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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飛龍記.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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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飞龙记》
作者:柳残阳
一、岩山郁林孤屋惨
这该是条荒僻的道路了,极目所至,尽是层叠参差又迷迷渺渺的山岭峰峦,四周则是起伏的野地与被雨水淋低了头的蔓生杂草矮树,路面是泥土及石块混合的,有点儿泥泞,但还不太糟。
他穿的是一袭纯黑色的软皮紧身衣裤,每在湿的黑色披风扬起的一刹,可以看见密密缀在皮衣裤上下的银亮锥头,在雨水的映眩中,更被冲洗得闪闪夺目。
对这个人,江湖两道上的朋友们可真叫“如雷贯耳”、“谈虎变色”了,他叫宫笠,号称“生执魂”,他的名号在武林里乃是威与霸以及冷酷的表征,亦是力量与尊严的标志,谁都知道宫笠的强悍和勇猛、诡异、机警、冷酷,而谁也知道他是那么一个义薄云天又豪气凌霄的真正武土。
那一次,凌濮之所以遭遇围袭,更险些牵累上他的老母,便是他往日的一桩无本生意中种下的祸根,他追随了宫笠之后,便放弃了这门行当,宫笠也义不容辞的负担起他母子的生活来。
三年前,凌濮的母亲逝世,宫笠更加以厚殓,总算是安然入土,得其善终了,从那时起,凌濮无牵无挂,暗中早已将他的灵魂、精神、血肉,完完全全的融附在宫笠的身上。
现在,他们是在“燕”境“正朝着”千叠岭“下赶去,宫笠这么急着赶往,乃是因为在五天前接到他一位刎颈挚交的求援口讯,十万火急的请他前去协助应付一端严重麻烦,在带讯人的口里,宫笠察觉了其中的危急程度业已迫在眉睫,所以他立即束装出发,日夜兼程,就连这种大雨倾盆的恶劣天气,他也顾不得了。
眯着眼,宫笠抹去脸上的雨水,指了指不远处一片灰白层叠的崖岭,语声低沉稳定的道:“那就是‘千叠岭’了。”
凌濮极目望去,在迷蒙的水雾中,他仔细的望着那片以不规则的开头叠积起来的风化岩石山岭,舐舐唇,他道:“头儿,‘滚刀煞’贺苍,贺大哥可是就住在岭下?”
微微点头,宫笠道:“是的,在岭下一片松林中,他筑有一栋木屋,大小三间,挺雅致,也挺有情调,是个好地方。”
揩去沾在眼睫上的雨珠,凌濮道:“大约头儿你也很久没来了吧?”
宫笠道:“也有好几年了。”
凌濮道:“约摸是刚过完年吧!我出去补办点杂货,离家好几天,等回来只与贺大哥打了个照面后,他已急着要走了。”
宫笠缓缓的道:“本来,今年我们约在秋后到‘花浦镇’去饮酒赏菊的,哪知竟提前见了面。”
在马背上颠了一下,凌濮谨慎的道:“贺大哥还没有子嗣么?”
