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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門寡婦.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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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望门寡妇
作者:吉林老山参
分类:现代言情
简介:
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曾有这样一条潜规则:姑娘一旦被相亲,接受男方礼物,就等于签订了卖身契,终身属于该男人。一旦男人婚前离世,也不得另嫁。守孝终生,被称为“望门寡妇”。
守望门寡的杜小翠,在自己的寡居独处的看场人的小屋附近,意外发现负伤掉队的解放军战士。
于是,便演义了,19岁的小战士罗贵才与17岁的小寡妇杜小翠的爱情故事。
###第一章 一个带血的鸡蛋
一、一个带血的鸡蛋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昨天北风卷着雪花,寒气逼人;今天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大地回春。
同变化无常的天气一样,时局不稳:今天是国民党的天下,兴许明天就有八路军来占领。基层政权走马灯式的更迭,动摇国民党在东北地区的统治基础。一九四七年,初春,东北野战军三下江南,取得焦家岭、城子街、郭家屯等战斗的胜利。国民党“东北剿总”的前沿阵地,遭到沉重打击。那年农历二月初二,国民党新一军八八师增援部队一个营,在松花江南岸贝家甸子一带遭遇隐避在灌木林丛中的一总队某部的伏击。战斗在拂晓时分打响,呐喊声、嘶杀声、令人胆战心惊。本来二月二是万物复苏、龙抬头的好日子,老百姓习惯在这一天烤猪头,啃猪爪,享受过大年最后一次美餐。今天吃不成了。战火纷飞,人们提心吊胆,无处藏身。
杜小翠一个人坐在小黑屋子的炕上,抱着被哆嗦成一团,生怕大炮把小屋子翻个底朝上。一天饮食未进。当傍晚枪声渐渐稀疏时,她已昏昏入睡。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她洗一把脸,胡乱吃点东西。她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又过了好久,才掀起草帘子,从小黑屋子里钻出来。
外面是一片宁静的世界,好像昨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昨天那些打仗的大兵,已经无影无踪。
太阳露出笑脸。早春的残雪,上面覆盖一层薄冰,阳光下千万个镜子闪闪发光,格外刺眼。小翠闭上眼睛好久,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远处三里地外的董家坨子正冒着黑烟,房子不见了。没人救火,等待自熄自灭。都是战争惹的祸。
天近晌午,太阳暖烘烘地。还穿着过冬棉袄的杜小翠,感到有点闷热,棉衣内好像有小动物在蠢蠢欲动,怪痒痒的。她拿起一捆谷草,放在低矮的屋檐下,背靠墙地坐在谷草上。是个避风向阳、晒太阳的好地方。她把手伸进棉衣内,挠几下,不解痒。她索性解开右开襟,棉袄的布纽扣,脱下棉袄,披在肩上。前身只剩下好看的绣花兜肚裹在肚皮上。那时农村妇女不用乳罩,也没有谁讲究曲线美。姑娘的身段苗条,杨柳细腰为美。若前胸饱满,甚之,鼓胀囊塞地,那可不好,人家背地里会说三道四的。因此,十五、六的少女,老早就带上紧身兜肚,怕的是人家识破庐山真面目。十七、八的大姑娘要用束腰裹紧前胸,防止婚前膨大。但是,往往很难奏效。正如生长中的绿豆芽,尽管上面压上沉重的石头,只要有适宜的温度和水份,照样长得粗壮白嫩。生命力是顽强的,青春的发育是不可扼止的。她摘下兜肚,两颗水红莹莹地樱桃镶嵌在一对白馒头上。长大成人后,她从来未仔细观察这对上帝赐予的维系初始生命的宝贝。两年前,还是两粒干瘦的小豆,紧贴在胸脯上。怎么?一不留神竟然偷偷地发育成这个样子?玲珑剔透的红樱桃,可比妈妈那对抽抽巴巴的老红枣着人喜欢!她自己也觉得好笑。用手抚摸有快感?这个闲极无聊的小女子,纤纤小手,抚弄着峰峦起伏的前胸,自淫其乐!她仰脸朝天,白嫩的身体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
这里是她一人世界,周边没有住户,无他人光顾。春光秀美,孤芳自赏。
她身后的茅草小屋,是贝姓地主的场院(打谷场)屋,每当秋收后庄稼进场院,是看场院人住的小屋。有时打场人(脱粒),也在小屋休息。待打完场,粮食归仓,小屋也就闲置起来。一九四六年,兵荒马乱,地主贝喜财无心过问春种秋收。土地全部出租。秋后庄稼不再进贝家的场院。场院屋不再有看场院人来住。八月中秋,贝家的干女儿杜小翠来这里住下。离群索居,已近半年之久。
偌大一个场院,只有场院门附近两排陈年谷草垛与小翠的小屋为邻。其余空闲地方,早已荒草萋萋,成为小动物的乐园。鸡来啄食,麻雀聚餐,山鸡野兔时来造访。
可悲!年方十七的花季少女,岁月流失,春光消退,葬送在小黑屋里。
突然,一只母鸡从谷草垛空跳出来,咯嗒!咯嗒!叫个不停。
小翠从自我陶醉中醒过神来。她带上兜肚,穿好棉衣,扣上纽扣。走过去,拿一穗苞米棒子,搓下几粒苞米,扔给叫得脸红脖子粗的母鸡。“住嘴!你生个蛋就大喊大叫地表功,生个孩子又该啥样?”她常对动物、植物,甚至,场院内的石头磙子说话。
小翠转身钻进谷草垛空,找到母鸡刚生下的蛋。母体带来的体温还没有完全散发,温乎乎地,蛋壳上带有血迹。这是母鸡春天下第一个蛋的标志,以后再下蛋就不会带血了。按当时陈规旧俗,这个鸡蛋应首先给皂王上供。据说,皂王是上天下派的监察神。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下基层挂职的纪检神仙。每年除夕下凡,腊月二十三带玉犬升天,向玉皇大帝汇报。尘世间善恶美丑,尽在所言中。当时大家小户的厨房内都供奉皂王。终年不离锅台转的妇女,对皂王尤为敬畏。她们希望皂王老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最好还是“好话多说,坏话少言之”。
