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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舞流年.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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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舞流年(父子)》
作者:火狸
楔子 序.塔罗
透过酒杯,迪尔着迷的看着红色酒液在他的手下漾出晶莹的光晕,他的手光滑白皙,却在某些地方带着薄茧,指间的光华流转,有种既脆弱又坚韧的矛盾感,就和他的人一样。
眼前这个斜靠在沙发座上,带着温和笑意的男人,一身休闲居家的打扮,浅色衬衣外是深色的毛衣背心,一头黑发整理的顺直干净,卷至手肘的袖口和额前几缕微长的散乱发丝,又在这平和里透着几分男性的魅惑。
没错,“子夜”正是一家牛郎店。它闻名于上流社会,而程子尧,正是这家店的当红头牌,大家都叫他Brain。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矛盾。
他的举手投足有着贵族一般的优雅从容,在任何场合都会用最悦耳的声音说出最恰当的话语,而淡漠的眼神会在望着你的那一刻化为如水般的温柔。这种堪称高贵的气质,在这种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地方,偏偏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
程子尧一伸手揽住她的腰,“我怎么会生迪尔的气呢,乖,把脸转过来。”轻柔的语声在她耳边吐出暧昧的气息。
“做什么?”他的话语总让人有种在被宠爱的错觉,可惜,她知道,那只是他营造的错觉而已。
“小笨蛋,这样我才能好好疼你啊。”指尖捏着她的下巴,以和话中温柔不相符的霸道,将她往后压倒在自己怀中,却只是附上一个清淡的吻。
迪尔不满意的舔了舔唇,“就这样而已吗?”
“那迪尔想要怎样呢?”缠起她的长发,放在唇边轻吻,他轻轻一笑,又叹了口气,“可惜了,今天不能陪你,晚上我还有事。”
点住她欲张开的唇,他安抚的拍拍她的脸颊,“不是有别的客人,你可别误会我,我怎么会把最可爱的迪尔小姐扔下去陪别人呢。”
“那好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她起身准备离去,在离开包厢的那一刻,发现了桌脚边的一个暗影。
“有东西掉了?”他俯身帮她捡起。
她接过,是一张塔罗牌。可能是刚才为他占卜时候掉的,严格说起来,这张才是关键牌,看来之前的结果也未必准确。“看吧,我就说嘛,刚才的可不算数。明天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帮你算算!”她扬了扬手中的牌,转身走了出去。
在收进包里的时候,把它顺手翻了过来。
只见一身黑色的斗篷下,长长的镰刀露出刺目的寒光。
她的手一抖,纸牌飘落在地上。
死神。
卷一 第一章 死而后生
黑暗中,连自身的存在都无法确定,除了耳边响起阵阵的跳动声,余下的就是一片虚无。
他死了。在最后的记忆里,他被一颗子弹击中心脏,砰的一声,混合着J的呼喊,几乎还没来得及慢慢体会那种疼痛,没来得及确认J的表情,他便失去了知觉。
那天迪尔离开子夜后,他带着“礼物”去和J见面,J是他的搭档,也是他的床伴。
J是个男人。
这几年在“子夜”混的日子久了,使他对J难得的生出几分思念,当年在组织里一起行动的时候,J就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即使在床上,他也比女人更能让他获得快感。
没有人知道,“子夜”的NO。1其实更为喜欢男人,甚至连程子尧这个名字,都不是真的。
在组织里,他的名字由姓张到姓王,由黎睿到席君,直到死前,他叫程子尧,这个名字用了3年6个月零8天,身份是牛郎。
其实他挺喜欢这个名字。除了偶尔要在争风吃醋的女人间周旋让他有点头痛以外,基本上这次的任务简直没有难度可言。
然而,这一次他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
酒吧里,他正拿出这次取得的资料交给J,顺便来了一场热吻,却碰巧让某个曾几度纠缠他的女人看到。黑道老大的女儿气急起来确实与常人不同,子弹向J飞去,他下意识的将他扯到了身后。
然后,他就到了这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回过神,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现在的状况,忽然一阵挤压般的痛感向他袭来。
鬼魂是不会觉得痛的。所以他还活着。得出以上结论,他顺其自然的让自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周遭的感觉不一样了,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不时响起。
“禀娘娘,皇子无恙,想是在娘娘肚中待得久了,这会儿出来后累了,睡几个时辰自会醒来。”
轻颤的语声说不出的担忧。
“娘娘放心,皇子看来结实的很,你看这小手小脚,多可爱呀!”这个声音年轻得多,像是才十多岁的女孩。随着话音,脸颊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只听她又赞叹,“娘娘你看,皇子的小脸白白嫩嫩的,和娘娘一个模样,将来一定是个美男子!”
