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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國色.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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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国色
作者:覆酒
文案:
一卷画尽五代烟云山水写意的如诗丹青
一部掩埋在氏族繁华下剑冷光寒的史诗
PS:
1、架空架空架空,请勿考据。
2、有话说得妙:即使生活苟且,我们还有诗和远方。所以我会好好写,希望也有人能静心来看。
3、背景设定如下:
已出现国家:1.燕国(皇族孟氏)
2.后梁 (皇族朱氏:大皇子朱轩,无极公主朱女皇)
3.周唐(皇族李氏:太子李重晦,二皇子李仪)
4.后晋(没出,不剧透)
5.南楚(没出,不剧透)
6.后周(没出,不剧透)
九族:/丹氏:龙鼎/——/谢氏:凤鼎/——/宁氏:朱雀鼎/——/宫氏:鲲鹏鼎/
/韦氏:天狐鼎/——/崔氏:九婴鼎/——/应氏:毕方鼎/——/白氏:白泽鼎/——/王氏:麒麟鼎/
四大宗门:青上仙宫(宫主微尘,宫主太清)白月神府(白月府主,天权公子)玄罗鬼殿(玄罗殿主,夜佛陀)诛天血海(诛天宗主,无妄公子)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女强
主角:丹薄媚 ┃ 配角:丹蓁姬、应皎莲、应余姚、应蒹葭、应灵舟、宫梨、宫素、宫染、宫渺、崔采衣、崔锦女、崔夫人、白嬛、谢衍、谢婴、谢倾城、宁寂、宁嚣、宁哀哀、李重晦、李仪、李稷台、王诗境等 ┃ 其它:唯有牡丹真国色、覆酒、名门世家、天之骄子、红颜、朝堂
☆、第1章 佳色
那一年春,樱花开成悲雪,仿佛青山白了头。
后来一名带幂篱的麻衣女人牵着个女童跪在血水里,哭得哀婉凄厉,肝肠寸断。
再后来女人和孩童不见了,那条街上的血腥味却经久不散。有人说,那女人是丹氏的冤魂化作了伥鬼,也有人说,那是“一笑倾燕国”的丹氏骄子,曾住在金屋里的冰夫人。众说纷纭,到底谁也不能肯定。
偶有路人打这门前过,都行色匆匆,低声私语:“当初只手遮天的丹氏怎么被灭族了?”
“丹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是民心所向,皇族就凭太后私通想灭他们,恐怕不够格。”
同伴立即脸色大变,脚步更快地逃离此处,口中道:“你不要命啦!衙门贴了告示不许议论这事。再说,眼下‘翻云覆雨’的丹氏没了,‘不够格’的皇族倒如日中天,里面的道道谁说得清?快走吧,总感觉这条街阴森森的。”
因众人皆讳莫如深,渐渐也真的无人知道其中真相了。
【眉心染红梨·宁寂】
他叫宁寂。
九族之一宁氏的公子。
不过十七的年岁,已经在族中同辈无敌。
彼时那么肃穆庄重的灵堂,一片压抑的呜咽之声。只有他穿一袭如火的红衣走进来,红得刺痛眼角,偏又带着咄咄逼人的风华。精致的衣袍下摆如水般铺散开去,张扬而热烈,华丽又轻佻。
“你还来这做什么?给我滚!”缟素披身的中年人在看到他的衣袍后脸色一沉,口气凶狠得不是一点半点。
宁寂笑,笑得邪气冲天。他眉心的梨花此刻一点也不出尘,反而同样的妖异。
那梨花不是白色的,而是艳烈如胭脂的妖红。
“宫二爷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前几日赏了在下当胸一剑,今日又叫在下滚。原来您一直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宫二爷冷笑,带着刻骨的仇恨:“你算哪门子的客人!若不是你,她会死吗?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败类,不配做宁氏子弟,更不配踏进她的灵堂。”
宁寂眉毛一挑,眸光转到了牌位上,那精心雕刻的二字灼伤他的眼。
那真是好极了!
宁寂冷笑,笑着笑着又转为疯狂地大笑,几乎快笑出泪来。
这是祭奠逝者的灵堂,他怎么敢在死人的棺木前大笑?!
从主人到宾客无不对他怒目而视,宫氏小辈气得沉不住气,对一旁的卫士狠狠使了个眼色。卫士心领神会,立刻抄起木棍冲上去。
门外突然闪进两名壮汉,还未见到怎么出手的,卫士几人已灵堂溅血,染红白花。
满堂哗然,只有他镇定自若,笑着上前,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慢,又极优雅。再无人阻挡。
宫二爷袖中双手握拳,眼见他抱起那块灵牌,两名壮汉抬着棺木,出门的背影分外洒脱。
没人明白他放肆的背后,是无声挣扎的痛苦的灵魂。
他叫宁寂。
那是何意?
