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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金缺玉.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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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金缺玉》
作者:古龙
第一章
惊闻残金掌
还没到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北京城里,大雪纷飞,家家户户的房顶,都堆着厚厚的一层雪,放眼望去,只见天地相连,迷迷蒙蒙的一片灰色。
风很大,刮得枯枝上的积雪片片飞落,寒蛰惊起,群鸦乱飞,大地寂然。
西皇城根沿着紫禁减的一条碎石子路上,此刻也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唯有紫禁城上巡弋的卫士,甲声锵然,点缀着这寒夜的静寂。
可是你越往回步走,天就仿佛越早,西城大街上,灯火依旧通明,街上冒着风雨来往的人们也有不少,此时正值满清初时,国势方殷,北京城里,天子脚下,更显得那种国泰民安,一派富足之气,沿街的几家大菜馆里,酒香四溢,正是生意最忙的时候。
街的尽头,就是最负时誉的西来顺涮羊馆,朝街的大门,接着一层又厚又重的门帘子,一掀帘,就是一股热气。
门里是一间大厅,密密放着十来张圆桌面,上面搁着火烧得正旺的大火盆,这是吃烧肉的,不管三教九流,认不认识,大伙儿围着圆桌面一站,右腿往长板凳上一搁,三杯烧刀子下肚,天南地北一聊,谁跟谁都成了好朋友,尽管一出门,又是谁也不认识谁了。
从外屋往里走,经过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是分成一间间的雅座,屋里当然也都升着旺旺的火,那才算是真正吃涮羊肉的地方。
这天西来顺里里外外,显得格外的忙碌,院子靠左边的—间屋里,不时传出粗豪的笑声,伙计们进出这间屋子,也特别殷勤。
原来北京城最大的镖局,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金刚掌司徒项城正在此屋宴客,司徒项城领袖着大河南北的武林英雄,有二十年之久,真可说得上声名显赫,店里的伙计谁不想巴结巴结这样的主儿。
忽地,西来顺大门外,飞快的驶来一辆大车,车旁左右护伴着两匹健马,马上的彪形大汉,浓眉重锁,都像是心里扭着很大的心事。
他们矫健的翻身下了马,拉开车门,从车里扶出一位面色淡黄的颀长汉子,那汉子双目微阖,气若游丝,连路都走不动了。
两个彪形大汉半扶半抱着他,急遽的走进西来顺门里,掌柜的叶胖子连忙迎了上来,问道:“郭二爷敢情这是怎么啦,病成这样儿,要不要叫人到卷帘子胡同替您找施大夫来?”
两个彪形大汉投理他,粗着声音问道:“我们总镖头在哪间屋里?劳你驾,快带我们去。”
时胖子察言辨色,知道淮又是有事发生了,再也不多废话,领着他们穿过院子。
两个彪形大汉一推门,事情的严重,使得他们不再顾到礼貌,嘶哑着喉咙喊了一声:“总镖头。”
金刚掌司徒项城正在欢饮着,座上的俱是两河武林中成名露面的豪士,忽然看到有人不待通问就闯了进来,正待变色,扫在那面色淡黄的汉子脸上,换地面容惨变,惊得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二弟,你怎么啦?”

座上诸人,也都惊异的看着他,那两个彪形大汉抢上两步,齐声说道:“小的们该死。”
司徒项城急得脸上已微微是汗,顿着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达到底是怎么回事?”拉过一把凳子,扶着那病汉坐了下来,希望他能回答自己的话,但那汉子此到正是命在须臾,根本无法说话了。
司徒项城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怎会露出这种着急的样子,皆因这垂死的病汉,是他生死与共的患难弟兄,镇远镖局的二镖头,北方武林使剑的名家青萍剑郭铸,何况在这郭铸身上,还关系着八十万两官银呢。
两个彪形大汉惶恐的跪了下去,道:“小的们该死,无能替总镖头尽力,二镖头受了重伤,保的镖也全丢了。”
司徒项城更是急得不住顿足,连声通:“这真是想不到,这真是想不到,镖是在哪里丢的?劫镖的是些什么人?二镖头受了什么伤?”