初生婴儿个个都是红红皱皱的,也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长的不错。此时,他终于确定,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皇子了。即使是他,一时间也有些思维混乱,他死了,然后又成了婴儿,难道这就是投胎转世?
对于暂时无法理清的事,他打算先放在一边,眼下还是静观其变,至少自己还有着之前的记忆,作为婴儿,能用来思考的时间多得是。
王太医又仔细看了看软榻上的皇子,觉得颇为奇怪,照常理来说,初生人世的婴儿都会哇哇啼哭,这皇子却如熟睡一般,细细诊来,又确实毫无问题。于是只好安抚帘后的安贵妃,“请娘娘切勿担忧,经老朽看来,皇子身体健壮,并无异样。”
安贵妃这才稍觉放心,转头对一旁的侍女问道:“芷兰,你可禀报皇上了?”
“奴婢早就知会过刘公公,刘公公说皇上正在偏殿议事。”芷兰低了低头,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娘娘,她偷看到偏殿里除了李大人还有一位绝色女子。
“皇上驾到!”正说着,安贵妃盼的人终于来了凝曦阁。
“爱妃辛苦了,皇儿在哪儿,快让朕瞧瞧!”随着话音进来的男子一身玄色绣金袍,发束赤金冠,不喜不怒的面容,却勾起一方嘴角,有几分不羁的潇洒,听得出说话的声音透着愉悦。
让芷兰把孩子抱过去,安贵妃十分欢喜的样子,“请陛下为皇儿赐名。”
一双手把自己从侍女手中接过,此刻身为婴儿,他心情复杂的任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接着,脸颊又被人捏了几下。一阵暖暖的香气包围了自己,他敢确定,这香味原来的主人定是一位美人。看来,这个皇帝左拥右抱的功夫不比他差多少。
祁诩天望着怀中的婴儿,合着双眼,轻轻呼吸着,安安静静的模样,看得出清俊的轮廓,眉目细长,和别的婴孩比起来,竟显得分外沉静安然,于是沉吟片刻,“二皇子就叫溟月吧。”
“二皇子?”无论是安贵妃还是王太医还有一旁的侍女芷兰,都不禁瞪大了眼又重复了一遍,现今大家都知道,苍赫皇朝之内,皇后无所出,安贵妃甚得皇上宠爱,第一个怀了龙胎,生下的男孩定是大皇子,肖妃林妃等怀胎还未满六个月,怎么眼下这孩子就成了二皇子呢?!
无视在场众人的惊讶,只有祁诩天身边的总管刘易仍旧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就连如今的祁溟月都睁开了眼,朝怀抱自己的人望去,不过,他好奇的是这个给他名字的人的模样。溟月,今生的第一个名字。他还算满意。至于长相,看清楚皇帝的面容之后他十分确信,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
祁诩天放下手中的孩子,略敛了笑意,淡淡的对所有人宣布:“华贵妃在爱妃之前生下朕的大皇子,朕已赐名慕晟。”
那么方才自己没有看错,那绝色女子确实怀抱婴儿了,而且芷兰低头瞧着足尖,不敢想想娘娘眼下的心情。
华贵妃?宫里何时多了个华贵妃?
