体有关的话题、观念一律变得敏感,稍微涉及隐私的部位更是禁忌,不然马上引动大家的敌意,成为“全民公敌”。性?那更是绝口不提了。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你要吃白肉,还是黑肉?(1)
在所谓的文明礼教社会,人们视裸体为禁忌,不见得代表这个文明有“内部人们自我标榜”的道德尺度。因为性压抑与道德之间,没有必然的等号关联。维多利亚时代,如果晚餐端出一整只鸡上桌请客,主人在为客人分菜时,绝对不能像今日人们讲得那么直接:“请问你要吃鸡胸(breast)肉,还是鸡腿(leg)呢?”而要婉转地问:“你要吃白肉(white meat)呢,还是黑肉(dark meat)?”白肉指的是鸡胸部位,黑肉则是鸡腿部位。
在那个保守的年代里,公然讲出“胸”、“腿”等字眼就是一种猥亵,所以人们只好拐弯抹角,想出了一堆怪里怪气的代名词,张冠李戴。比方,叫了好几个世代的公鸡(cock),因为它也是阳具的俗名,因此在维多利亚时代就不得不更换名字,改称rooster。而此字根闯的祸,株连甚广,像干草堆(haycock)就改叫haystack;蟑螂(cockroaches)也被活生生斩断了头颅,成为半截的roaches。
如上述所说,腿(legs)既然不雅,但有时非得提到它,那该怎么办?维多利亚时代的人“糗”则变,变则通,用limbs取代之。胸部(breasts)也一样能变戏法,化身为bosoms。
以现代人的观点,八成把这些“更名”的历史插曲当笑话,但在当时对身体极端恐慌与敌视的气氛中,这可一点也不好笑。女人坐下时不仅长裙要盖住膝盖,有时甚至连坐着的四个椅脚,都要一并想办法用裙子遮盖住,以表示纯真。
《性——从史前到电脑纪元》(SexualiaFrom Prehistory to Cyberspace)证实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不仅要忘了自己拥有腿、胸,以及其他不可言说的身体部位之外,正经的女人甚至不应该清洗她的私处(至少在婚前),因为连在洗澡时用手碰触,都有违较高的道德标准。书中还指出,当时的妈妈在告诫女儿有关新婚夜的注意事项时,都众口一辞,要她们闭上眼,但不要专心于性,要分神去想其他的事,譬如:伟大的英国!那时,性冷感不仅不是性障碍,还被视为是有良好家庭性教育的产物。那时的男孩、女孩,都被成功地教育成“一注视自己的性器官,就自动萌生罪恶感”的机械反应。
可是,万一真的有抵挡不住的生理需求,该怎么是好呢?根据《性世纪》(The Century of Sex)一书的描述,人们求助于“哼歌”、“拚命想母爱的纯洁伟大”、“冲冷水澡”、“睡硬板床”,或是“将睪丸泡在一碗冰水里”。
当代哲学大师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在其《性意识史》(Histoire de la Sexualite)中,开宗明义的第一篇就是“我们这些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充满了自我检讨与嘲讽的意味,他指出,“在这漫长的两个世纪里,性的历史就是一部日趋严厉的压抑史,我们现今是否已摆脱?有人说,只有极小的程度”。
身体禁忌是文化的产物
身体禁忌其实是文化的产物。它会因时、因地、因人而异;换句话说,它并非亘古不变,或是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
被称为现代第一位性学家的英国学者艾里斯(Havelock Ellis,1859—1939)早在十九世纪末期,就对维多利亚时代的身体禁忌有切中要害的批判。他的许多论文都是冲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庄重”(modesty)观念而来,此一观念主宰了当时人们对身体的看法,影响一直到今日。
艾里斯对于裸体与衣服文明之间的关系,有着高度的兴趣,因此一头钻研在人类学中。他举了几个例子,来说明人类对裸体的观念,并不是天生惟一的一套共通标准,而是后天因时、因地不同的文化产物。譬如,在现今南美洲阿根廷与智利共有的火地岛(Tierra del Fuego),女人虽只在大腿间围着一条窄小的动物毛皮,可是她们非常庄重,即使在做爱时,也很少把那张毛皮掀起来。在现今巴拉圭境内亚马逊谷地的干寇拉斯(Guaycurus)族,男人几乎全裸,女人则穿著短外衣。而在乌帕斯(Uapas)族中,男人一律披绑着一条缠腰布,女人则啥物都不穿。
在《美国妇科日志》(American fournal of Obstetrics)中,艾里斯提出一个更特别的例子。北美洲一支印地安族,族内的任何女人只要有男人愿意付钱,她们都可以付出肉体。你以为她们对自己的身体很随便,错了,因为艾里斯亲自目睹一位女性族人怀了孕,因为难产有性命之危,却不肯让男人,不管是男性族人或白人,也不管是医师或爱人救治她。最后,她勉强同意让一位医师进行抢救,但是她要求在大腿间放一块布遮住下体,只留一条微小的空缝,露出她的阴道口而已,把性征的特色降到最低。
