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縛虎手.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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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虎手》
作者:云中岳

天字中云沉风恶,蓦地电光一闪,幻出耀目的道道金蛇。接着是一声霹雷,发出令人昏眩的暴雷,震撼着大地。随之而来的地大雨倾盆,似乎天动地摇,像是世界末日。
这是江南六朋盛暑中的暴风雨,平常得很。
南京应天府辽宁西南,与太平府当涂县交界的慈姥山上,气氛却颇不平凡。
这座山并不高,前临大江,积石成矾,岸壁峻绝。后临南北往来官道,山势略为平坦。
官道通过山西南,官道上商旅往来不绝。山西建了一座慈姥庙、已经有十余年无人过问,香火早绝,目下已是破败不堪。
山四周盛产桂竹可做洞箫,往昔宫廷乐府所用的洞箫,皆用这座山的竹子制成、因此也称鼓吹山。
在通向慈姥庙的登山小径中,一个穿了衰衣的中年人冒雨上行,竹笠戴得低低地,不易看到他的面貌。
这人步履矫健,埋头疾走,狂风暴雨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若无其事地向上行。
又一声暴雷乍响,狂风随至.路两侧的竹枝狂野地飞舞,雨水聚急地向他当头倾下。
他伸手拉住雨笠,自语道:“真要命、紧要关头,偏偏碰上这场暴风雨,不知那位神秘的通风报信仁兄是不是前来应约?”
蓦地,一脚踏在一块碎石上,石下泥泞,身形一晃、几乎滑倒。他镇静地站稳,苦笑道:“岁月不饶人,我老了,这碗饭吃不下去啦!唉!自苦英雄出少年、我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够接手的青年人,唯天下虽大,英才难寻,大概我这把老骨头仍得铤下去,不知能挺得了多久?”
他无意中扭头回望,山下烟雨朦胧,只能看到模糊的景物。
“咦!像是有人上山呢。”人自语着。
他只看到山下竹林的空隙中人影一闪即行消失.连他自己也难以确定到底看到的大影子是不是人。
慈姥庙在望,院墙坍落,院门早已失踪,可以看到破败不堪的殿廊,但庙顶仍然完好,隐避风雨绝无问题。
踏入院门,殿门半掩,空荡荡地空阒无人。他急急抢入殿堂,摘下雨笠,用他那锐利机敏的虎目打量四周,片刻方心中一宽、将雨笠放在积尘近寸的神案上,脱下衰衣放好。整衣向蛛网尘封的神龛合掌一拜,感慨地说:“慈姥大仙,你也该显显灵,找几个善男信女替你重塑金身啦!”
“咚!咚咚!”殿外突传来三声鼓响。
他吃了一惊,殿外廓下的钟鼓已经失踪,怎会有鼓声传来?
他本能地倒纵而出,在殿门外转正身形、点尘不惊地落地,身法之快、委实惊人。
除了风雨声,鬼影俱无。院中野草与人齐,荆棘丛后,不可能有人愿意在内匿伏,看地面雨廊,没有任何足迹。
“咦!分明有人在廊下击鼓,难道我老得耳背了不成?不会的。”他吃惊地在自语。
正待冲入雨中院外搜寻,殿内却传出物落地声。他扭身抢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立即严备地贴墙而入,拉开衣襟、露出暗藏在衣内的匕首柄。
没有活的人,只有一具死尸。
神案的拜台下,躺着一个直挺挺的青衣人,手脚松软。青灰色的脸部肌肉扭曲得变了形,
他警觉地用目光先行搜视四周,一无动静。
久久,他终于小心地走近青衣人,拨过对方的脸部,触手处冷冰冰。
“哎呀!是报信的人。”他吃惊地脱口叫。
约他前来会晤的报信人,在青天白日下突然横死在他眼下,即使再高明的人,也禁住悚然而警。
“危机来了。”他心中暗叫。
他定下心神沉着地开始检查死尸的致命创伤。可是,他失望了,尸体一无外伤,除非他敢剖尸检查内脏,不然绝难找出死因来。
看尸体落地的遗痕,他一看便知是从粱上丢下来的,殿顶未建承尘,梁桁分明,藏一两个人绝无困难。他十分后悔,暗骂自己该死,一个老江湖在搜视四周可疑征候、怎会大意得忽略上方梁顶各处的?
