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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長歌.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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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
作者:欧水苏
文案
昨日已逝,忆往昔。
狼子野心害人命,摇尾乞怜无善终。
今日未尽,望来朝。
幡然醒悟谋为凭,富贵荣华百岁笑。
峨冠博带的风流时代,有纵情高歌的竹林七贤,有禁忌森严的士族门第。
她该如何从尘埃中挣扎反抗?如何在式微之时得到世人肯定?
仗剑沙场,素手执琴,何处是她归宿?
☆、楔子
金陵的冬日潮湿阴冷,暖阳熠熠生辉,却无法为寒冷的冬天,增添一丝一毫的温度。
卢府的偏门处,有一个与富贵的卢家格格不入的小院。四方的院子,三间低矮的茅草房,两棵凋零的枝桠乱颤的梧桐树,一池冒着森森寒气的小塘。
杂乱无章,处处破败。
卢柬就站在那令人目眩的阳光前,笑容很温柔,似乎能穿透世间所有的障碍,照射到心底。
杨毓身着素袍,袍子领口绣着一株,早已洗的发白的海棠花,袖口处也磨得发毛。她低着头,眼睛紧盯着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玉足,静静的站在他面前。妖冶艳丽的脸上微笑和暖,眼底却是冰霜一片,如云的乌鬓旁,别着一朵小白花,生生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卢柬竭尽全力,维持着脸上的柔情,一双阴翳的眼紧盯着杨毓,半晌的静默,仿佛时间静止,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发出呼呼的声响。
卢柬抿了抿被风吹干的嘴唇,声音冷漠而语调又带着哀求道:“秀弟是被浪荡子所杀,与卢家并无干系,九江王来金陵一趟不易,你快打扮打扮前去陪伴,莫要让九江王厌弃了卢家。”
杨秀是杨毓的亲弟,是多年以来,唯一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那个自小聪慧秀雅的弟弟,却被卢家的当家主母所害,横死街头。
杨毓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缓缓的将目光移到卢柬的脸上,樱红的唇角扯出一抹艳丽无边的笑道:“若不是妾无意间得知,不知郎主打算何时告知阿秀的死讯?”
此一问,语调平和绵软,却字字带着刺。
卢柬与杨毓自小定亲,所以他最是了解杨毓的个性。虽然她及笄前脾气骄纵,但嫁入卢家后,因着卢家手中握着杨秀的生死,而逐渐变得绵软,凡事皆听从卢家的安排。
此刻见到她笑魇如花的模样,不免心底也升起了一分愧疚,脸色有些迟疑。
杨毓见他欲言又止,唇边荡起一抹清艳的笑容,她知道,这样的笑,可以融化世间一切的冰霜,声音如碎玉般,带着绵长绵长的委屈:“郎主,阿秀何辜啊。。。”说着她笑的更加魅惑,眉心那一点殷红的美人痣映衬着冬日的阳光,美得格外惊人。
卢柬心里的不舍愈发蔓延,终于挪动步子,心疼的将杨毓拉进怀里,脱下了身上的银灰的狐裘大氅,披在杨毓略显消瘦的肩膀,安慰的拍拍她的后背:“阿毓,你是知道我的,这次九江王驾临金陵,是点了名的要你过去做客卿,若不是如此,郎主如何舍得你。”说着,他心痛的长叹一口浊气。
客卿啊?杨毓唇角冷笑,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再用这样的借口搪塞?
杨毓艳丽绝伦的脸颊贴在卢柬温暖的胸口上,原本姝丽的笑颜荡然无存,她不着痕迹的从袖口,抽出一支尖锐的素银簪子,轻柔的道:“遥想当年妾十四岁,阿翁阵亡,宗伯杨公可怜我与阿秀孤苦无依,收留了我们,而卢公也并没有因为阿翁离开而厌弃,反而三月后就将妾迎了进门,虽然是将妻为妾。。。,一次,两次,三次,你将阿毓送与他人享用,亏了你不嫌弃阿毓脏了身子呢。”杨毓的声音极为好听,那温柔,那软糯,带着能够让人蚀骨媚心的魅力。这样饱含深情的讲述,却将今生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都坦白。
卢柬身体微僵,源源不绝的厌恶和不耐,涌现在秀雅的脸庞上,显得阴毒而狠辣。
杨毓像小猫儿似的,蹭了蹭卢柬的肩膀,接着道:“可是,郎主,你不知道呢,阿毓却早就不想活了。”
卢柬有些生气,却双手轻抚着她的背,温柔安慰道:“阿毓,你在说些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虽然你是妾,可是主母阿姝待你极好,阿翁与阿母待你也极宽厚,秀弟死了,但是你还有家人啊。”