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人抢着说道:“镖才走了一天,大家全都没想到会出事,过了张家口,有个树林子,树林也不大,就在那里,出来了一个独臂怪客,全不讲江湖过节,郭二镖头三言两语,就和他动上了手,哪知凭郭二爷那样的武功,不出三招,就中那人一掌,小的们跟着总镖头保镖也有不少时候了,还没有看见比那人手段更毒、武功更高的,就凭着一人一掌,将我们镖局里的连趟子手带伙计一共二十多人,杀得一个不留,除了小的和王守成二个之外,全死在树林里。”讲到这时,他声音也哑了,眼睛里满布恐怖之色,像是残酷的一幕此刻仍在惊吓着他。
座上群豪也一起动容,金刚掌司徒项城更是惨然变色道:“快讲下去”。
那汉子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那人留下小的们两人,叫小的们回来告诉总镖头,说是要叫北京城里的三家镖局三个月里一起关门,不然无论那家镖局保的镖,不出河北省就要被劫,而且绝对不留一个活口。说完身形一动,就失了踪影。”
金刚掌司徒项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好大的口气!”
那汉子一惊,不敢再往下说,司徒项城却又道:“说下去。”
那汉于望了坐在椅上仍在挣命的青萍剑郭铸一眼,说道:“小的们一看那人走了,镖车却全在那儿,正说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哪知树林外又驰来十几匹马,马上全是一色黑衣的大汉,一人抵着一辆镖车走了,小的们人单势孤,不敢和他们动手,不是小的们怕死,实因小的们还要留下这条命来传这个消息。”
司徒项城哼了一声,那汉子低下头去,又说道:“小的们一看镖局里的弟兄全断了气,只有郭二爷胸口还热,小的们这才将郭二凶护送到北京城里,到了镖局子一看,说是总镖头在这里宴容,小的们不敢作主,才跑到这里来。”
司徒项城听完了,沉着股没有说话,座上群豪内中正有北京另两家镖局的总镖头,铁指金丸韦守儒,劈挂掌马占元,以及保定双杰,和方自南游归来的武林健者龙舌剑林佩奇。
龙舌剑林佩奇本在凝神静听,此刻突然问道:郭二爷所中之掌,是伤在另哪里?”
那汉子短了一会,说道:那人身手太快,小的们也没有看清,仿佛是在胸腹之间。”
龙舌剑林佩奇哦了一声,转脸对司徒项城道:可否让小弟看看郭兄的伤势?”
司徒项城叹了口气,说道:“郭二弟伤势不轻,唉,这可真教我如何是好?”
龙舌剑林佩奇走到郭铸椅前,轻轻解开他的衣襟,突地惊唤道:“果然是他。”
诸豪惧皆一谅,齐声问道:“是谁?”语气中不禁带出惊惧之音。
龙舌剑林佩奇转过身来,仰天叹道:“想不到绝迹武林已有十七年的残金毒掌今日重现,看来我辈不免又要遭一次劫数了。”
这“残金毒掌”四字一出,方近中年的劈挂掌马占元及保定双杰孙氏兄弟还不过尽是微微色变而已,年纪略长的铁指金丸韦守儒及金刚掌司徒项城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
两人齐都猛一长身,果见青萍剑郭铸左乳下赫然印著一个金色掌印,直透肌肤,最怪的是此掌只剩下三个手指:拇、中两指似已被刀剑整齐的齐根截去,金刚掌司徒项城见此掌印,面色更是立刻变得煞白,颓然又倒在椅上。
他又看了看青萍剑郭铸,见他呼吸更形沉重,目中不禁汩汩流下泪来,悲切的说道:二弟的命,眼看是不行了,这残金毒掌手下,的确是从未留过活口,二弟这一死,唉!”
群豪亦是相对唏嘘,保定双态的老大孙灿突然说道: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人能制住此人吗?”
龙舌剑林佩奇摇头道:当今武林,不是小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确没有此人的对手,只有潇湘剑客的后代,与此人不知有什么渊源,只要有潇门中人在场,天大的事,此人也绝不出现。”
孙灿接口说道:“此人既是天下无敌,怎么又会四肢残缺呢?”
龙舌剑林佩奇说道:“孙兄到底在江湖的时日还短,连这武林中盛传的事都不知道,七十年前,残金毒掌与当年使剑第一名手潇湘剑客萧明比试剑术,潇湘剑客以‘四十九手风舞柳剑’赢得他半招,但也没能伤得了他,哪知此人却一怒,自行断去右手的拇、中二指,声言从此不再使剑,至于此人左臂之缺,据说是被东海三仙中的悟真子所断,但其中真象,却无人知道,东海三仙,近五十年来,已不覆人世,存亡俱在未可知之数,唉,除了东海三仙之外,又有谁能制得住他呢?”
