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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為嫡.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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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为嫡
作者:斩罗
第1章 继室生子
安国公府里,一众下人忙得脚不沾地,不时有丫鬟端着铜盆从一间屋子里进进出出,倒了脏水换热水,不敢有一点儿耽搁。
如此忙活了数个时辰,方听屋内哇的一声大哭,随即是个婆子欣喜的喊声:“生了生了!恭喜夫人,是个带把儿的!”
不多时便有个穿着打扮精致的丫鬟推了门出来,昂首掐腰,帕子一甩,中气十足,“锦翠,快去把那江南带来的百年老参切下几片炖上,夫人生育伤了身子,正需大补!”
绿屏听了这话,马上瞪了眼,眉毛上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夫人给国公爷添了男丁,旺了阮家的香火,可是天大的功劳,如何连几片老参都吃不得了?更何况那是咱们自家带来的,该用时反倒是不能用了!这是什么道理!”
她站在台阶上,本就比锦翠高出一头,言语动作更是咄咄逼人,直把锦翠羞得满脸通红,应了声去炖补品。
见锦翠去了库房,她才又一甩帕子,哼了一声,转身回了产房。
院子里闲下来的丫头见她进屋关紧了门,便三三两两扎作一堆议论起来。
“绿屏可真是好威风!翠姐姐好歹也是府里的老人,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竟被她数落成这般。瞧她那得意的样子,这孩子倒像是她生的!”
一个丫头忙掐了她一把,左右看只她们几个才小声道:“你可小心着,这是什么话都能说得的?像咱们这种三等粗使丫头,身份低贱又无可依靠,若是犯了错,怕是被打死都没人管!”
刚才说话的丫头被她这一吓,忙捂住嘴四下看了看,才放心下来,声音小了些却仍是忿忿,“她做得我还说不得了不是我说,这府里各院的大丫头模样性情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哪有她这般刻薄尖酸上不得台面的?”
众人都没再接话,一个长相喜庆的圆脸丫头笑了笑,道:“以往别院的人总是瞧不起咱们,夫人如今有了子嗣倒是好了,看她们乱嚼舌根子!”
气氛这才活跃起来。
不怪她们都如此高兴,这院子的主母李氏,也就是安国公的继室,乃是生于江南的商贾之家,士农工商,行商者最贱,更别说是在这老牌贵族安国公府里。
安国公府里的人向来眼高于顶,虽表面上没什么,私下里却看不起这个江南来的继室,连带着这院里的仆人也受气不少。
如今夫人有了子嗣,她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自然高兴。
冬日里太阳落得早,此时不过酉时,天色便暗了,只一轮浅月将将挂在云端,被薄雾笼着,看不真切,有丫鬟小子挂了大红灯笼,照得满院生辉,喜气洋洋。
院里这般喜气洋洋,灯火通明,与产房相连的抄手游廊尽头却是一片漆黑,冬日里寒风呜呜吹着,平添几分凄凉。
而在这暗淡的光景里,一个小娃娃正探头往院子里张望。
“轩哥儿,你在这儿作甚?”
后面冷不丁传来声响,吓了他一跳。待他仰起头,看清是谁,才瘪了嘴。
来人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一双杏眼生得浑圆水润,脸上还带着软糯的婴儿肥,小小的鼻尖被寒风吹得通红,同这小男孩长的有六七分相似。
她探头看向轩哥儿张望的方向,神色莫名,不经意道:“九九歌你可背完了?”
往日里这个点儿轩哥儿早该困了,现在却意志消沉低头不语,活像个蔫了的大脑袋萝卜头儿。
轩哥儿稚嫩的小声音响起,阮宁停了话语,心里又猫抓似的想抱起他揉搓一番,可想到现在自己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身板,便蔫蔫地消了这念头,只握着他冻得发红的小手。
“有了弟弟,爹爹会不会更不喜欢轩儿了?”
阮宁一愣,顿住了脚步,她低头看向轩哥儿,他的小鼻子红红的,眼里已然冒了泪珠,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睫毛上,衬得一双黑亮的大眸子更加可怜无辜。
她心里一软,微微屈膝抹去了他眼上的泪珠:“轩哥儿最聪明了,爹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这小不点心思怎的这般多?”
轩哥儿抽了抽鼻子:“可是爹爹就很喜欢姐姐。”
阮宁哑然,又道:“轩哥儿可是男子汉啊,爹爹对你的要求自然高了。姐姐毕竟是女儿家,又不用继承祖业发扬家门,以后还要靠你保护呢!”
轩哥儿眨眨眼,他再聪明毕竟是个小孩,似乎被这理由说服了,也不耷拉着头了,握了握小拳头,眸子晶亮。
阮宁将他送回屋子,看着他上了床闭了眼,又给他掖了掖被脚,方才和上门回了自己屋子。
床上本是鼓鼓囊囊一团,听见开门的声音便下了床,却是她的大丫鬟红玉。
红玉长她几个月,身材细挑,不似阮宁还像个圆团子,已有了少女的身段,眉眼间也是极喜庆的。她老子娘赵妈妈是阮宁生母从娘家带来的,也是阮宁的奶母,二人也算是一同长大,故而红玉对她十分忠心,是阮宁在这大宅子里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人。
她下了床,掖好被角,免得又进了凉气,忙上前取下阮宁身上披的狐裘大衣,递上暖手的手炉,“小姐,您可回来了,外边这么冷,出去做甚?”