【静如深潭·谢衍】
那天是宫二爷嫡女宫梨的祭日。传说中若与丹氏同代,她敢与号称第一美人的冰夫人丹蓁姬一较高下。然红颜薄命,奈何。
那天也是宫梨与谢衍的成亲之日。
可他们真奇怪。新娘死在这一日,新郎闻讯,面不改色地上了朝会,还去吏部处理完政事才慢吞吞走向宫氏府邸,冷淡的面容半点看不出难过。
也许是他并不喜欢新娘。
不过他倒没有穿红衣吉服,只是一身惯有的黑袍,如墨一般厚重沉稳。宽大的袖口与衣襟处滚了祥云的金边,衬得上他的身份,贵不可言。
他到时,府邸前庭杀气腾腾。百来名卫士提刀包围三人,一人抱着块灵牌,另外二人抬着一副棺木。
宫二爷怒道:“若今日任由你毫发无损带走她的灵位棺木,我宫氏颜面何存?看在宁氏的份儿上,东西放下,我准你滚。”
本因痛失天骄、爱女的宫氏族人已十分悲伤难过,又逢宁寂红衣闯灵堂,杀卫士抢灵牌棺木,更加雪上加霜,悲愤难遏。眼下见到门外姗姗来迟的准新郎谢衍一脸平静,刹那忍无可忍。
未等宫氏子弟质问出口,宁寂手指眷恋地抚一抚宫梨的名字,无所畏惧地笑了:“今日我一定要带她走。”
谢衍听了,也不见什么特别的神色,一掀衣袍下摆,踏入府门道:“宁公子。”
宁寂回首凝视他,“谢三少。”
二人眼神交汇,初见却恍如宿敌一般火花四溅。
“若我没记错,宫姑娘似乎是我的未婚妻。”谢衍眉目有种吓人的冷峻,他表情越平淡,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越慑人魂魄。这是他常年身居高位、指点江山惯有的威严。他抿着唇,目光犀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你想带她去哪儿?”
宁寂冷冷地笑了一声,眉心梨花美得令人窒息:“这话不对。未婚又怎能称妻?既不是你的妻,我带她去哪儿与你何干?”
语毕,二人似乎隔空交手了一招。外人见他们并无动作,但二人周遭的事物却全部粉碎,蓦然化为尘埃落下。
他袖袍飘动,负手而立,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目光触及宁寂身上如火的红衣时,眼底有些不寻常,“今日宁公子倒比我更像新郎。”
“可我没有新娘。”宁寂已知他深浅,唇边挂了个自嘲又绝望的笑,顿了一顿,才道,“你拦不住我。”
他眼皮也不见抖一下,道:“用不着我出手。宫姑娘的棺木你注定带不走了。”
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直面对抗。
他有探子一直关注此地,将情况禀告给他。来时他派人知会了宁氏。未过几时,果然宁家主亲自前来表达歉意,并出手带走宁寂。
只是宁寂执念太深,被一掌震得手断了,吐血了,仍不肯放下灵位。仿佛自己的命也没它要紧。最终没人拗得过,宫二爷也看不下去了,开口任由宁寂抱走。
只要宫梨的尸体没有离开府邸。
谢衍拦住他们继续出殡,一手劈开棺盖,深深垂眼看着棺中的宫梨。此刻她仍旧容颜绝世,静静地躺着,姿态端庄,依稀是睡着了,却还丰肌清骨,活色生香。
他平静道:“天山上有一种花叫梦魇,与古法相合,有生死人的功效。我会把这株花带回来。”
宫二爷惊异地看向他:“什么方法?”
“你,不知道九鼎的作用?”
宫二爷更惊异了,沉吟一阵,皱眉道:“莫非不仅仅是协理天下,制衡皇族的宝物?”