好?杨毓唇畔挂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杨卢两家自小缔结儿女之亲,但这一切都是在官居五品的杨家家主在世时。杨家家主死后,身为同宗的杨公将孤女杨毓与弟弟杨秀借进杨府,三个月后,卢家以妻为妾,将杨毓从偏门接进了卢家,而就在同一天,杨公嫡女杨姝作为正妻进了门。
杨毓唇角的讥讽更加深重了,她抬起头,仰视着卢柬,仿佛卢柬就是她的天一样,痴痴一笑,慢条斯理的道:“郎主,低下头,阿毓有话于你说。”
卢柬得意的看着杨毓仰望自己的眼神,心中特别的满足,他微微低下头,环抱着杨毓的双手,微微用力,脸上带着一丝调笑。
杨毓如玉的笑脸伏在卢柬肩头,微笑着,轻轻的道:“郎主,你去陪阿秀吧。”
卢柬惊讶的愣了一愣,正在此时,杨毓挑挑眉,眼神锐利,握着素簪的小手猛的发力,没有丝毫犹疑,狠狠的自后背刺入了卢柬的心口。
血、鲜红的血,鲜红温热的血,散发着铁锈样的味道。
点点、点点,滴入冻得硬实的土地,刺目,灼热。
:“呃。。。”卢柬已然无法发出一声喊叫,秀雅的面容上全是不可置信,一双薄唇边咕嘟,咕嘟的溢出更鲜红的血。
杨毓挑着眉,眯了眯眼睛:“狼心狗肺的东西。”唇边溢出的嫌恶,眼神流出的恶心,配上那样魅惑艳丽的容貌却让人觉得无限的凄苦。
杨毓抬眸瞟了一眼卢柬瘫倒在地的样子,声音一如既往的绵软,柔和:“杨公夺我家产,杨姝夺我妻位。卢家霸我嫁妆,以阿秀的性命要挟我,要我以身体,替你卢家谋高位富贵。仅此而已啊~~你啊你,你还要脸不要了!”尾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显得那么委屈。
杨毓望着澄澈无比的天空,深吸一口气道:“这口气啊,积压了整整十六年!”
她伸出洁白的手,理了理耳边的乱发,扶正那朵小巧洁白的绢花,站起身来,似乎历经了尘世间所有的悲哀,所有的伤感,那艳姝绝伦的脸庞显得灰败,沧桑。
杨毓踏着冻得通红的小足,摇曳着风姿卓然的步子,走到那一方小小的池塘边,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用尽全力,妩媚一笑:“阿秀,阿姐来陪你了。”
下一瞬间,没有丝毫迟疑,一跃跳入寒潭。
寒冷彻骨的潭水,挤压着杨毓的身体,刺痛,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潭水不停的灌入她的口鼻,令她渐渐无法呼吸。
☆、第一章 丧礼
杨毓猛然睁开双眼,大口的喘息着气,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映入眼帘的是杨秀稚嫩秀雅的小脸上,盛满了难掩的担忧。
窗外雨声悠悠,秋风吹的院里的梧桐枝叶凋零。
:“阿姐,又梦魇了吗?”杨秀跪坐在杨毓的榻前,一双稚嫩的小手紧紧的拉着杨毓的手。
杨毓苍白的脸上牵起一抹微笑,爱怜的摸摸杨秀的脸颊,声音有些嘶哑道:“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榻几上雷纹麒麟雕的鎏金香炉,熏香缭绕在鼻尖,令人心间和暖。
:“这近日以来女郎日日梦魇,不如再叫巫和医来诊治一番吧。”一旁侍奉的婢女祺砚担忧的道。
杨毓抬眼看了看窗外凋落的梧桐,不知道是苍天有眼令她重活一世,还是自己知道的前世不过是庄周梦蝶,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今生决不能再沿着前世的轨迹,她青涩中带着明艳的小脸微微一扬眉。
:“阿秀去前厅等阿姐,阿姐要起榻了。”杨毓微笑着看着杨秀,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杨秀乖巧的点头,退出房门。
接着一边撑起身子,一边对祺砚道:“不必担忧这等琐事,静墨那边准备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祺砚笑着颔首道:“女郎不必挂怀,静墨早些时辰传来消息,一切安排妥当,下晌就能归府了。”
:“恩。”杨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沉吟片刻神色恢复往常道:“起榻吧,今日是阿翁的丧礼,礼数定要周全些才是。”说着,杨毓起身跪坐在榻边,等待洗漱。
炉火发出啪、啪的燃烧声,祺砚细心地梳理着杨毓乌黑的云鬓,若有所思道:“若不是郎主为国捐躯,女郎再过三个月就要嫁给卢家二郎了,这下恐怕是要耽误些时日了。”
杨毓身体微微一震,面色苍白了几分,声音冷的似乎没有温度,淡漠的道:“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祺砚微微一笑:“女郎不悦卢家二郎?”
杨毓挑着眉,露出青涩中带着清艳的笑道:“他心悦之人是杨公家的姝姐,我当然不可夺人之爱。”
祺砚大惊失色,秀美的颜色也怒气横生道:“女郎是郎主和卢公定下的卢家主母,那卢家二郎岂敢?”