摇摇头,宫笠道:“还只是他夫妇二人。”
凌濮道:“也怪寂寞的。”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那带口讯的人,头儿,没说贺大哥遭到什么事需要我们效力。”
凌濮安慰着道:“一定来得及的,头儿我们已经尽力兼赶了,不论风吹雨打太阳晒,不管昼夜,连用饭的时间算在内,一天也只有三个时辰的歇息而已,其余的时间全都用在赶路上了。”
宫笠沉默着又逐渐加快了坐骑的奔势,马蹄飞扬,浆泥四溅,凌濮一边匆匆跟进,边大声道:“快到了吧?头儿。”
宫笠答道:“还有五六里地。”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一个劲的放马急驰,片刻后,已经接近了“千叠岭”下,临到近前,才更显出这“千叠岭”的雄伟怪异来,千百层或成波纹状,或成环弧状的风化岩石,一圈圈的叠积上去,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单调得很,宛若一环又一环层堆着的灰白色沙堆,但却十分高耸险峻,令人抬头仰望。
就在最底层的岩面下,凹陷进去一大块空地,那里却生着千百棵青葱的松树,约模这片松林的年代很久远了,有些松树长得粗可合抱,枝干虬突,曲舒有致,或是斑驳苍褐,古趣盎然,一条石板小道,从松林中伸延而出,在小道尽头,松影娉婷如盖中,可以隐约看见一幢木屋的檐脊,那里,就是贺苍的世外小筑了。
两匹马一阵风似的奔上了这条麻石板铺成的小道,凌濮好奇的四面张望着,自言自语道:“石岭秃山,青松木舍,倒是相映成趣。”
前往的宫笠并没有理他,快马加鞭,顷刻间便赶到了木屋的前面,这是一栋用松干原木搭成的房屋,枝干上的树皮仍在,青紫斑星,经雨水一洗,更发出了一股松木特有的香味,这种味道与周遭那种清雅的松子气息相融合,也分不出这飘漾的幽芳到底是来自何处了。
这条长鞭,凡是见识过它威力的武林人物,咸呼之为“大旋龙”,意指其霸道处形同浩浩龙卷之势,足可顶天拄地,横扫千军,这条“大旋龙”加上宫笠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宽只两寸,长有尺半的怪异“润蛇口剑”,便造成了宫笠今天的无上声威。
脚踏在木阶之上,宫笠右手紧执圈成数卷的“大旅龙”,神色之间不禁有些异样,太静了,这里的气氛静得有些死沉。
久经阵杖的凌濮随后赶到,他一言不发,身形腾起,悄无声息的落在掩闭着的门侧窗下,同时弓腰俯身,“金八卦盾”与三尺银枪业已旋至在手。
屋子里,四周仍是一片寂静,一片死后的寂静,除了雨水在流动,几乎找不出一丁点“活”的气息来。
呼吸渐渐粗重了,宫笠双目的光芒,变得有如毒蛇般的冷酷,冰冷的寒凛,仿佛灿炫着赤红的血彩。
伏在门侧的凌濮凝视着宫笠,专注的等候指示。
动作方现,凌濮已大吼如雷,飞出一脚踢上门板,在“哗啦啦”的木折板碎声中,他倏然跃起,金盾暴砸,“僻啪”一声捣碎木窗,由窗口电射而人。
宫笠没有行动,依然冷静的站在木阶上面,目光却随着玻璃的残门投入屋内,里面的光线十分晦暗,一张桌几,几把斑竹椅子仍然好端端的摆在那里,其他的情形则因为屋里的曲折与隔间的关系便看不见。
顷刻间,窗口人影一闪,凌濮跃了出来,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鼻翅急速龛动,额间的疤痕也泛了紫红,他一时没有说话,但全身却激动得籁籁抖索。
宫笠的心往下一沉,连血液也几乎凝冻了,他觉得有些晕眩,手脚也冰冷冷的,闭了闭眼,他沙哑的开口:“出事了?”
宫笠震抖了一下,强自镇定的道:“嫂子呢?”
摇摇头,凌濮道:“不在这里。”
觉得全身麻僵僵的,脑袋里空洞洞的,宫笠茫然的道:“不在屋里?”
踏前一步,凌濮担心的道:“头儿,你先坐下歇会吧!
苦涩的一笑,宫笠振作起来精神,沉沉的道:“前后三间屋子,你都察看过了?”
朝客堂一指,凌濮道:“就在客堂至寝室门口边的那张竹围椅子上,浑身是血,流在地下的一大滩都凝成紫色的。”
猛一扬头,宫笠抖着声:“我们进去看看!”
凌濮忙道:“头儿,你还是先歇一会,平静一下心绪再进去吧。”
宫笠努力的展现出一抹比哭还要惨愁的笑,他道:“我还受得了这点打击。”
说着,他大踏步推门而入,刚一进人这黑暗晦霉的客堂中,一股隐隐的血腥气息与阴腐味道立刻包围了他,连官笠这样久经龙潭虎穴,出生入死的武林强者也不禁激灵灵的一颤,皮肤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是的,不错,这是贺苍,“滚刀煞”贺苍,是宫笠最好的朋友,最知心的兄弟,最亲密的刎颈之交,但是,他已经死了,而且,冷透了。
宫笠没有回应,依然一步一步的来到贺苍面前,他细细的审视着贺苍身上的致命伤处所在,又细细俯视贺苍那蜡白又泛铁青的僵木面孔,然后,他将视线投注在椅下那一大滩粘稠稠的又四面染着紫褐色的血渍上。
凌濮急问:“头儿,你发觉了什么?”