一扫众人疑惑的眼神,祁诩天示意身旁的刘易。
“是,皇上。”刘易躬身向走了几步,“李大人奉旨寻获流落宫外的华贵妃,华贵妃怀胎已足月,今日进宫恰逢皇子出生,确实在娘娘您之前诞下皇子。”说完又面无表情的退了回去。
祁溟月躺在软榻上微睁着眼,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一世的父母,在心里叹了口气,帝王之家无亲情,看来往后麻烦是少不了了,不过幸好他能确定,这不是属于历史记载中的任何一个朝代。于是合上眼,继续听戏。
流落在外的华贵妃?宫里何曾有过宫妃流落在外!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嘴上是万万不敢问的,既然能被皇上接进宫来,又被封了贵妃,想必偏爱此女,看来安贵妃又多了一个劲敌了。
这些道理安贵妃自然也明白,当下眼中多了一丝幽怨,将儿子抱到怀里搂紧了,“谢陛下赐名,臣妾会好好照料皇儿,请陛下放心。”
“嗯,如此甚好,不过爱妃也别太辛苦了,”又回头吩咐刘易,“改日挑两个机灵点的过来帮忙照顾皇儿。”祁诩天说着又望了望那孩子,不料却发现他闭着双眼,嘴角却是含笑,那丝笑意虽淡,却有几分清雅悠然的味道,与大皇儿含着泪水满眼好奇的样子截然不同。
尽管闭着眼,祁溟月都能感觉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隐晦深沉,难辨喜怒,这次他干脆睁开眼,与那人对视。
先细细将他这位父皇打量了一遍,祁溟月心中感叹,这是他前世成为间谍以来,第一个感觉捉摸不透的人。一双桃花眼和微扬的薄唇,已能让他勾勒出后宫的景象,想来没有哪位妃嫔能逃过父皇的魅力,除此之外,王者威仪和莫测难辨的脾气也定是让朝廷百官心惊胆寒,莫不折服。
祁诩天见他黑亮的眸子带着审视的意味,颇为意外,如此幼小的孩子,如何能有这样的眼神?
“百日后赐宴,叫人吩咐下去,备妥金册玉符,请国师!”抛下这句话,祁诩天离开了凝曦阁。
一群人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直到那位帝王离去,仍带着惶然的表情,没有人站起身来,一时间凝曦阁内静得落针可闻。
祁溟月歪着头遥望那人远去的方向,心中疑惑,莫非这百日之宴非同寻常?
卷一 第二章 命格
接下来的日子,祁溟月做一切婴儿该做的事,而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安静,除了必须的哭闹叫喊让人知道他的需求以外,他总是静静的,有时会睁着眼,看着侍女忙进忙出,眼中除了淡淡的若有所思,别无其他。
这样乖巧的孩子谁能不爱?安贵妃总是亲自将他抱在怀中,唱着歌拍哄,而这时的祁溟月也总是静静的看着他的母妃,粉嫩的小嘴带着笑意。
随着时日过去,从侍女的交谈中,还有安贵妃自语般的讲述下,祁溟月基本对他身处的环境有了了解。
此处名为苍赫,算是当世大国之一,在诸多小国的环绕下,还另两个强国,北方的安炀和位于南边的莲彤,于是三足鼎立,已有数代的平静,三国属地之内,几乎没有战乱。
他的母妃名为安若蓝,安辕将军之女,苍赫皇朝闻名的美人,温柔恬静,知书达理,素来得到皇上宠爱。在皇后蒋氏无所出的情况下,在后宫可说是荣宠一身,无人能及。
至于他的父皇祁诩天,也算得上当世明君,除了性情善变,略嫌风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指摘的地方,行军布阵的谋略之能更是为人称道。
听到宫人私下谈论他的父皇,俱是一片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祁溟月却在其中察觉了些许奇怪的地方,所有的功绩都是在祁诩天登上皇位之后,而在登上帝位之前,身为皇子的他在自己的属地有过何种作为,却从来没人提起。
是无人知晓?还是无人敢提?