杨毓微微一笑道:“我亦不悦他尔。”
祺砚不再做声,心下担忧着杨毓的未来,母亲早逝,父亲阵亡,聊城此地离本家弘农杨氏远隔万里,又是支系旁支的,本以为女郎可以嫁入卢家,如今看来此事也遥遥无期。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容止艳丽,笑颜张扬的女郎变得越来越沉静,不知这是好是坏。想着又不由自主的叹口气。
秋日的微风穿堂而过,丝丝凉意间夹杂着一股腥咸而潮湿的雨水味儿。天空如墨,阴沉而逼仄,使人心中愈发烦闷落寞。
杨毓低着头,站在挂满了黑白麻布的奠堂,面容沉静,向每个前来吊唁亡父的士人兵将福身还礼。身侧的杨秀紧抿双唇,秀雅的面容中透着悲憾。
杨毓一身素白,衣身异常合体,将细细的腰肢显得愈发的不盈一握,右衽交领襦,垂胡大袖,下裙曳地,裙裾袿角飘飞,一双小巧肥腴的玉足踏着高齿木屐,华袿飞髾,端庄娴雅,虽是一身素缟却难掩周身的瑰姿艳逸。
嘈杂的堂中,一双方头锦屐映入杨毓眼帘,随即一个温和悦耳的中年男声传来:“杨氏阿毓,道禺为国捐躯,乃当世真丈夫也,眼下你与阿秀举目无亲,若想回归本家,我不日就接你二人家去。”语气诚挚的中年男声,随着潮哄的湿气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也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这语气,即是商量也是肯定。
杨毓微微抬眼,面前站着位一袭宽大青衫,面白无须的士人,正是她的本家宗伯杨公。
杨毓心头一闷,眉头微蹙,终还是来了,前世的情景在她眼前重叠,是了,便就是这诚挚的援手,杨毓带着弟弟去了本家,入了聊城杨氏的族谱,从此,生死命运都攥在他人手上了。
杨毓眼波流转,一双耀眼的美眸微微一眯,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福身行礼,声音如碎玉般婉转清澈,直听得人心神一震:“多谢伯父,阿毓虽为女子却也知晓如今的时局动荡,实在是不敢给伯父增添麻烦。”带着一丝绵长的尾音,柔情绰态,仪静体闲,直把满堂的客人看呆了去。
:“阿毓,莫要倔犟,听说胡人已然攻破平洲,不日就要踏足聊城了,你便跟随杨公一家吧,也好有个照应。”另一个温柔关切的中年男声传来。
杨毓挑眉一看,不禁冷哼一声,是卢柬的父亲,卢公,那位见死不救贪财虚伪的聊城名士!眼眸间掠过一丝厌恶,接着,她脸色有些绯红,福身行礼,用绵软中带着怯怯的声音回道:“卢公,阿毓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三个月,阿毓便及笄了呢。”语气中似乎意有所指般,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娇嗔。
卢公讪讪的笑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环顾堂中的众人,生生的咽了回去。
杨公听闻杨毓的推辞,眼下浮起一丝不悦,摇头劝道:“阿毓,你还未及笄,阿秀一个总角小儿,你二人如何撑起杨家?你家这万贯家财,一个小姑能够打理应付?”说着语气中带着责备道:“不要不知事,跟伯父归族吧。”
说着看向卢公,投去一个眼色。
卢公原本讪笑的脸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微红,转头对杨毓柔声细语道:“阿毓,难道你连伯父的话也不听了?三个月后伯父为你和我家二郎操办婚事,这几个月你就安静的呆在杨公府中绣嫁衣吧。”说着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笑了。
杨毓看着二人的表演,心中冷到极致,原来这两人真的早已勾结在一起,图谋杨家财产了。为何前世自己竟能丝毫没有察觉的?直到被卢柬送给裴良,送给九江王,自己还天真的去求卢公,真是痴傻至极了。
☆、第二章 病瘦郎君
呆愣一瞬,杨毓眼中心中,逐渐敷上一层冰霜,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冷了几分,对着二人又是一礼,裙裾翩飞款款的面向众人,大声道:“卢公言之过早了,我与卢家二郎虽有婚约在身,不料阿翁为国捐躯,我已在阿翁灵位前立誓,要守孝三年,所以,就算三月后阿毓及笄,亦不能立即嫁给二郎。”
卢公显然没有预计到杨毓居然会推拖婚期,满脸的不可置信,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你说什么?守孝三年?这也太久了,不行不行。”卢公略带威胁的看向杨毓,料想她不敢忤逆自己,毕竟这里离她的家族弘农郡相隔何止万里,毕竟她父杨道禺离世了,她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家吗?
杨毓却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泪水漓在睫毛上,眼圈红红的,连鼻尖都有些泛红,百般的委屈不能言说的样子,她用清澈中携着艳丽的水眸望了一眼卢公,贝齿狠狠的咬了咬樱红的下唇,好像下定决心的样子,秀白的颈子如天鹅般优美,挺直的脊背显得如松如竹,泠然的对着卢公,用坚定决绝的语气道:“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通丧也。阿毓虽是个小小姑子,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何卢公要苦苦相逼呢!”