在过分讲究礼教的东非王国,曾存在于今乌干达共和国境内的布干达(Buganda),当地男人只要露出膝盖以上、大腿的任何部位,都要接受惩罚;但是当地国王的众妃子却可以几近全裸、大方地出现在他的朝廷上。
在非洲坦桑尼亚的马赛族(Masai),男人要是不经意露出下体,会被视作不名誉。但是假如他们故意展示,甚至夸大性地炫耀,则又被当成是一件最风光的事。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你要吃白肉,还是黑肉?(2)
性压抑与道德,没有必然的等号关联
在所谓的文明礼教社会,人们视裸体为禁忌,不见得代表这个文明有“内部人们自我标榜”的道德尺度。因为性压抑与道德之间,没有必然的等号关联。
艾里斯在其系列著作《性心理学研究》(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中,提到一位英国人类学家在中部非洲的观察,他发现这里的人们越是赤裸,他们在性交时就越有道德规范。
在文明社会,身体庄重的定义都约定俗成与“覆盖私处”有关。但是在其他地区则不然,回教盛行的地区到了晚近,女人的脸部都被当作“庄重的中心”,不得外露。艾里斯也描述了土耳其的妓女在与顾客交易时,摆出交媾的“全都露”姿势,但是仍然戴着面罩,因为那里才被她们视为真正的私处。而在墨鲁(Moru)的女人以叶片编织的装饰物遮住下体,够庄重了吧?不过,围着的部位是后方,而非前方,因为她们觉得臀部才是隐私之处,前面门户洞开反而无所谓。而在幼发拉底河地区的一位英国男士就十分不解,为何当地妇女洗澡时以手遮面,却不在乎身体其余部位,包括私处,都给陌生人看光光了。
1769年,英国一位叫做库克(James Cook)的船长抵达大溪地,带领他的船员一起参加当地的基督教庆典。他目睹一名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在众人面前举行的维纳斯膜拜仪式中,与另一名青年有着相当亲昵的互动。以当时西方的礼仪,那种行径已经逾越一般男女的接触界线,几乎到了交媾的地步,但在当地人看来,却是再平凡不过。有几名显然是社会地位高的妇女还从旁加以指导,让那名没有经验的女孩能表现得出色。库克船长后来回到文明世界,指证依据大溪地的风俗,人们吃饱喝爽,甚至是欲望获得满足,都必须在第三者面前流露出来,叫做“有证人在场”。
身体既然能够这样打破禁忌,大溪地的男女看似一团亲吧,也不尽然。因为他们用餐时,严格区分男女绝不同桌,否则两方就感到害羞丢脸。即使是自家兄弟姊妹也不能同桌吃饭,通常坐在同一个院子里,但背对背,低头吃自己的饭食。
不举远方,艾里斯带领大家回头看看那个时代的英国,1898年“业余游泳协会”规定,男性的泳衣必须从两腿分岔处量起,最少要有八寸长。以同样丈量方式,女性的泳衣则是三寸,大家可能搞胡涂了,没错!要是照那种规定穿,女人裸露的身体比男人多。奇怪吧,但事情就是如此,全凭人类关起门在那儿自行决定,说白了,裸露的禁忌,向来都是人为因素在操纵与作怪。
而在传统的中国,女人裹小脚的风气盛行,女人的小脚就跟阴户一般,被当作极为私密的部位,甚至多数男人将之看待成女人的性器官,在做爱时,拚命把玩、舔弄、嗅闻,成为性刺激的来源,这已经是现代考证学的公开事实。那时,中国女人的一双脚要是没有裹着缠脚布而被人撞见,就等同于下体被偷窥一样地严重。
僵硬的规范,懦弱的表征
在维多利亚时代,人们的行为虽然被性压抑的观念克制得死死的,但人性中的自然本能,却也常会有反社会的偷渡。例如,1856年伦敦版《时代》杂志曾接获读者投书,抗议有不少男人“恬不知耻”,在一处叫做“马格丽特”的海滩边裸体洗澡,信上说:“他们真让人反感,但更令人恶心的是,居然每天清晨起,就有一堆女人徘徊在那儿,等着看凉快的男体。”
关于维多利亚时代这种对身体近乎病态的拘谨与道德虚伪,艾里斯下了这样的结论:“这种态度大错特错,合理地推论,既然如此庄重谨慎,人应当也就变得坚强、凝聚有力;但是刚好相反,那只是一种懦弱、无力抵抗的表征。”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对自己不够坚定的行为能力没有信心,才要规定出一大箩筐的死条文,把自己五花大绑,以免因把持不了而出轨,这确实正是艾里斯所说的“懦弱的表征”。
我们现在嘲笑维多利亚时代的迂腐,但我们现代人真的比他们进步吗?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永不凋落的无花果叶(1)
性器官恐慌症肆虐已久,荼毒之深,连艺术大师的作品也无法幸免。只要涉及裸体,完工后都要把一片无花果叶镶上,遮蔽私处。小小的一片叶子,在艺术史上扬名立万。西方艺术史上有个无名小卒,却经常在大场面中露脸,动不动就看得到它,身价居高不下,它是何方神圣呢?就是无花果叶。
在人类对身体羞耻心理的驱动下,许多艺术家创作的绘画或雕塑,只要涉及裸体,完工后都要劳驾它们当一下“纺织娘”,把一片无花果叶镶上去,遮蔽私处,小小的一片叶子,在艺术史上扬名立万。