终于沉默着未发一言的铁指金丸韦守儒突说道:“若是潇湘剑客的后人能改变五十年来不管世事的作风,此次也许能挽江湖的劫运,但潇门中人一向固步自封,恩仇了了,除非有当年潇湘剑客手刻的竹木令,才能请得动他们。”
他转首向龙舌剑问道:“林兄侠踪遍及宇内,可知道今日武林中人有谁还持有竹木令的,或可设法一借?”
林佩奇沉吟了半晌,说道:当年潇湘剑客的竹木令,一共才刻了七面,百年寒流传至今,就是还有剩下,也必为数不多了,何况这种武林异宝,所持之人,必是严密保藏着,不待自身事急,谁肯拿出来借与别人?”
大家又沉默了半晌,金刚掌司徒项城站起身来,说道:“小弟此时实是心乱得很,郭二弟眼看就丧命,八十万两官银也无复得,想不到镇远镖局数十年来辛苦创立的基业,从此毁于一旦,就是小弟,唉 !恐怕也要毁在这件事上,小弟心中无主,真不知该怎么应付此事才好,诸位与小弟都是过命的交情,想必能了解小弟的苦衷,小弟此刻得先回家去料理些事,还得设法赔这八十万两银子。”
他惨然一笑,又道:小弟就是鬻妻典子,也得赔出这八十万两银子,然后小弟豁出性命,也要与这残金毒掌周旋一下。”
他话说至此,诸人心中也俱都惨然,尤其是铁指金丸韦守儒与劈挂掌马占元,看着镇远镖局的前车之鉴,自己的镖局又何尝再能维持多久,更是心事百结,无法化解得开。
诺人正自唏嘘无言,门外突有咳嗽声,司徒项城厉声问道:“是谁?”
门外答道:“是我”。一个伙计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持着一张纸柬,躬身说道;“隔壁有位公子,叫小的将这张字条交给司徒大爷。”
司徒项城眉心一皱,接了过来,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司徒项城一眼看完,脸上突现异色,对店伙说道:“快去回复那位公子,说是司徒项城立刻便去拜望,请那位公子稍候。”
店伙应声去了,司徒项城转脸对诸人说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我等自思无望得到之物,无意中却得到了。”
他将手中字柬交给龙舌剑林佩奇,又道:“这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林佩奇接过一看,见上面写得好一笔赵字,看了一遍,笑着吟道:“小弟偶闻君言,知君欲得竹木令一用,此物小弟却是无意中得之,不嫌冒昧,欲以此献与诸君。”他目光一抬,说道:“这真是太巧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那店伙又走了进来,说道:“邻室的公子,此刻就在门外,问司徒大爷可容他进来拜见。”
司徒项城忙道:“快请进来。”
他正待出门迎接,门外已走入一个身着华丽衣裳的少年,当头一揖,笑道:“小弟无状,作了隔墙之耳,还请诸君恕罪。”
诸人忙都站了起来,司徒项城拱手道:“兄台休说这等话,兄台如此高义,弟等正是感激莫名,兄台如此说,岂非令弟等无地自容了吗?”
那少年一抬头,只见他双眉斜入鬓,鼻垂如胆,的确是一表人材,喉有脸上淡淡的带着一种奇异的金色,而且双目带煞,嘴唇稍薄,望之略有冷削之气,但谈笑之间,却又令人觉得他和气可亲。
那少年又朗声笑道:“阁下想必就是名闻武林的金刚掌司徒大侠,小弟久闻大名,常恨无缘拜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小弟虽是个无用书生,乎日最钦佩的却是啸傲江湖,快意恩仇的武林豪士,今日得以见到诸位,真是平生一大快事。”
司徒项城忙连谢了几句,客气的招呼着他坐了下来,将座亡诸人一一为他引见了,那少年自称姓古,名浊飘,是个游学士子。
古浊飘口若悬河,脑中更是包罗万象,天南地北,三教九流,仿佛都知道甚详,而且口角生风,令人听之不觉忘倦。
但司徒项城心中却着急得很,只望他快些提到那竹木令,古浊飘眼角一转,已知他心意,笑道:“小弟日前偶游江南,无意之中帮了一个落魄世家的大忙,那人却送了小弟一块木牌,说是小弟浪迹天涯,此物大是有用,小弟问他那是何物,那人才告诉小弟此木牌便是他家世代相传下来的竹木令,其先祖得自潇湘剑客,对小弟之举无以为报,就将它送与小弟。”
他笑了一笑,又道:“但小弟只是个游学的书生,与武林中素无恩怨,而且小弟孤身飘泊,身无长物,绿林中的好汉,也不会来打小弟的主意,得此至宝,却苦无用处,想不到今日却凭着此牌,结交到如许多素年仰往的侠士,真教小弟太高兴了。”
说罢,他仰首一声长笑,笑声清越,但却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冷削之气,从而椅上的青萍剑郭铸,听了这笑声,突然面现惊煌之色,双手一按椅背,想挣扎着坐起来,但他身中当世掌法中至毒至狠的残金毒掌,全仗着数十年来从未间断的修为,才挣扎到现在,此时微一用力,但觉内腑一阵剧痛,肝肠都像已全断,狂叫一声,倒在地上气绝死去。