他一咬牙,蓦地纵入后殿的天井。
他火速往回纵,重出殿门。
院门左侧衣袂一闪即同,有人刚离开。
他不假思索地追出。可是,院门外野草萋竹林密布,除了风雨声之外,哪有半个人影?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速离险地”,再耽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已来不及了,不等他起步、殿堂中已传来了阴森的奇异语声:“哈哈哈哈!釜底游魂,姓许的狗腿子,你还不给我爬进来、难道要在下请你么?”
他骇然转身,呼吸几乎要停住了,一阵冷流从脊梁向上急升,冲上泥九宫,他感到浑身都僵了,僵硬地脱口叫出:“招魂使者叶君山。”
竹丛前,站着一身材高瘦的青袍人,头戴雨笠,一双阴森森冷电四射的鹰目,流露出残忍的笑意。瘦削的脸颊不出四两肉,山羊胡仍然漆黑,可知年纪仍轻,惨白的脸色,像是刚从尸坑里爬出来的僵尸,左手举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小金铃。腰悬一把长仅两尺二寸的剑,仅比匕首长四寸,古色斑斓,剑鞘剑把剑穗一身黑,黑得令人望之生畏。
“你还等什么?”身后殿堂中又传出另一人的叫声。
他本能地转身,这次看到殿门中间有人了,不看犹可,看了又令他汗毛直竖,心向下沉,抽口凉气叫:“九岭玄魔张九洲。”
他身后应身传来一声狂笑,有人用沙哑的嗓音说:“姓许的,还有我玉郎君范世昌呢。”
殿门口站着的是一位一身黑袍的中年人,庙门右侧后方却是一位白脸书生,一俊一丑,形成强烈的对比。九岭玄魔是黑脸膛,身材壮,五官挤在一起,是属于令人一见便难以遗忘的人物,年约半百,乖戾之气外露。
玉郎君范世昌恰相反,年约四十上下,五面朱唇,英俊潇洒,穿月白色儒衫,佩剑,戴一顶油绸制成的高顶雨帽,宛如临风玉树,英气照人。
玉郎君笑伸手,极有风度地贪首为礼,笑道:“许大侠请,殿内敝友已久候多时。”
他反镇定下来了,人到了绝望的境地,反而放得开、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一笑道:“许某今天在幸,总算见到了五怪三魔四邪的诸位高人,范兄叶兄先请。”
招魂使者将小金铃纳放怀中,阴森森地说:“你擒龙客许嘉华是见过大风大浪大世面的白道英雄,咱们这些黑道邪魔,在你许大侠的心目中,哪有什么分量?你是客人,就不必客气啦!请。”
玉郎君呵呵一笑,接口道:“君山兄,人家金陵三剑客光临,咱们虽然是邪魔外道,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也应该客气些、不然岂不贻笑大方?许大侠请进。”
擒龙客淡淡一笑,向内举步,一面说:“诸位既然看重兄弟,兄弟恭敬不如从命。”
站在殿门的九岭玄魔说话可就不太客气了,冷笑一声,让路说:“你阁下最好是又恭敬又从命,不然对你绝无好处,不信且拭目以待。”
擒龙客瞥了对方一眼,目光落在殿堂内,举步入殿,镇静地说:“如果兄弟所料不差,诸位似乎还有朋友并现身,何不请他出来一见?”
玉郎君伸手向外一指,笑道:“瞧,外面是谁?”
擒龙客扭头向外瞧,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原来是天香门的凌燕萧佩姑娘。”
一位撑了一把油绸彩伞的,穿了一身天蓝劲装,佩剑挂囊的少妇,正袅袅娜娜踏上了台阶。好美,眉目如画,媚笑如花、曲线玲珑的丰盈胴体极为动人。
身后突然传来娇嫩的语音:“许大侠,正人君子目不斜视,怎么看痴了?萧小妹不愧称江湖第一美妇。”
擒龙客回顾,不由骇然。神案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息。粉脸桃腮,肌肤晶宝吹弹得破,那双勾魂摄魄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令男人心醉神摇。
穿的是盛妆,翠绿罗衫翠绿裙,翠绿的坎肩翠绿鸾带、梳的是代表未婚少女的三丫髻,戴了三朵翠玉花环。看年纪、约在十六七岁,大好青春年华。
香风中人欲醉,满殿生香。
少女的胸前,亮晶晶地戴了一个用奇大上品翡翠雕成的骷髅头,未免令人心中懔懔,这玩意儿怎能做青春少女的佩饰?真要命。
擒龙客死盯着那块翡翠骷髅头,眼中涌起恐怖的光芒,神色灰败。
这位少女出现在神案上,距他身后不足八尺,对方从何而来,何时而来,他完全不知道,声息毫无,像是幽灵突然幻现,这份超尘拔俗的身法,委实令人骇然。
少女噗嗤一笑,笑容如春,艳极,媚极,令人怪心动神摇,说:“许大侠当然认识我这件胸饰,知道我是谁么?”