既然谈到遮蔽手法,那么就来个“一言以蔽之”吧,人类对于身体产生这么庞大的罪恶感和羞耻意识,其实主要是围绕“私处”这个元凶所纠结、扩散的灰暗心态。但这一片无花果叶,要遮住的并不是性器官,而是人类罹患了两千年的性器官恐慌症。
男性的阳具、阴囊,女性的阴蒂,有时被称为生殖器官,有时则是性器官,前者表示它们居功厥伟,让人类绵绵不息;后者表示它们贡献良多,让人类享受性爱欢愉。照理说,功劳这么多,应该受到人类的重视与宠爱才对,但实际的情形却刚好相反。人类的历史上,从中古到近代,男女性器官这两个大功臣,简直像落难的一双通缉犯,四处被迫打,有时甚至还被追杀,处境凄惨无比。
卫道人士追打的“大卫像”
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性器官恐慌症肆虐已久,荼毒之深,连光环罩顶的艺术大师的作品也无法幸免。意大利画坛巨擘米开朗基罗完成了旷世巨作《最后的审判》后,即使“奉耶稣基督之名”,也丝毫讨不到庇佑的便宜,该画因为裸体过多,一度曾惨遭摧毁的厄运,幸好有其他艺术家帮忙做假,一一将画中的裸身补画上衣物,才逃过一劫。而他另一项伟大瑰宝《大卫像》,命运也十样多舛,就算到了二十世纪的今日,仍无法摆脱卫道人士的追打。
譬如,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艾佛列镇上,一家喷泉饰物专卖店前矗立着一座五尺高、重达五百磅的大卫像招牌,本来干卿底事,但当地市政府不时接到周边市民的抱怨,说那串东西挂在两腿那儿,太刺眼啦。喷泉店附近一家美容院老板就是其中的抱怨者,在接受报纸访问时,她大刺剌地说:“我甚至不知道那玩意儿是艺术品呢。”于是,喷泉店被要求在裸体大卫像的腰际围上一缕布条遮遮羞,因为连雕像也没有豁免权,不准当众赤身露体。
讽刺的是,宛如穿上了可笑丁字裤的大卫像,反而从此吸引更多路人的注意,从雕像旁走过时,大家都会弯一下身,偷瞄那块遮羞布里面的春光。
喷泉店主人受访时很有骨气地表示,他会去弄一块有香蕉图案的布,来为大卫像裁缝性感小裤裤,因为假如非得要遮起雕像的话,那么他宁愿选择有格调的遮法。
《裸露的男人》(The Nude Male)作者华特丝(Margaret Walters)曾提出一番精辟的观察,十分耐人寻味,她说:“人类动辄要把男性生殖器官隐藏起来,透露出的焦虑情结,说穿了,正是对男性身体阉割的恐慌。不过讽刺的是,想要隐藏男性正面全裸的那份自觉,往往比起裸体本身,还更具有煽情力。”
对照前述那则小镇故事,华特丝的见解确实一针见血。
大卫像的灾难还没完呢,美国康乃狄克州另一个小镇同样上演了一出荒谬剧。当地一家小学的校车,每天都会行经一处雕塑公园,坐在车窗旁的女学童戴尔维琪望出车外,水平视线就刚好落在大卫雕像的胯下。她回家跟爸爸告状,说那雕像好不知羞,私处袒露让她感到羞耻与厌恶。这位父亲气急败坏跑去跟校方抗议,结果校车从此改道行驶,又是大卫惹的祸。
我在另一本着作《裤裆里的国王》里,深入地探讨了历来人们对阳具的恐慌心态,数量多到真是罄竹难书。当时我在写作时惊讶不已,因为收集来的那么多资料,居然全部都反映了人类的这个惊怖。然而,有趣的是,越是追杀讨伐,性器官的生命力越显得惊人,似乎真的就像踩不扁的玫瑰。在下面这个例子中,不仅反映了嘲讽的意义,阳具则俨然化身为“春风吹又生的强劲野草”。
位于美国康乃狄克州的约瑟夫佛伦高中,校区背后的那座山坡地,原本绿草如茵,放眼过去绿油油一片,公认是校园的特色美景。但不晓得哪个家伙恶作剧,某天居然在山坡地泼洒毒草剂,导致一大半的绿草枯死了。要命的是,仍然长得好好的那块草地,在有心人的设计下,谁都瞧得出来,分明是一根男性器官的形状。这根长达二十五尺,由绿草拥簇起来的大阳具,远近皆可视,简直醒目到“普天同庆”的地步,真叫校方急得鸡飞狗跳。
学校当局立即会同警方,请了工人连续不休地赶工,整整一个月进行修补,一方面在喷洒毒草剂的地区重新植草,另一方面将阳具形状的草地削砍一番,让那形状至少不要那么张牙舞爪,但终告徒劳无功。一来,毒草剂大量残留,新草长不出来;二来,被刻意砍乱形状的阳具草坪,活力强悍,咻咻两三下又很快长回来了。哇,校方每天欲哭无泪,那阳具怎么这般顽强刁钻,还撑在那里啊?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永不凋落的无花果叶(2)
男性尊严与男体禁忌的封条
女体,已流行近百年,甚至成为主流文化的一支,但男体周边仍围绕为避免天下男性难堪,而吹涨起来不让其曝光的重重雾气,两三百年来,除了长久捆绑人心的身体羞耻心作祟外,还因男性主义的风气使然,搅拌着男性尊严与男性价值观,使得男体至今还是贴着禁忌的封条。
莱迪克(David Leddick)在著作《现代男性裸体》(Male Nude Now)细数这个心结在近百年的发展脉络。譬如,他追溯在法国拿破仑三世主政期间,商业与艺术受到政府鼓励而兴盛,加上当政者的个人嗜好,女性裸画挂满了上流社会的客厅,但独缺男体裸画。因为当时有权有势的全是男人,他们认为美丽本来就是女人应该有的贡献,男人呢?嘿,忙着夺权、享权就好了。至于女人喜不喜欢被裸体展示,在当时男士心里根本没闪过这个念头,更没人想去问女人这个问题。
