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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唱片.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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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般的色彩,而是身着这些时装的肉体。他是绘画大师,即使一个女人包围在水貂皮里,他的第三只眼睛依然可以看见她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向他撒娇的画面。
他打量着这个花园, 如果他十六七岁,他会为每个人讴歌。可他已经二十八岁。他惟一能奉献的只是悠然而冷静的欣赏。
门口进来一个女孩子。她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她一出现就让叶小歌看见了。叶小歌好像生来就认识她,向她招手,她无声地坐在他的身边。
她脱下火红的羽绒大衣。一身白裙像迷幻的羽毛落在她的身上。他担心这么冷的冬天她一层轻纱会不会冻病。她好像是海边的精灵,飞到他的身边。她这样轻盈,也许可以在他的指尖上跳舞。她纯真得让人怜惜,让人担心这朵洁白的花别毁在自己的手里。
她的搭在肩头的柔发像一道帘子,挡住她的脸。叶小歌看出她是内心热烈的女人。他凯旋热烈的女人易如反掌。他的生命的恒温靠这些接力棒来维持。生活无聊,女人使它光辉。他迷恋刺激的爱情,像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诗人。痛苦,就发泄在狂欢之中。声色,像一坛陈酒,使他摆脱尘世。
叶小歌不理解眼前这个前卫的女孩为什么闷闷不乐。如果她随随便便被笑声感染,才合乎她的妆扮,可她无动于衷。
她微微抬起头,这一瞬间的眼神正巧与叶小歌的相遇。他被电了一下。他注视着她。她的头微微侧对着他,浓密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脸。
在这一瞬间的眼光触电中,叶小歌有一种全身中电的感觉。这张美丽的脸上有种神伤,有种忧郁。但是,那双眼睛,明亮得让人想照照自己。那是花瓣般的眼睛,大大的,又微微眯起。
叶小歌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她的沉默里全是故事。她的迷人的眼光里流露着对世俗的厌倦。他真想听听她的声音。
她让自己尽量耐心听着司仪的介绍,这位是侦探小说家。那位自以为是的港商作派的作家站起来,向大家频频点头,他的身边有一位只会捂嘴微笑的小蜜。据说这位畅销书作家救了一家半死不活的出版社。这位是电影制片,说罢,一群毛遂自荐的女士一拥而上,把他围得水泄不通。这位是导演,又一群奋不顾身的女士恨不能像杂技一样坐满他的全身。这位是诗人。这位留着长发、敞着西服的诗人傲慢地站不起来,他只是向周围藐视地横扫一眼,好像在座的人都欠了他的情。固然他的诗情深似海,可并没有淹没一个人。这位是演员,领衔主演过一系列没有人听说过的角色。这位也是演员,只是还没上过镜头。这位是思想家,这位是画家,这位是作曲家,这位是舞蹈家,这位是书法家。动不动就是家。这群来路不浅的名家,携带着发家后采到的美人。
叶小歌引诱的目光打量着她,“你是歌星?”
她漫不经心地说,“无冕王。”
“哪家报社?”叶小歌有些兴奋。
“查身份吗?”她笑笑。
一道语言的河还没有找到发源地。
叶小歌锲而不舍,“你好像不喜欢这里?”
她说,“我在哪里都是局外人。”
他说,“你这样的小姑娘不该这么说。”
他挑逗地笑笑。她并没有笑。她像无意识一样,并没有心情和叶小歌深谈。
叶小歌为她斟上一杯红酒。从十六岁起,他就锻炼自己的风度,让自己像时代周刊推出的超级明星一样经得起世人的眼光。“能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萧小红。”她的孤独忧郁的眼神挑战着他。
他迫切地掏出自己的名片,任何有点黄金定律头脑的女孩,都该知道这张名片的含金量。他胸有成竹,好像天下就在他的掌握中。
她扫了一眼名片,面无表情。她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每当他见到一个他想拿下的女人,他首先摸透她想要什么,就像在商场上首先掌握对手盘他什么。只要知道对手要什么,他就会对症下药。没有一个女人不爱钱,如果她要的是钱,他得到她易如探囊取物。如果她要的是性,他会让她欲仙欲死。如果她要的是爱情,他会让她知道为什么活着。可是她什么都不要。
他在这样一个冷漠的女孩面前,静静琢磨着对策。如雷的笑声灌到耳朵里。
身边那位侦探小说家和演员歌星已经组织起声浪。脱口而出的笑声一环扣一环。小说家,坐在女人们中间,像坐在火焰山上,火烧火燎。他的嘴巴里储存的故事泉涌般换来笑声。
你们猜他娶了什么样的女人?小说家侃得兴致勃勃。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却栽给这个男人。
小说家抛出一串官司中的悬念,当这个男人终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却抱着孩子不忍永别地嚎啕大哭,听众失落地离开了小说家。在这个圈子里,真情平庸愚蠢,真情吊不起他们的胃口,听不到大卸八块使他们麻木。
叶小歌突然发现萧小红的眼里淌着几滴泪水。那道泪水在脸上任意地流过。没有擦拭,就渐渐隐逝了。他看见她的嘴角轻轻地抽搐着,很快又狠狠地咬住。这一道泪水像一道鞭子抽打着他。他对这个女孩的欲念变成了对她的保护。她的内心有种让人伤心的情绪,感染了他。