而后来,他再也未曾见到那名宫女,众人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知道很多,但并不去理会,宫墙之内,先求自保才是上策。
又是国师,这倒让祁溟月开始期待那百日宴了。
“娘娘,刘总管带了两个人来,正等您去看呢。”芷兰低声前来禀报,谁都知道安贵妃非常疼爱二皇子,凡进屋的人都要比往日更小心几分,决不能打扰二皇子歇息。
刘总管带来的人,自然是皇上的意思了,安妃起身帮祁溟月盖好锦被,“带到外间吧,我即刻就来。”
刘总管带来两名侍女,也才十多岁的样子,名为红袖和莹然,红袖性子活泼,总爱向祁溟月说个不停,所幸在有人的时候她还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十分机灵乖巧。莹然沉静温和,处事有度,话也不多,但照顾祁溟月的时候便会流露出女孩子的温柔细致来,照顾得他无微不至。
安贵妃自是对两人十分满意,看着皇儿一天天长大,百日之期就在眼前。
果然,越接近百日宴,来往各殿的宫人越是谨慎,个个沉默不语,只管低头做事。
这一晚,祁溟月终于盼来了百日宴,一大早凝曦阁就忙开了,沐浴完毕,莹然为他穿上水蓝镶银小袄,红袖又替他顺了发,安贵妃宫装华服在身,更显得眉目如画,母子二人打点妥当用过午膳便去了赤熙殿。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依次入座,后宫嫔妃也按品级高低坐在一旁,祁溟月甚至在妃嫔之中见到了几名男子,想到红袖说起过的几人,看来那几名男子便是父皇的男妃了,要知男宠品级太低根本不可能进入赤熙殿,而能坐在这里且表情从容的这几位,身份背景皆不可小觑。
今日的主角除了祁溟月之外,还有便是当日早他一刻降生的祁慕晟。只见引起无数议论的华淑妃怀抱大皇子坐在安妃不远之处,一袭石榴红的衣裙,将白皙的肤色衬得更为晶莹,艳丽的容貌同她的衣裙一样,引人注目。安贵妃虽然第一次见她,也好似相识一般,向她含笑招呼了才落座。
待到吉时,祁诩天终于出现,他一扫安贵妃与华淑妃的位置,状似不满的向刘总管抱怨,“刘易啊,为何两位爱妃的座处离得朕那么远?”
果然祁诩天哈哈一笑,“不如就坐到朕的身边吧,还有朕的两位皇儿,朕也有好些时日未曾见到了。”
祁溟月心中暗想,百日之内,他这父皇也只在出生那天见过他一面,看来对皇子并非特别在意,莫非今日之宴还有别的意图?
正自思量,安贵妃与华淑妃已谢过恩,各自坐在了祁诩天座下的左右两旁。一时间祁诩天偎红倚翠,将两人逗的开怀不已,面泛酡红。
祁诩天又看过两个孩子,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分别赐了代表皇子身份的金册玉符,然后便话题一转,“为何国师还未前来?”
祁溟月早等着他这句话,这才睁开假寐的双眼,却发现座上之人有意无意朝他掠过的眼神,难道他正观察自己?有了这个猜测,再不敢怠慢,模仿幼儿的表情打起精神朝他露出笑脸。
祁诩天早察觉这孩子与众不同,此刻见他如大皇儿一般向着他笑,小脸上笑意盈然,却在极力隐藏神色的眸中,流露出一丝郁闷无奈。
看来,他的二皇子确实非同寻常。
心中思绪流转,嘴上仍继续问道:“可有人去请国师了?”
祁溟月见他不再关注自己,立时松了口气,想要瞒过这个男人,看来并非易事。
“劳烦陛下费心,昙无来迟了,望陛下赎罪。”随着话音,一名老者手持藤状木拐,一身灰色宽松衣袍,随着链子的金属摩擦声,步履沉重的走上殿来。
细看去,他的脚踝之上竟拴着一条粗链,链子由他来时的方向延伸开去,不知从哪里开始竟延长至此。
“国师何罪之有,只是迟到片刻罢了,朕岂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祁诩天依旧满脸愉悦,指示刘易引他入座。
“陛下自然是宽宏大量,若非如此,又怎会留得昙无性命,只是锁链加身禁足室内而已。”
“看来国师想要感谢朕?”祁诩天拿着酒盏,慢慢饮下杯中酒液,淡淡问到。
昙无起身,托起那条长链,“此链平日只能让昙无在房内行动自由,今日才发现原来打造的如此之巧,竟能由墙内机关拉伸至此,昙无不得不感谢陛下圣恩,让我能在今日一睹异星降世之貌。”
祁诩天放下手中酒盏,不露声色,“国师何意?”
“自二十年前陛下降生,昙无算出陛下命格,先帝大怒,囚我于地宫,到如今,陛下登基四载,昙无四年来锁链在身,如此种种皆是因为当年的一句话,今日昙无可否一问,当日所言可曾应验?”老者扶着藤杖,脸上露出一丝晦暗的笑意。
赤熙殿内顿时一片诡异的寂静,当年之事许多人不明,却也懂得,此事算得上宫中的忌讳,谁也不可提。如今,就在百官面前,皇上却请了国师出来,让他说出了些许往事,不知这是陛下有意为之,还是国师不想活了?