吃了一惊,凌濮忙道:“头儿,你怎么知道?”
站在贺苍尸身后,宫笠激动的指着他的背脊:“这里,凌濮,注意这里,这是老贺身上唯一的伤口也是致命的伤口,这是某种锋利的匕首之类的凶器所形成的伤痕,这一刺之力,刺穿了老贺的脊椎骨更透人了腑脏,但是,这样的杀人方式却不能叫人很快的断气,受此创伤的人,要在血将流尽,受够了痛苦之后才会死亡,那暗算老贺的野种,便是睁着眼,袖着手,目睹老贺在受尽折磨中慢慢死去,他在笑着,乐着,以欣赏的心情注视老贺在无比的痛楚里走向幻灭…。这畜牲…哦,老贺,那是谁呢?告诉我那是谁?”
凌濮上前拉着宫笠:“头儿,你别冲动,先静一下。”
贺苍寂然不动,仍然是那一副姿势—一头仰起,满脸遗恨,左手后伸,右臂前探,仿佛欲攫取什么。
悄无声息的,凌濮也跟着跪下,泪水潸潸。
这时,在宫笠说到“嫂子”这两个字时,贺苍紧闭的嘴角上那一抹干涸的血渍,突然又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滴滴坠落。
涕泪滂沦中,宫笠哭倒贺苍脚下,他以头碰地,双手猛捶地面,悲恸之深几欲晕厥。
背后,凌濮淌着泪,哭着功道:“头儿!头儿…别糟塌自己,头儿,这样你会弄伤身子的啊…。啊!”
凌濮膝行向前,忧戚的道:“头儿,你没有什么吧?”
宫笠回手拉着凌濮一起站起,转到贺苍尸旁,又从正面仔细观察着贺苍脚前的几团血渍,好半晌后,他突然大叫:“老贺,你终于指点了我一些。”
迷惘的,凌濮问道:“头儿,贺大哥指点了些什么呢?”
宫笠兴奋的指着贺苍脚下几块表面上看去杂乱无章的血渍道:“凌濮,看他足尖上染着的血迹和脚前地面上的血斑。”
接着,是一个较为清晰的“口”字,贺苍似是要说明什么,他的左脚尖便斜斜的指在“口”字下方。
另一个图形更为模糊难辨,仿佛贺苍已经到了最后咽气的时刻,他一定异常焦迫的想完成他的提示,他的右脚伸在这边,草草的点了三个点,成“。”。“形,三个点连着一个勉强可以认出的”十“字。
所有能以分辨出来的图形,便只有这些了,看着这些凌乱的,模糊又草率得鬼画挑符般的图志,可以想见贺苍在油于灯未灭,魂灵飘摇之前的那片刻是如何的急切与不甘,仇恨又悲恐,他受创至深且命在顷刻,更且仰头挺颈,筋肉僵硬,但他却凭借了一股热切的,坚强的复仇意念,几乎盲目只以感触的用脚血涂出这几个图形来,他的希望,他的满腔悲愤,也就会寄托在这不可期的迷蒙的启示上了。
幽幽的,宫笠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凌濮舐舐唇道:“是的,头儿这像是一只梨子翅膀,那边是个口子,但这边是三个点,另外好像是个‘十’字吧?
老贺想要表达些什么意思呢?想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呢?他是位镇定冷静惯了的人,该不会在咽气前的一刹神智紊乱,而做出些无意识的表示来吧?”
凌濮肯定的道:“我以为绝不会,头儿,如果贺大哥当时陷人晕沉迷乱,神智不清,他就不可能想到像这样暗示我们了,这种做法乃是绝对头脑清醒的人,才想得到的,何况贺大哥素来稳定坚强,就在生死交关的一瞬,他也必能保持明白。”
点点头,宫笠道:“说得有理,我也希望是这样。”
搔搔头,凌濮苦笑道:“但贺大哥用脚尖涂抹出来的这几个的图记,乃是暗含着什么意思呢?头儿,你与贺大哥交往有年,该可以揣测一二吧?”