泪水从她的眼里流淌出来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滴圣洁的泪水中接受了洗礼。这个女人是圣洁、高雅而又清纯的,不能像对待其他女人一样,对她有半点轻浮。
这种忧郁传染了他。他不知该说什么。平时他对女人有那么熟练冗长的台词,都忘得不知踪影。他并不想挖空心思说什么,他只想让这种平淡而又让人伤感的情绪延续下去。
他默默地看着萧小红,幻想着有一天,她突然把他叫到身边,让他倾听她的谈话,倾听她对另一个人、另一个世界的感情。他坐在她的身边,手不敢随便伸到她的身上,像病人对医生一样谨慎。
傍晚的灰色缭绕了舞厅。辉煌的吊灯亮了。叶小歌见萧小红拿起羽绒大衣,站起身,他的心一沉。
风撒欢地在台阶上跳跃。星星挣扎着,不被冬天卷走。在这片草地已经荒凉的园子里,只有屋里的灯光散发着温暖。但是,这种喧嚣不适于她。一只黑猫从眼前滑过,像冻得发抖的车夫,钻到了栖身的地方。
院子里除了荒凉和幽暗,再也没有什么了。长长的一条甬道上抹着一层月光。瑟瑟发抖的月光。一条让人迷惑的小溪。叶小歌跟在萧小红的身后。他看着她迈出深宅大院的大门,他加快了步伐。
在门外的电线杆下,他说,“刚才我忘了问你,你写……?”
她用微笑回敬他,“人间蒸发。”
他没有听清楚,“什么?”
“遗言。”
“喔!”他倒吸一口冷气,“太巧了,我写了800万字遗言,都烧了,你的呢?”
她指着两眉之间,“我的大脑就是一个火化炉。”
叶小歌的喉咙被月亮卡住。他的手像空荡荡的铅球落在兜里。他时时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空洞的壳,灵魂不翼而飞。他时时感觉自己的大脑空旷地进入蛮荒、冬眠的状态。他时时感觉,在对付自己的战场上,他是个自己打败自己的人。可是此时,他像一个深思熟虑的思想家琢磨着她。她看上去像蝴蝶一样飘闪,可她的悠然里藏着智慧,脱口而出的语言里煽动着哲理,机敏的思维里潜伏着浩淼的过去。
风像追踪的侦探。他的立起的皮毛领子挡不住孤独的寒冷。他感到了她的情不自禁的热流。“你为什么来参加晚会?”
她站在风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孤独。”
“那你为什么离开?”
“在人群里更孤独。”
“我是孤独急诊室的医生。”
“能看出来,你每天打开颅骨和胸腔。”
他迷恋她的神韵,她的独树一帜的女人的韵味,或者说她的巫山云雨的气息,使她发射什么谬论他都忍俊不已。
她洞穿他们的未来,“我们是两节点不亮的电池。”
她掉头就走。他已经没有勇气追上去。冬天裸露出的干巴巴的树干让她的影子在里面穿梭。晕红的路灯的光线像一堆别人吃剩的橘子皮,向他砍来。
他又回到夜色里时,他感到快心的孤凉。这种孤凉的快活,他从来没有尝过。
当他走在夜色里,到处都是一个女人洁白的影子。
第一部 她抱着他的肩膀,不知能依赖多久的肩膀(1)第2节 酒店顶层
在酒店顶层的酒廊里,叶小歌等着同僚多年的赵明明。他的四周空无一人。那些卖笑的看他这副深沉的派头,一定以为他是卧底。一个姑娘飘飘缈缈而过,绕了几个圈子,坐在他的桌子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小说。她看来看去,总没翻过那一页。突然,一页页翻个不停。女人是怕冷落的,根蒂是盘走他的钱。他从一个又一个女人身上得出了结论。
他正在想和她说什么,赵明明来了,他立即点上拿破仑酒,两人只要遇上新的女人就要互通情报,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作息。
女人使男人变成了朋友,然后变成敌人。他们两人让女人拴在了一起。在酒精刺激下,叶小歌总是通盘掏出自己,把女人罗列成一个花名册。赵明明也有一个花名册,他酒性发作时,把女人赞叹一番,又痛骂一番。他对每一个漂亮女人的突出部位都热腾腾地研讨,只要提起哪个女孩子,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漂亮吗?”垂涎欲滴的眼光里流出的全是欲望。赵明明似乎对每一个女人都像品尝无尽无休的自助餐,好像他终生的胃口都是在女人的部位上,关键的部位按盎司计算,像称肝尖一样精确。他只有谈到一个女人,才变得严肃、认真、可敬、可怜,并且有些伤感,容不得一句猥亵。每当他看到一个袅袅婷婷的美女走过,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说,没有人能和她相比。叶小歌听他一次次提起这个折磨过他的女人。在他眼里,这个女人非凡的窈窕,眼睛能让他瘫痪,笑容能让他半身不遂,唱起歌来能让他死里逃生。他说到她的缺点时是那样吝啬,似乎每一个坏名词用在她的身上都让他痛苦、不安,甚至引起他的决斗欲。每一个女人都有可能变成最完美的女人,如果她敢于抛弃自己的恋人。
“那天,”叶小歌回味着拿破仑酒的醇香,“我遇见一个女孩。”他想使自己的语调漫不经心,可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这股动情的气息。窗外,往日明灿灿的灯火在灰雾中黯淡下来。叶小歌的眼睛有些散光,这样,夜色在他眼里就蒙上飘缈的色彩。游移的灯花时而像一朵朵纷扬的丁香花,时而像一束束衣裙上的飘带。月光,他想起那组月光。
“漂亮吗?”赵明明还是这句话。他即使西服革履,也像一个轻松闲逸的主教。体魄是这样健美,两腿是这样挺拔,肩膀有些高不可攀。头从来不爱低下,总是平视而又嘲笑地看着一切。
“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
“真的?”