祁溟月暗道,原来祁诩天当年旧事俱与国师有关,如此讳莫如深,看来此事并不简单。
只见祁诩天微闭着眼,嘴边泛起冷笑,眼中锐气益显,狂暴的王者之气夹着冰寒之意席卷了整个赤熙殿。无人敢动分毫,莫不战战兢兢,只盼自己不在殿中。祁溟月却注视着他,只见他眸中寒意更剧,“昙无,朕让你活到今日,不是为了听你废话的。”
冷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颤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不吉的暗示,收敛了气息,祁诩天终于纠结起了眉头,“今日朕请国师来,是想请国师为皇儿赐福。”
至始至终,不论昙无如何言语讥讽,祁诩天依旧称其为国师,可见他对昙无的星象测算之能颇多顾及,也可料想,当年国师的话定然已实现,于是祁溟月更为好奇,二十年前昙无究竟说了什么?今日,他又有何话要说?
昙无轻笑,“即使陛下不召见,昙无也是要求见陛下的。”
“噢?”似乎有某种预感,祁诩天看向安妃怀中的祁溟月,朝昙无说道:“国师有话请讲。”
昙无站到殿前,在所有人面前向祁诩天行了跪拜之礼。
祁诩天打断他的话,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昙无这才如惊雷般的吐出几句话,“此异星命中注定将有乱天之能!弑母之命!降于世间却注定无后!而他,此刻就在殿中,是为百日之前降生!”
他的每句话都让人屏息,最后的几句更是让人倒吸了一口气。如此说来,两位皇子中有一人便是那异星降世?!
说完这些,昙无又行一礼,好像方才说了那些话的不是他一般,神色如常的说道:“话已说完,昙无求陛下成全。”
祁诩天听完那些话,不曾有丝毫动静,直到昙无求死,才淡淡点了下头,“你去吧。”
锁链在寂静的殿上响起冰冷的碰撞声,没有人在意国师的去留,所有人只是看着两位皇子,若有所思。
祁诩天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动作优雅的将玉杯放到唇边,看着众人的神色,冷哼一声,“今日之事,众卿以为如何?”
“臣等不敢妄自揣测,望陛下明示。”
“明日起,大皇子与二皇子移居紫霞宫,由朕亲自教导。”在祁诩天将要离开时,祁溟月与他的眼神撞到了一起,无奈的发现,自己将要提早结束平静的生活了。
卷一 第三章
承认
“你以为朕会不知吗?我的皇儿。”祁诩天将他小小的身子放在龙床上,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祁溟月不禁愕然,“我以为身为君王,此时你该做的事是下令把我杀了。”
“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请国师赴你的百日宴?”祁诩天懒懒的靠了下去,让祁溟月趴在他的胸前,“是为你,百日宴也是为你而办。”
“为我?难道不是苍赫习俗?”
他没想到祁诩天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寻常,也可能是自己未曾特别掩饰的结果,只因他此前没有料到,此生的父亲会是这样一个人。
“你只需知道,不论你如何特别,今生都是我的皇儿,无论发生何事,父皇都会保你周全。”祁诩天深沉专注的目光和他的这番话令祁溟月动容,甚至他话中的自称不再是“朕”。
“即使我有乱天之能,弑母之命,并且注定无后,无法为皇家留下血脉?”对于皇子来说,其中任何一项都足以让君王放弃他。
“你很在意她?”沉吟片刻,祁诩天才续道:“安若蓝确实待你不错,很多事都能做的不留痕迹,为了你,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危险都扫除了。”
祁溟月想起那几个无故消失的宫女,“母妃待我很好,但即使不是这样,我想世上也无人愿意背负弑母之命吧。”
“我不会让她死在我的手上。”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继续过我的日子,”淡淡勾起一丝冷笑,“别忘记,我是所谓的异星,除了这副身躯以外,我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难道还要我为她去死吗?”更何况母妃并非软弱无辜的女子,她对他的关心里有几分是母爱,几分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他一直知道,只是并不在意。
“不是无情,只是因人而异。”祁溟月从不认为自己冷血无情,但也并非心善之人便是了。
听了他的话,祁诩天笑叹,“原来溟儿像我,怪不得让我喜欢”,拍抚着胸前的幼儿,他微闭着眼,不知怀着何种心思,“不知道在你眼中,我可是如你母妃一般,即使遗憾也可弃之于身后之人?”