杨毓步步紧逼,不由自主的前行两步,接着道:“阿毓为父守孝三年,难道有错吗?还是卢公根本没将阿翁放在心上?难道您不是阿翁的金兰兄弟吗?”杨毓满腔的愤恨只要撕开一点,就几乎控制不住的喷涌开来,杨秀赶紧拉住她的衣角,轻轻的摇摇头。
晋人多是贫学儒,贵学玄,但对世家子弟来说,儒玄双通却是极佳。杨毓的一句话,却让众人看到,这小小女郎并不是徒有其表的。
杨公见卢公一时语塞,赶紧上前解围道:“三年甚久,今逢乱世,又有哪家是真真的守满三年之孝的?更何况阿秀的六艺可不能耽搁,明日你还是和阿秀搬去我的府邸吧。”
杨毓看看身边的杨秀,正对上杨秀抬眼望来询问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扑扇扑扇蝶翼般的睫毛,瞬间,眉眼中的愤恨转变成了委屈,令人一看便心软了几分,哀哀的、软糯的道:“伯父,阿毓心明,您面慈心善,但我与阿秀乃是弘农杨氏之后,虽是支系旁支,虽离家族千山万水,但也万万不敢辱没弘农杨氏的族谱,转而投入聊城杨氏的族下,您说是吗?”
弘农杨氏,春秋羊舌氏后裔,天下杨姓第一望族。
她杨家虽已落败,可族姓不可欺!
杨公心间恨恨,呼吸逐渐加重,一张敷粉白面略有些泛红,事情根本没有顺利的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个平日里只会艳丽张扬,鲜衣怒马的小姑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奇哉!怪哉!
杨公心里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碍于他聊城名士的名声,也碍于这满堂士人公卿的眼睛。索性一脸的无奈,好像杨毓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摇摇头,为难的叹气。
杨毓掩藏起唇角的不屑,低下头做顺从状,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我家阿翁尸骨未寒,二位伯父今日到来,想必定是来吊唁亡父,而不是一个逼婚,一个图财,伯父须知,这聊城中尚有城主做主。我家阿翁也不是那无名之辈,而是实实在在的五品虎贲中郎将!阿毓说的可对?”说着杨毓头也不抬,眼睛紧盯着自己圆润的脚趾,语调没有丝毫的犀利,话意却让人觉得如坠寒窟。
有些事情,并不是大家不知道,只不过不愿惹事,不愿多嘴而已,当这些被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子当众指出,这满堂的士人、兵将的脸色,真是精彩之极!
杨公冷冷的盯着杨毓美艳的脸庞,周身升起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毕竟是聊城的大名士,这股气魄若是常人看了,真会吓得冷汗殷殷,可杨毓先不说前世见识的名望贵族不计其数,就是今世,对杨公了如指掌的她,也不会在此时露怯。
一旁的卢公听闻杨毓提起城主大人,心中的不满又多了几分,顿时暗自扶额,冷汗隐隐。
这还是他自小看大那个性情单纯,直率的杨毓?
杨毓并不等杨公再次发难,抬起玉足袅袅婷婷的上前几步。
脚穿着精致的木屐,走在坚硬的地面上咔哒,咔哒。与房檐上被风吹的叮铃作响的玉铃相交,节奏分明,步履摇曳生辉,竟有人只是走路便会显得如此艳丽多姿?
几步来到了奠堂中央,对着堂中众人盈盈一礼,终于抬起低垂着的头,声音一如泉水叮咚,一如碎玉清亮道:“阿毓多谢诸位君子前来吊唁阿翁,诸君今日之谊阿毓没齿难忘,但还有一事,阿毓要请求诸君。”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容貌,竟这般姝丽妖媚,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气。
一直跟在杨毓身旁的杨秀握紧小拳,不满众人打量,估量,算计的眼神,蹙蹙眉头,伸出右臂示意杨毓后退,杨毓心下知晓弟弟在保护自己,爱怜的摸摸幼弟的头发,弯下腰,在杨秀耳边有些调皮的轻声道:“阿秀莫急,今日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我的容貌和教养,并传扬出去。”今生可再不能落个“俗物”的名声了,想着,眼中清明一片,凭空扫去了眼中习惯的媚惑,挺拔的腰线,愈发如松如竹。
:“小娘子之艳古有褒姒、妲己,今怕只有石崇爱妾绿珠能与小娘子相比了,真有祸国殃民之艳。”
一个清亮中带着调笑的男声响起,杨毓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白色宽衣大袖,褒衫薄带的青年士人走上前来,长相白瘦病弱,面如削玉,微微泛着樱红的唇角挂着笑容,掩饰不住一如世间所有的纨绔,那种轻视别人的感觉,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杨毓,眼神中带着估量和浓浓的兴趣。
时下人们多喜面色苍白,虚弱颓废略带着病态的少男少女,像杨毓这样妖娆健康的美不但不受追捧,反而被称为俗艳、骚媚。
杨秀虽只有八岁,确实是个夙慧的,哪里听不出这人对家姐明面上是褒奖,事实却是贬低,一本正经的张口道:“个人容貌自有父母定,你这病瘦郎君,言语太也可恨!”