小翠把带血的鸡蛋,放在给皂王烧香的香碗上,想起一句粗俗的话:“养汉老婆,丢蛋的鸡,难改!”母鸡不在主人家的鸡窝生蛋,到别家的鸡窝或另找隐僻地方生蛋,是丢蛋。其实这只母鸡无所谓丢蛋。鸡是贝家的鸡,场院是贝家的场院。鸡没把蛋生在别人家。出场院门隔道就是贝家大院。贝家是当地头号大地主。地有千垧,畜禽没有准确数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然而时代变迁了,地主老财们的日子不好过了。一九四七年元旦刚过,松花江上封冻不久,八路军就过江了。保长贝喜财跑到县城躲灾。一下江南东北野战军没攻打城市,扫清外围,逼中央军龟缩到城里,就回去了。经过贝家坨子时,没动贝家的浮财,只带走一部份粮食。粮是战略物资,支援前线是老百姓的义务。贝喜财可不认这个理。回来后听说八路军带走他家的粮食,恨得咬牙切齿。恨归恨,老蒋拿八路军都没有办法,贝保长又能怎着。他知道好景不长了。每天杀猪宰羊,肆意挥霍。好东西宁可扔掉烂掉,也不能让八路军和穷小子们得了。好歹在家过个大年,正月二十五听说八路军又过江了。二下江南,来者不善,这次恐怕中央军驻守的县城难保了。贝喜财套上两辆大马车,装上金银财宝,贵重衣物,半夜逃往长春去了。留下贝喜财的三弟贝三瘸子看家。贝喜财十七岁大傻儿子也没带走。
两个家伙,整天肥吃肥喝,醉生梦死,哪有闲心经营畜禽。鸡飞到场院觅食,渴了吃雪,夜晚栖息在谷草垛上,放任自流。回归它们祖先原鸡的野生状态。野生原鸡自己筑巢,必须把蛋生在同一巢穴里,便于孵化,繁衍子孙。因此,卵生动物不易变换生蛋的窝巢,是它们祖先遗传的本能。在谷草空生蛋的母鸡,以后还是要来这里生蛋。小翠想:“何不做个窝,蛋生多了,自然就会孵出幼雏。到时候领出一群菰菰头,豹花点,小芦花,多有意思。”
小翠第二次钻进谷草垛空里,打开捆谷草,在母鸡生蛋的地方做了个简单鸡窝,上面铺草叶。这回在里边呆的时间长一点,瞳孔放大了,能看得远一点。她突然发现最里边有个黑糊糊的东西。吓一跳,急忙钻出来。
“是什么东西?”她想。场院周围是篱笆,东北农村叫障子,用密密实柳条连结在一起。大牲畜根本进不来,既便进来,也不会钻进狭窄的谷草垛空里。母猪从场院门钻进来,再钻到谷草垛空产仔,是可能的。但母猪产仔需要安静环境,一旦受惊,母猪会作出积极的反应,叭嗒嘴准备攻击。不会是猪。很可能地主逃跑时把带不走的衣物放进里边去了。她要看个究竟。好奇心驱使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三次钻进谷草垛空里。里边越来越窄越矮,她只好爬行。当她看清里边是一人时,已经转不过身来,只好急速后退。
“行行好!给点水吧!”里边的人说话了。
“你是干什么的?”小翠一边后退一边问。
“解放军战士。”里边的人回答。
“你是八路军?”小翠怀疑地问。
“是八路军。”里边的人肯定地回答。解放战争初期老百姓仍然沿用八路军称呼。
“你到这里干什么?”小翠继续追问。
小翠退出谷草垛空,站起来,大声喊:“你出来!你出来!”当她喊到第二声时,意识到自己错了。里边的人真的出来,那可怎么办呢?她有点害怕,三步并做两步地回到场院屋。
小翠脸朝外坐在炕沿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耳边萦绕着“给点水吧!给点水吧!”哀求声。
给点水倒容易。私通八路的罪名可不轻。整个午间她反复思考这个问题:送水,还是不送水?有时刚刚拿起瓢又放下。她扪心自问,八路军有哪点不好,喝点水都不给。听附近的穷人说,当八路军的都是好人。八路军打仗为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八路军对老百姓好,每到一处都帮老百姓做活,打扫院子,劈柴,担水。这么说来给八路军送水是应该应份的事。她不再多想,拿起葫芦瓢舀半瓢水,毅然决然地去送水。
她钻进谷草垛空,右手端着水瓢,左手着地,匍匐前进。八路军伤员从她手里接过葫芦瓢,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伤员把瓢还给小翠时说:“大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她鼻子一酸,没吭声,就退出去了。晚饭时又送去半瓢米汤。
今晚,她好久好久不能入睡,心乱如麻。她想到他的父亲,她的母亲,甚至想到万人恨的贝保长及他的老伴贝大妈。但是,想的最多的还是谷草垛空里的八路军伤员。听有气无力的说话声,伤势不轻。人到这个时候多么需要亲人来陪伴,护理。可是,他的父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远隔千里的儿子,正在荒效野外的死亡线上挣扎。如果有妻子,可能正在被窝里做恶梦呢。她几次似睡非睡地合上眼睛,又突然醒来,好像有人在喊她。其实什么都没有,一场虚惊。半夜里她起来围着谷草垛转了两圈,听听没有动静。“不是死了?”她想。东北的二月天,昼夜温差大,夜间都在冰点以下。伤痛饥寒很可能夺走这个年轻人的生命。她想钻进谷草垛空看看,那时的人都迷信鬼神,就是大男人不也敢夜间单独接近死人。黑妖洞似的谷草垛空,她望而却步。
早晨她给八路军伤员送去两个煮熟的鸡蛋。他还活着,但生命危在旦夕。
整个上午,她坐卧不宁,心系生命垂危的八路军伤员。听老人说:“救人一命,胜造十级浮屠。”浮屠是什么?她不清楚。甚至,有点糊涂。但是她知道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人非草木,不是铁石心肠,人心都是肉长的,应该有同情心。没有同情心就是没有良心。倘若由于她的麻木不仁,毁掉一个年轻生命,她问心有愧。事不宜迟,救命要紧。反正自己命苦,没有亲人。孑然一人,不会连累别人。被人发现,该杀就杀,该砍就砍。不能再犹豫了,救人救到活。下定决心把八路军伤员请到屋里。
###第二章 生死攸关七昼夜
小翠再一次钻进谷草垛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苦口婆心地劝说,八路军伤员同意进入民宅养伤。
她抓住他两肩,使劲把他拖到外面,依着谷草垛,她把他背到背上,踉踉跄跄地把他背到屋里。伤员执意不上炕。小翠只好在地上铺谷草,让伤员躺在地上。
这个小屋座落在场院的西北角,坐北朝南,南墙中间开门,挂一个谷草帘子用来遮风挡雪。东西长1丈5尺,南北宽1丈2尺。靠北墙从东到西是一铺大炕。紧靠东墙盘一个小锅台,锅台连着炕。锅灶烧火,烟从东墙进入炕洞,再从西山墙钻出去,进入烟筒。进烟的一头叫炕头,出烟的一头叫炕稍。这铺大炕能睡五、六个人,如今只有小翠一个人睡在炕头上。除了这铺大炕和小锅台,小屋子里剩下的空间就不多了。
晚饭,伤员喝了半碗稀粥。小翠要看一看伤处,伤员不肯。小翠把伤员的靰鞡脱下来,放到一边,拿出那床曾准备入洞房的麻花被,给伤员盖好。她上炕吹灯睡觉了。
半夜,小翠睡梦中,就听到伤员“嗷”的一声,她急忙起来,边点灯边问:“怎么啦?”伤员迟疑地回答:“好像脚让猫咬了一口!”