踱了几步,宫笠道:“我得仔细想想。”
说着,他到贺苍尸旁盘膝坐下,目定定的瞪着地下这几个血糊糊的图记,整个心思完全贯注了进去。
悄悄的,凌濮走进了旁的侧寝室中。
当凌濮出来时,他的手上已多捧着一柄宽阔的熟牛皮鞘子,金线绞缠握柄的厚背刀,这是贺苍生前赖以护身成名的兵器,凌濮找了出来,将它轻轻的倚在墙边,同时屏息静候宫笠苦思的结果。
喃喃的,宫笠反复的念道:“梨…飞梨?有翼的梨?
猛然,宫笠大叫:“凌濮。”
一个箭步抢上前来,凌濮紧张的问:“发现什么端倪?
头儿。”
双目光芒闪闪,额际血脉贲张,宫笠急促的道:“你看,这像不像一只牛头?”
仔细注视着那个图记,凌濮连连点头:“经头儿这么一说,倒看着颇为相似,嗯!像只牛头。”
宫笠咬牙道:“渤海‘飞云岛’的‘金牛头府’!”
凌濮怔了怔,迟疑的道:“会是他们?”
神色是狰狞的,宫笠铿锵的道:“普天之下,以牛头为标记的只有他们这个堂口,金牛头,‘金牛头府’,没有第二家。”
宫笠阴沉的道:“注意这两撇是左右上方挑去的,像牛角,没有羊角会是这种形状的,而且,武林中根本没有闻及有以羊头做记号的帮会及个人!”
尴尬的,凌濮道:“贺大哥能再画清楚点就好了。”
瞪了凌濮一眼,宫笠重重的道:“老贺身受致命重伤,又在急怒惊恐交逼之下,气息奄奄,危在旦夕,且以足为笔,又仰首无能下视,在这种情形里,他能点出了这样的轮廓,业已难得之极了,你还怎能苛求他像位丹青妙手般,好整以暇的精工绘制一个牛头给你?”
凌濮稳定的道:“我们会如他的愿的,头儿!”
宫笠低沉的道:“是的,我们一定会的。”
说着,他的目光又投注在地下那个“口”字,三个点,与那个粗可辨认的“十”字上,默默又陷人沉思。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雨已停歇,周遭却越发沉寂了,静得没有一丁点声息,宛如可以听到水滴的声响,这一隅,空气似也凝冻了。
“千叠岭”默默耸峙,松林青翠郁郁,木屋里一片惨愁,遗骸残血,阴风隐隐,死了的人不会感觉,活着的人却心碎了。
当屋里的光度更形暗涩之后,凌濮终于悄悄的道:“头儿,我们先为贺大哥料理后事吧?天快要黑啦!”
悚然醒悟,宫笠沉重的抬起头来,伤感的道:“天快黑啦?我却尚未想出另外这几个记号的含意来。”
凌濮道:“不用急,头儿,这几个记号我们全不会忘记,它的开头已深深刻在我们脑子里了,总会叫我们悟透的,贺大哥将会在冥冥中帮助我们,头儿,更何况我们如今已有了‘金牛头府’这条线索可以追循。”
吁了口气,他又道:“我们动手吧!”
很快的,宫笠与凌濮拆下了几块门板及地板,尽他们的力量做了一具不成样的棺材,当他们在屋后挖好了一个深坑,将贺苍的遗体放进棺材里,在封棺落坑之前,宫笠对双目不闭的贺苍,语声昂烈的起誓:“老贺,纵然五岳尽颓,江河涸干,天变地动,只要我不死,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便会为你报仇雪恨,刀刀诛绝那些谋害你的畜牲。”
在棺中,贺苍的遗容可怖,唇角又有鲜红的血渗出,宫笠双目泪盈盈,他哽咽的道:“你安心的去吧!老贺,我会做到的。”
凌濮封棺落坑,默默的,却迅速的用一块木板铲土堆填,不一会,已形成一座土痕犹湿的新坟了。
宫笠与凌濮二人在坟前跪倒,垂头合目,做最后的祈祷。
天,不知什么时候又渐沥浙沥的落起雨来,四周也更为阴沉晦暗了,空中的云,黑霾卷堆,宛似要压到人的头顶,可是天黑了,阴雨天的黄昏后,更带着那么一种特别凄冷沉郁的意味。
新坟、湿土,幽林,哭雨,有惨惨的风吹拂着,有跪在坟前的活人咽噎着,这人生该是太落寞,也太悲惨了。
离开“千叠岭”那幢令人伤心的木屋已经三天了,现在宫笠偕同凌濮正向“鲁”境的老黄河口进发,从那里可以出渤海到一飞云岛“。
满眼的凄迷凝视着迢遥的道路,宫笠说不出有多么的悔恨怅失,他巴不能一脚踏上“飞云岛”去弄个水落石出。
在蹄声清脆又单调的响声里,随后的凌濮小心翼翼的跟上了一点,轻轻的道:“头儿,可要歇一歇?”