祁溟月无奈,小小的身子趴在祁诩天怀里向上挪动,俯视他的脸,“这具身体流着你的血脉,然而就某种含义而言,我并不是你皇子,你不介意?”
“我已说过,今生你都是我的皇儿,但你呢,在溟儿的心中,我是何人?”
这一刻,他认同眼前的男人,并非因为那番话,而是因为他的强。不错,栖息在强者身边,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直到自己变强的那一日。所以他暂且相信他的那番话。
祁溟月了解,此刻幼儿的脸孔实在不适合任何成年人的表情,伸手将嘴边自动流出的唾液擦去,他喃喃叹道:“看来现在开口还是早了点啊。”
“这是自然,溟儿的乳牙还未长好呢,”祁诩天伸手帮他擦去唇边的唾液,见粉嫩的唇晶亮可爱,忍不住轻啄一口,“今日溟儿讲了这么多,实在是辛苦了。”
这次注意了自己的说话,果然咿咿呀呀的又轻又软,模糊难辨,想不到前世善言的他竟也有这么一天。
祁诩天看到他的表情,不由放声大笑,“溟儿可知自己说话的样子有多可爱!”
淡淡瞥了他一眼,“多谢父皇赞誉,相信你幼时也和我一样可爱。”合上眼,祁溟月发现幼儿的精力实在有限,此刻他仿佛透支了所有的力气,十分困乏,“可爱的父皇,能否让人抱我回紫霞宫。”
“溟儿累了?”回答他的是轻轻的呼吸声,看来已是睡着了。
祁诩天扯过一旁的锦被,轻轻怀抱着他,将它盖在两人身上,眼中的神色逐渐悠远,仿佛看向了久远的过去。
昙无有半仙之质,若非他自己求死,恐怕他也不会下令取他性命,尽管当年他的话令尚在襁褓的自己顿失所依,更是害他险些死在至亲之人手中,直到那句话的应验。
故而,即使祁诩天厌恶昙无的存在,却也知道昙无的能力举世无双,可以利用的为何不用?于是继续地宫囚禁,甚至锁链加身,他可以不死,但他必须为他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眼光转向怀中的幼儿,祁诩天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他正将他抱在怀里,那孩子却乘他说话时微微开了眼,如水般流转的眼神似乎不经意的扫过他的面容,随即又安静的闭上,那时他已察觉他的异样。之后的每一次接触,祁诩天都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百日宴上有意让安妃和华妃坐到身侧,见他不哭不闹略露出不耐表情的小脸,祁诩天觉得颇为有趣。
其实,原是有些私心的,想到他可能同自己一般有着非同常人的命运,那么将来的日子也就不再无趣了,只要昙无上殿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这孩子就会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挣扎求生吧,他会怎么做?想想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却不曾料到,昙无早就算到了这个变数,说出了那样的话,这孩子的命格就此定下。比之他当年的更为让人惶恐惊惧,所幸还有一个大皇子,能担得众人一半的怀疑。
后来,听到这孩子轻软模糊的话音,惊讶的同时也为他的心性感到惊奇,世上竟有人如此,原以为他是温润如水的淡然,却不料也可以坚冷如冰般的冷情,是一体,也充满矛盾。这须得经历多少才造成了他这般的性情?