到了近代资本主义社会,财富成了彰显男性地位与权势的装饰物,不管是绘画或摄影,男性虽不至于穿金戴银,但也都喜欢把象征“老子有本钱”的外观秀出来,而裸体的一丝不挂又能表现出什么金钱、名位?因此男人对此毫无胃口。
二次大战后,任何形式的暴露身体还是扛着妨害风化的罪名,美国一份流传率颇广的男体摄影杂志《枞树指南画刊》(Grecian Guide Pictorial)发行人汪麦克(Lynn Womack),在1968年就向最高法院提出申辩,终于裁定不是所有裸体都是色情。他的这一小步,成为众家出版事业体跟随的一大步,尺度渐渐打开了。
尽管有最高法院的背书,男体在艺术界的处境还是步步艰辛。在这个判例的十年后,第一场以男性裸体为主题的展览于纽约Marcuse Pfeifer艺廊举行,结果被艺评家(当时艺评界主要被男性把持)批得体无完肤。
据莱迪克指出,这些男性艺评家的眼中,所谓男体仍不脱是为了服务同性恋者之卑贱目的,或是让女性有机会目睹男人处于被矮化、被攻击的地位,而那正踩到许多男人的痛处。其中只有一位叫做理查(Rene Richard)的艺评家摸着良心,点出了核心顾虑:“然而,难道男人的性器官不是颇有点装饰性的美感,会给人带来某些娱乐吗?”
哈,他一语道破了困扰众多男艺评家的不是别的,就是出在那话儿上。或是基于男性自尊,男人们不要这宝贝东西被大众看成“可资娱乐的玩意儿”,而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情形发生,最好的防范措施便是杜绝大众见到男体的机率。
佛洛伊德吹落了无花果叶
这片无所不在、漫天遮地的无花果叶一直到二十世纪初性学大师佛洛伊德以平生之力,吹起好大一口气才把它吹走。
佛洛伊德全部学说都围绕着阳具发展,例如他主要的两个理论“阳具钦羡”、“阉割情结”。在他的学理假设中,世间彷佛只有两种人,一种有阳具,另一种没有阳具。但不管喜不喜欢他,世人恐怕都必须承认,是他把“阳具”这个敏感得叫许多人牙齿发冷的词汇,放进西方文明世界每一个受教育人士的嘴里、心里,使它变成一个日常名词。
写过《佛洛伊德与我们文化中的危机》(Freud and the Crisis of Our Culture)之美国文学批评家,也是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崔灵(Lionel Trilling)便称扬佛洛伊德是“历史上的一号人物”。他指出:“无疑地,佛氏建立了某些观念与态度,也因为这个贡献,掀起一阵风潮,吹跑了一千五百年来基督教文化根深柢固的那片无花果叶。”
佛洛伊德的成就,有人称颂为有勇气,但也有人指责为野蛮行径。与他同时代的一位维也纳同乡佛瑞德尔(Otto Friedell)更指称他是在膜拜恶魔主义,1933年还写了文章大批一顿:“佛洛伊德居然把阳物崇拜,视为无上的神圣之地。”
佛洛伊德本人倒是很清楚他惹出来的滔天风波,死前一年他这样自述:“人们不相信我提出的事实,并认为我声名狼藉,而我心知肚明,因为当你打搅了睡眠中的世界,往往就是会有如此的反应。”
不过,有意思得很,佛洛伊德之所以这样惟“阳具”是问,有不少人推敲原因,或许跟他的亲身遭遇有相当深的牵连。在《梦的解析》中,佛洛伊德提到一位男孩连番做着充斥着匕首与大镰刀的噩梦,据他解释这个可怕的梦境,跟男孩的现实经验密切相通,因为男孩的父亲曾威胁他假如不禁掉手淫的习惯,就要剪断他的小弟弟。后来,克鲁尔(Marianne Krull)在著作《佛洛伊德与其父亲》(Freud and his Father)里考证说,这个男孩的故事如果不是佛洛伊德本人的经验,那么就是雷同,因为佛洛伊德的父亲也曾在他童年时,对他做过类似的威胁,阉割恐慌因此如影随形伴着他。
佛洛伊德的成长历程似乎都笼罩在阳具的阴影中。他因为拥有犹太血统,且生长在十九世纪种族冲突显著的欧洲,心中早巳明白自己是那些基督徒邻居眼里的病原体。而这个病菌的中心,便是他与生俱来的那根“犹太阳具。”
以探讨阳具文化为主的一本史书《它有自我的意志》(A Mind of Its Own),作者佛瑞德曼(David Friedman)指出,罗马帝国时代流行一个充满鄙夷意味的术语verpa,结合犹太人与阳具两个字。那时人们相信犹太男人割礼过的阳具大有问题,具有病态的好色倾向。
犹太人特有的宗教仪式——割礼过的阳具,意指割过包皮的男性器官——诠释了男人的阳具,而阳具又诠释了犹太人。在基督教的解释下,犹太男人的阳具因为被割除过一部分,所以饱含着性的迷惘,兼具“较女性化”与“更刚强的男性化”之两极融合,对基督徒的处女来说,可说是一位既狡猾、又蛮横的诱惑者。早期的基督教偏见甚至认定犹太人的月经是透过那根割包皮的阳具呢。佛洛伊德也不例外,年轻时也掉入了这个身分认同的围剿中。
到头来,佛洛伊德解除了千年的阳具咒语,让许多人从阳具恐慌症中脱身,但是很明显地,他本人终生都是阳具恐慌症的受害人,心里的那片无花果叶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都是第三点闯的祸?