望一眼阴沉的天空,宫笠无精打采的道:“什么时候了?”
凌濮道:“近午啦!头儿。”
点点头,宫笠道:“再赶一程吧。”
凌濮笑笑道:“是,头儿。”
顿了顿,他又道:“头儿,有几句话我想和你说一说,如果你听得不顺心,便当我放屁,千万不要生气。”
宫笠懒懒的道:“说吧!”
宫笠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凌濮苦笑道:“头儿,我的意思是,敌众我寡,就我们两个人去找他们盘根底,万一弄僵啦干起来,是不是显得力量单薄了点?”
哼了哼,宫笠道:“你含糊?”
额上的疤痕立时涨红了,凌濮冲口道:“我含糊他个鸟。”
宫笠斜了他一眼,道:“什么万全的打算?”
舐舐唇,凌濮道:“譬如说,我们也可以事先安排一下,找几个好帮手,免得临时冲突起来而吃亏。”
宫笠毫无意义的一笑:“凌濮,这些年来,我姓宫的可曾吃过谁的亏?不错,孙啸是块狠料,但是,我也更不是叫人揍着长这么大的吧?”
吁了口气,他接着道:“老实说,孙啸的狂我是久已闻说过的,但他再是狂吧,也得掂一掂要卖狂的对象,‘金牛头府’名震天下是事实,不过,他要和我姓宫的硬碰硬的干,只怕却也得好生思量思量。”
凌濮呐呐的道:“头儿,如果说贺大哥的被害真与他们有关系,我们又找上了门,大概他们再是顾忌,也只有硬干了。”
宫笠面无表情的道:“如何老贺的死,真有‘金牛头腐’份的话,那他们除了流血之外,便没有其他选择。”
笑笑,凌濮道:“这是一定的了,头儿。”
由大路望上去,可以看见雄伟巨大的铁闸般的茂门正高高扯起,门外张灯结彩,人进人出,宛似正办着什么喜庆大事一样。
这时,在石板道路旁边的那座凉棚里,突然奔出三四名浑身灰色劲装的大汉来,他们直拦马头,一边口里嚷嚷道:“二位怎的如今才来?这边走,这边走,马上就要开始喽!”
勒住了坐骑,宫笠冷冷的道:“你们在搞什么玩意?”
灰衣汉子里的一个伸手来牵马口嚼,边道:“快点吧!
这位大哥,一交正午便开始比武啦!再磨蹭时间就来不及了,白跑这一趟岂不叫冤。”
说罢,他不由分说的牵马便走,旁边一个生了个蒜头鼻的仁兄跟着一路晓叨:“我们哥几个就专门在路口接客的,眼看着交午时啦,不会再有人到了,恐怕你们二位是最后一拨了,幸而你们还刚好赶到,再晚一步,我们就收拾摊子回去瞧热闹去唆!”
宫笠坐在马上被牵着走,迷惘的问道:“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牵马的回头龇牙一笑道:“大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蒜来着?我们‘王鼎山庄’的老庄主为独生闺女比武招亲,广邀天下好汉,齐请两道英雄,打算在其中物色一位才艺双全的乘龙快婿,来承继黄家的香烟,这桩盛举江湖中早已沸腾腾的传开了,你这位大哥可不是也来应试的么?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呆了果,宫笠道:“只怕你搞错了,我们另外有事路过此处,碰巧遇上了而已,我们不是来应试的,你放开!”