阮宁手捧着铜炉,一身的寒气也散了,闻言道:“轩儿那孩子向来敏感,刚才我去看他,果然不在屋里,原是去了李氏那里。”
红玉正将披风放好,闻言眉毛一挑,“可是少爷一个人在那儿?虎子和木头去哪了,叮嘱他们许多次要照顾好少爷,这却是该受罚的。”
阮宁想起那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摇了摇头,“轩儿年幼,本该是李妈妈带着的,只不过我瞧着这两年她倒是愈发懒散了。”
“可不是这样?”红玉只应了声,却没过多掰扯,李妈妈再怎么不好也是府里的老人,比她高出一个辈分。有些事儿小姐肚子里明白,她这个做丫头的却不能多说。
这也是阮宁喜欢她的一个原因,别看她平日里风风火火,却极会做人,让人心里舒坦。
“赶明儿你叫赵妈妈选个年龄大些的小子来照顾轩儿,赵妈妈眼光好,这事儿交给她我才放心。”
“是,小姐!”红玉笑得眉眼弯弯,小姐夸她老子娘,她自然高兴。
天色晚了,红玉伺候阮宁洗了脸歇下,便也去外间睡了。
阮宁睡不着,一想到轩哥儿挂着眼泪的可怜模样,她就心疼得不得了。
她虽不是这个壳子里原装的,却也是看着轩哥儿长成了现在的模样,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许是从小没娘的缘故,轩哥儿不过五岁,却格外敏感通透。
正胡思乱想之际,门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嘎吱声,阮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屏风外红玉已经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来人开口,声音很轻,阮宁却还是听到了,却是赵妈妈的声音,“嘘,小声着点,小姐睡着呢。”
红玉往屏风里面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只当阮宁睡着了,才抱怨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呢,没得吓人一跳。”
赵妈妈坐到床沿,“我这不是看看你们睡得好不好?索性你也没睡,陪你老子娘唠唠嗑。”
红玉被她这么一惊,也没了睡意,合衣坐到床边。
赵妈妈身子一歪,扶着床头的引枕,幽幽道:“夫人走了也有四五年了,可怜见的,留下这两个小人儿。好在小姐少爷聪慧,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许是夫人在天显灵了,也让我少些担心。”
红玉得意一笑:“那可不是,毕竟夫人是那般绝色的人物,小姐和少爷又能差到哪去?以前不过是年纪太小看不出分明罢了。”
赵妈妈点点头,颇为赞同,随即又眉头一皱,“夫人走后,老爷又娶了李氏回来,原本我看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可今日她竟生出个带把的小子!小姐少爷年纪尚小,在这府里也没个什么依傍的,让我又如何不担心?”
红玉面色疑惑,“我看那李氏也是个好的,吃穿用度都不曾少了咱们这边,还对少爷有求必应,为何要担心?”
赵妈妈恨铁不成钢,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面色嗔怪,“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愚钝的丫头来?李氏好?那不过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罢了,哪里做的了真?我今日先不与你说破,你且仔细观察着,到时候与我说道说道,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长进。”
屏风后的阮宁暗暗咋舌,斗争果然是古代后宅女人必备项目,瞧瞧,这连家庭作业都布置上了。
红玉的态度却没有后世小孩面对家庭作业时的苦恼,只见她胸脊一挺,跃跃欲试,眼里冒出熊熊火光,“娘,保证完成任务!”
“说的这都是什么鸟话?”冷不防又挨了一下,红玉哼了一声,“这可是从小姐那儿听来的,听着可不有趣?”