为什么我们的传统文化这么容不下裸露的身体,尤其是私处,视之为洪水猛兽?真要论断的话,有罪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人的脑袋。“是男孩!”
“是女孩!”
这是每一个人打从娘胎出来时听见的第一句话,也是庆祝我们来到世界的“欢迎词”。从我们出世的那一刻起,性器官的标签就贴在身上,跟着我们一辈子。如此来看,两者照理该相处融洽,成为绝佳的哥俩好或姐妹淘;但事实不然,我们不仅没有跟它水乳交融,反而视之为身体最不名誉的部位,称作“私处”或“耻部”,仿佛家丑一般,想尽办法遮掩。
多数人小时候都有这样的经验,当我们触摸性器官被大人撞见,立即会遭到严厉的斥责:“别碰那儿!”然后,父母给你一个大白眼,气呼呼把你的手抓开,又补上两句:“脏脏哪,不准去碰。”或是“这样羞羞,不要脸喔。”
我们从小就不断被洗脑:性器官是肮脏、羞耻的地方。在那个年纪,我们不会想:“喔,爸妈这样是为我好,现在我还小,等到我再大一点,他们就会跟我讲多一些。”那时的小脑袋瓜里,只会记着我惹爸妈生气了,因为我做了糟糕的举动,去碰触那个肮脏、丢脸的部位,真是不该,那儿一定是个坏地方。
比起小男孩,小女孩的处境又更恶劣,因为多数文化中,男孩自幼就被鼓励独立、好动,甚至在大人的默许下,“爱现”都是一桩好事。当一名小男童刚学会自己洒尿时,大人很可能会高兴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哇,好棒喔,会自己尿尿了。”这个小男童因此记住了他抓住小鸡鸡,会自己上厕所,是大人喝采的光荣事迹。性器官对他而言,隐藏着早期骄傲、受肯定的记忆,甚至变成某种特权的象征。
但换成小女孩就不同了,她完全没有任何机会被称许、被嘉勉,也许她会见证家里的小哥哥或小弟弟摸胯下,受到的惩罚比她轻,甚至完全没被处罚。但若是她做了同样的行为,斥骂、恐吓、体罚可能随之而来,她从此记得女孩的那里比男孩那里更不洁、更惹人厌恶。
两幅裸像,待遇不同
我记得好前一阵子,台湾同一天报纸的同一个文化艺术版面,出现了两则并列的新闻,很多事不去比较,也许不知道感受如何,一比还真叫人错愕哩。
一则的标题是“米开朗基罗素描《复活基督》,即将在拍卖市场现身,引起了轰动”,文章一旁还附上了一幅全裸男子的素描图,什么都看光光。另一则是“东海美术系的活动海报,因打出裸女牌,而遭校方查禁”,文章一旁也刊登了该系学生扮装游行,并将那张闯祸海报抬出来公诸于世的照片,右下方隐约便可看见一位裸女跃然纸上。
在这一天的报纸,两幅裸像相互辉映,教会了吾人一项道理:基督与凡间俗女之间,身价果真有极大的落差!前者露三点的裸体价值连城,后者的露三点就人人喊打。
东海大学美术系学生为了“二年美术周”活动,推出了这幅裸女海报以吸引人潮,乃创意噱头。那时我在报纸上一下认出了这幅裸女摄影的来头,原来它是一本西方摄影集的封面,一位女子全身不着一缕,只穿鞋袜,一手握住自拍器,一手捂住嘴,回眸对着镜头莞尔。她的全身白皙光滑,位居第三点要津的那一蓬漆黑的阴毛,显得格外惹眼。
这部摄影集的主要构想是收录女性的自拍肖像,所以邀集了诸多女性手握自拍器,在镜头前随兴摆弄“最得意”的姿势,卡擦一声,按下快门,成就了一幅幅裸体的自拍画面,显示女性如何检视自身裸体的观点。全书充满幽默、多元化的肢体语汇,堪称佳作。
不过,显然美术系这一批“生嫩小鬼”的创意吓坏了学校里的“成熟老鬼”,据报载,教务处居然是接到老师的抗议电话才出手撤除。有没有搞错?连本来被视作不可能的政党轮替都在台湾发生了,咱们大学里的老师竟然还在搞打小报告那一套,而且密告的内容赫然是“报告校长!有人暴露第三点。”
依常识判断,东海美术系的那幅裸女海报顶多让人轻松一笑,那些原本应该抓住机会教育,站出来启发学生“身体是一种美感”的老师们,不但没有掌握良机,反而打电话去向校方告发,等于在教导学生:“身体是罪恶”、“性器官见不得人”!大学校园中理当有主见的师长已然如此,一般民众的反应可想而知,正显示了我们的“身体教育系统”简直还处在戒严时期。
裸体无罪,是人的想法在作祟
红极一时的女星玛丽莲•梦露有一句趣味名言,对比了人们对裸体的紧张兮兮态度。当记者问到:“你那时难道没有穿着衣服吗?”(Didnt you have anything on?)她懒洋洋地发挥一贯的迷糊与撩人小女孩之魅力,利用记者问话里的双关语,对那个“on”字巧妙应用,脱口而出:“喔,我正开着收音机哪。”(I had the radio on.)意思是指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衣物“on”,惟一“on”的东西是收音机罢了。