摇摇头,宫笠道:“我没有兴趣,也没有这个闲情。”
哈哈一笑,牵马的越走越快:“这位大哥,等你见到我们大小姐,就会有兴趣啦!我敢打赌,你这一生也没见过像我家大小姐那样的美人绝色,而‘玉鼎山庄’产业之丰,不用我夸言,你有眼睛看看这气派也自心里有数。”
宫笠温道:“不要强人所难,你们!”
蒜头鼻子忙道:“别,你这位大哥别不高兴,我们庄主素喜交纳朋友,广结人缘,最是礼贤下士求才若渴,就算你们没有兴趣吧,进庄去歇歇脚也不碍事呀?反正你们也要打尖的,何不就在我们庄里打个尖?最近的镇集也在五十里开外,莫非你二位还非得在旷野中吹风不成?庄子里的招待,我包管使二位满意,愿不愿比试也悉由尊便,至少看看光景也不错呀!比武招亲这种事,如今这个年头可不多有了,这位大哥,你说呢?”
蒜头鼻子笑道:“这位大哥,这你就不对了,一瞧你二位的形貌穿着,当然也是同道中人,江湖汉子讲究的便是豪爽干脆,你又何苦如此的拖泥带水,推推拉拉的?你二位便不比武,进庄去歇歇腿也成嘛!好歹大家交个朋友!
这种软请赖求的场面,宫笠还真是少遇,他不无可奈何的直摇头,一边回身望了望一样被牵着马跟在后面的凌濮。
凌濮一见宫笠回头,忙高声问:“头儿,怎么样?”
蒜头鼻子急忙代应:“大哥,你这位伙计业已答应进庄休歇一会啦!”
宫笠转念一想,也好,就权做进庄打尖歇马一会吧,说不定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场合中,能探听到一点意外的消息也未可知,反正等一下也要休息的,何况眼前对方的盛情难却。
于是,他点点头,淡淡的道:“我们去!”
凌濮有些迷惑的道:“去?去比武招亲?”
蒜头鼻子乐开了嘴,抢着道:“只要大哥你有兴趣,我们庄主哈哈,欢迎得很呢!”
宫笠没好气的道:“进去看看热闹而已,比什么武?招什么亲?”
回过头来,蒜头鼻子眨着眼道:“这位大哥,到时候你恐怕会身不由已了。”
双眉微扬,宫笠缓缓的道:“那也要到时候才知道。”
现在,他们已快来到庄门前面了,庄门之上,是一座了望台般的楼垛子,两扇大门,则是厚桧木包着铁皮制就,正沿着楼垛子后特建的凹槽高高的吊扯起来,显然这是用滑车辘轳为转动的,一旦放落。则便有如铁闸一样,封闭得密不通风。
楼垛子上结着大红花球,两边饰以彩带,彩带飘舞着,像将一份喜气扬漾到人心上了,左右门柱子上也张贴着红色酒金的一副对联,上联是“鹊桥架前”,下联是“能者先渡”,两个大红灯已挑起老高,灯笼上是斗大的“喜”字,倒颇有一番迎亲嫁女的味道,右边的青石墙上张贴了一张黄纸书就的告示,上面写着比武招亲的各项规矩及限制,宫笠淡淡瞥了一眼,也懒得去多看,向陪伴一侧的蒜头鼻子道:“朋友,那张告示上都说些什么?”
蒜头鼻子口沫横飞的道:“告示上么?首先表明我们老庄主这次比武招亲的目的及宗旨,显露老庄主的一番诚意,再就是说比武的规矩,不准因而结怨,不得执意伤害,更不能偷懒,只可点到为止,胜败一分立即收手,要保持君子风范,不论输赢,两方俱乃本庄贵客,胜者团中雀屏之选,败者仍受本庄之尊敬与铭感。”
哈哈一笑,蒜头鼻子指着告示道:“关于这一层,自然上面也规定了,但凡参加比试的人,必须身体健全,神智清楚,未生暗疾,且年在四十以下才行,至于出身正与不正,呵呵,那就难以分说了呀…这位大哥,道上不是有这么两句话么?‘英雄不问出处,好坏休究根由’,一旦飞上枝头成了凤凰,谁还管他过去?再说,出身正的人,不一定心肠好,出身不正的人,也不一定心肠就坏呀?这得看将来的造化,不是光凭过去的境遇哩。”
看了对方一眼,宫笠道:“你倒很会说话。”
宫笠不以为然的道:“说是这么说,但如果你们庄主真弄了个德行不修的仁兄进门,恐怕再要感化他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蒜头鼻子忙道:“大概还不致于这么倒运吧!”