诸人俱都又是大惊,司徒项城与他数十年生死与共,自然最是伤心,扑上去抚着他的尸身,顾不得一切,竟失声哭了起来。
诸豪亦神伤不已,那古浊飘望着这一切,脸上突然泛起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其中所包含着情感,复杂得连他自己也解释不出。
但是这表情在他脸上,只是一闪而过,在场诸人绝不会注意到他这一闪而过的表情,何况就是注意到了,也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
龙舌剑林佩奇以手试目,黯然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司徒兄请别太难过,前面的危极还待司徒兄为大家解决,若是您不能振作起来,那大家更是不堪设想了。”
龙舌剑林佩奇与司徒项城是友情深厚,是以他才这么说,司徒项城虽是悲伤非常,但他究竟闯荡江湖多年,那种特有的镇静和果断,都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闻言忙收摄了情感,站起来向古浊飘一揖到地,说道:兄台仗义援手,将武林中视为异宝的竹木令慷慨借与小弟,因此兄台不仅是小弟一人的恩人,就是天下武林同道,也会感激兄台的。”
古浊飘忙也还着礼,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一块木牌,想是因年代久远,已泛出乌黑之以,说道: “兄台的话,小弟万万不敢当,这竹木令,就请兄台取去,小弟虽然无能,但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在下不辞,只是兄台千万要节哀。”
司徒项城谨慎的接了过去,仔细望了一眼,只见那木牌上细致舱面着一个昔插长剑的长衫文士,果然是昔年潇湘剑客威镇天下的竹木令,遂说道:兄台既是如此,小弟也不再说感激的话了。”
他转首又向龙舌剑林佩奇说道:如今事已如此,一刻也耽误不得,林兄赶快拿着此令往江苏虎邱去求见潇湘剑客的后人飞花神萧旭剑,求他看在同是武林一脉,出手相助,共挽武林浩劫。
龙舌剑应声接了,司徒项城又道:路上若遇到江湖同道,也将此事说与他听,请他们到京师来,共同商量一个办法,须知残金毒掌一出,便是武林中滔天大祸,单凭萧门中人,伯也末见得能消洱此祸,此事关系着天下武林,绝不是一个小小镇远镖局的事,林兄千万要小心。”
龙舌剑林佩奇说道:“事不宜迟,小弟此刻便动身了。”说着他向众人拱手告辞,又向古浊飘说道:“古兄若无事,千万也留在京师,小弟回来,我要向古兄多亲近。”说罢便匆匆去了。
孙灿抢着说道:家叔虽已归隐,但若闻知此事,绝不会袖手的。”
司徒项城道:“那是最好的了,此间若有天灵星来主持一切,小弟就更放心了。”
古浊飘一听“天灵星”三字,眼中突然现出夺人的神采,望了保定双杰一眼,孙灿只觉他目光锐利如刀,暗忖道:“此人一介文弱书生,眼神怎的如此之足,看来此人大有来历,必定还隐藏着什么事,但他既然仗义援手,隐藏着的又是什么事?”
司徒项城扶起青萍剑的尸身,替他整好衣冠,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古浊飘面上又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暗忖道:“别人杀了你的兄弟,你就如死难受,但你杀别人时,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
事既已了,大家就都散去,司徒项城虽然心乱如麻,但仍未忘却再三的感激着古浊飘,并且请他无论如何要常到镇远镖局去。
夜色更浓,金刚掌司徒项城伴着青萍剑的尸身,感怀自己的去处,不禁唏嘘不已。
但正如古浊飘所想的,当他杀着别人时,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武林中恩仇互结,彼此都是在刀口上舔血吃的朋友人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
孙灿朦朦的躺在床上,晚上他所听到的和见到的一切,此刻仍在他心里缠绕着。
夜静如水,离天亮不过还有一个时辰了,他听到邻室的弟弟孙漠,已沉重的发出鼾声,但是他睁着眼,仍没有睡意。
他的叔叔天灵星孙清羽,昔年以心思之灵敏,机智之深沉,闻名于天下,他自幼随着叔叔,心灵远虑,大有乃叔的作风,而且先天也赋有一种奸狡的禀性,远不及他弟弟忠厚。
此刻,他心中反复的在思量着一切,现在武林中浩劫将临,正是他扬名立身的机会,他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来期待着事情的来临。
窗子关得严严的,窗外的风雪更大,但一丝也透不进来,他想道:武林纵有滔天大祸,我只要明哲保身,不闻不问,又与我何干?这不正如外面风雪虽大,我却仍然安适的眠在被窝里一样?”