“她身上有点什么,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的与众不同,让我总想琢磨她。她活在幻觉里,无比激情又无比冷漠。我一直都在寻找一个神秘的女人,一个空灵的女人,一个让我捉摸不透的女人,她就是。我终于遇上了。她看上去什么都见过,对一切都无所谓,可眼睛里的光那样无邪。我想你见了她也会迷上的,既爱男人,又瞧不起男人,就像我们爱女人瞧不起女人一样。我问她干什么工作,她说是无冕王。我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舞会,她说她是局外人。”
叶小歌只顾凝神说着,没想到赵明明脸色煞白,手指几乎把酒杯捏碎。他的眼前突然漆黑,好像一生也没睡安稳过。窗外的雪片挥洒起来了,像凄惶的字迹写在天空上。
叶小歌看了,怦然心跳,“我让你想起你的心事?”
“心事?”赵明明的眉头皱成火苗。
叶小歌说,“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她还是个童贞未泯的孩子,叫萧小红。”
“就是她。”赵明明艰难地说。
“怎么这么巧?”叶小歌并不像赵明明那样故作镇静。空气里有咝咝的虫子般的叫声。寂静把最轻微的声音也暴露出来了。他的眼光追逐着这朵乌云。他只在想赵明明和萧小红,他把自己开除了出来,他在想世界上也许真的有真情。这种神秘的怀旧的气氛激励着他,使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起无数个和赵明明喝酒的时辰。每一次,赵明明都在热切、伤心地谈着那个女人。每当谈起她,赵明明就成了另一个人,激动地回忆着得宠的岁月,他变得不同寻常地善良。
“你还爱她?”叶小歌问。
“不,”赵明明的太阳穴在跳,“我恨她。”
叶小歌笑笑。一个女人的魅力是不可能永恒的。赵明明之所以到今天念念不忘,那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她。女人在失去肉体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让人回味的魅力。女人不过是女人。一层神秘的幔纱不过是人为的、一捅就破的屏障。
“你不信吗?”赵明明点上一支烟,“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她。如果我还爱她,我完全可以再去找她,可我根本不想见到她。”
“是吗?我以为你一直想她。”叶小歌平静地说。
“也许刚才是这样,可是现在我恨上了她。”赵明明语调也很平静,“她是我一生中惟一任意蹂躏我的女人。她又是天使,又是魔鬼。她就是吗啡,我为什么还要注射?她又可爱,又可恨,真的,她更可恨。”
这种抛弃,在男子汉身上,只是难以忍受的快乐。赵明明情不自禁地用手托住下巴,他想把自己掏空,然后从中解脱出来。叶小歌看着窗外的雪花,一丝不苟地听着。
这是五年前的事了。翻旧账让人闻到尘土味。当时我大学刚毕业,分到研究院。我的志向是爱迪生,1000项发明。我的大学同学不知做了什么军火生意,成了富豪。他笑话我,你的发明比猴子变人还急人。搞发明还不如挖棺材,也许从死人身上还能捡个金块。到社会上看看吧,金钱是抢手货,商人是龙骑兵,舞场是女人的摇篮。
他说,他正在和省长的儿子抢夺一个美女。他用军事术语勾勒他的进展,哨所侦破、突击战、全线反击。他说,我就不信我拿不下她。男人是骗子。女人是娼妇。金钱是媒人。惟一交换的是肉体。
他除了有钱,什么也没有,可照他的话,他有钱什么都有。他个子将就着一米七,可他的腰围比裤子还长。他的脸让人想到一个鞠躬尽瘁的打手,眼睛向下眯着,汹涌着好色、贪婪的光。可是从他嘴里说出的美女都是一攻一准。只要是富豪,没有得不到的女人。
元旦,他约我在舞厅门口等他。我捂着军大衣,像个退役的老兵。这是我一时看到的漂亮的女人最多的一次。有人说过,舞会集中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和最滥情的男人。