☆、第三章 与尔何干?
青年士人被八岁小儿呛了一句,却毫不在意,满不在乎的挂起一抹微笑,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杨毓,沿着顾盼生辉的眉眼,清艳妖娆的脸颊,洁白修长的脖子,丰满挺拔的胸,一路向下,目光炙热毫不掩饰。
杨毓深深的叹口气,心下定定,扬起一抹惑人的微笑,如今的阿毓虽然只有十四岁,灵魂中却是个三十岁的妇人,略带青涩气质中夹杂着成熟魅惑的气息,说不出的特别,说不出的韵味,她慢条斯理的道:“君子谬赞了,阿毓不过是个艳俗的女郎,唯有这陋颜还能看得一二,不敢相比绿珠刚烈多情。况且。。。”杨毓微挑秀眉,不羁的眼神瞟了一眼青年士人,又落在远处。
士人顿时觉得妙趣横生,凑近两步扬声问道:“小姑子何故欲言又止?”
杨毓收回目光,一双流光美目不屑的扫过士人,声音清亮的道:“今人有过,不喜人规,如护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君子可知何为欲盖弥彰?何为自以为是?”意思是说分明是自己的错,却要赖到别人身上,不就像病人不要大夫来诊治,反而护着病灶吗?隐喻着祸国殃民的乃是国君奸臣,而不是女子。
那双原本就美得惊人眼睛,此时闪烁着智慧和果敢的光芒,眉心那一点朱砂更显得夺人心魄。
说完看也不看那士人,转而对堂中众人颇为豪气的拱手施礼道:“诸位君子,阿翁为护家国舍身忘死,阿毓虽是小小姑子,却也知晓当今时局动荡,羌人、匈奴、鲜卑人、羯人、氐人纷纷乱我家国,阿毓心中甚痛,唯有将家中房产田地变卖,将钱财献给铁焰军以做军资,也算为聊城百姓略尽绵力,请诸君作证,帮阿毓完成心愿!”
话音刚落,灵堂再一次的静了。
变卖家中田产房屋,将钱财献给军队?这是何等高洁!乱世中人人都求自保,就是那些名士公卿,也不敢轻易散尽千金啊!
这个时代人们都向往狂放不羁,率真洒脱的名士风范,视钱财如粪土,是一种时尚。
杨公听闻此言,终于忍耐不住,几步来到杨毓姐弟俩面前,双眼赤红道:“杨氏阿毓!你父尸骨未寒你就要败家了吗?没有钱财,你姐弟二人如何在这乱世间行走?”
:“杨兄所言甚是!”卢公赞同的叫了一声,转而对着杨毓指责道:“小姑子,你莫要狂言,你们家的钱财是要收入你们宗族的!岂能容你在此置喙!”
杨毓转头微笑着,微笑着,笑的妖娆美妙,一字一句,用极慢的语调道:“与、尔、何、干?”那双眼带着挑衅,带着嗤之以鼻。
话音刚落,杨公和卢公便注意到身边众人打量不屑的眼神,顿时涨红脸颊。
杨秀紧接着状若大悟,伸出右手微微颤抖,童音清亮的发声道:“难道杨公允我与阿姐借住是真想图谋我家钱财不成?”
堂内士人公卿纷纷蹙眉,这杨解卢公太也荒唐了些。
杨秀接着道:“难道卢公急着叫阿姐嫁入卢家也是为了侵占阿姐的嫁妆?”
杨毓心中暗暗赞了杨秀这句帮腔,面上冷笑一声,一双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杨解,清冷的声线悠悠的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杨公俗了。卢公...”杨毓说完卢公二字,眼中露出讥讽,似乎很是惋惜的摇摇头,那意思不言而喻。
称呼从伯父变成杨公,一句俗了,将杨解的脸打的渣都不剩。
:“哈哈哈哈......”青年士人放声大笑,点头道:“杨公俗物。”说着,士人转头对杨毓道:“此事我倒可助你一臂,今日之事,有我给你作证,小姑子放心去做便是了,来到聊城半年,终于让我发现了有趣之事。”
杨毓心下好笑,她筹谋此事已有一二个月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扬唇微笑着福身行礼:“那便谢过郎君了。”
青年郎君微笑着摆摆手:“小事一桩。”说着,那不可一世的眼神略有些平和。
杨毓转而瞟了一眼杨解,杨公盯着杨毓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竟从中看出一丝冷意,似乎自己心中所想被眼前这十四岁的小姑子看穿了一般,望向杨毓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杨氏阿毓,我念在与道禺兄交情甚笃,不忍你姐弟流落孤单,你却在大庭广众下大放厥词,你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我观你平日虽然喜欢野在外面,却不料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我是你的宗伯,你竟然敢不敬不孝!”杨公暴怒下,声音也几近嘶吼,气急败坏的看着杨毓。一个不孝的名头压下来,他是要毁掉杨毓的名声!