于是他笑了,但是他的笑并未能持继多久,突然,窗子无声的开了,风雪呼的吹了进来,他正在埋怨着窗子未关好,一条淡黄色的人影,比风雪还急,飘落在他的床前。
那种速度,简直是人们无法思议的,孙灿斗然一惊,厉声问道:“是谁?”
那人并没有回答,但是孙灿已感觉到他是谁了,虽然他不愿相信他就是残金毒掌,但那人淡金色没有左袖的衣衫,没有一丝表情,若不是两只眼睛仍流着夺人的神采,直令人觉得绝非活人的面容,孙灿已确切的证实了他自己的感觉。
那人望着孙灿所显露的惊惧,冷冷的笑了起来,但是他的面容,并未因他的笑而生出一丝变化,这更令孙灿觉得难以形容的恐怖。
孙灿多年来闯荡江湖,出生入死的勾当,他也干过不少,这种恐惧的感觉,却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的,但是他并末忘却自卫的本能,初时猛一用力,人从床上窜了起来,脚化双飞,左脚直踢那人的小腹,右脚猛端那人期门重穴。
这正是北派谭腿里的煞着“连环双飞脚”,他原以为这一招纵不能伤得了此人,但叫可使他退后几步,那时他或可乘机逃走。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脚步一错,极巧妙的躲开了此招,右掌斜斜飞出,去势虽不甚急,但孙灿只觉得躲无可躲,勉强收腿回挫,但是那掌已来到近前,在他胸腹之间轻轻一按。
他只觉得浑身仿佛得到了一种无上的解脱,然后便不再能感觉到任何事了。
望着他的尸身,那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像是“有些歉意”的神情,身形微动,便消失在窗外的风雪里。
这是第二个丧在残金毒掌下的成名英雄。
这更加深了群豪对残金毒掌的恐惧和愤恨,也加速了天灵星孙清羽的到东。
不到几天北京城里群豪云集,光是在江湖上已成名立万的英雄,就有二十余人,其中最享盛名的有天灵星孙清羽、八步赶蝉程该、金刀无敌黄公绍相江湖后起之秀中最杰出的高手入云神龙聂方标。
金刚掌司徒项城打着精神来应付着这些武林豪客,但是龙舌剑林佩奇仍毫无消息,却令他着急。直到一天南来的武林中人告诉他江南武林已传出江苏虎邱潇湘堡已有萧门中第四代弟子里最出类拔卒的玉剑萧凌北上,司徒项城才稍稍放下心来。
数十年来从来不曾参与武林恩仇的萧门中人,此次居然破例,司徒项城这才将巧得竹木令的事说出。
于是古浊飘也成了群豪们极愿一见的人物,但自从西来顺一别,古浊飘便如石沉大海,没有了消息,司徒项城奇怪着,他究竟是什么人?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再现踪迹呢?
这问题自然除了古浊飘之外,谁也无法解答。
这天黄昏,风雪稍住,金刀无敌黄公绍拉了铁指金九韦守儒和八步赶蝉程该一起到城北的鹿鸣春吃烧鸭,三人喝得醉醺醺的出来,也不坐车,也不骑马,冒着寒风在街上溜达。
三人年纪虽大,豪兴仍存,三杯烧刀子下了肚,便仿佛回到少年时啸傲江湖,驰骋江河的劲儿,高谈阔论着当年的恩仇快事和风流韵迹。
风雪虽住,但僻静的路上一入夜便绝少人行,此时远处却有马蹄踏在冰雪的声音传米,那马越来越近,马上是个穿着鲜红披风的少女,东张西望的像是在寻找着途径。
黑夜中虽看不清这少女的面目,但却仿佛甚美,金刀无敌少年时中是走马章台的风流人物,此时见了这少女便笑道:“若是小弟再年轻个十岁,定要上去搭讪,管保手到擒来。”
那少女见有人说话,柳眉一竖,看了他们一眼,见是三个已有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心想讲的未必有关自已,便未在意。
哪知八步赶蝉程垓见了,却哈哈笑道:“怎么,老哥哥,咱们年纪虽大,但是无论说卖相也好,说标劲儿也好,比起年轻小伙子,可绝不含糊,你看人家大姑娘不是向咱们飞眼儿了吗!”