我站在最高的台阶上,为了让我的同学一眼就看到我。一个嘴上涂着人造血、脚蹬长靴、身披裘皮大衣的女孩子毫不胆怯地让我带她进场。我说我在等朋友。她并无憾意地挨近另一个男人。不多时,他们就大摇大摆地进了舞厅。
我焦急地等着,比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半小时。一辆长龙亮着车灯,鸣响着,扫着呵气的人群,停在台阶前。从汽车里跳出我的得意洋洋的同学。
从汽车的丝绸窗帘里,我隐约看见一张女孩子的脸,像花瓣一样探出来。我的同学为她打开门,她的修长的腿迈了出来。她还是个孩子,尽管她打扮得很隆重。她穿着一件白色裘皮大衣,这使她在寒冷的冬天依然飘逸。
她从车上下来,扫了我一眼。这一眼能让我记一辈子,她的眼睛里浸透着让人神伤的美丽。她的稚气里有着无可言传的忧郁。甜甜的脸上有着压抑不住的痛楚。我凭着我的幻觉的多年积累,感到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我们一起进了舞厅,我的同学骄傲地向我介绍,这就是他和省长儿子抢夺的海伦。他被手机叫走后,只剩我和她。她抖掉大衣,火红的落地裙让我兴奋。我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她说,“你第一次来舞会吗?”
“第一次。”
“不来是对的。这里让男人心猿意马。”她说,“不过我喜欢第一次的感觉,我能成为你的第一个舞伴吗?”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她看我一眼,我全身通电,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她一眼,我就会时而满脸通红,时而满脸苍白,浑身发胀,心跳到嗓子上。有人说,一个让你看了第一眼就随时都会摔倒,杯子随时会掉在地上的女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爱上的女人。我看见她的眼睛,就不知自己是不是云游在空气里,我随时都有一头栽在地上的倾向。
她没有用手拉我。她的电眼微微一眯,就把我的魂勾到她的身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晶亮的眼睛,这样疯狂的钻石。我跟着她,像一个木偶。
当音乐响起来时,她自然地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放在我的肩膀上。她带着我,我却寸步难行。这是我一生最珍爱的曲子,尽管当时我是在晕厥中走过这个曲子。曲子终结时,我感到梦是多么温柔,现实又多么残酷,可是丧钟并没有为我敲响,她又邀请我跳下一支曲子。我想到了我的朋友,她笑笑,他介绍每个女孩都是他的海伦,男人中像你心地这样好的可不多。
她邀请我跳了一个曲子又一个曲子。我像拥有了世界一样自豪。可一想到这是我朋友的女友,每个曲子终结时,我都耳鸣,满场都是送终的声音。
我们又融化到舞曲里。她是一个精灵。她快活得像个孩子,她本来就是孩子,她不再装成一个精于世故、见多识广的女人。突然,她问,“你能送我回学校吗?”
“我?”
“对,就是你。”
我不知把手推回去,还是把手伸给她。这一瞬间足够我终生忏悔的。我竟然不顾朋友,和她迈出了一步。我为了女人,抛却了四年大学的朋友。男人之间本来是有友谊的,如果没有女人的考验。
她拉着我溜出了舞厅。夜色多么温柔。尽管冬天的风把星星吹得一个不剩,我仍然发现天空清醇得像一坛酒。我总算尝到了一醉方休的味道。
我们沿着长安大街漫无目的地走。走了整整一夜,凌晨我们看着天安门前升旗仪式。我低头看着她,她仰头看着我,我的眼里一定涌出蜜汁,滴到她的脸上。初恋使人成了诗人。
我急切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说,“我喜欢男人聪明但不油滑,风流但不玩弄,温柔但不软弱,有才但不自傲,沉默但不呆板,英俊但不自以为是,庄重但不失去活泼。这才是一个有生命力的男人。”
我问,“如果他是乞丐呢?”
她不以为然地说,“穷困会使男人的美德黯然失色。”
“你现在一定是个富翁吧。”
“你以为我有钞票印刷机吗?”