这一刻,他忽然后悔了,不该让昙无有机会说出那番该死的话,不该让他知道可能发生的将来,于是承诺了他的安全,求得他口中的“父皇”二字。
乱天。
弑母。
无后。
卷一 第四章 风波
只听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连忙拉住红袖又要往他头上扎发带的手,“乖红儿可别在往上系了,这样就行了。”
“今天可是殿下去太学读书的日子呢,奴婢怎么都要把殿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行了,殿下逗你呢,瞧你急的。”莹然替祁溟月整了衣袍,笑着拿出了帕子,不料却被他伸手拿了去,只见他踮起脚拉红袖坐下,拿着那方绣帕轻轻抹去红袖脸上着急的泪水,轻声戏谑,“惹得美人垂泪,倒是溟月的错了。”
红袖怔怔的坐在那儿,一时间也忘了掉眼泪,脸颊莫名绯红起来,心道主子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长大了更不知会变得怎么样,莹然在一旁也暗叹这位主子实在厉害,虽才五岁稚龄,整个人已透着皇族的贵气,举手投足莫不悠然有度,对手下宫人的管束也赏罚分明,小小人儿一个,已招来众宫女的爱宠照拂之心,只怕已有人怨自己为何早生了几年吧。
看看外间的天色,莹然连忙提醒,“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祁溟月点了点头,“不用叫人跟着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红袖和莹然躬身相送,她们知道只要殿下吩咐了,便只有照办,他虽待她们极好,但也容不得她们放肆。
殿下经常与她们笑闹,却仍让她俩有种发自心底的敬畏,当他浅笑不语的望着你的时候,那种压迫感竟让人错觉站在陛下面前。
想起五年前国师留下的话,她们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也决定了,无论殿下是不是异星降世,都要好好照顾他。
自祁诩天命两位皇子移居紫霞宫,祁溟月已在其中的月霞阁住了五年,祁慕晟住在不远的紫央阁。但众人知道,两位皇子几乎是被软禁,尽管吃穿用度一无所缺,但五岁之前不容踏出紫霞宫一步,直到上太学读书的这一日为止。
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命令实是祁诩天为隐瞒祁溟月的与众不同,有意为之。祁溟月百日开口之后便不愿再喝奶娘的奶水,要求祁诩天为他准备新鲜的牛奶,又调回红袖和莹然,在他无聊的时候替他读诵书上的内容,虽然此处语言与他前世的母语相似,但文字上却略有不同,若非身子太过幼小,他早就开始学写字了。祁诩天本想要他住在炫天殿内,却被祁溟月以于礼不合的理由拒绝了,皇子怎能住皇上的寝宫,若他真无缘无故的搬进去,岂不是摆明了自己的身份特殊?
而紫霞宫就位于炫天殿西侧,算是离祁诩天最近的住处了,也方便他偶尔去探视。只是为防人多眼杂,去得次数不多,五年内也只去了寥寥的几次。于是宫内更传两位皇子已遭皇上的嫌弃,为那异星之说,只可怜了不知是哪一个,反倒拖累了那个无辜的。
无论别人怎么议论,祁溟月只管收集身边的情报,巴不得他们说得多点才好。五年来,祁诩天又纳了几个妃子,让他直叹身为帝王果然艳福不浅,又听人说肖妃和林妃分别生了一名皇子和皇女,皇子名为涟朔,皇女名凝露,都比他小半岁,却甚得皇上的欢心,与紫霞宫内的两位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云云。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他摆弄着父皇命人悄悄送来的各种名器巧件,玉石金玩,挑眉轻笑。
这些年来,虽然见面不多,祁溟月已发觉父皇对他确是真的善待,吃穿用度方面似乎比皇子的待遇更好,差不多祁诩天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命人送来,若有他喜欢的便留着,不喜的再退回去。被人如此善待,他不禁真心开始信任他的父皇了,若说他对人的态度因人而异,那祁诩天绝对是他心中特别的存在。
这边祁溟月才踏出月霞阁,就见不远处站着一群人,此处是通往太学院的路径,莫非也是往那里而去的?他心中思量着,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前走。
“溟月。”淡然的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脚步不停,依旧朝前走去。
“二殿下?!”在场众人都愣住了,百日之后从未出过紫霞宫的二皇子竟然就站在他们面前,虽说不被皇上所喜,可论身份也是皇子,于是连忙向他行礼。
“起来吧。”祁溟月淡淡点了下头,不打算和他们多说,正经过那女童身旁,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摆,“你就是那个被父皇讨厌的二皇兄吗?还有大皇兄呢?你们不是被关在一起的吗?”
女孩娇嫩的话音一落,周遭的宫女侍卫不由一阵尴尬,却见祁溟月站定下来,拉开她的小手,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你是凝露?”
女孩见了他的笑脸,呆呆的点了个头,眨着大眼,连哭都忘了,撅起小嘴问道:“二皇兄真好看,父皇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是不想别人看到你吗?”
祁溟月说完,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微微转过头来,“你们记得传话给林妃娘娘,那些多嘴的,该治治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众人仍站在那里,凝露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哭都忘了,只觉得她这位而皇兄是天底下最好看最亲切的人,摸摸额头,她开心的笑了,“二皇兄也是去太院读书吧!凝露也要去!”