金刀无敌也笑个不住,铁指金丸平日虽很沉稳,但此时多喝了两杯,也胡言乱语了起来,凑趣说道:“这就叫做‘姜是老的辣’,真正识货的小姐儿,才会找着咱们呢 !”
那少女忍着气,听了半天,才确定他们在说自已,微勒缰绳,停住了马,娇瞳着问:“喂!你们在说谁呀?”
金刀无敌祸到临头,还不知道:“大姑娘,我们在说你呀!”
那少女乎日养尊处优,那曾听到过这种轻薄话,随手一马鞭,独到黄公绍头上。
黄公绍随便一躲,笑道:“大姑娘怎么能随便打人。”
哪知那马鞭竟会拐弯,鞭稍随着他的去势一转,着着实实抽在金刀无敌的头上。
黄公绍这才大怒, 叱道:“好泼妇,真打呀。”
那少女叭的又是一鞭,娇叱道:“非打你不可。”
金刀无故亦非泛泛之辈,这鞭怎会再让她打中,往前一欺身,要去抄鞭子,口中说道:“今天老爷要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娘儿们。”
哪知那马鞭眼看势竭,却又呼的回抢过来,鞭梢直点黄公绍肩下的“玄关”穴,黑夜之中,认穴之准,使得黄公绍这才知道遇见了武林好手。
八步赶蝉程垓也惊道:“这小组居然还会打穴。”
黄公绍疾疾一侧身,堪堪躲过这一鞭,喊道:“喂,你是哪门派的,可认得我金刀无敌黄公绍。”
他想凭着自己的名头震住这少女,哪知人家才不卖帐,反手又是一香鞭,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姑娘的来历。”
黄公绍可没有想到人家凭什么说出此话,反而更怒,错步躲了马鞭,却疾出一掌,切在那马的后股上,金刀无敌武功不弱,这一掌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力道,那马怎受得住,病极一声长嘶,前腿人立了起来。
那少女娇叱道:“你是找死!”
随说着话,身形飘然落在地上,手中所持的马鞭,竟抖直了当做剑使,一招“柳絮如雪”化做漫天鞭影,分点黄公绍鼻边“沉香”、肩下“肩进”、左脉“乳泉”三处要穴。
黄公绍夏也没有想到此少女竟能使出内家剑术的上乘手法,一声惊呼,身形后仰,嗖的倒窜出去,虽然躲过此招,但却躲得狼狈已极。
那少女娇叱一声,如影附形,漫天鞭影又跟了下去,黄公绍左支右绌,极为勉强的招架着,眼看又要不敌。
八步赶蝉和铁指金丸韦守儒,见金刀无敌堂堂一个成名英雄,竞连一个少女都敌不过,酒意上涌,又是敌忾同仇,竟不顾自己的身分,齐一纵身,抢丁上去,出拳如风,居然围殴了。
那少女冷笑一声,说道:“想不到两河武林里,全是这么不要脸的东西!”手中马鞭,忽而鞭招,忽而剑法,饶是八步赶蝉,然而三人俱是坐镇一方的豪杰,却丝毫奈何她不得。
忽然,街的尽头,有入踏马高歌而来,歌声清朗,歌道,
“所鱼作醉,酒面打开香可醉,相唤同来,草草杯盘饮几杯。
人生虚假,昨日梅花今日谢,不醉何为,从古英雄总是痴。”
歌声歇处,马也来到近前。
此时那少女虽然武功绝佳,但到底内力稍差,被三个武林好手围攻,气力已然不济,但手中马鞭招式精绝,出手更不留情。
马上的人惊叹了一声,也勒住了马,却正是一别多日的古浊飘。
古浊飘坐在马上,极为留意着那少女所使的招式,突然喊道:“住手,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打了起来。”
但四人仍然打得难解难分,古浊飘急道:“小弟古浊飘,韦大侠快请住手,这位姑娘是小弟的朋友。”
铁指金丸一听是古浊飘,才猛一收势,退了出来,他一使力出汗,人也清醒了,一想自己堂堂三个在武林中已具是声名的人物,为着个见不得人的理由竟围攻一个少女,日后江湖传出,岂非成了笑话,何况这少女武功颇高,招式尤其精妙,必定大有来头,心中正自有些后悔。
古浊飘这一来,正好替他做了下台之阶,他拱手向古浊飘道:“古兄怎的一别多日,也不见面,此女既是古兄的朋友,便是天大的事也应抹过。”他转身喝道:“黄兄、程兄,快请住手,我替你们二位引见一位好朋友。”