擒龙客吁出一口长气,定神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阁下定是百劫人妖陈魁。”
“好眼力。”
“阁下故意将翡翠骷髅亮出,与在下眼力无关。”
百劫人妖将翡翠纳入怀中,粲然媚笑道:“为免尊驾胡猜,所以亮给你看看,你明白了吧?”
“诸位有何见教?”擒龙客开始探问。
“荒山残庙,许大侠休怪简慢。”
“好说好说,许某不是来作客的。”
“其实咱们都是客人,不必作无意义的应酬了,今天咱们有事相求,务请大侠慨允成全。”
“诸位有何见教?”
“你不是为龙涎香与黑白珍珠而来的么?”
百劫人妖指指地下的尸体,笑道:“这位仁兄是我的一名仆人,他在仪风门外碰见你,当时他发觉有人跟踪,不敢多言、匆勿留了书信,叫你前来慈姥山讨宝物的消息。”
“不错。”
“你来了,很好。”
“珍珠不是我们拿的,但下手确是我们这几个人。”
“是谁?”
“咱们不能告诉你,虽则你已不可能向外泄漏了。”
“因此诸位要杀在下灭口?”
“你猜对了。”
“你派了四个人在附近埋伏,他们都不小心,从山西北的悬崖峭壁失足掉下江去了,做了龙王爷的女婿啦!另指望他们了。”
擒龙客向侧方退,呵呵一笑道:“好吧,在下一差错,全盘皆输,没话说,诸位是公平决斗呢,仰或是一拥而上?”
九岭玄魔桀桀一笑,手按剑把迫进说:“姓许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凭你一个江湖小武师,替公门跑腿的小混混狗腿子.你配说这种话?”
“配不配咱们心中有数,阁下请指教。”擒龙客冷冷地说.徐徐拔匕出鞘。
匕首,也就是短剑,标淮的尺寸是一尺八,这玩意易学难精,格斗时极为凶险。
擒龙客的匕首全长只有一尺二,如果不是有匕首的形态,常会被人误是短刀。
匕出鞘,光华耀目,晶虹四射,匕身幻出蒙蒙光华,如不迫近定神细看,不易看清看实锋刃。
百劫人妖格格一笑,叫道:“好一把名震武林的幻电神匕,果然名不虚传。”
擒龙客冷然一笑,道:“承赞了,你阁下的青虹剑,才是人间至宝,名列天下五大名剑之一,幻电神匕何足道哉?”
九岭玄魔剑立下立户,不耐地叫:“姓许的,少废话,准备好没有?”
“阁下,上啊!”擒龙客无畏地叫,立了门户。
四周,殿门是召魂使者,左首是玉郎君,左侧是凌云燕,神案则是百劫人妖,四面把守,擒龙客插翅难飞,除了生死一决,绝给突围而走。
九岭玄魔一声狂笑,走中宫抡攻,一招“笑指天南”人剑俱进,剑上隐发龙吟,注入了内家真力,一出手,便全力相搏,锐不可当,但见剑虹乍吐,攻向擒龙客的胸腹要害,下手不留情。
擒龙客存心拼命,匕首短,必须近身博击,直等到剑尖近身方闪身一匕斜挥,大喝一声,闪电似的抢进,匕影画出一道耀目光弧,攻抵九岭玄魔小腹与左胁肋,奇快绝伦,不愧称金陵三剑客之一。
几乎在同一瞬间,人影来势如电,左右后三方剑汇集同一瞬人影乍合。
人影静止,剑气乍敛。
招魂使者、玉郎君、凌云燕三人各站一方,三把剑皆分别刺入擒龙客的体内。招魂使者的两尺二寸短剑尤其可怕,从擒龙客的脊心刺入透前心,尽偃而没。
百劫人妖已滑下神案,扶住脸色如死灰的九岭玄魔,急叫道:“九洲兄,躺下我替你裹伤。”
九岭玄魔的左肋血如泉涌,肠子从裂口挤出,左手断了食中两指的前一节,痛得冷汗直流,站立不牢摇摇欲倒。三把剑等于架住了擒龙客,因此擒龙客并末倒下,张口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手一松,“当”一声幻电神匕已坠地。