一旁的侍女想起来,刚才公主殿下就是为了读书的事哭闹,这回见了二殿下,竟更为坚决了,不禁和众侍卫相视苦笑,太院岂是女儿家能去的地方?看来还是即刻去请林妃娘娘吧。
却说祁溟月一路寻到太学院,已经是迟了,他镇定自若的走了进去,“学生来迟了,请夫子责罚。”
进了太学院,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必须以太院夫子为尊,林慕容见他虽然迟到,但神情态度无不得体,心中倒也满意,嘴上却说道:“还不去你的位置上坐下,第一次来太学院便迟了许久,罚你抄写书诀。”说着拿起一本说厚不厚,说薄却也不薄的书册,放在他面前。
祁溟月接过书册,寻到他的座位,按照身份排列,他的座位正在大皇子身旁,前排正中坐得便是祁慕晟,祁溟月是第一次见他,略扫了一眼,见他面貌俊秀,倒像华淑妃多了点,只是目光怯弱,闪躲的眼神倒似做了什么坏事,做贼心虚一般,凭的多了一丝畏缩无用之感。
翻开所谓的书诀,祁溟月发现原是一本学字写文的口诀,看来是入门必读,和他所知的三字经内容不同,用字也更多,让一个才五岁,未曾识字更谈不上会写字的孩子抄写这个,看来林慕容是有意刁难。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不喜欢两位皇子,好容易满了五岁能进太学院,大家也是第一次见他二人,后面坐的都是些皇亲贵戚的孩子,也有几个是特别请奏,获得许可后进入学习的王侯将相的子孙。他们对祁溟月和祁慕晟的地位早有耳闻,自然对两人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就差没有冷嘲热讽了。
祁慕晟默不吭声,只一个劲的把脑袋低下去看书,祁溟月则若无其事,只管拿笔抄写书诀,就当学写字了,听见林慕容在那里摇头晃脑的诵读书文,不由有些不耐,这些书上的东西对他来说完全是无用之物。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音直往这里而来,大家不由疑惑的朝门前望去,只见一个女孩在众多侍女的拉扯之下哭闹着向里面跑来。
“二皇兄!”她一头扎进祁溟月的怀里,抬头向他哭诉,“凝露也想进太院读书!”
他何时与她熟到此种程度了?拉开凝露,祁溟月有些头疼,“皇妹该去和父皇说,他若答应,你才可前来学习。”
“母妃说女孩儿不能进太院学习,所以父皇不会答应的。”凝露满脸委屈。
“你自然要学读书写字,只是不在太学院罢了,能不能进这里学习又有什么差别?不要闹了,快回去吧。”祁溟月见周围的人都如看戏一般,不出言阻止,心中明了这是有意想看他的热闹,偏偏凝露又是来找他的,这戏还就只能让别人继续看下去,不由愈加的不耐烦了。
祁溟月叹了口气,沉声向林慕容说道:“看来夫子不打算说什么了?”
林慕容这才施施然走来,向凝露轻声说道:“你这孩子,怎可在此放肆,快些回去。”
听见他的话,祁溟月想起林妃便是这位夫子的女儿,那么他该是凝露的外公了,怪不得虽然坏了太学院的规矩,林慕容也未曾苛责。
显然凝露并不怕他,还是不停叫喊,“不要!我要在这里读书!我要和二皇兄一起读书!凝露不走!凝露不走!”
一边叫着,一旁的侍女已一齐拉住她,直往门口拖,凝露不停挣扎,手脚胡乱挥动,不知踢到了什么,一件硬物直直飞了出去,正巧对着祁溟月而来。
祁溟月早看见那块飞来的砚台,周围也有人看到,却并不拉开他。他是知道该如何躲开,可身体却不够灵活,勉强侧开,仍是被砸中了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正在这时,响起了祁诩天的声音,“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吵闹?”足音响起,只见他晃着一柄扇子漫不经心的走了进来,到了门口,看见众人围着满脸泪痕的凝露堵在门口,“哟,谁惹朕的小公主哭了?”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得这一幕颇为有趣。
所有人连忙跪下行礼,只剩下祁溟月直直的站在当中,摸着额头的血,不满的皱眉。
祁诩天忽然见他满头鲜血立在当场,顿时心头火气,一脚踢开脚下的人,急忙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捂住伤口,“疼不疼?父皇带你回去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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