谢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置可否道:“闭关的宫家主想必知道。”
“什么也阻挡不了我的脚步。”他说。
【人间凤凰·朱女皇】
巍峨森严的皇宫正中央,耸峙一座浩大霸气的金色宫殿。
高约丈许的殿门流光溢彩,似开似合地虚掩着。执金吾身穿朱紫朝服,束绣狮子腰带,头戴镂花珊瑚高冠静候于此,面容声色俱厉。
龙章宫大殿深处一片幽暗,浓密不可细窥。
只隐约能看见有一人仰首背对殿门,以帝王之姿立在紫金阙上。王冠玉旒互相碰撞,发出极为清脆空灵的声音,难分梦幻真实,背影尽显睥睨孤傲。
后梁帝王早在登基之日就下过圣旨,没有宣召,任何方外之人不得擅入皇宫。这么多年无人敢犯,只有四大宗门之首的青上仙宫,已经是第二次违抗圣意。
殿内一直没有声音传出来。执金吾皱眉叹了口气:近几天又是丹太后祭日,血浓于水,陛下恐怕醉了。
“再有第三次,杀。”
雌雄莫辩的声线仿佛从天际悠远之处传来,再乍响在耳边,模糊能感受到字字斩金断玉的决绝。
“是!”执金吾心中一喜,遥遥一拜,领旨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大步流星挥袖离去。
“好吧,他既没有认出你来,是朕输给你了。凤凰想要什么?”真正的皇帝从左侧踏上阙台笑问。
凤凰道:“女儿不想叫凤凰。”
“哦?那你要叫什么?”
“女皇。朱女皇。”
这二字太敏感了。皇帝双眼一眯,神态危险,似笑非笑道:“你何德何能,敢叫‘女皇’?”
她刹那一展双袖,高傲地仰头,眉目飞扬,气势绝伦,“凤凰,天之女帝,女儿,人之女皇。本是一回事,有何不可?”
皇帝沉吟片刻,霍然抚掌大笑,点头道:“好!”
这是后梁无极公主。
朱女皇。
【迷花倚石·王诗境】
此地曰太阿山。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百川秀丽,千峰翠色,山顶终年积雪浮云端,远远望去,恍如仙土。
正午时分,春江水暖。半山腰处有一条小溪已经破冰,潺潺流过,倒映出青草岸上披头散发、盘腿而坐的二人。
他们均抬头仰望天际,眼皮掐架似地静默了许久,终于王诗境先从瞌睡中醒过来了。见对面师叔还正经如老僧入定,他只好自己念诗解闷儿:“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
没醒。他继续念:“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啊?什么?”师叔睁眼,一头雾水,却伸手拍他肩膀,“你的‘当头棒喝’练得越发炉火纯青了,我很欣慰。”
王诗境“嘁”地翻个白眼,不屑道:“你有什么好欣慰的?这又不是你教的。”
“你聋了吗?!”他又大喝一声,清悠的声线振聋发聩。师叔一个激灵,又听得见了,大手率先一巴掌拍向他的脸,大怒道,“你还有脸问我?你一个月让我聋了多少次?就收敛不了了是么?”
王诗境忽地翩然后退,单足点在溪水上,凭空而立,躲开师叔无情的袭击。
他哼一声,双手抱臂冷笑。清风携桃李拂过他的袍角,便衣袂飘飘,长发落了满怀花朵的香。“这叫外放之境,你不懂别装懂。好好仰天大睡比什么都强。”
师叔气得吹胡子瞪眼。
过了少顷,有一群江湖人士打扮的男子持剑冲上山来,见他们掐着手仰天翻白眼,上前问道:“喂,你们可知太阿山上那片绿梅林怎么找?”
王诗境没有理会。
那群人伸手去推他,却眼见咫尺也没有碰到,仿佛他一瞬已隔得很远了似的。
他睁眼,冷冷地乜斜来人,吐出几个字:“且去,别扰我正事。”
难不成春困瞌睡也算正事?那人仍追问不休,盘腿入定的师叔也不耐了,说了句:“是不是要找姓王的?”
“那是自然,太阿山上除了岭梅仙人王诗境,还有谁会住这里。”
“那就是了。现在闭嘴,别烦我们观天象。”
师叔口中念念有词,又要睡着了。
那群人闻言怔然,俄而明白了话中含义,齐声跪倒,请求王诗境出手相助。
传说喜爱住在太阿山上的王氏子弟王诗境秉性傲慢,离经叛道,却爱理闲事。来求助的,看得顺眼,哪怕与万人为敌也要出手,看不顺眼,见死不救都是好结果。
一听所做所为便知不是正派人士,可他偏要自号“仙人”。别人有求于他,也不在意。别说仙人,哪怕是始祖又怎样。
他听完了那群人的话,他也听到了山脚下马蹄声乱。
那群人为何被人追杀不重要,他不想听,也不关心。乱世中你死我活再正常不过,为了生存,为了反抗,为了情仇,也可能仅仅为了口角之争。几片花叶偏斜地划过眼帘,跌在水面流走了。他抓住了其中一片,说:“这个春天来得很荒唐。”
是什么意思呢?