“男人是靠不住的。”
她笑笑,“如果都像你一样。”
“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大海又不能为你作证。”
一直走到圆明园,我一把搂住她,她挣脱着。我吻着她的脖子、脸蛋,我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气。一切也阻止不了我,我吻得急促、猛烈。
我拧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我。我紧紧地搂着她,让这股电流浇灌我,麻醉我。
她没有挣脱,我终于听到她的心跳。我的嘴唇终于触到她的柔软的嘴唇上。我知道,我的脸上沾满了口红。
我吻得这样用力,像要揉碎一片丝绸。我吻得这样伤心,惟恐刚刚得到就失去,惟恐刚刚相识就别离。
她的胳膊像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声音娇滴滴的让人陶醉,她问,“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部 她抱着他的肩膀,不知能依赖多久的肩膀(1)第3节 心情狂躁
心情狂躁只能逛店。在试衣镜前,萧小红试着超短白皮夹克,上面镶满金色花环和拉锁,三尺三长的白色皮裤,白色高跟皮靴。披肩发上飘满了蝴蝶钻石的凤钗,头上晶莹闪烁,像一顶王冠。只有酷她才能呼吸。标新立异不是故意的,而是她骨子里的,酷比华丽重要。如果不酷,比不洗澡还难受。酷是她的标志,是她的力量,是她的灵感,是她独树一帜与世俗势不两立与芸芸众生横眉冷对的宣言,是她永远十七岁的秘方。
她珍爱镜子,像爱一潭清水。她常常自恋地对着镜子笑,眼睛都在笑,只有酷只有美只有超前只有领袖群伦才能使她高兴。镜子给她自信心。只要在镜子面前,她的步伐就会轻盈。
可是现在,在镜子前,她的脸苍黄。她好像入狱三千天,恨不能往脸上抹石灰粉。即使押送到绞刑架上也要美丽。即使脸悬在断头台上的那个刹那也要美丽。
她的头是裂的,裂成摔裂的南瓜。她喘气费力,心跳得厉害。听中医讲,手指上也有脉。如果跳得厉害,那就可怕了。她把一个指尖按在另一个指尖上。她一阵阵恶心。肚子里翻卷着乌云。她对着镜子,一口酸水涌到喉咙,她险些呕吐,她捂住了嘴。
难怪会有红色的奔流之歌。如果她突然流下几滴冰冷的血,她不敢想像自己会怎样狂喜地奔跑。现在,胃里像滚开的酸水。镜子里,她的脸比这身白皮还惨白。
从霓虹灯下的人群里穿过时,她机械地算着日子,就好像在电脑里寻找一个永远丢失的文件。如果有一本日记,她会减少多少烦躁。可她厌恶日记,这就使她对过去模糊健忘。几个小时以前的事,就成了往事。历史学家对历史还支支吾吾,自己对自己的历史也不过寥寥数语。谁记得过去,如果过去总是在重复?那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
当时,她停在电影院门前,风沙太大,她蒙了一条白色纱巾。一身白色天鹅绒裙在成吨的黄色风沙里,不失洁白。从白色迷雾里,她看见一双眼睛跟踪着她,那张年轻教父的脸在电影里见过。
他的迷惑人的脸上有着欧化的风度,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和天空一个颜色。凡是向往大海的女人一定想纵跳进去。他能把身边的女人,衬托成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
她走进电影院,坐在最后一排。黑暗的电影院里,没有几只猫。奇遇总比空白让人内心踏实。她浑身发电,当她感觉那双追踪她的眼睛坐到她的身边。他的身子凑向她,热乎乎的呼吸吹到她的耳朵里。
银幕上响起怀春的音乐,她感觉那双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腿上,轻轻地滑动,像丝绸一样在她的腿上滑动。她没有阻拦,她太孤独,她陶醉于在黑暗中被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抚摸的感觉。
他的手在她的腿上移动着,她看着银幕,她惟恐看他一眼,破坏这种幻觉。
银幕上的言情片瞬间就散场。她晕陶陶地醒来,他拉着她的手,走出电影院。依然黄沙满天,可是天已经黑了。
她永远游离在诱惑与被诱惑的关口。这有什么界限呢,没有人能审判清楚。
她不知道谁是下一个人把她拉进怀里,为她挡住世界。揭幕时就听到了谢幕的声音。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即使堕落也是万有引力。
他向出租车招手,她和他上了车。他告诉司机到乐团。车子刚刚启动,他就把她抱在膝盖上,她喜欢这种和陌生的美男在一起的感觉,比和他在床上十天十夜还让她兴奋。
她不由地坐在他的腿上。她只有一个欲望,就是一丝不挂地坐在他的膝盖上。她迫不及待这种被他胸上的肌肉挤压的快感。她紧紧搂着他的头,她被挤压得好像已经折了几根肋骨。
下了车,他揽着她的腰,进了他的公寓楼。光线太暗,她在台阶上险些绊倒。他一把抱起她,毫不吃力地抱到六楼。
他放下她,在兜里找出一串钥匙。他打开门的瞬间,她不知道来到一个什么世界。
他打开壁灯,房间里只有一架三角钢琴,墙上并列挂着贝多芬、李斯特、肖邦和他的肖像。
从他在台上演奏的照片里,她认出了他,她看过他的钢琴独奏会。可是,她宁愿让这种不明身份的关系延续下去。有人曾经问她,为什么她常常有这种艳遇,她也不知道。当年十五岁,她在路上等车,勇敢地上了一辆招她上车的汽车,探出的头竟然是震耳欲聋的摇滚天王。她不是追星族,不在意谁坐甲一方,没有刻意追求过人气指数冲天的巨星,反而和他们在街上不期而遇。