再举个例子,早在1931年出版的一本《天体主义者》(Among the Nudists)中,就有一段鲜明的话点破了这层心理。它说:“女人很害怕去天体营,但是只要亲临现场一回,她们马上就消弭了恐惧,因为她们很快就会看到,嘿,原来别的女人的身材也一样烂。”总之,裸体无罪,性器官不丑陋,都是人的想法在作怪。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你说的话得“体”吗?(1)
尽管很少人会去注意语言与性禁忌、身体禁忌之间的密切关系,但此一关联确实深刻地操控了我们的思维,包括用词遣句以及观念的运转。人类的身体长久以来被视为禁忌,跟身体有关的语言往往也会因此“诛连九族”,被镀上禁忌的隐晦色彩,大概很少人会去注意或思辩两者背后的关系。
在嬉皮盛行的年代,特立独行的美国女影星珍芳达一度引领风骚,其敢言的作风,也在反越战运动中大鸣大放。但是,她在2002年一项支持阿富汗妇女权益的国际会议中坦承,即使直到现在,她仍无法开口说出“阴蒂”(clitoris)这个字。
晚年嫁给媒体大亨梅铎,退出影坛的珍芳达,一直都给人活跃于女权、社运的形象,很难相信,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什么争议话没说过的人竟会如此表白,说无法从她“最私密、最接近本我的那个女性核心”说出“阴蒂”这个字眼。珍芳达清楚地指出,她内心的这个恐惧就跟许多女人存有的恐惧是一样的。
尽管很少人会去注意语言与性禁忌、身体禁忌之间的密切关系,但此一关联确实深刻地操控了我们的思维,包括用词遣句与观念运转。
我在旧金山就读性学博士期间,乍听见我们学院中学务长艾柏(Tanice Epp)博士以“胯下”(crotch)称呼所谓的性器官时,颇感新鲜。后来发现,她始终使用这个字眼,而非偶一为主,我更感到好奇了。直到有一学期,选修她的一门“个人身体工作坊操练课程”(Personal Workshop Practice),课堂上她才道出了原由。
她解释道,一般人称呼两性器官有几个说法,比方,“私处”(private part)用法颇有不坦然、不自在的意味,示意那个地方应该要隐藏起来,乃不能讨论的禁地。另一个词语“性器官”(sex organ),则过分强调两性的性欢愉只集中于男性的阳具、女性的阴蒂,那么其他身体部位如果也能带来性享乐,就会被排除在外。还有人使用“生殖器官”(genitals),这更狭隘了,把性的所有功能局限在繁衍后代。更何况,譬如女性的阴核,与生育一点关系都没有,却是女性高潮的大功臣,但若被一体划归为“生殖器官”,根本是乱扣帽子。所以,权衡得失,她宁愿用比较中性,没有语意限制的“胯下”,在与人沟通时,方便给对方一个位置图,而不是抛出有价值观的任何暗示。同样地,她也不喜欢用大家惯常使用的vagina(阴道)来称呼女性的性器官,而是称它为vulva(阴户)。因为在语意的想像空间里,vagina给人一种陷落的沟渠之意象,仿佛中间被切割出一道伤口,使人联想到萎缩、缺陷。但是,vulva就单纯多了,有一种空间感,就像“胯下”一般,也是一个位置显意图罢了,没有旁岔的影射。
当时在课堂上我心想,有她说的这么严重吗?语言在人类性方面的指涉,真有潜移默化到这种地步?后来渐渐地,我果真从书中、日常生活中印证艾柏博士的深层考量并非庸人自扰。性禁忌与身体禁忌的观念的确如影随形,透过我们的所有用语,严格控制我们的嘴与脑。比如,在医学术语里头,女性的阴户曾一度被称作pudenda,现在仍有一些医学院学生或医师们还在使用。而这个字在拉丁原文中居然是“一个应该要感到羞耻的部位”之意。【注1】
“性”或“身体”的语汇来源
总括来说,目前我们使用关于“性”或“身体”的语汇,不外有三大来源。第一是宗教,其次是法律,再来是医学,多数都还是从保守的维多利亚时代流传下来,当时那套对身体感到负面的意识形态,便随着语言遗赠给我们了。
这三个领域看待人类的性与身体,简言之,倾向于“罪恶”、“疾病”和“惩罚”,如果我们都跳脱不出这三个范畴的字源,那么可想而知,我们对性或身体的价值系统,也将随着语言一起建立在“罪恶”、“疾病”和“惩罚”这三大地基上。