黄公绍和程垓忙应声住了手,那少女正感气力不济,也乐得休息,但却仍然杏眼圆睁,显然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她心中还奇怪着这马上少年和自己素不相识,怎会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朋友,她武功虽高,却是初出江湖,前几天有个江湖阅历极为丰富的人跟着她还好一些,这两天那人因着另一极重要的事,又折回江南,她才感到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的确是她无法理解,无法应付的。
她初次动手,满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定可得胜,不料苦战不下,还险些落败,心里更是难受,她却不知对手三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她战败一人,已可扬名江湖,此刻三人若不是因她年纪尚轻,交手经验太少,怕早已落败,心里的难受,更不知比她胜过多少倍,她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竟愣在那里了。
这边铁指金丸韦守儒早已替古浊飘引见了程垓和黄公绍两人,两人此刻酒意已消,脸上也有些接不住,古浊飘聪明绝顶,早已看出那少女的来历,心中暗笑道:“你们这真叫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日后你们清楚了这少女的来历,怕不急得要跳河。”
但他脸上却丝毫不露,韦守儒以为他真和那少女是朋友,便向他问那少女的师承门派,他也随口支吾了过去,三人讪讪的应了几句又再请古浊飘一定要到镖局来,便没趣的走了。
第二章
含羞胭脂透
古浊飘此时早下了马,见到少女站在那里发愣,睁着两只大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采,缓步走了过去,见那少女的风毡,动手时早巳落在地上,鲜红的衣服落在雪地上,形成了一种美妙的配合。
他俯身拾起了那毡,抖去了上面沾着的雪,走到那少女身前,一揖到地,笑道:“姑娘千万别生气,也不要和那种人一般见识。”
那少女正自满腹心事,她被那三人的轻薄言语所激怒,此刻气尚未消,看见那三人已走了,气不禁出在古浊飘身上,忽然一马鞭,竟向古浊飘抡出。
古浊飘似乎根本不懂武功,看见马鞭独来,急忙去躲,但脚下一个踉跄,马鞭虽未抽着,人却跌倒在地上,发急道:姑娘千万可别动武,小生手无缚鸡之力,怎挡得住姑娘的一鞭子。”
那少女一鞭将古浊飘独到地上,心中不禁生出些须歉意,暗忖道:此人与我无冤无仇,也不曾得罪过我,而且好歹还解过我的围,我何苦抽他一鞭子,唉,为什么这两天我的脾气变得这么暴躁?”
她看着他仍倒在雪地上,北京城连日大雪,地上的雪已积得很厚,有些地方还结成冰,很滑,他想爬起来,但挣扎了两次,都又跌在地上,那少女心里更觉歉然,忖道:“看来此人真是个文弱书生,这一下不知跌伤了没有?”
她一念至此,不禁伸出手来想扶他一把,但瞬即又发觉不妥,将手中的马鞭伸了过去,意思也是想帮他站起来。
古浊飘连忙喜道:“多谢姑娘。”伸手接过那马鞭,那少女不知怎的,像是脚下也是一滑竟觉得站不稳,古浊飘一用力想爬起来,那少女竟也随着这力量摔倒了,一下两人倒做一团,古浊飘手脚乱动,竞将那少女压在地上。
冰雪满地,那少女却觉得一股男性的热力使她浑身发热,不禁又羞又气,猛的将古浊飘远远推到旁边,翻身跃了起来,想发怒,又觉无从发起,i回头去找自己的马,却四处找不到,原来那马已在他们动手时跑了,她毫无办法,拾起风氅,便走了。
哪知古浊飘这一下爬起来倒快,骑着马赶了上来,高声呼道:“姑娘慢走。”晃眼便追到少女身侧,涎脸笑道:“姑娘可是刚到北京城来?”
那少女这两天在路上果真吃尽了苦头,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闻言不禁觉得这话真是说中了自己的心意,古浊飘摇着头,又说道:“我倒知道城里有个地方,既干净,又安静,而且主人是个正人君子,姑娘家住在那里,真是再好没有了。”
那少女忍不住问道:“在哪里呀?”
古浊飘一笑说道:“不瞒姑娘说,那里便是小生的窝居,姑娘若不嫌简陋,勉强倒可歇息一晚。”
那少女实是不愿投店,闻言忖道:“这少年书呆子模样,谅也不敢把我怎样,现在天这么晚了,我又无处可去,不如就到他那里去吧。”
古浊飘见她不答话,便问道:“姑娘可是愿意了?”