他坐在钢琴前,她伏在他的肩上,屏息等待着琴键一瞬的音响。他的手指,激出白色的花瓣,那是海的泡沫。他的头微微前倾,偶尔仰起来凝神。他们看不见任何人,只见大海,只见大海。
突然,他抱起她,把她放在榻榻米上。她闻到床单上一股女人的香水味。他像一头雄狮,扑在她的身上。她闭上眼睛,她常常这样闭着眼睛,想像一个艺术家,一个根本不认识她的英俊的艺术家仅仅凭着她身上的气味,就跟踪着她,把她诱奸到家。想像比真正发生还美,每当想像到这个人赤裸裸地剥光她,她总是把持不住。
在吱嘎作响的床上,她被压在他的身下,像干柴里偷情的人,他大汗如雨。
他在她身上奋战了一夜。12个小时好像12分钟。他赤裸裸地走到钢琴边,弹起日出奏鸣曲。
当他披着日光在钢琴上掀起飞流时,她发现他就是音乐。她赤裸裸地坐在他的腿上,她的两条腿开放在他的胳膊上,他的手指依然弹着。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看号码,关上手机。他穿上衣服。她感觉空气突然僵冷。她知道那个电话号码一定是魔鬼号码。她穿上了长裙。
他送她下了六层楼梯。到了门外,风沙停了,下雪了。他送她到车站。
经过一座白色森林,他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拥有你。她看着他美得不寻常的脸,问他对多少女人这么说过。
披着森林的大雪,他讲起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那些曲子都是写给她的。她嫁给欧洲的银行家以后,他去了乡下,教农民的孩子弹奏钢琴。有时去最远的学校,还要坐摆渡。他的伤感的曲子都是在渡船上写的。船上,载满了他对她的思念。多少年来,她每个圣诞节都寄来圣诞卡。他说,这个女人把他逼成了旷世的作曲家。
他的命中情人,因为他不能养活她,而投奔他人。两人分手前,协议今生,如果不能脱贫,誓不为人。而两人共同致富的道路,就是不同的婚姻。她给他介绍富豪的女儿。他问她是否考虑加入这个联盟。
她看着大雪中两个白色魔影,发现,他们两人的财富,只是两条生命。他劝说她,两个穷艺术家,在生活中只能是情人。贫穷,使两个互相欣赏的人,互相鄙视。贫穷,使两个相爱的人,成为仇人。贫穷,使两个善良的人,成为杀手。
为了使她不会成为他的仇人,他让她在他的攻守同盟上按下手印。他随身带着这本他的宪法,不,比宪法还包罗万象的法律大典,想绝了怎样保护他的权利。他说,爱情,也应该法制。对于执法犯法的人,就要制裁。对于屡教不改的人,就要就地正法。在对付嫉妒的法文中,他写下嫉妒使女人成为魔鬼。根据刑法第140条,应判处火刑。他说,每一个女人,只要想和他厮守下去,都不得不在同盟上立下字据。
她恨不能对着呼啸的天空狂呼,狂呼到大雪化成冰雹。
我真想扑到随便一个男人怀里,告诉他,我谁也不爱。我真想看到随便一个男人,就这样简单地献身。我真想跟着随便一个男人,过户到他的名下。我真想绑架随便一个男人,从此跟着他浪迹天涯。
她平静地看着这张君子之约,她的手指摸着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签字。这是一张卖身契,把自己卖给他的影子。她不由地问,“多少人加入你的联盟?”
他漫不经心地讲起她们。一位,为了减肥,夜里也戴着钢环腰带。一位,出国前换了一口假牙。一位,卖了几千份护照,已经入狱。一位,一口流利的十国外文,已经削发为尼。一位,可以在一分钟内变幻百种调情眼神。一位,可以把两条腿盘在脖子后面。一位,在镜子里钻研出千种做爱动作。一位,在手术刀下,把乳房改造成排球。一位,专有暴露欲,终日赤身裸体走来走去。一位,超短裙里从不穿内裤。一位,声音永远在发情期。一位,同时把十个男人害成阳痿。
这些女人让她想起海滨裸泳浴场,炽热的沙滩上,密密麻麻地横着一丝不挂的男女。这些女人让她想起公共淋浴澡堂,在水蒸气中,赤裸的人群彼此较量着尺寸。如果没有灵魂,赤条条来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在这个动物园里,是什么划分了人和动物。
她退回这份合同,让他不必送了。他给了她一个激情的吻,抚摸着她的披肩发,轻轻耳语,“你小小的年纪,就这么懂事。”
她走进大雪里。她捧着这场大雪。在这个虚幻的花园里,爱情新陈代谢。在这个白色世界里,她一身清白。可再纯洁的名字,也有水份。
她发誓再也不回头。可是她的脚步控制不住地绕回他的门口。她边上着台阶,边问自己,我投奔不爱我的男人,我到底是什么人。我投奔我不爱的男人,我到底是什么人。我抛弃了我自己,我到底是什么人。
这里一时成了她的灵魂的鸟窝。他的音符是灵魂的呼唤。每一次爬上六层,都心跳不止,想像他见到她的神色,可是他永远不在。
她终于敲响他的隔壁,开门的是她见过演奏的大提琴家。她问他去哪里了。好像到外地演出去了。
第二天她不知不觉又来到他的门口。她看见他的门敞开着,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她随时都想扑在他的怀里。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当她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跪在地上,汗流浃背地在花砖地上打着蜡光。
那个洋妞恰好回头看见了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笑着用熟练的国语说,“你是学琴的学生?”