“不会吧?哪来的猫?再说猫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咬人啊!”她虽然是这样说,还是端着灯去查看伤员的脚。右脚的大拇指上有四个针眼大小的洞,正在往外冒血。原来墙角处有个耗子洞,伤员的脚正好堵在耗子洞口,耗子出入不便,便咬他一口。
黄鼠狼逮小病鸭子。耗子也不放过这个失群落伍的孤雁。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热泪盈眶,扑簌簌地掉下来。他把豆油灯放到锅台上,使尽吃奶的力气把他抱到炕上。这回伤员没有推辞,安静地躺在炕上。
耗子嘴有毒。她用力挤出他脚指可能被感染的血,用破布把脚包好。同时她发现伤员右脚背肿得像馒头,右腿肿得有小饭碗粗,不能弯曲。棉裤粘在腿上,已经脱不下来了。必须找到伤口,作简单处理。
小翠用剪刀把伤员的裤腿剪开,把棉裤扒下来。伤员急忙用手捂住那个地方,臊得他不敢看小翠一眼。特殊环境长大的小翠,幼儿的小吉吉都没看见过。她发现男人的秘密武器,原来是那样丑陋难看,长的也不是地方。她庆幸自己是女人,双腿之间利索、便捷、走路爽快。为什么不招女兵,女兵行军一定比男兵走得快。因为,双腿之间没有赘肉。
伤员的右腿血迹斑斑,布条棉絮和血凝在一起,覆盖伤口。她用温水浸湿腿上的血污,一点一点地把血污揩掉,露出伤口。在右腿的大腿腋处,有一个黄豆粒大小的窟窿,像鸡屁股似的向外翻着,渗出粉红色的血水,已经感染了。她用盐水把伤口擦拭干净,垫上烧纸,用破布包好。待处理完事,已经鸡叫了。
小翠拿捆谷草,紧紧地捆上三道,放到炕中间,作为心理上的“界标”,将这铺大炕“一分为二”。谷草捆从此成为挡君子不挡小人的“隔离墙”,不可逾越的“三八线”、“柏林墙”。小翠在“三八线”另一侧,头朝里合衣躺下。
第二天夜晚病情加重,发高烧。当时农村退热的土办法,往往是用萝卜缨子沾热水搓身。深更半夜的到哪去找萝卜缨子。她想起另一个办法,就是刮痧。她找到一枚伪满时的硬币,沾灯碗里的豆油,刮伤员的胸脯。手到之处,出现一道道紫红色的血印。前后身全刮完了,她放下硬币,揭开盖在下身遮羞的破衣服,擦洗伤口。展现在她眼前的是十九岁的男人,从母体带来的全部家当。毕竟是女人,还没出阁的十七岁的黄花姑娘,不能不为之心动。但男人的秘密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秘密。时隔24小时,她的心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玩意好像不像昨天那样丑陋难看,甚至,有点好玩。她右手拿着棉球擦洗伤口,那玩意有点碍事,她用左手把它推向另一边,手心碰到软鼓囊囊的东西,心里怪痒痒的。
她感到他全身抽动一下,急忙把手缩回来。他害怕刚才发生的一幕被他感觉到,脸热心跳。
“不要看了!三叔,在大腿根。”一句话点燃了三瘸子欲火,正是他想看的地方。一个要看,一个不准看。两个人扯扯拉拉,推推搡搡。老瘸子欲火不断升温。他把小翠推近炕沼边,扯开裤腰带,就往炕上掫。小翠急中生智,大声喊:“你干啥呀?三叔。”连喊两声,贝喜财的傻儿子在西屋里听到干姐姐的喊声,急忙跑过去,在堂屋绰起一根烧火根,进东屋没容分说,照着三瘸子屁股就是两下子!三瘸子急忙摸屁股,小翠乘机逃跑。三瘸子背后喊:“我还有拔毒膏呢!”小翠头也没回,“留着你自己用吧!”
看着小翠丰姿绰约的身影,三瘸子暗暗恨起他的大哥。贝喜财呀!贝喜财!你吃惯了独食,太蝎虎了!在城里有那么多情妇、拼头,一个弃之不用的农村小丫头,也不让我沾边,独霸十成。
贝喜财并非把小姑娘弃之不用。费尽心机,到嘴的鸭子,还没来得急尝个鲜,怎么能舍出去呢?他本想把小翠也带走,遭到老伴极力反对。老伴说:“出远门,又是逃难,带个寡妇不吉利。再说进大城市,要买米下锅,多一张嘴,破费很大。咱们是难民,不能使唤丫头,摆阔气。”贝喜财自己心里也不托底。路上难免不遇上“降大杆子”盘查。“降大杆子”是国民党收编的伪满警察和地方保安部队。没编入正规军。中央军不准他们进城,已经断饷。自己找食吃,难免胡作非为。往往在路上截留盘查年轻女人。甚至,以八路探子为借口,留宿过夜。万一有个闪失,他贝喜财不能吃这个哑巴亏。考虑再三,没把小翠带走。他深知他贝家兄弟的德性,他这一走,他还没沾腥的小姑娘就会成为瘸狼的口中食,他把傻儿子留在家里没带走,就是防范色狼对小翠性侵犯。他对傻儿子说:“不准三叔进场院屋,三叔要欺负干姐姐,你就打他。”傻儿子对老子的每句话都奉为最高指示,不理解也不折不扣的执行,执行中也不理解。他无理解能力,也没必要理解。只要老子给他一根鸡毛,他就当做令箭。他整天盯着他的瘸三叔。三瘸子的愿望每每不能得手。三瘸子恨透他的傻侄子,但他拿他没办法,凭打他打不赢,弄死他,还没有那个胆量,只好忍气吞声。
第四天夜晚,病情仍无好转,持续高烧,神志不清。午间灌下的七厘散,也不是灵丹妙药,深夜还没见效。伤口处有浓塞堵着,药栓下不进去。小翠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人到无计可施的时候,迷信人往往求助神灵。她给皂王烧上三根香,跪拜磕头,求皂王保佑平安。仅仅是一张烟熏火燎的皂王画像,无济于事。
求神不灵,但只要一息尚存,她就不放弃一线希望。对生命珍惜,人类之爱,使心地善良的姑娘下决心,唤醒他,救活他。
整个晚间多次恶心呕吐,搜肠刮肚,倒出胃肠里的苦汁。白天不思饮食,进食反倒引起反胃。
病人的谵语,令小翠心跳加速,头皮发奓。她怕鬼,迷信世界上有鬼。她听到很多关于死人的传说,鬼怪故事。传说死人能借尸还魂,也就是诈尸。死人借着鬼魂的力量突然站起来,抓住身旁的人,紧抱不放。她深信眼前这个人即使诈尸,也不会抓她,她有恩于他,恩情再造,何以恩将仇报,鬼魂也是讲恩怨的。