三人同时一声长笑,同时拔剑后退。
“嘭”一声响,擒龙客卧倒在地。
凌云燕手急眼快,俯身急抓幻电神匕。
百劫人妖更快,不用手用脚,当然要快些,一脚踏住神匕,笑道:“小妹妹,慢来,这神巴可是我的。”
凌云燕一声轻笑,猛地反手向人妖的下身探去。
人妖吃了一惊,本能地向后退,手一松,扶住九岭玄魔跌倒在地。
凌云燕拾起神匕,笑道:“神匕通灵,有德者居之,小妹当仁不让,谢谢。”
“笑话,你能要我就不要?你就不怕招祸?”凌云燕冷笑着说。
“给我!”百劫人妖怒叫,将手伸出。
凌云燕一跃两丈,出了殿门。
“你走得了?”百劫人妖追出叫。
到了院门的凌云燕突然退至厢,低声叫道:“快走,有人来了。”
玉郎君踱出殿门,向退回的百劫人妖说:“见好即收,萧佩姑娘既然爱上那把神匕,那就给她好了。陈兄,咱们走。”
百劫人妖陈魁无可奈何地说:“世昌兄,神匕如果落在萧姑娘手中,她会替咱们带来灾祸的,果然有人来了,咱们走。”
玉郎君抱起九岭玄魔,向召魂使者道:“君山兄,咱们洞庭君山见,兄弟先走一步。”
“好,下月中旬君山见。”召魂使者信口答。
百劫人妖从殿后退,扬声道:“诸位,今后咱们依议各奔前程,如非必要不可聚首同行,以免无意中走漏消息。两位君山之约,最好取消,记住:咱们这几个人在今年这半年中,并末会晤,也不曾到过江南,更不曾听说过这座慈姥山,别小看了摘星手,咱们几个人联手,不一定接得下他那疯狂的夺魄三剑,谁要是被他盯上了,千万不可大意。”
声落,这位非男亦女的字内人妖、身形一闪蓦尔失踪,迳自走了。
破大殿充满了一刺鼻的血腥,擒龙客躺在血泊中,气息已绝。
不久,破院门出现一个浑身水淋淋的人影。
这人不畏雷,也不在乎风雨,站在山门外向里瞧,用目光搜索庙内的一切,自语道:“怪,怎么这座庙破败荒凉到这种程度?德弘叔为何约我在此地见面?”
这人年约二十上下、身材高大雄壮如狮,浑身焕发着青春的气息和蓬勃的生气,健康的脸色白里透红,五官清秀,有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眼神中泛现聪明,智慧、活泼、无邪的光芒,是属于涉世未深,仍保有赤诚坦率猖狂个性的年轻人。
他穿一袭青绸对襟衫裤,赤手空拳,脚下穿爬山虎快靴,头发胡乱挽了一个道士髻,浑身水淋淋成了落汤鸡,他却毫不在意。
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人,穿着紧身尤其显得突出,显得更为雄伟,更有生气。
他踏入院门,抹掉脸上的雨珠,向大殿走去,目光落在院子左右的草丛和地面,微笑道:“有许多脚印,可能德弘叔带了他镖局的朋友先到了。距午正还有一个时辰,他们怎么提早来了?”
刚踏上台阶、便看到了神案拜台下的两具尸体,也嗅到了血腥。
“哎呀!”他骇然惊叫,向里急抢。
当他看清尸体的相貌时、心中一宽,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说:“不是德叔。
谢天谢地。”
他宽心地站起,开始打量现场、似乎有所发现,狠狠地嗅了几下,惑然道:“有女人留下的脂粉香、这女人刚走不久。”
尘封的地面留下了不少脚印,有男有女。不久,他断然地说:“有六个人的脚印,共五男两女,有动手相搏的痕迹,尸体被留下,可知撤走的十分匆忙。武林人以武犯禁,互相仇杀何苦来哉?”