她的五官像一排烟筒,喷着血色的气体,可是谁也看不见。她顺水推舟,“是的。”
洋妞说,“他去日本演出,我可以为他代课。”
她顿时明白了他和洋妞的关系,她觉得洋妞很美,不禁说,“好呵,我正在练习月光奏鸣曲。”
洋妞说,“等地上的蜡干了,我们就可以上课。”
洋妞请她坐到榻榻米上,这张他和她狂欢一夜的地铺上。
洋妞说,他在法国举行独奏会,她就追到后台。自从第一次听了他的演奏会,就从巴黎路易十五式的豪华别墅追到这个公寓里,从保姆成群的公主成了他的女佣,可是她快乐,快乐得一天写十首快乐奏鸣曲。
这个美丽富有快乐的洋妞使他少奋斗四十年。她又有什么资格阻拦他,她又有什么信心挽留他。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她身边永远消失,不,本来就不存在。一切都是幻觉。
她时时意识不到自己在哪里。她时时找不到自己。窗帘留下一道空隙。她从那道刺眼的亮光里突然看见一个阴魂。这个阴魂就是她自己。
上完钢琴课,洋妞给她一个法兰西拥抱,吻了她一下脸颊。她下了楼。她不愿意听见自己的脚步,她差点绊倒在楼梯上,因为她下得太快。
她模模糊糊地走在街上。她冲进一家发廊,她突然想把长发一刀剪断,街上正在流行爆炸头,她的头已经爆炸。发廊的剪刀师都可惜她的一头乌亮的瀑布,一个窈窕的女人从她身边走过,说,你可千万别铰,你的长发是你的艺术。
她从发廊里出来,她感到无数的手指在抓自己的头发。她不知道拿什么出气。如果有人持刀过来,让她交出自己,她绝不会有丝毫恐惧。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会微笑、皱眉、伤心、痛苦。她怀疑自己已经成了躯壳。
黑暗的人群里,她是局外人。她难受得想坐一会儿。她恶心,想把心吐出来。她胃里的酸液涌到了嗓子。
她倚在电线杆边,报社的大楼近在咫尺。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她嘴里涌出酸水,她无望地看着夜空,这回真的受不了了。
第一部 她抱着他的肩膀,不知能依赖多久的肩膀(1)第4节 杂味书屋
第一部 她抱着他的肩膀,不知能依赖多久的肩膀(1)第5节 十有八九
萧小红醒来时,先摸摸肚子,然后又咽咽唾沫,感觉一下是不是想吃酸的。从医书上查出,如果早晨口胃发怪,那就十有八九。
她咽下酸水,进了办公室。因为下午心上使者来访,她的脸上溢出光辉。她像一阵风走过,沿路都能听见她和别人的招呼声。她见到人人都想说“早晨好”。她给办公室擦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主任也来得早。他一进屋就感到了这阵春风。他差点让湿漉漉的地滑倒。“嗨,小萧,地锃亮,还擦什么?”
“今天是节日。”萧小红握着墩布把,笑笑说。
“什么节日?”