“阎王若令三更死,不能等到五更天!”谁该生,谁该死?生死薄子写得清清楚楚的。也许有差错,刚才“没有我名,我不去!”一定是与传差的小鬼争辩。一想到传差小鬼,她惊恐万状。可能此时该传差小鬼正在屋里。她生怕躲闪不及,撞到鬼差,或许二鬼把门,等侯时辰一到,就把他带走。她掀开门帘,一但出现鬼,立即外逃。外面漆黑一片,屋内孤灯一盏。她感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了。于是,她放声大哭,哭得悲悲切切,云震九宵,天地失语,万物无声。哭了好一阵子,郁闷、恐惧心情得到充分释放,情绪稍有稳定。她擦擦眼泪,开始为他料理后事。人都是光身来的,但不能光身而走。她把前夫准备结婚的箱底翻出来:一条长裤,一件大挂,一双布鞋,还有一双洋袜子。还得准备三斤十两纸,没那么多了,顶多还有十两(旧制十六两一斤)冥钱是向传差二鬼行贿用的。可见腐败源渊已久。阴间更甚。一切准备停当,天已大亮。
伤员呼吸平稳,仔细观察,不见临终前的症侯,暂缓送行。
第六天夜晚,病情趋稳,高烧渐退,不再口出谵语。半夜时分,伤口流出脓血,药栓已被融化吸收。小翠擦净伤口,重新置入药栓。伤口处及大腿肿胀部位涂上外敷药。伤员安静地入睡了。
第七天夜晚,病情好转,低烧微热,体温趋于正常,伤口处有脓血流出,消肿迹象明显。外敷药斑驳脱落。小翠洗去伤员腿上残留药物。原来绷紧发亮的皮肤已松弛,出现明显的褶皱。待伤口脓血全部流出,小翠用盐水清洗伤口,擦干后,用“救急包”包扎好,等待生肌、长肉、封口。
鸡叫三遍,东方露出一丝曙光。伤员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望见小翠消瘦的面颊,深凹的眼珠,发出深情地,但微弱的声音:“你辛苦了!”泪水夺眶而出。
小翠欣喜若狂,面对起死回生的八路军战士,守候在战士身旁七天七夜的她,已经筋疲力尽了。饥饿、困顿一齐袭来,虚弱的身子难以支撑,一头扎到炕头上,头还没有挨上枕头就沉沉入睡了。
###第三章 孑然一人农家女
她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了。足足睡了30多个小时,睁开眼睛想到八路军伤员已有七天米粒未进。她忙起来,洗把脸,拢一拢头发。做一锅小米粥,给伤员盛一碗,剩下的自己吃了。她拾掇完屋子,天也黑了。她身子虚弱,不能支持多久,老早就躺下睡觉了。
觉这东西,大概和存款差不多,用完了,也就没有了。想透支是不行的,今晚她怎么也不能入睡。
父亲杜文贵,人称杜四傻子。为人忠厚,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给地主贝喜财看了30多年套子。套子就是成片的柳条丛,当地叫柳条樋,间或有草甸子和苇塘。他终年住在江湾套子里。柳林淹没的孤丢丢小屋。东邻不挨西邻不靠。这里不仅远离城市的繁华,也缺少乡间人际往来的情趣。特别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人迹罕至,只有猎人,三天两头地光顾,带来世间的点点信息。有时三五成群地傻狍子慌慌张张地打个照面,便逃之夭夭;狐狸、野狼更是绕路而过,它们在这里寻找不到好吃的,嗅到的却是猎人的火药味。
他,二十八岁娶妻,三十六岁方得一女。小姑娘生就野性。从离娘怀懂人事起,杜家的小屋就关不住这只莽撞的小鹿。这里的沙滩荒野,江川洼地,无不留下她童年脚印。
广阔天地,一方沃野,大自然的风光水脉,陶冶她的优雅气质,酿就天资聪颖的灵性,出落为婷婷玉立的少女。
十四岁月经初潮。妈妈说,姑娘一换衣服,就成大人了。再不能像野马似的满山遍野地乱跑了。应该坐在家里学针线,姑娘不会针线活,将来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踹不出去主。
妈妈的担心是多余的。别看是杜四傻子的女儿,同样不愁嫁。这里的女人之间把第一次来月经称之为换衣服。姑娘一换衣服,女人的品味渐渐显现,散发出美女青春诱人的气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远近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江湾套子里有个美似天仙的小姑娘。
果不其然,话不虚传。就别说有多俊了。反正身材、五官没有一处缺彩的地方。高挑的身材,杨柳细腰,瓜籽面,尖下额,杏核眼睛,双眼皮,小嘴不大,自来色的红嘴唇,脸蛋白里透红。别说男人,大老娘们也想上去亲一口。
回去的路上,不免议论一翻。一个年轻小媳妇说:“看杜四傻子那窝窝囊囊的德性,能揍出这样小姑娘。好种出好苗,歪树结歪桃。你看四傻子老婆膀头肿脸的那个样,能下(生)出这么俊的小姑娘,一定不是他家场打地出的。”另一个接着说。
“姑娘不管丑俊,总是要嫁出去的。卖马不卖鞍,买羊不买圈。娶的是媳妇,也不是娶她妈呢!管她谁生谁养的,追根问底的有啥用?”后边的人愤愤不平插话。对话的两个小媳妇回头看,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她们想,帮人家虎啥?下磨盘大的雨点,还能轮到你名姓。但是,无心与小伙子争辩。互相看一眼,会意的笑了。这时一位中年妇女说:“回家托媒人,给我儿子说媳妇。谁家要是娶上这一个俊媳妇,得烧八辈子高香。”另一个中年女人马上接茬:“癞蛤蟆想吃天蛾肉,竟想高口味,我儿子可不敢要。老人古语说的好,丑妻近地家中宝,红颜祸水。谁家要是娶上这样一个媳妇,得倒八辈子血霉。早晚得让色狼叼去,还说不定惹出啥事来。”色狼暗指保长贝喜财。
一惯寻花盗柳的贝喜财,早就注意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暗暗地与城里的名妓暗门逐个比较,那些破烂货,在小姑娘面前黯然失色。
他想,他这百里江湾套子,一定是块风水宝地。祖辈传说,早先年秃尾巴老李的龙宫,就在皇鱼圈附近的松花江中。有几年松花江水瘦,养不住蛟龙。一天,西北悬天乌云密布,乌云下齐边齐沿的,伸出一个大园柱子,直插江心,不断搅动。这是龙吸水。待水吸足,秃尾巴老李腾空架云,霹雳闪电,跑到黑龙江去了。再也没回来。龙走了风水还没有破,不出龙则出凤,各领风骚。穷家小户地飞出个金凤凰,这是他贝喜财的福气。若是在前清,说不定能进京选娘娘呢。不选娘娘也没啥不好。娘娘是金枝玉叶,谁敢碰。民间女子可就不同了,垂手可得。自己过手后,再奉献给国民党大官,说不定能换个营长、团长干干。色利双收,岂不美哉!