杨毓此时没有分辨,没有羞恼,反而兀自朝着父亲的棺椁跪倒在地,留给堂中众人一个美丽孤凄的剪影,半晌,她肩膀颤抖起来,渐渐传来压低了声音似乎几近克制的抽泣声,杨秀见状也明白了阿姐的意图,赶紧上前相帮,“扑通”一声跪在父亲的灵前,嘤嘤的哭了起来。
杨毓忍着泣声,抱住杨秀的肩膀:“杨公。”哽咽一声,故作坚强的接着道:“敢问杨公,阿毓可是你聊城杨氏族人?”一问,让杨公慌乱了一分,他眉头微蹙,眸光闪烁着。
杨毓接着道:“阿翁离世,阿毓可有何处没有苛尽本分?”杨毓的声音逐渐变得沉静,语调也冷得没有温度,缓缓站起身来,杨毓满脸泪痕,表情却坚毅无比,声音更高了几分道:“家国逢难,阿毓可有贪图享受,舍弃大义?”
杨毓说的明白,第一我不是你们家人,没有义务对你尽孝。第二我父亲去世我守孝三年,是为大孝。第三家国逢难,我捐出所有财物资助军队,是为忠义。于国于家,她都无愧于心。
杨毓姐弟俩虽与杨公是本家,却同宗不同族,不过占着都姓杨,与杨道禺又有交情,杨公才敢上门分羹,如今杨毓三问,却让他再也无法再进一步。
杨毓却步步紧逼,一连几步走到杨公面前,福身施礼,声线却突然变得冰冷异常:“杨公,我与阿秀姐弟二人本也是想依靠杨公几分的,但今日见识杨公的“名士风范”,心中实实是怕得很,万万不敢踏入您聊城杨氏的大门,归族之事就此作罢,想我阿翁为国捐躯,扬我晋人威名,我姐弟二人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以后我们姐弟是生是死,杨公就不要操心了!”说着,杨毓拂袖,明眼人都看得出杨毓的不满,偏偏言语上找不出一丝的错漏。
☆、第四章 缘何算计
青年郎君清咳两声,温和的笑着,身体略微前倾,靠在杨毓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你这小姑子,外表又软又糯,实际上心肠忒狠,谁若是惹了你,可真是倒霉。”
杨毓看着他的眼睛,秀眉微挑,眯着眼睛道:“郎君何出此言?”
青年士人呵呵一笑,眼波微转道:“小姑子,今日我在这灵堂,难道不是你安排人散播消息说:杨氏阿毓要散尽家财捐给军队,引起聊城世家们注意?你定是一早就看出那两个老不休是想图你家财,甚至想利用你牟利?”青年士人一张白瘦清雅脸,眼神却很有生气,眼珠一转,轻声呵笑,贼兮兮的道:“这两个老东西也是活该,你这小姑子貌美心黑,倒是和我胃口,念在你可怜,我便不怪你利用我。”说着青年士人不自然的摸摸鼻子,颇有些狡黠的道:“我叫桓迨凡,家中排行第七。你若是愿意,我倒是可以许你一个良妾位,你可愿意?”
杨毓鼻尖冷哼一声,后退两步,原本姝丽的容颜敷上一层冰霜,面色微红,徒然拉高语调的道:“良妾?呸!”杨毓面色有些愠怒,因怒气,丰满的胸脯不住的起伏着,却令桓七郎又是看呆了去。杨毓挑挑眉,面色森寒的道:”桓家郎君想必不知,我已许了人家,万勿提起此事。”她说完这句话,眼眸不屑的一瞟,一扭身站到离桓七郎远远的位置,就仿佛他是什么病毒一般。
一句话让众人都听见了,桓家子要娶杨毓?
自晋迁都金陵,以王氏为首。下有三大家族共治朝堂,桓氏,庾氏,谢氏。其中,桓氏与谢氏是真正手握兵权的名门望族。
若是普通人,别说是嫁给他,就是给他做个奴婢,那也是福分啊!可叹那杨家阿毓早已许配人家,真真是可惜了。
杨秀脸上同是不善,却向桓施一礼道:“桓家郎君,家姐早已许给卢家二郎,待三年孝期一满,就要过门做正妻主母的,阿秀在此替阿姐谢过七郎好意,良妾之位,还是留给别家绮姝,时辰已晚,郎君慢行。”杨秀虽是个八岁小儿,周身的气势也不容小觑。话语间对桓迨凡的良妾位颇为不屑。
这是下逐客令了,桓迨凡并不气恼,一双点漆如墨的眸子转向一边的杨秀,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道:“小儿生的一双利牙。”说着,他摇摇头边走边笑道:“有趣有趣,真有趣啊,哈哈哈哈。”笑声落地,门口华丽的马车呼啸远去。
随着桓七郎的离去,嘈杂的院子也逐渐静下来。这些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事情尘埃落定又有谁会在这落魄的杨家多留呢?