那少女点点头,他连忙爬下马背,喜道:“那么姑娘就请坐上马,小生领着姑娘去。”
那少女忖道:“这书呆子真是呆得可以,我若骑上马,他怎跟得上我?”侧脸望了他一眼,但觉他俊目垂鼻,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英俊得很,心里不禁微微生出好感,说道:你那里远不远?”
古浊飘忙道:“不远,不远,就在前面。”
那少女道:那么我们就走一会好了。”
说完又觉得“我们”这两字用得太亲热,突的脸泛桃红,羞得低下了头,幸好古浊飘却像没有注意到,只管兴冲冲的走着。
三转两转,到了一个大宅子的门口,古浊飘道:“就在这里。”
那少女脸上又是一热,古浊飘拍开了门,领着她走进屋里,那少女见房里布置得富丽堂皇,仆人亦多,竞像是高官富商所居,心中奇怪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看样子不像是个书呆子,却又呆得可以,看样子只是个书生,怎的所住的地方又是这样华丽?”
她虽觉奇怪,但并未十分在意。
古浊飘殷勤周到,张罗茶水,添煤生火,大厅顿时温暖如春,瞬又摆上夜点、也都是女孩子家素日爱吃的东西,那少女连日旅途奔波,第一次得到这么好的享受,心里不觉对他又添几分好感,居然也有说有笑起来,不似方才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风氅早巳脱下,此时索性连背上的剑也撤了下来,那剑似乎比普通的剑短了两寸,剑鞘非金非铁,通体纯白,竟似制,古浊飘看了—眼,嘴角又泛起笑容。
此时夜已很深,大厅里点着十数只盘龙巨灯,炉火生得正旺,甫自风雪中归来的人,得此住所,真不知置身何处。
那少女浅浅喝了两口上好的竹叶青,灯光下穿着一套粉绿色的紧身衣裤,更显得丰神如玉,绰约多姿,何况她笑语间眼波四转,艳光照人,古浊飘望着她,不觉痴了。
那少女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脸一红,站了起来,说道:我要睡了。”
古浊飘一惊,忙道:“房间已收拾好了,我这就带姑娘去。”
那少女掇起风披,她随身并没带什么东西,只支小小的包袱和那柄剑,她对那柄剑看得似乎很珍重,小心的拿着,跟着古浊飘穿出大厅,经过走廊,到了一间房间。她推门一看,那房间布置得宛如女子闺阁,竟似特为她准备为,古浊飘到了门口,便止住了脚步,说:姑娘早点安息吧。”
那少女点头嫣然一笑,走进房里,带上门,心里暗自思忖着:“这人倒真是个正人君子,连我的房他都不踏进一步。”转念又想着:“他叫什么名字,我都还不知道,他也不问我的姓名,这人可真怪。”
她心中反复思索着,想来想去都是古浊飘的影子,想起方才雪地的一幕,又不禁独自羞得脸红红的。
哪知门外突然又有敲门的声音,她问道:“是谁呀?”
门口却是古浊飘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那少女芳心一动,漫应着:你进来嘛!”
门被推了开,古浊飘带着奇异的光采走了进来,那少女正斜倚在床边,古浊飘笔直的走了过来,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说,又害怕,不敢说,可是非说不可。”
他说着走着,脚似无意中一踩在那少女脚边,忙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少女被他这么一踩,无巧不巧的正踩在她足侧的“涌泉”穴,浑身顿时一软,全然失去了气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一急,哪知古浊飘像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又接着说:“我一看见你,心里就觉得说不出来的喜欢你,就想和你接近。”
他迟疑的住了口,鼓着勇气又说道:“你要是不让我说,那我就不说了。”
那少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听了又羞,又急,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她从未听人对她说道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敢向她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居然当着她的面赤裸裸的说出来,她焉能不羞。
不急,但此人却又是她暗暗在喜欢着的,虽然她自己尚未能确立这
份情感,但心口又不禁渗合了一丝喜悦。
她骄腮如花,古浊飘越看越爱,说道:“你要是让我亲亲你,叫
我怎样我都甘心,你要是不愿意,你也告诉我,我马上就走。”
那少女更羞,更急,脸也更红,心口抨然跳动着,忖道:“他要是
真来亲怎么办?怎么这样巧,他一脚正踏在我的穴道上,难道他是
古浊飘已缓缓走到她身前,缓缓俯下头来要亲她,她不能躲,
心中也隐隐有一份“不愿躲”的情感,悄悄垂下眼瞳,只觉得一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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