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敢虎口夺食。他不着急,能沉住气。蜜蜂采蜜正当时,野花不开不能采。
一九四六年六、七月间,长春以北广大地区流行霍乱,当时叫瘟疫。小翠双亲先后离去,贝喜财派人埋葬了杜家夫妻,把小翠带到贝家府上。
杜小翠走进贝家大院,像夜莺飞进午夜的花园。打破长夜的沉闷,寂静。贝家大院老老小小的眼球,为之一亮。有的投来淫邪的目光;有的怀有羡慕忌妒之情;也有的是同情吝悯。最为关注的莫过于陪伴贝喜财三十多年,深谙贝家大院这本经的贝大妈。她无端地感到小丫头前程坎坷,预后不良。咳?从小没有娘终究命不强!
小翠1931年生,年方十六。她的生父是黑龙江省督军马占山部下的一名旅长。江桥抗战失败后,与总部失掉联系。率副官、马弁、姨太太撤离。陆路不通走水路,乘一只渔船溯江而上。行至中长铁路松花江大铁桥附近,已是11月下旬。霜降变天,江面已漂冰絮,封江前兆。江风嗖嗖,衣着不佳,食物紧缺,饥寒交集。只好弃船登岸。准备改乘火车,便衣入关,投靠张学良。偏偏不凑巧,三姨太肚子痛,临产。运气还好,找到套子里唯一一家住户,在杜四傻子窝棚住下。三姨太生一小女孩,生父母把小姑娘寄养在杜家,还没满月就走了。这一去音信全无。杜四傻子中年得女,视为掌上明珠,就像自己亲生一样,老两口待小姑娘天高地厚,关心冷暖。小姑娘懂事后,深信杜家老两口就是她亲生父母,从未怀疑。
小翠进贝家大院,住在厢房空屋子里。
贝喜财对老伴说,杜老四给咱家看了几十年套子,没啥毛病,人是好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现在两口子都走了,扔下个小姑娘,咱们不能不管。暂时住在咱家,过一年半载的给她找个婆家,打发她出门子也就完事了。
老伴心中有数。你贝喜财整天在城里鬼混,和城里的野鸡、窑姐打得火热,十天半月的不回家。我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要把错坛子搬到我眼皮底下,说啥也不能让这个碴。她沉幽一会,把长烟袋杆上的玉石烟嘴从嘴里挪出来。
“呸!”一口吐沫,吐到地上,“你贝大善人一撅尾巴,我就知道能拉几个粪蛋。”
“这是什么话呢?”贝喜财脸不红不白地说。
“你的好心用不上半年,就变成驴肝肺了。”她继续说。
“你说我收留这个丫头不对了?”贝喜财反问。
“对!怎么能不对呢?你不收留,我还要收留呢。她是我的干女儿,今晚就让她到上屋来,和里屋的二丫头睡在一起。”他给贝喜财出个难题。
“那可不行!河边两堰的小野丫头,怎么能和咱家的千金住在一起呢?”贝喜财本想让小翠一个人住在下屋,他出进方便些。没料到老伴使出这一损招。
“好!好!听你的。”贝喜财急忙打断老伴的话,让她继续说下去,就更难听了。
“听我的,我就说了算。”她扒着窗户对着厢房喊:“小翠,来给你爹磕头!”小翠一边答着,应声而出,走到上屋对着贝喜财双膝脆下。“给爹磕头了!”接着磕一个头。贝喜财表情复杂。他打开锁着的大柜,从钱匣子里拿出两块银元(那时市面已停止流通,但黑市抢手。)递给小翠说:“给你改口钱。”小翠双手接过银元,又磕了两个头。贝喜财老伴右手横握着长烟袋杆,对着贝喜财指指点点地,皮笑肉不笑地说:“叫一声爹啥都豁出来了?”她嘴是这样说的,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她心里明白,这两块银元的代价,决不局限在干爹这个意义上。做为诱饵,也许能得到特殊的回报。
贝喜财很少与老伴争辩、吵架,他认为老伴只不过是骑在跨下的马,不管你尥几次蹶子,最后还得由他扬鞭指路,按着他指的“道”跑到黑。猴不上杆,只不过多敲几次锣而已。
起初他被株连当上干爹,感到别扭,心里很不是滋味,很不情愿。宁肯缩小一辈,哪怕是当三孙子,也不想当徒有虚名的,沾不到荤腥的干爹。后来有所领悟:“那些高官显贵认的干姑娘,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掩人耳目,更方便些。”他这么一想,内心里欣然接受了这个干女儿。
有了干姑娘,很少使唤雇佣的男佣人,端茶倒水,叠床焐被,由干女儿代劳。贝喜财是个夜猫子,夜间失眠,白天萎靡不振,必须抽几口大烟才能提起精神。每天上午头朝里躺在炕头上,侧着身子,让干女儿给烧大烟泡。他滋喽滋喽地一口一口地抽大烟。每逢这个时候,贝喜财老伴就转过脸,坐在炕稍,面对炕墙,叼着大烟袋,叭嗒叭嗒地抽叶子烟,噗嗤!噗嗤!一口一口地往地上吐唾沫。有一次,贝喜财要求干女儿侧着身子躺下,面对面地给他烧烟泡,小翠说:“我不会。”老伴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说:“你也不是在大烟馆找来的女招待,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管你叫爹。”她在爹字上故意加重语气。
贝喜财听完歌曲,穿上毛兰大褂,外套青坎肩,头带卷沿毡帽,斜挎匣枪,提溜二龙出须的马鞭子出去了。上马时还在想:不知好歹的老B婆子,早晚把你扫地出门!