他开始检验尸体、先难擒龙客,自语道:“三剑致命,像是受到背后暗袭,下手的人奸狠,犯不着刺三全剑的。”
验至另一具尸体,久久,他脸色逐渐凝重,眉心也渐锁紧,徐徐站起困惑地自语:“是被一种属于太阴掌力的内力震毁了心脉,是从背后下的手,这人的阴柔歹毒掌力的内力已练至化境、三尺内可震碎内腑,为何竟在后面下手伤人?一个练至这种地步的内家高手,绝非武林泛泛末流,从背后偷袭暗算,未免太不合情罗。凶手是什么人?这两个尸体是不是弘叔的朋友?我管不管?”
他重新开始搜索尸身上的遗物,他失望了,两具尸体怀中无长物,甚至出门人必须携带的路引也不见踪迹,猜想必家是在附近的人。
摸地,他看到擒龙客的左手前端,尘埃已被水渗润,隐约现出两个用手指划下的字影。
他费了不少的工夫,方才看出那是一个半字,第一个字像是“百”,另半个字是一个小十字;依大小形状,该算是半个字。
平民百九最忌讳的事,便是上衙打官司。江湖人更不想与官府打交道,以免惹火焚身。江湖人有两句口头禅,“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人死如灯灭,一死百了,不需张扬,不需惊动官府。
“人死入土为安,我先埋了他们再说。”他喃喃自语,开始找掘地的器具。
他以为这是武林人在此决斗遗下来的尸体,所以发善心加掩埋,却末料到惹火焚身,几乎毁了自己,一念之慈,替自己惹上了一身是非。
他在一间旧库房找到一柄尚可派用场的药锄,冒着大雨在庙侧的空地上挖掘墓穴。
花了不少工夫,找来一块厚大板,探手入怀,拔出一把上寸长,极为平常的柳叶刀,坐在拜台上用刀在木板上刻道:“大明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十五月。两无名人之墓,陌生人立。”
收好柳叶习刀,一手挟了木板,一手提起一具尸体,正待出殿。
大雨旁听中,山门口突然出现了八名青衣大汉,全穿了青劲装,带了单刀、铁尺、剑,一涌而入。一名中年人急掠而来,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他站住了,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可认识这两具尸体么?”
他放下尸体,中年人到了,脸色聚变,怪眼死死地盯着他,厉声问:“阁下,是你把他们杀啦?”
他有点不悦,摇头道:“不是我,你怎么说话这样随便?”
“这里没有旁人,怎么不是你?”
“住口!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并不大,人的胆子大小相差无几。”
“住口!”他怒叱,虎目怒睁说:“你这人简直岂有此理,不问青红皂白,首先是血口喷人,然后口出不逊、你给我少作威作福。”
中年人被他的神色所镇,退一步冷笑道:“阁下,你官司打定了。”
“打官司?”
“不错,你知道你杀的人是谁?”
“你给我口中干净些。”他沉声抢着说。
“官司你打定了。”
中年人取出一块腰牌一晃,冷笑道:“在下是应天府捕头杨维,有事你到公堂再说。”说完,抖出了拷链。
另七名大汉四面合围,准备擒人。
他心中暗暗叫苦,碰上这种不讲道理的公人,有理说不清,捺下性子苦笑道:“捕头老兄,讲讲道理好不好?”
“那就对了,许二爷与在此约会,这人大概就是阁下了。”
“你到公堂分辩去。”
“你听我说好不好?在下到达时、只看到尸体,正打算替他们下葬,坑已经挖好了,墓牌也刚准备停当。如果在下是凶手,还用得着如此费劲?”