摇摇头,宫笠没有说话,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荒唐及鲁莽,但他却不愿再表示什么,人家的事,他犯得着操什么心?况且,事情已经开始了,想转达点意见也嫌迟啦。
大门里外,穿着灰衣及各色各式装饰的人们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热闹非凡,笑语喧哗声,叫嚷嘈嚣中,几乎将人的耳全搞痛了,进门后,有一张方桌摆在那里,一个师爷模样的干瘦中年人,跷着二郎腿在桌后坐着,他面前摊开一本绢册,上面业已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人名,桌侧,两名灰衣汉子左右侍立,显得兴趣高昂的正在相对谈笑着。
擂台之后,嗯,即是一座恢宏矗立的前厅,厅屋后面,便是重叠连绵的楼阁屋宇。
对于“王鼎山庄”,宫笠以前也有个耳闻,他知道这山庄的主人黄恕言也是昔日武林中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但他业已在十年前退出江湖,听说此人资财颇丰,算是个富翁,可是他的“王鼎山庄”在两道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给人的印象也就只是一处当年的武林好手归隐后所建造的庄院而已,当然,这也难怪,一个不想再在江湖上打滚的人,既已退出此道,他又怎会在江湖上争什么名气呢?可是宫笠不解的是,黄恕言既然已经退隐了,如今他却又搞这一套“比武招亲”的把戏干什么呢?他招引了这批武林人物前来,不等于再度和他们拉上关系,这样岂非与他当年退出江湖的旨意相违背么?
下了马,宫笠正四处闲眺,蒜头鼻子已抢上一步,笑着伸手向侧:“这位大哥,请,请登个记,留个名。”
淡淡一笑,宫笠道:“我只是来瞧瞧热闹的,无意应试,先生,还是免了罢!”
宫笠口气却坚决的道:“若是不行,我们可以转头离开!”
宫笠静静的道:“得罪了。”
说着,他与凌濮都将坐骑交予陪来之人,然后,他们悠闲的踱向广场一边,凌濮四处一看,笑笑道:“还蛮热闹呢,头儿。”
宫笠低声道:“我奇怪黄恕言以一个不论江湖是非的人,却突然搞起什么‘比武招亲’来,又引至这一群良分不齐,三山五岳的朋友,更将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寄在这一个可能全不了解的陌生者身上,这似乎是件十分离谱又荒谬的事情。”
点点头,凌濮道:“我也这样怀疑,莫非他骨子里另有文章?”
宫笠皱眉道:“很可能,这‘比武招亲’的后面,是不是还隐藏着其他动机?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问题潜伏着?”
凌濮忽然笑道:“我们不参加比试,头儿,管他这么多做什么?任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膏药,也只是姓黄的自己的事,和我们三竿子也捞不着边。”
宫笠道:“这件事倒令我想起一件故事来了,真胡闹。”
凌濮问道:“什么故事?头儿。”
宫笠润润唇,道:“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
哈哈一笑,凌濮道:“在彩楼上丢绣球招亲的那一段?”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
凌濮笑道:“恐怕连王宝钏都想不到这绣球一掷,竟会叫当时哪一贫如洗,几沦为乞丐的薛平贵捞到,他居相位的爹爹,也就更料不到啦。”
说着,他又低声道:“那段故事可真有点传奇性的荒唐,和眼前这黄大庄主比武招亲的把戏,委实差不多,有点叫人不敢苟同。”
宫笠平缓的道:“我替黄怨言提心,如果他也弄了个当初‘薛平贵’似的女婿,是不是也会和那故事里的王相国一样的反悔?”
凌濮笑道:“至少,这要比那段故事的内容稍强一点,姓黄的还得经过比试挑拣一番。”
宫笠哼了哼道:“一个功力好的人,并不一定什么都好!”
凌濮想了想,道:“头儿,会不会他们早已内定了,所谓‘比武招亲’只是个幌子?”