老伴想:这是小丫头早晚得让老色鬼糟蹋了,趁早把小丫头嫁出去。她这样想,一半是醋意,一半是出于女人本能的同情心。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给他家扛活(打工)的张小打。
老伴对贝喜财说:“我给干闺女找个婆家。”
“是谁家?”贝喜财问。
“就是给咱家扛活的张小打。”老伴回答。
贝喜财沉默一会,不情愿地说:“可也行。”
“小打”一词现在已经消失了,即“小打杂儿”的简称,是给地主家大师傅打下手的:洗碗、摘菜、劈柴、担水、还要给东家做零活,跑腿学舌。常出入地主家内宅,和地主家女人接触机会较多。这个活多是十六、七小伙子干的,一到十八、九岁不转为大师傅,也就辞退了。
张小打是从关里上来的,父母双亡。已经在贝家干了四、五年了,口音都改了。这小子嘴甜、眼尖、手快、腿勤,正好干这活,讨得贝夫人喜欢。已经十八岁了,还没辞退。
最近一年多,贝夫人发现她家的二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茬和张小打说话。有几次把张小打叫到自己屋里,擦箱柜、清扫室内,这活根本不是小打应该干的。有时干完活,把小打留在闺房内闲聊,她闯进屋两个人都很尴尬。她断定二丫头相中张小打了,用现在的语言就是她爱上了他。
贝家的千金,下多大的雨点,也淋不到他张小打头上。宁肯剁吧剁吧喂鸭子,也不能嫁给一个穷光蛋。话又说回来,人不保心,木不保寸,年轻人经常在一起,谁知道哪会儿心血来潮。出了事,落花坐果,或两个人远走高飞,那可丢透了娘家人了。
现在又多一个干姑娘,别看老头子装模作样的,早晚是要动手的。最好是先把干女儿嫁出去,嫁给张小打最合适了。两个人都无家无业,谁也别嫌谁穷。只要张小打和小翠入了洞房,他们爷俩也就傻眼了,老头子泄火,女儿泄气,这是一石二鸟。时间久了,爹和女儿都死了那份心。老头子还是到城里玩他的窑姐去吧!二丫头找个门当户对的,出门子也就忘了前情。
贝喜财眼里可没揉进沙子。二丫头的事他比老伴看得清楚。他没把这事放到心上,静观其变。该出手时再出手。量来这个小山东也不敢作出捅破天的事。任凭夫人盘局布阵,施展雕虫小技,他不动声色。每每夫人做一件事情行将大功告成时,只要不随他的心意,他只移动一个棋子,夫人全盘皆输,前功尽弃。这次何尝不是这样?
八月十五,贝家院内摆上一张天地桌,烧上三根香。新郎披红戴花,新娘蒙上蒙头红。新郎新娘对着天地桌磕三个头,站起来互相敬一个礼,新郎挑起新娘的蒙头红,就到场院屋子坐福去了。
一间草屋做新房,换上一张新炕席,东山墙有个小窗户,贴上双喜字,没有喇叭,没有花轿,没办酒席,一切从简,好像寡妇上头,那时寡妇改嫁叫上头。正当八月中秋节,中午好菜好饭吃一顿,也就完婚了。
贝喜财是干啥的?他可不是大白给。到嘴的肥肉,眼睁睁地让锚叼去了。贝喜财可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吃过午饭,江边上网房子送来两条大鲤鱼,时值中秋佳节,正是送礼敬上的好时机。贝喜财打发张小打,给驻军黄营长送去。天黑没回来,半夜还没回来。第二天贝喜财到城里去找人,下午回来告诉老伴,张小打被中央军抓去当兵了。
还没有入洞房的小翠,只好盘上头守活寡。
封江时传来消息,张小打开小差了(逃兵)。过几天贝喜财得到准确消息,张小打跑到红石砬子,被谍报队抓回县城,说他私通八路军,被活活打死。
小翠大哭一场,只好认命了,守望门寡。(只订婚,没结婚,男人死了。)
夫人枉费心机,计划落空。贝喜财并没享受到胜利果实,没如愿以偿,没尝到天鹅肉的滋味,还没得到实惠。
起初是老伴搅局,不方便。他贝喜财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能到茅屋草舍去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再说,这小姑娘可不是城里不值几大钱的窑姐,马马虎虎地玩玩就算了。骏马备银鞍。纵然不会是花红小轿,明媒正娶,也得讲点排场。红罗宝帐,银灯花烛,绣花枕头,红绫被,还是要有的。好酒配好菜,还得有个好心情,才能品尝出其中的韵味来。
糟糕的是,老地主一直没有好心情。总有八路军过江的传闻。他惶惶不可终日,寝食不安,渐渐消瘦。冬至交九,旧病复发,那地方奇痒难挨,有时流出脓血,哪还能干那事了。
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黑屋子里“守寡”的小翠,得到一份清静。保住女儿身。
###第四章 有缘千里来相聚
一铺大炕,分居两家。小翠居炕头,她施救的八路军伤员居炕稍。中间是那捆挡君子不挡小人的谷草。谷草朝外的一端,放一个尺把高的木头墩。木头墩压在炕沿和谷草的外端。木头墩上放一盏豆油灯,昏黄的灯光呈扇形展开。如果说谷草捆是“军事分界线”,那么,豆油灯就是监视“非军事区”的探照灯。灯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中间,两边都有个灯光未及的灯影。睡在两侧的居民习惯地躲在灯影黑处,脸朝各自的山墙,给对方一个脊背,各守天一涯。正是,一室同居,鼻息之声相闻,白天搭讪说话,夜间不相往来。
二、八月昼夜相平,漫漫十二个小时的长夜,觉是足够睡的。况且,对二十四小时躺在炕上的八路军伤员来说,昼夜轮回已经没有作息时间交替的意义了。对他来说夜晚也是白天,白天也是夜晚。有时候白天觉睡足了,夜间也就不能入睡了。亢奋之中,总想找个机会对炕头那位救命恩人,说几句感谢话,表达八路军战士对恩人的感激之情。但他性格内向,为人腼腆,欲言又止。他没有和女人主动攀谈的勇气。
四岁那年,他和屯子里的小姑娘在土地面前的大树下摆家家玩。小姑娘五岁,大他一岁。家务事比他懂的多。俨然以家庭主妇的身份摆布小家庭的一切。两根高出地面的树根中间有个小窝窝,他们就把掌管的小家庭落户在小窝窝里。他们用黄泥巴作两个有象征意义的小泥人。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都无性别特征。天黑了要睡觉,他们找来毛茸茸的苘麻叶给小两口盖上,这是上好的绿绒被。后来又添一个小孩。他把小孩放在小两口中间,小姑娘说不对,小孩应在妈妈这一边。
快过年了,全家人忙着杀年猪,蒸干粮,黄泥团做的豆包一锅一锅地蒸出来了。大年午夜还要吃饺子。包饺子是个细活,他不会,只好打下手。挖坑搭灶,准备煮饺子。小姑娘用黄泥巴捏的饺子像小金元宝,真好看。
“唉呀!我来泡尿。”小姑娘沾满泥巴的双手扎煞着,洗手是来不及了。
“你把我的裤带解开!”小姑娘命令口气说。
四岁的他,仍然穿活裆裤,没有解裤带的经历,在小姑娘指导下,好不容易把小姑娘裤带解开。小姑娘等不及了,急忙褪下裤子,原地不动地蹲下撒尿。
“你怎么窝吃窝拉?”他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跐着锅台撒尿乱炝汤!”