假设有一名妇女无法享受性高潮,甚至被性冷感所困,每次性交都感到疼痛,因此总是设法避免,当然就谈不上乐在其中了。那么,她去求诊的结果,医师很可能直接在她的病历表上,大笔一挥,写着unorgasmic(无法达到性高潮)。这个字眼一写下去,这位妇女从此就被安上了一个病。但事实上,她很可能只是还没有学会如何放松,或者与性伴侣配合的技巧上,尚待进一步沟通而已,此后却没得商量,成了一名病人。这样的例子,其实发生在许多人身上。一谈到性,我们每个人似乎或多或少都变成了有病、有罪,而且必须接受不同程度的惩罚与治疗。
因为性学的建立与发展不过是近一百年的事,很多跟性有关的字眼都不是经由性学这条途径创造的。所以,这些字汇堆里没有性学家的意见,只有教会人士、法官、医师等一面倒的观点,而担任这些职业或身分的人最习惯以审判、训诫、解剖的眼光来看待事务。因此,当我们一再地使用它们,就如同不断套用他们手上的工具:严苛的教条、蛉酷的法庭槌、冰寒的检视器或手术刀,一一加诸在我们自己的身上。
以“自慰”为例,早期教会把自慰视做“罪恶行为”,所以都是用self abuse(自虐)来形容之。这个词汇尤其被十八世纪中叶的瑞士医师铁索(S. A. D. Tissot)发扬光大,他在《自慰引发的病态之论述》(Onana, a Treatise on the Diseases Produced by Onanism)一书中,坚决认为自慰会败坏身体机能,使得疾病丛生,包括肺结核、癫痫症、淋病和疯狂。在铁索医师的认知中,那么多的毛病都归咎于自慰,难怪他会以“自虐”这样的负面字眼来称谓之。也正因为这本书广为流传,他的个人见解深远地影响了世人对自慰的观念。
不过,晚近在性学家的努力下,新的字汇如self love(自爱)、self pleasure(自我欢愉)、selfstimulation(自我刺激)已经逐渐被众人接受。光从字面观看,它们跟“自虐”一比,就予人迥然不同的感观。
再来看看我们的中文。聚集在胯下的耻部、耻毛、耻骨,都由“耻”字大军压阵,一个个简直成了灰头土脸、当众游街的死刑犯似的。但是最原始的汉字字根,其实都身世清白,没有被赋予太多主观的价值判断。比方,中文的“且”是男性器官的古字,属于象形,后来又发展成“祖宗”的“祖”字,表示阳具有繁衍后代的功能。古人以“也”字来称谓女阴,照古代的写法,它确实将阴蒂、阴唇的形状描摩得栩栩如生。“且”、“也”这两个字,不论就字形或字义来说,都只在表达一个客观的形容。
拉丁字的两性器官也很中立,男性的penis表示“尾巴”的意思;女性的vagina表示“鞘”之意,两者均在传达形状或意涵。
第一篇 饱受委屈的身体你说的话得“体”吗?(2)
语言反映出人类对性、性别与情欲的看法
不过,许多后来衍生的字就不同了,多数沾上了历代文化、民族主观性的好恶取向。一本在性学界十分重要的书《性爱之否认》(Eros Denied),作者杨格(Wayland Young)专研现代历史,他以两个篇章来讨论“为何某些特定的文字在人类文化中会被驱逐出境”的现象,以及语言如何反映出人类对性、性别与情欲的看法。他指出基本上,法国人对待与性相关文字的在意程度,比美国人、英国人都要松绑。而比较英格鲁萨克逊与法兰西两支民族,可以从文字中发现,两者对性、性别看法的相异处。譬如,法文中“con”主要字义带有禁忌色彩,指涉女性器官,但它的第二层意思表示蠢笨,有如英文里的“silly”,常被人挂在嘴边。像是法语常说的“Ne sois pas si con”,即在指“Dont be so silly”(别这么蠢了)。
据杨格的研究,英美两地的男人想做正经事的时候,就会把女人支开,以便专心投入。但是法国男人却只在想好好放松、尽情享乐时,才会把女人支开,自顾自的悠游。法文中“deconner”这个字指的就是“放轻松”,如果把它拆成两半,意思就更清楚了。“deconner”一字乃由“deconner”结合而成,“de”的前缀就如英文中的“dis”、“un”一样,表示摘去、除开;而“conner”在法文中,就像英文的“cunt”,系指女性器官。简言之,法国人的意思是,把女人排除之后,男人才得以轻松自在。杨格指出,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法国人传统上把女人看成“蠢、不是好玩伴”的特质。【注2】
这种语言左右性与性别的现象,也使我想起了电影《艳倒群雌》(To Wong Foo,Thanks for Everything,Julie Newmar)中饰演三位扮装皇后其中之一的那位拉丁演员里古尔萨莫(John Lequizamo),他是位多才多艺的喜剧演员,最近刚在纽约百老汇推出个人脱口秀“Sexaholics”(性瘾头),独撑全场,同时在HBO频道播放,十分叫好叫座。