那群人面面相觑,并不明白。他不在意,他已经答应了出手。
然而来不及高兴,他们已被追来的人杀光。王诗境看着最后倒下去的人望着他,眼神充满仇恨。
他总爱看这样的眼神,觉得很有味道。
他不是喜欢被人仇恨,只是当仇恨他的是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时,他能体悟到奇妙的东西。
他终于出手,了结了杀人的人。仰躺在来者的马背上山时,他对寂静的山林道:“我只答应出手,又未曾答应救命。何时出手是我的自由,不是被仇恨的理由。”
然而谁也听不见这个话。他也根本不是想要别人理解他,也许他只是随意说的。
他很傲慢。
他不是个“好人”,可他却要自号“仙人”。仙人超脱了凡尘,他超脱了什么?
真是傲慢。
……
那样多的才彦声名鹤起,令人目不暇接,几年后有人秉性如初,有人却已面目全非。
这是个乱世。一个天骄争霸,各领风骚的时代。
☆、第2章 倾杯
在六岁以前,丹薄媚生活在燕王宫的金屋里。
建造这座金屋几乎耗尽国库珍宝,她年纪尚小,青梅如豆,不懂得何为奢侈,一如不懂得为何许多人暗暗说她的母亲是祸国妖姬一样。那些人一旦见了她,总要躲在僻静处交头接耳。偏又不敢摆到明面上讲,倒像极了昼伏夜出的老鼠,在黑夜中龇牙咧嘴,一旦光明降临,他们却销声匿迹了。
彼时丹氏仍是九族之首,在金陵、在后梁与周唐、在整个天下,呼风唤雨不外如是。而燕国不过弹丸之地,弹指可灭。放眼西北也拿不出手,更休提中原大地。
按常理,即使是资质普通的丹氏女也不会与燕国有何瓜葛,可冰夫人却是大名鼎鼎的第一美人,丹蓁姬。
更令人吃惊的是,丹蓁姬自请入燕时,已怀孕了,她并未成亲。世人皆以为燕国主必要拿出“齐大非偶”的说辞婉拒,却怎知先王燕景公一见倾心,不仅封其为冰夫人,极尽宠爱,更着令造金屋供其静养。
不到半月,先王莫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他膝下空虚,于是由弟弟孟恒继位。
冰夫人再次令人惊叹,太妃的宫殿大门并没有对她敞开。孟恒继续修造金屋,仍封其为冰夫人。
数月后女婴出世,扑朔迷离的生父此时并不令这个孩子吃苦,满月即被册封离祸郡主,周岁时燕主大赦。因过后花园时,她见到梨树无故泪流不止,孟恒翌日便命人砍光了王宫里的梨树,仿佛她真是亲生的女儿。
然而五岁时,冰夫人告诉她:“不要见他对你好,你就真的将他当作父亲,也不要见我说他不是你父亲,你就将此事表现出来。”
离祸郡主十分不解:“他不是我父亲,为什么我也姓孟?”
冰夫人从来不爱笑,可这一刻她冷笑起来,金屋的光芒也被比下去:“你姓应,但你又不能姓应,只好随意一个姓了。”
“凭什么我不能姓应?”
离祸郡主用力瞪着冰夫人,很久不能理解这句话。
如此无忧的岁月在离祸六岁时戛然而止。
这一年,遥远的金陵传来一个噩耗:呼风唤雨的九族之首丹氏,被灭族了。
燕国也不例外。
曾经只敢隐藏在黑暗中的“老鼠们”此时纷纷站在光明下,痛斥乃至唾骂冰夫人是妖孽。若非她令君主不思朝政,穷奢极欲,国库不会空虚,朝廷不会下令加重赋税,百姓不会因此民不聊生。
燕国主孟恒对此不置一词,却更倾其所有地纵容冰夫人与离祸郡主。
终于,冰夫人成为一个传奇,一个真正的妖妃。
籍籍无名的燕国也人尽皆知。
这并未给风雨飘摇的燕国带来好处。相反,乱世之中,小国扬名,很快西北大国北汉兵临池下。孟恒率军三十万却不战而降,到了此时,燕国臣子竟还在上谏,请他赐死冰夫人以慰民心。
孟恒心动了,他爱冰夫人爱到了骨子里。他早知亡国在即,所以及时行乐。这一刻他觉得冰夫人应该与他同生共死。
他终于遣了宦使去传召。
城外刀戟喑哑,国覆宫倾,金屋里的母女二人却很从容。
偌大的宫殿悄然岑寂,只有风声与鹤鸣。侍候的宫女不知去了何方,也许在收拾包袱,也许已经逃走。
冰夫人在读诗,静静的,没有念出声。枝头一朵淡紫的辛夷落下了,正打在那一页上。刚从葡萄架秋千跳下来的离祸捡起它,捻着花根转了一转,目光停在书上,上面写着这样四句诗:
君王城上白旗降,妾在深宫哪得知?