“我没拉屎,只是撒尿,也没撒到锅里去。”小姑娘辩解说。
“撒尿你还蹲着干啥?”说着他猫腰去查看小姑娘到底是拉屎还是撒尿?
小姑娘把两个膝盖一并,严肃地说:“不许看!”
他只扫一眼,没看清楚。小姑娘好像没有小jiji,那地方秃了光叽地。他猜想尿大概是从肚脐喷出的。他觉得小姑娘是个奇怪的人,和平常人不一样,心里纳闷。
小姑娘站起来,提上裤子,系好裤带。不高兴地说:“我不玩了。”转身就走了。红红火火的小日子,还没等过完年就散伙了。
他家在屯外,距屯子还有一里多地,只此一家。平时很少有小男孩来和他玩耍。小女孩更是难得一见。今天在土地庙邂逅小姑娘,两个人玩得很开心。兴趣正浓,不料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小姑娘扫兴地走了。他怅然回家。
晚间睡觉时,爹从地主家回来,没点灯挨着他躺下,爹给地主家扛活(打工),十天半月难得回来一次。今晚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做,催他睡觉。白天的事在他脑海里打个大问号,他想弄个明白。心里有事,睡不着觉,话也就多起来。
“妈妈,老张家小菊没有小jiji,蹲着撒尿。”他侧着身子对妈说。妈用胳膊肘碰他一下说:“小孩子别瞎说,快睡觉!”
“真的!她蹲下撒尿时我亲眼看见的。”
“啪!”父亲一巴掌打在他的脊背上,“下四滥!什么地方你都看。”
妈妈不高兴地说:“四岁孩子知道啥?告诉他以后人家解手不要看也就是了。你打他干啥?”说着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这一边。
他无缘无故地挨一大巴掌,吓一大跳。他想还是小姑娘说的对,要不睡在中间,也许不会挨这一大巴掌。他觉得后背火搐搐地疼,还不敢大声哭。他不知道爹为啥要打他?小菊为啥没有小jiji?那地方为啥不准看?带着诸多问题委屈的睡了。
天没亮,爹就去给地主家干活;天亮了,他也没起来,晌午仍然没起来,总昏昏沉沉地睡。巫婆说是吓着了,魂丢在土地庙,压在香炉下边。去给土地庙烧香,挪动一下香炉,魂就会回来。妈妈照办,过几天果真好了。
从此,留下个小毛病:怕生人,不敢见女人,见到陌生女人就紧张,一和女人说话就脸红。往往见到女人老远就躲开。
闭塞的环境,鲁莽的家教。生活中养成的小毛病习以为常,想改也难。像生长在阴山背后的孤树,无人修剪,无人矫正,一切都顺其自然。哪怕是奇形怪状,也只能任其生长。
长大了,参军了,见到外面的世界,见到许许多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但他孤僻的性格没有多大改变。革命军队这个大熔炉是教育人,培养人才的最好的大课堂。他如鱼得水,充分发挥了他的潜能,由一个缩头缩脑的小毛孩子,成长为英勇善战,风风光光的革命战士。
但是,英雄气短。不怕武装(的敌人)怕红妆。在女人面前他总觉得别扭。好在连队是男人的世界,很少接触女人。他从不主动去接触女人,也不讨好女人。对于女人,他不屑一顾,他曾清高地说:“今生今世与女人无缘。”战士们戏谑他说“罗班付听到陌生女人的声音就过敏,起鸡皮疙瘩。”
然而,命运之神偏偏和他过不去。偏偏把她安排在单身女人身边。他像一条受伤的野兽,没法逃脱命运的安排。他只好听之任之,息心养伤,起初,他对施救他护理他的女人存有戒心。不知这个女人要把他怎么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猜忖,狐疑渐渐消除,他对身边的女人产生了好感。方知世界上不能没有女人,女人是男人的归宿。没有男人的家,是不完整的家庭,没有女人的家不是家庭,俗称跑腿子窝棚。
小翠呢,吃饱了,睡足了,一扫半年来郁郁寡欢地精神状态,有着难产的母亲听到呱呱坠地的婴儿那样愉快轻松。半个多月的操劳,使她消瘦许多。代价是从“阎老五”那里夺回一条生命。按迷信说法,她记部阴功。她不理会什么阴功、阳功。她不知世界上还有什么庆功会,表彰会,表扬嘉奖,记功、领赏活动。救死扶伤是凭她朴素的感情,人类之爱,生物的本能。那时雷锋还没有入伍她没有学习雷锋那种先进思想。正像学习雷锋的先进份子所说,不为名不为利。她确确实实不为名不为利。如果说有个人期盼,那就是不再孤独,有人和她说话,恢复爹妈赋予她的语言功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奢望。
她急于想说话,探视“边界”那边的居民,没有动静。她以为他睡了。
她穿上衣服到外边解手,回来没有马上上炕。站在地上拨掉灯花(灯火中的碳化物)。她端起豆油灯,高灯矮亮。她发现他没有睡,双眼微闭,眼皮还在动。
“你还没有睡?”她问。
“没有,白天睡多了,晚间不困。”他解释。
她上炕,侧着身子,脸朝“边界”那边躺下。
“你贵姓?叫什么名字?”她问。
“勉贵姓罗,叫罗贵才。”他答。
“罗贵才,挺好听的名字。”她重复一句,顺便问:“多大年龄了?”
“19岁。”他回答。
“我17,比你小两岁。”说完脸上泛起红晕,问人家岁数,为啥和自己的岁数联系在一起呢?但她很快想起补救的办法,说:“那我就叫你罗大哥了。”
“不行!部队不准称兄道弟,兄妹相称也不太好。部队不管长官或士兵,不论男的,还是女的,互相都称同志。你不是部队里的人,不习惯称同志。老百姓都喊我们“八路军”,你就叫我小八路吧。”
她觉得“小八路”这个名字大方,好听,叫起来顺口,怪好玩的,接着问:“你家在什么地方?”