杨卢二公离去前毒蛇般的眼神杨毓看的清明,此时,她沉思片刻,抬头对身后的祺砚吩咐道:“去给小郎炖一碗百合薏米羹,消消湿气。”
祺砚似乎想对杨毓说些什么,又忍了下来,俯身退去。
杨秀此时脸上紧绷的表情才松散两分,抬头看向杨毓,迟疑的似乎想说什么,又踌躇着,没有开口,杨毓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摸摸他的头发,牵着他回到后院。
二人走的极慢,极慢,略带寒意的秋风吹来,杨毓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杨秀皱皱眉:“阿姐,起风了,你该多加件衣裳。”
杨毓满眼笑意的看了看杨秀,别有深意的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风啊,又何尝停过,只是你从前没有发现而已。”
杨秀拧拧剑眉,一张秀雅白净的小脸又凝重了几分:“阿姐是隐喻今日杨公和卢公的所作所为?”
二人并肩踏入烧着银屑炭的暖阁,面对面的跪坐在地榻上,暖意袭来,人也不自觉的放松了。
:“阿姐,你有何打算?为何不告诉我?”杨秀见没有得到回答,又追问道。
杨毓浅饮了一口小几上备好的热茶,似乎是感到了舒服,眼睛眯了一眯,往日艳光袭人的一双明眸显得精光四射,良久,才放下茶杯,沉吟了一下,道:“阿秀,你觉得杨公为人如何?”
杨秀皱皱眉,说道:“杨公虽然是聊城名士,不过为人贪图小利,爱占便宜,并不是个君子。”杨秀抬着头,眼中闪着光芒:“阿姐,我说的可对?”语气有些骄傲。
杨毓欣慰的点点头:“秀儿很会看人。”先给予肯定,接着道:“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这样没有风度的人,为什么会被称为聊城名士呢?”
杨秀略一思索,试探的说道:“他擅工于心计,利用人心,所以总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因他的名声得来不易,这名声二字,也是他最珍惜的此乃他的弱点。”
杨毓满意的点头:“阿秀夙慧,能举一反三,且有远见。阿秀再说说卢公。”
杨秀摇摇头,踌躇的道:“卢公是阿翁好友,先前两家也多有来往,只觉得卢公很是和蔼,可是自从阿翁去往前线,今日再见,总觉得他有些不同了。”
杨毓见杨秀确实说不出,提示道:“卢公此人,从前是范阳卢氏的支系,与我们家也是门当户对,所以阿翁才会将我许给卢家二郎,年前时,阿翁离家远征,随后卢家出事了,卢家大郎犯了命案,本来若是杀个平民也没什么,大不了花些银钱总能压下来,可是他竟然失手杀了聊城城主的五郎。。。”
杨毓不想杨秀成为一个死读书的呆子,也不想他学那些大名士太过洒脱不羁,而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却也懂得圆滑处世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立于朝堂。
在循循善诱下,杨秀恍然大悟,拍手道:“对对对!阿姐说的对,卢家大郎失手杀了城主最疼爱的五郎,城主气愤不已,上报范阳卢氏,范阳卢氏族长不愿插手此事,索性将卢公一家逐出族谱了,卢家大郎也被城主判了秋后处斩,算来,也就是这几月了。。。”
杨毓微笑着看着他,给杨秀倒了一杯茶,自己也饮了起来:“接着说。”
杨秀挠挠脑袋,为难的看着杨毓:“还有什么啊~~”尾音拉的老长,有些撒娇的意味。
杨毓一双美眸含着笑意,叹口气,是不是逼的太急了?
接着道:“阿秀说的很对,卢家大郎是嫡长子,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卢家大郎偏偏杀了府君爱子,刑期将至,他会怎么办?”
☆、第五章 割舍
杨秀恍然大悟,眼中精光一闪:“救大郎!”杨秀接着皱眉,喃喃自语道:“可是怎么救呢?卢公,杨公......”杨秀略微沉吟片刻,低声道:“难道他们想把杨家钱财送给驻守在聊城的裴将军?还是...”杨秀偷偷看了美艳绝尘的姐姐,心间一惊,已经不敢再想。
杨秀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怪不得,怪不得卢公想尽快迎娶阿姐,他是想将杨家家财献给贵人,甚至,还可能出卖阿姐!让贵人出手救大郎一救,想出这主意的,就是杨公!”杨秀摇摇头,望着杨毓似笑非笑的神情。喃喃的,气愤的,双拳紧握道:“他们二人想要侵吞我家家财,甚至想要将阿姐送人,这,这,这何其荒诞!”杨秀眼圈有些红,猛地一把攥住杨毓洁白如玉的皓腕,抽泣的道:“阿翁尸骨未寒啊!他们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对待阿姐!他们就没有良心吗!”