三十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一名宦使忽地推门,领了三二十个宫廷卫士匆匆进来,小心翼翼瞟了冰夫人一眼,又立即低头道:“夫人,大王召您与离祸郡主速去城门。”
冰夫人神色平静,眸光里略带凄伤,但好似并非为了这燕国覆灭。她释然道:“知道了,去门下候着,我绾了发就出来。”
宦使下意识掠过冰夫人倾泻如云的黑发,恭敬地退出门。
“他们要我们死。”离祸扔了辛夷花,口吻抗拒。她在书上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也听过太多远的、近的小国的灭亡,总是必要有王族与后妃殉国,好似这样就能显示一个国家的气节。
冰夫人合上书卷,起身抚过离祸的头,“那又怎样呢?我们不必按他们的意愿行事。我们不想死,那么活下去就是了。”
离祸若有所思地顿一顿,环视金屋。池边她养的那只白鹤仍被锁住脚,只在水面啄食浮萍。它的羽毛依稀不如被捉来的当日鲜亮耀眼,仿佛层层乌云投下了阴影,使它原本的皎然黯淡无光。
她解开它的脚链,抱着白鹤爬上假山顶,双手向上托举,仰头微笑道:“你走吧,囚笼里没有故人了。愿你日后不再失去自由,也不再遇到给你取名叫‘红情’的俗气主人。别了,红情。”
被称作“红情”的白鹤清唳一声,高亢而哀婉。它垂下修长的脖子,于她脸颊靠了一靠,而后振翅冲破乌云,飞上一望无际的苍穹。
也许因此见到了阳光,它优美的双翅白羽又煜煜生辉了。
离祸注视飞上青云的红情,莫名感到哀伤不舍。但她并不收敛,反而放纵这样的情绪,只有须臾,只有片刻,过后又会被别的事塞满,毕竟人间久别不成悲。
“我们也走吧。”冰夫人抱着她跃上檐角,猎猎清风拂过裙裾,冰绡缟袂,似欲飞去。
离祸郡主凝视渐渐远去的燕王宫,问道:“燕国亡了,我们偷偷逃走,为掩人耳目,我又该姓什么呢?”
冰夫人低头看了一眼她渴望的面色,心领神会道:“姓丹,丹薄媚。”
“这个怎么讲?”
“薄媚则离祸。”
丹薄媚没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只是心底在想:她的母亲冰夫人半生庄冷淡雅,一无所求。即使万人唾骂妖孽,仍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足可称薄媚,却也从未离祸。可见祸事有时不是自己惹来的,也有别人强加来的,且避无可避。
都城外黄沙漫天,燕军兵戈委地,羞愧地低下头颅。
孟恒苦等,只等来宦使惊恐的答案:冰夫人与离祸郡主不见了。
他猝不及防退了两步。数年来习惯她沉静寡言,任由摆布,他几乎忘了冰夫人曾是丹氏一族的天之骄子。
恨。好恨。
孟恒回首眺望宫城的方向,望了许久,终于狠心拔出身边将士的长剑,毫不犹豫对着自己一剑封喉。
身后蓦然响起数万人的跪地哭号。
已远离都城的冰夫人与丹薄媚似乎也听见了哭声,疾速前行的身形一停,冰夫人道:“他死了。”
语毕,继续前行。
她们要去金陵,祭奠丹氏死去的亡魂。
跋涉千山万水才抵达那座繁华古都,丹薄媚永远无法忘却,在醉生梦死、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掩盖了如此黑暗的手段。当她看见封闭的朱门前那一片猩红的血水时,她竟发不出任何声音。距离灭族那日已整整十二天了,当日该有多少人倒下,才使得平地血流成河,经久不干。
她跪下去,粘稠的血水渗透衣袍淹没她的膝盖,冰凉冰凉,阴森刺骨。
她看着冰夫人哭得哀婉凄厉,肝肠寸断,她从未见过这样声嘶力竭的母亲。
后来空气中开始弥漫奇异的味道,大批来自不同方向的高手不发一言围杀她们。
整整一百六十人!
冰夫人倾国的脸庞被划了一刀,血液飞溅在她的眼皮上。她眨了一眨,霎时血珠顺着眼睛滑下去,滚烫滚烫。
好像是她在泣血,可她眼睛已哭得干涩。
很快这群人变换攻势,先用铁索牵制,再以离合剔骨钩挖进冰夫人的小腹,狠狠一扯,血肉都被带出来,染得白衣惊心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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