他在那场脱口秀中,提及以前认识了一位女权主义的女友,意识形态挂帅,常常跟他抱怨,说“月经”明明是女人特有的生理现象,男人连这个都要插一手,因为“月经”的英文“menses”,是由“menses”组合而成,前缀居然是“男人”,他的女友抱怨为何不是叫做“womanses”。
另外,最常见的性病:泡疹,又叫作“herpes”,字首竟被冠上女性的第三人称,怎么不是以男性第三人称当前缀,而成为“himpes”呢?还有,“字典”这种表示有学养的字汇,也充满两性歧视,成为男性专享。因为它的英文“dictionary”是由“dic”(发音与dick这个阳具的口头俗称完全一样)当前导部队。他那位女权至上的女友对此很敏感,大声抗议说,“字典”为何不能由女性器官前导,而叫做“pussytionary”?男人真是吃干抹净,还要打包回家,把好的词汇都一网捞尽,坏的则通通推给女性接收。
虽然这些听起来不过是搏君一粲的舞台笑话,但深入细想,它未尝不戳中了要害,人类的语言与字汇确实充满了价值观的铺陈。
在生活中培养对语言的自觉
最早提出“性别认同”(gender identity)、“性别角色”(gender role)而在性学界享誉的麦尼(John Money)博士,指出一项早期实验,由心理学家高柏(Philip Goldberg)在1968年于康乃狄克大学进行,要求接受实验的大学女生,对一些专业论文加以评比。
所有的论文上除了标注作者的名字之外(亦没有姓),其余资料阙如。结果,那些被冠上男性化名字,如约翰、大卫的论文平均分数较高,而那些一看就是女性名字,如琼丝、珍妮佛的论文则相对地低。
但实际上,那批论文全部是由女性撰写,只凭着男性化、女性化的名字作辨识,居然会不知不觉影响了打分数的公正性。更叫人注意的是,即使是女性评审,她们对于这种男女优劣势的潜在歧视,虽然常常抱怨,但自己也常犯下同样的错误。
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一个简单的名字,一旦具有了性别指涉,竟然就会左右人们的观感;同理可以想见我们假如没有自觉的话,也常在生活里,被语言中的价值取向牵着鼻子走,因此很容易就走入仇视性与情欲,以及恐惧自己身体的这条不归路。
《身体觉察》(Body Consciousness)作者费雪(Seymour Fisher)对此有深刻的体认,他建议我们在教导下一代时,不仅应该让他们多了解身体的世界,也要致力提供他们丰富一点的语汇去形容身体的感受,特别是正向的词语。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人常用的身体取向之字眼,多半是负面的,像是头痛、紧张、害怕、生气等,比方我们经常把“我今天感到头很痛”或“我真的很生气、“我怕嘛”这些说法挂在口边,却鲜少去表达好的、正面的、愉快的跟身体有关的字眼。我们小时候开始学习与身体有关的社交行为时,多半是从负面的机会教育着手。因为只有在我们生病时,才会被大人细心兼耐心地询问身体的感受,“跟妈妈讲你哪里不舒服”、“肚子痛吗?是左边还是右边”诸如此类。大人往往会循循善诱小孩将身体的不舒服,讲得精准一点。但当小孩感觉愉悦、兴奋、舒畅时,却很少被大人要求具体形容生理的感觉。于是,久而久之,小孩长大了,不禁认定所有可资辨识的身体感受都是跟病、痛、难过有关;或者,他所熟悉的身体字眼都倾向于描述身体的不对劲,而缺乏多样丰富的词汇表达身体的正向好感。有了这层深入的认识,从今以后,当我们说话时,更应该有意识地注意到自己说的话究竟是否得“体”。
【注1】公元前一世纪时,罗马人奥维德(Ovid)写过一本Ars Amatoria,当中提到女性器官便是使用“pudendum”这个字汇,表示令人羞耻之物。
【注2】伦敦凯赛(Cassell)出版社刚推出一本将近四百页的精装大书《性》(Sex),有一章讲述女性器官“cunt”这个字在历史上的变革。编辑在安放标题时,就碰到了拿捏不定的时刻。因为如果要那么写实的话,以英文直接标示,显得太刺眼了。几经考量,最后选择了法文的同一用语“Le Con”,这样一来,对于英美地区的读者似乎就不那么刺激视觉了。一本立意良善的书,居然也要被语言阉割,可想而知日常生活中语言对性字眼的暴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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