“情人节。”
“你就爱开玩笑,你到底有没有固定的男朋友?该着急了。”主任几次想关心她的个人问题,可欲言又止,他看了她一会儿,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凝视,他皱着长者的慈善的眉头。
她满不在乎地说,“谁知道接力棒传给谁了。”
“你可得抓紧,女人过了二十二,一年不如一年。”
“谢谢。”萧小红笑笑,脸上蕴藏着难以压抑的烦躁。她把拖把扔回墙角,坐到办公桌前。
主任触发了她人生茫然的感觉,可流露在她脸上的,却是平静的笑容,她尽量耐心地听着。“这两天,大家看你六神无主,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人问你是不是失恋了,你好像没有魂,以为你的脑子让什么人给勾去了。”
只要有人踩到这个地雷,她就被炸得血肉横飞。别的女人为婚姻而骄傲,她的理论骇人听闻。女人的一半是男人, 那一半在哪里?多少人拼凑过这个角色,可是命中注定她和爱的人不能结婚。
他们善于比较学,正得意洋洋地说起老天对自己的厚爱,又满腹经纶地笑起别人的不幸,反衬出自己的走运。他们自以为结过婚就有权力拨弄别人的感情。他们以为世界上只有婚姻才是惟一的主题。对于这些以探问别人心事为乐趣的人,她无可奉告。她宁肯让心事在五脏六腑里霉烂,她把心事锁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猜测她的昨天,编造她的今天,打听她的明天。她只能拂袖而去,她受不了这种虐待。她厌恶这些不打听别人的隐私心里就难受的人。有些男人也掺和进来,这群中性人更可怕,他们顺着女人的推测而理出更玄的见解,把人生观套了进来,让她在这庞大的镣铐里无地自容。人生观,好像他们生来就有胆有识地对付命运,翻来翻去他们的字典,惟一的生命论不过是尽早缔造子孙。
守在温室里的人,快活地议论她逃不过这场突来的冬川季。对于别人,凑巧的情人,从不流血的心脏。对着别人的不幸,他们好奇地探问,不解地唧唧兴叹。你本来就不该让他们欣赏你的点点滴滴的伤口。他们生来就比你走运。他们伸着手指,都想摸摸你的痛苦,然后找到一个不再发闷的话题,然后凑巧扮出一个好心人。这群善与不善没有区别的目光,对你,一个离奇的女人,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谁通盘交出自己,谁就是给自己设下绞索。本来以为能从痛苦中摆脱出来,反而不可自拔。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强作欢颜。她从来不把自己的伤口揭给别人看。她的外表这样乐观并不做作,连她自己的影子都感到她是幸福的。她是少见的乐观派。她对生活泰然无视地乐观,反而招来那些忧心忡忡的人来找她消遣。她只得自己给自己打气,也许,她临死前,在尸床上也会说,别拉我,我就会起来。
她也渴望踏踏实实地爱一个人,为他交出柔弱的肩膀,为他交出时间和残缺的心。她渴望因为他,破损的灵魂点点滴滴地痊愈,冰冷的呼吸喷发出血液,她渴望这个男人使她忘记一切男人,使她拱手交出生命。可至今也没有找到这个人。她怀疑他还没有出生。
她一烦就喷香水。她举着香水瓶,冲自己的头发扫射,冲全身扫射,冲办公室扫射。她把香水空瓶又像投篮球一样投到废纸篓里。
本来她今天有一种神秘的激动,可乌云又压回心里。她把桌子上的镜子拿到眼前,三令五申提醒自己,今天是神圣的日子,今天他就降临。她命令自己微笑,她在镜子前不厌其烦地彩排笑容。
从听说世界上有这个人开始,她就崇拜他。那时,她还在上大学。一个男生借给她石醉的诗集。她和那个男生以向日葵向太阳的心情,尊崇着这个名字。
她恨自己无缘和他相识。他是她歌声的惟一的倾听者,她憧憬着有一天他坐在她的面前,点着烟,在迷雾里欣赏她。她拨弄着琴弦,把一生的激情唱给他。她相信他会爱上她,这是她一生中不多见的自信。她觉得只有做他的妻子才是幸福。
她有一个可悲的习惯,就是给每一个男友读石醉的诗。他的诗,成了她测试知音的密电码。听得懂的,和她夜阑共鸣。听不懂的,她字字诠释。不懂装懂的,她出题考试。听了就烦的,就是路人。
从杂志上,她看到,他去鼓浪屿度蜜月了。她发誓不再想这个名字,直到她分到报社,听认识他的记者提到了他。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静止了,报纸从桌上滑落,像和一个神偷偷接吻一样。她追问着他的一切,那股从天而降的激情让别人以为她在打听旧日的情人。
她从他的朋友那里要来他的电话,她鼓足勇气,拨通了他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妻子,听上去那么和善,她留下报社的电话,借口她要采访他。
果然,第二天他打来电话,他的磁性的声音让她痴狂到自己咬痛自己的舌头。他说他下午就来办公室和她会面。她幻想着如诗如画的会面。那一天,办公室变得辉煌了。他站在门外,问萧小红在这个办公室吗,她紧张得两腿突然抽筋。她站不起来,拧过脖子,脖子也开始抽筋。
她回头看他的那一眼,告诉她,她多少年的等待都值得。他就像普希金转世到这个尘世上,他的美是大自然的精气铸成的。惟一和普希金不同的是,他戴着一副眼镜,可是丝毫不能阻挡他眼光里的神秘、锋利、深邃和镇定。
他走近她,她准备好的采访笔记本跌到地上,她的手指哆嗦不停,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中风,为了试验自己的手还灵活,她拿出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框,对镜子照着,让他裁决哪一副更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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