“富锦县。”
“离这里很远吧?”她问。
“一、两千里地吧。”他含糊地回答。
“你不远千里,撇家舍业地到处打仗,父母在家放心吗?”
他没有回答。他接着问:“你为啥参加八路军?”
“保卫胜利果实!解放全中国!”他脱口而出。这是参军时喊的最响亮的口号。
“什么是胜利果实?”她追根究底的问。
去年七月,我们屯子来了工作队,号召减租减息,组织农民成立农民协会,清算地主。我家从地主那里清算得到一匹马。正赶上扩兵,我就骑马,披红戴花,光荣参军了。
“这么说,你家分到的那匹马就是胜利果实了?”她问。“就是,没错!”经她引导,他的思路有点上路了,不再吭吭哧哧地了。不过我参军是保卫天下穷哥们的胜利果实。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可不是只为了保卫我家那匹马。
“南京在什么地方?”她又问。
“南京很远,很远,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你知道南边有个长春吧?长春再往南是沈阳,沈阳再往南进关就是北平,北平再往南才是南京。打到南京也不算完,还要往南打,一直打到了海南岛,海南岛在哪,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天崖海角。”他一口气说出他自己并不熟悉的地名。
“你天崖海角打天下,也不在家,地主到你家把马牵回去可怎么办?”她不无幼稚的问,“你的胜利果实也就没了。”
“妇女联合会是妇女自己的组织,争取妇女当家作主的权力。本来天下有男人一半,也有女人一半。千百年来女人的一半被男人霸占了。妇女争当半边天,不再受男人压迫。争取男女平等。女人的事,女人自己说了算。”小翠插话:“你别瞎说了。男女能平等?女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和男人平等。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女人找两个男人行吗?接着小八路口气缓和地说:“我们主张一夫一妻制,不准娶小老婆,军队最大的官是司令,司令也只有一个老婆。我们主张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寡妇改嫁,任何人不得干涉。就拿我们屯的张小菊来说吧,不受公公的欺侮、压迫,冲出封建牢笼,自己退婚回到娘家。”
“你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小翠疑惑的问。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有啥用。”小八路一本正经地回答。
“一江之隔,江南江北两个天下。”她说完呜呜咽咽地哭了。
她最忌讳“寡妇”二字,“寡妇”一词引起她极大的痛苦和悲伤。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无端地安上个望门寡妇的头衔,已经在小黑屋子里守了半年多寡。平日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饱尝世间的孤独和凄凉。虽生犹死,满肚子苦水,无处倾诉。
小八路莫明其妙糊涂。他不知道又错到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哪句话触到她伤心之处。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对话没法继续下去,只好吹灯睡觉。
白天两个人都很尴尬。小八路微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他仔细回忆,昨天哪句话冲了人家的肺管子。想不出一个头脑来,女人,实在琢磨不透。风一阵,雨一阵,女人的心,天上的云。
这回,比爹打的那一巴掌还难受。
他想起小菊,自从在土地庙“散伙”后,很少见面。有时候老远看着打个照面就躲开了。他怕她,不敢见她;她烦他,也不想见他。好像对面不相逢的仇家。其实,小小年纪并非存在情感上的芥蒂,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是那个年代少年男女自然分野,朦胧中的男女有别,随青春期的到来,这道埋藏内心深处的心里防线,逐渐模糊、减弱、消除。异性相吸,才是永恒的真理。
十六岁那年,他给地主放马。午间马吃饱了,到池塘里喝完水,就爬到草地上休息。他架起干柴烧青苞米吃。小菊挎着挖野菜的小筐,上身穿一件洗得干净的褪色兰布挂子,下身是一件带补丁的青裤子,走过来。他低着头,只管啃他的苞米。小菊弯腰看他,他把脸转过去,仍然头不抬眼不睁地啃苞米,小菊绕过火堆,走到他眼前两步远。“哟!猪倌,马倌都是倌,当倌就不认识老乡了。见到邻居,眼皮不撩。”
他抬起头,看见小菊俊俏的嘴巴,少女红润的面颊,心蹦蹦直跳,脸又红了。吭吭哧哧地说:“你不是怕看吗?”
听得出,他是在翻旧帐。小菊回敬说:“当然怕看,谁家姑娘让你随便看了。随便看人家姑娘那地方会闹眼睛的。”她停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要看以后请到家里看个够。”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很明确了。但他听不懂弦外音。
“不看了!不看了!怕闹眼睛。”他摇头晃脑地说。继续啃他的苞米。
她向前迈一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苞米,扔到火推上说:“属张驴他爹的,认吃!”她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深感不快。
他愣眉愣眼地看着小菊说:“你真够厉害的呀?”
“厉害!我还没拿出厉害的呢。”说完她就哭起来。
她这一哭,把他哭蒙了。不知所措,他不懂女人的心,不会嘘寒问暖。他不会表露温存和抚爱,讨得女人的芳心。他的心里是一本老直帐:这回我可没刮你边,告诉爹我也不怕。
她用手遮着眼睛哭了一阵子。听听,对方好像没啥反应。她从手指逢里探视呆若菩萨的马倌,毫无表情。她的心凉了半截,擦擦眼泪,挎小筐走了。
屯里小地主姜发老婆死了,家中缺少人手。姜发不忙自己找老婆,急着给儿子娶媳妇。早就看中张家小菊。托媒说亲,被小菊她妈回绝了。姜发很生气:门不当,户不对的,他们反倒纳一把。狗坐轿,不识抬举。他不死心,猴不上杆,多敲几遍锣。
小菊明白,老东西决不能善罢甘休。趁早找个主嫁出去,免去老东西再来纠缠。想来想去,想到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初探蓓蕊的小男孩。她要向他一诉衷肠。没想到十七岁的男人,大脑的青春区尚待开发,仍然停留在童年蒙昧状态。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没过几天小菊又来了。还是挎着那个挖野菜的小筐,还是在午间。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俩烧青苞米吃,啃完一穗青苞米,小菊到池塘边洗一洗手,直截了当地说:“张快马来给我保媒了。”张快马,夫家姓杨,人称杨门女将,阵阵拉不下。走路快,说话快,是保媒拉纤的高手,
“阿”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是姜发家。”她进一步说出对象。
“啊!啊!啊!你就会啊!人家和你说正经事,你全当做耳旁风。人家着急上火。你倒好,不着急不上火,洋洋不睬地,也不帮着出个主意,想想办法。”她一口气说出藏在内心的话。
“我一个放马的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这是没办法的事。看人家说亲,我着急上火顶啥用?”他不愠不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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