杨秀的手小小的,暖暖的,根根手指如葱白般细长,又因着自小随父习武,虎口和指末处有些薄茧,此刻他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腕,虽有些疼,却让杨毓感到无比心安,多好啊,自己还活着,弟弟也活着,活着多好。
杨毓没有挣脱杨秀的小手,另一只手轻柔的抚着杨秀拉着自己的小手,轻声道:“阿姐知道,阿秀失望了,震惊了,心疼阿姐了,阿姐都知道,但是啊,阿秀。”杨毓强忍着想哭的感觉,抿抿唇将那酸酸的感觉强压下去,声音却有些颤抖:“但是啊,我们无法避免他人的觊觎,当今这乱世,没了阿翁,谁又会为我们撑腰呢?”
杨秀深深的叹口气,小脸上强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阿姐,阿姐,阿秀会长大的,阿秀是男人,阿秀要入朝堂,要做大官,一定会为阿姐撑腰的!”
杨毓欣慰的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将杨秀扯进怀里,紧紧的抱着:“阿秀都十岁了,,阿姐等着你长大,为阿姐撑腰。”
杨秀脸红红的,没有挣扎。
杨毓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诉说般念叨着:“可是,阿姐更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就好了。”
这辈子,不用再被杨公一家捧杀,不用再替他家郎君背黑锅,不用被浪荡子杀死在街头。她也不用嫁入卢家,不用被卢家二郎三番两次的送给他人亵玩,最终落得个自绝的下场。
杨秀一动不动的任由杨毓将他搂在怀里。心也潮哄哄的,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大石般,无处宣泄。
:“今生阿姐定要好好的,将阿秀培养成才,你说好吗?”
杨秀闷闷的点点头,虽不知杨毓说的话什么意思,却深切的感觉到那剜心剔骨的痛,小小的身躯抑制不住的颤抖道:“阿姐放心,阿秀会好好读书,一定要出人头地!”
门口响起一个悦耳的少女声音,软糯中带着清灵道:“女郎,小郎,百合薏米羹做得了!”
杨毓轻轻的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杨秀也正襟而坐,两人默契的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般,依旧面对面的坐着。
:“进来吧。”杨毓碎玉般的声音响起,门口的人轻轻的推开房门,只见祺砚与静墨走了进来。
:“女郎,秋日虽寒,也不能将暖阁烧的太旺,否则出门会更易着凉的。”刚刚归府的静墨一边说,一边将鎏金碗分别递给二人。
杨毓点点头,满意的道:“静墨这次的事情办的好,拿着吧。”说着从宽袖中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递给静墨。
静墨与祺砚,杨毓母亲在世时为她挑选的贴身侍婢,三人自小一块长大,静墨性情沉静,办事妥帖,祺砚好动,却也是忠心耿耿的,不然,前世杨毓落魄到谷底之时,二人也不会无悔相随。
静墨很是高兴,双手接过。她知道女郎从来对待下人都很大方,光是这精致的荷包拿到金陵都可得一个小金稞子,更何况这荷包里还有赏赐呢。
一边的祺砚微红的秀脸喜滋滋的对静墨拱手道:“恭喜静墨姐姐得到女郎赏识了。”接着对杨毓道:“女郎,您当真卖掉了聊城的所有田产铺子?”
杨毓微微点头:“自然。”
祺砚一听,心中很是诧异,这一二个月以来女郎的变化太大了,从潜移默化的转移财产,到接到郎主死讯的安然处之,到今日灵堂的伶牙俐齿,再到散尽家财的妥善安排,连自己都看不清她了,仿佛从小一起长大的女郎突然变得沉稳,大气。俏脸微红:“杨府是将门,主母在世时凭借雷厉手段,为杨府挣得金山银山,女郎!您散尽千金易,再想挣得千金可就不易了。难道你就不心疼?”
忠仆直言,她听得懂。杨毓小口小口的吃着鎏金碗中熬制极为软糯香甜的百合薏米羹,优雅的放下调羹,:“若是无法守住,而成为他人眼中的肥羊,倒不如造福百姓。杨府的财富太过,不是我和小郎能够守住的。”
思忖一瞬,接着对静墨道:“我交代的事可都准备好了?”
静墨点头,眼中有一丝迟疑道:“女郎,南街那地方虽三教九流,奴却寻到一处极风雅的小院。”
杨毓抿唇而笑,若不搬去那贱地,谁会相信她真的散尽家财?
祺砚微微一笑,灿如春花:“女郎几日前叫奴去将金器秘密打成金叶子,藏于箱笼隔层,也是为了今日之举?女郎真是聪慧!”
静墨微笑道:“女郎真真神算,如今乱世,聊城的铺子和田产卖掉,在益阳和南车郡足够置办殷实的产业,女郎没看到,那益阳的景色极美,南车郡民风淳朴,若以后女郎有机会去看,便知静墨所言了。”说着不由兴奋的脸红红的,并将购置的产业契书尽数拿给杨毓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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