摇摇头,宫笠道:“不然,如已内定,何必多此一举?
没有这个道理,黄恕言必有其不为人道的隐衷。”
凌濮道:“但是,有什么隐衷呢?”
目光投向擂台,宫笠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顿了顿,他又道:“他似是非常殷勤的希望很多人来参与他这场盛事,他也似是急切要找到一个真有点本领的人。”
宫笠道:“这理由太牵强,而且不太可能。”
凌濮有些不服的道:“怎么不可能呢?”
一仰头,他又道:“选女婿有很多方法,很多正当的条件,不必像这样的拐扭,诡异及冒险。”
沉思着,凌濮道:“说得也是,头儿。”
就在这时,突然楼垛子上传来一阵鼓响,散立四周的人们立即争先恐后的挤向擂台之前,叫嚷喧笑之声也变成了低促的私语,大家纷纷抢着争取前排的位子,刹时,坐得满满的,尚另有一小半无位可坐的人围站在周遭。
另一个也叫着:“料不到莅临捧场的好朋友们有这么多,一时准备不及,招待不周,请各位多多原谅!”
场子里连坐带站的应征者,大约有将近两百人,没有谁注意听他们两人说的什么话,人人全都伸长了脖颈瞧向大厅前的出口处,几百个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是期盼的,渴切的,贪婪的,自然,还有着些儿紧张,嗡嗡的低语声仍旧不息,显示着这群俱想人财两得的仁兄们心里的焦迫之情。
缓缓的,皮鼓又第二次敲击起来。
大厅正门人影连闪,六十名一式灰衣劲装的大汉,分成两排,疾奔而出,他们人人头扎灰巾,脚踏薄底快靴,打鱼鳞绑腿,手抱鬼头刀,甫一出现,立即两条长龙般的奔至擂台两侧,又形成八字阵式,向纵面一线排开,他们方才站定,厅门内又有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位年已六旬,瘦长清瘦的老者快步行去,这位老者,身着一袭灰绸长衫,花白的头发梳着高害,双目有神,隆准薄唇,顾盼之间,无形中流露一种雍容自若又雄武慑人的威仪,是个角色。
簇拥着这老者的七八个人,肥瘦各异,俊丑不同,但却俱是步履矫健,神丰气足,一看便知都是颇有武功根试的练家子。
当几名灰衣大汉迅速在擂台前排妥九把交椅之后,这一行人已经来到近前,老者身边的八位人物背身对台,面朝台前的应征者,老者便独个儿沿着木梯大步走上擂台,往当中一站。
台下,立时响起一片如雷掌声和叫好声,黄怨言双臂高举,要求肃静,然后,他又道:“因为老夫决定此次比试征婚之举过于急促,准备仍有失周之处,消息传告太晚,明是广邀天下同道赴会,实则参加的各位,大多为近几省的江湖朋友,远地各方的故旧知友们路遥山重,赶来的甚少,虽是如此,但参加人数之众,业已令老夫颇为欣慰自足,料想在座诸君中不乏能人高手,身怀绝技者大有人在,此处老夫预贺其中一位能竟全功,与老夫合一家之亲。”
掌声再起,喝彩赞扬之声久久不绝,黄恕言连连抱拳,又自走下木梯,与其他八位背台而立的人物一同坐落。
这时,第三遍沉重的鼓声又响起了。
一个腰粗膀阔的灰衣大汉站到台边,高声道:“比武开始,注意点到为止,哪一位先上场扬威?”
站在擂台远处的宫笠与凌濮二人慢慢向前走近了点,凌濮悄悄的道:“老黄还搞得蛮像回事似的嘛,头儿,真就像是脱了裤子坐板凳—一有板有眼的哪!”
场子里私语窃窃,交头接耳,这边望着那边,那边瞧着这边,就没有一个人先跳上台去。
凌濮喃喃的道:“怎么不见人上台?这近两百多位都要雀屏中选,人财两得的伙计们,莫非就这么面嫩?”
宫笠目光四移,低声道:“这倒不见得,据我看,大家都要先观摩观摩别人的身手路数,以为自己考虑进退的依据与较量时的参酌,留在后面上台,看看人家的玩意及情形如何,总也是件有益无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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