他勃然大怒,但却忍住了,不悦地说:“你这种人莫名其妙,在下懒得和你饶舌。”
他丢下墓牌,扭头便走。
捕头大喝一声,抖链便走。
他猛地大旋身,手一抄抓住了铐链。快!快逾电光石火,快得令人目眩,克啦啦一阵拷链响,人影乍合。
他用夺来的拷链,勒住了捕头的咽喉擒住了,向叫喊冲上的大汉喝道;“谁敢上?我勒碎这位仁兄的脖子。”
“弟兄们上!”捕头顽强地叫。
他不能杀人,扭身喝声“滚”!将捕头摔倒,向门外冲。
“恶贼胆敢拒捕?”一名大汉迎面拦住大吼,单刀一闪,刀背部向他的膝骨。
他俯身左手疾沉,两个指头钳住了单刀向上提,左掌疾扬,“啪”一声给了大汉一耳光。
“哎呀!”大汉狂叫向后退,砰然倒地,跌了个手足朝天。
他将夺来的单刀信手一挥,“铮铮”两声暴响,攻来的一尺一剑被展得飞掷两丈外,尺和刀的主人虎口裂开,惶然暴退;
他到了殿门,丢下单刀扭头叫:“诸位,如果在下是凶手,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快找现场凶证,在下少陪了。”
“在下不打人命官司。”
“阁下留名。”
“在下姓高名翔。”
“对不起,恕难见告,少陪。”
他惊觉不再报出身分,奔出山门冲入暴雨中。
“轰隆隆”雷声殷殷,暴雨似倾盆。
“追!他定是凶手。”捕头不甘心地大叫。
只留下一入看守尸体,七名大汉抢出狂追。
高翔向山下急走,午正已过,不见应约的人前来,他不能现等,庙中出了血案,不走不行。
七大汉只追了百十步、片刻间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南京,这座一度是大明皇朝国都的名城,因迁都而有点冷落了,京师迁至北平后,旧紫禁城的宫殿一而再起火、崩圯、而至日渐凋零,但仍然是天下四大城之首,如果算外城,更是大得吓人(一百八十里周径)。
天下四大城的次序是南京城:周九十六里。京师:六十八里。中都(凤阳城西):五十里。西安:四十里。
皇都虽不在南京。但仍然有规模稍小的各部衙门。市面上、秦淮十六楼依然雄峙于秦淮河畔。秦淮河依然夜夜笙歌,依然是南朝金粉的天下。
鸡鸣山下的国子监(国立大学)仍然弦歌不断,大学生们依然闻鸡起舞,本朝的以外国前来留学的大学生,依然是南京灵气所钟的骄子。
城太大,人口多.任何稀奇古怪不可能的事故,这儿都可能发生。
当年太祖高皇帝定鼎中原,建城南京,曾经大兴土木,把南京建设成为天下第一大城,气隗之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富贵不还乡,如着锦衣夜行;因此他接着在故乡风阳建一座中都,有了城没有人民,岂不扫兴?一国之都城,人民也必须够条件,总不能把天下的乞儿流浪汉迁来充数,哪还像话?
这位出身皇觉寺的朱皇帝自有办法,用上了秦始皇的移民妙计,将江南富户名门缙绅来一次大搬家,一口气迁移了二十万户,十万户至中都,十万户至南京。因此,南京的高楼大厦特别多,世家门阀比比皆是。
城西有三座门,北起是仪凤、定推、清凉。西南角的两座是石城、三山。
外城一百八十里,共有十六座城门。从小安德门入城,一条大路绕过莫愁湖。距三山门尚有五六里,远在数十里外便可看到的三山门似乎屹立像一座山,也像一个巨人,俯视着莫愁湖绚丽的景色。这处湖南岸的湖滨,距中山王府约有五里地,建了一座庄园,房屋不多,没有祟楼高阁,但每一座房舍,每一座亭阁台树,皆古相而纤丽,与中山五府的巍峨雄伟迥然不同,但却另有情趣。
庄左也有一座百十丈宽半里长的池塘,水道通向莫愁湖,池一大一小,相距约五里地。
这座庄,叫做高庄。高庄是莫愁湖南岸,距中山王府最近的一座庄。
莫愁湖是禁地,附近五里以内,严禁闲杂人等接近,犯禁者送官究治。这座湖据说是朱皇帝与徐达下棋时,输给徐达的;据说华严庵那座宏伟的胜棋楼,便是当年君臣俩下棋的地方。
其实,中山王徐达是开国第一元勋,也是朱皇帝唯一信任不忌的名臣,是少数几个获得善终的王之一,封王便有封地,莫愁湖附近该是中山王的封地,下棋赢来的传说有点靠不住。
高庄的主人姓高,原是辽宁世家,祖上也曾任过数任京富,因此名列缙绅。目下高家三代不曾出仕,最小的一代叫高翔。
翔是小名,辈名是英,叫英奇。高家八代的辈名排行是:孝义忠信,英化昆玉。目下的庄主名信明,字承举,地方人士皆尊称他为承举公。
高翔年方二九,目下在国子监就学。但这小后生平时灵慧聪敏,满腹经纶,只是每一考试,紧张得满篇不通,胡说八道。而且午后的骑射技艺,他更是怎么学也无法领会,身材壮得像雄狮,拉起一石弓也无法拉满,弄得上至国子临祭酒、下至学正,无不摇头叹息,大叫孺子不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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