赵妈妈收回手,抿了一下发鬓,缓缓道:“是挺有趣儿的。”
阮宁默默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第2章 请安
竖日一早,红玉就将阮宁叫了起来。
阮府自诩侯门公府之家,规矩森严,每日早起府里的女眷都要同阮母请安,去晚了可不成体统。原本阮宁也该同嫡母请安的,奈何关系特殊,旁人对她的忽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老国公早些年跟随圣上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也落下不少隐疾,是以去得早,国公府里只剩下阮母这么一位老人。先皇感念其忠心为国,封了阮母一品诰命夫人。
老太太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她原本是个怕麻烦的性格,年轻时被国公府里一众姬妾闹得心烦意乱,又懒得因为这些人伤了夫妻情分,自老国公去后,就将一众妾室发落到了外面的庄子里,只吃穿用度上不曾少了半分。
时至今日,大约也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命硬的,便是国公府二老爷的生母香老姨娘。怕也是阮二爷时常送去些好东西,才能吊着一口气到现在来。
外面对老太太的行为颇多微词,阮宁却是极喜欢这位祖母的,不说她对其他人怎么样,至少对她们姐弟俩是极好的。
究其缘由,除了可怜他们俩幼年失去亲娘,更重要的,大约也是因为阮宁生母的娘亲,也就是阮宁的外婆,同老太太年轻时是闺中密友,是以她十分喜欢自己这个儿媳,更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看待,可惜云氏去得早,她便愈发疼爱这姐弟俩。
窗外天将蒙蒙亮,墨色天幕下隐隐泛着一丝鱼肚白,阮宁昨夜睡得晚,是以起得有些不甘不愿。
不过想到一会要见到的慈祥老太太,刚来的起床气倒也去了大半。
安顺堂离阮宁住的百花苑也不远,出了角门,转过两道抄手游廊便到了。
老人家睡眠少,醒得也早,阮宁来到安顺堂,刚过了垂花帘,就见老太太已经在炕上坐着了。
她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却不曾有半分枯朽之态,眼睛里透着经年的练达通透。冬日里天冷,她穿了一件暗紫缂丝半新大袄,手里捧着刻了五蝶捧寿的紫铜八角手炉,半倚在石青色金钱蟒大条褥上,眼睛半睁半阖,见阮宁进了门,坐起来招手让她上前去。
阮宁忙上前道了个万福:“阿宁来给您请安了!”又顺着坐在老太太身边。
“好,好!”阮太君笑着应声,边抚着她的手边打量着她,“我瞧着你近日是愈发精神了,这样才好。这么早过来做甚,可垫了肚子?王妈妈,先去将银耳莲子羹端来一盅,给阿宁填填肚子。”
旁边候着的老妇人应声去了,阮宁双眼一眯,抱住她的胳膊咯咯笑道:“我就知道祖母是疼我的!”
阮太君素来信佛,安顺堂里也终日檀香缭绕,清雅宜人,阮宁便彻底没了睡意。两人又闲聊了不过片刻,便听见帘声响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打起帘子,几人走了进来,却是三房的张氏并两个丫鬟。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大红衣裳,挽了高高的髻,指甲上涂着丹蔻,言语亲热:“母亲安好!”
阮太君眼皮子耷拉着,同对阮宁的态度截然不同,不咸不淡,“坐下吧。”
她依言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去了身上的寒气,才看向阮宁,笑道:“阿宁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来的这么早,瞧着比我们这些做儿媳的都尽心。”
阮宁微微一笑,“祖母待我这般好,自是应当的。”
“那倒也是,谁人不知阿宁是咱们老祖宗心尖尖儿上的人物?不过阿宁这般娇俏可人儿,便是三婶都是十分喜欢的。”
又是珠帘晃动,一道身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来人穿着素净,腰肢如拂柳,虽是同张氏一般年岁,却别有一般风韵,便是二房主母秦氏了。
张氏看着她请了安,入了座,鼻下不由冷哼一声,端起茶盏佯作喝茶掩住自己的厌恶。
厌恶是厌恶,她却仍不受控制地把秦氏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瞅瞅,瞅瞅,头上的簪子,耳上的坠子,腕上的镯子,竟是天玉坊里整整一套的!
这得多少银子!
张氏想到自己那个整日里不着家的丈夫,就气不打一处来,赌气般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阮老国公这一支,到了阮宁这一辈,便有些人丁稀薄了。
阮宁的父亲阮维,也就是现在袭了爵的安国公,年轻时性格风流,成亲后却独宠云氏,竟是连旁的花花草草半分也没沾,是以只有阮宁阮正轩一儿一女。也就是云氏去了三年,他才又娶了江南一个富商的嫡女李氏做填房,添得大胖小子一枚。
阮府二爷阮绍不是阮母所出,他的母亲就是老安国公现今唯一留下的妾室,香老姨娘。作为一个庶子,他充分发挥了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悬梁苦读的精神,逆袭了不可弥补的阶级鸿沟,感动了举业时的恩师翰林学士秦修儒,娶到了秦修儒的嫡女秦小姐,可谓安国公府最成功的人士。
他膝下育有一名嫡子两名嫡女并两名庶女,现下正外放做官,留下秦氏和几个孩子在京城,那两名庶女便是他在外奋斗多年的成果。嫡子阮正泽,年方十五,正是举业的年龄。大女阮安已经出嫁,二女阮宜芳龄十二,待字闺中。至于那两个庶女阮宋和阮宛,自小出生在外就没回过府,又因为身份无人过问,阮宁不甚了解,甚至连具体年龄都不知道。
斗鸡走狗,赏花玩柳,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前些日子还因为放印子钱闹出了一桩人命,仗着关系人脉私下赔了些钱了事。那借钱的本是个赌鬼,整日里不着家脾气又暴躁,家里人也嫌弃,收了钱便不做声了,这么一桩人命官司竟草草糊弄了过去。
话说张氏养在深闺,有一位眼光毒辣经验丰富的教养嬷嬷。有一天她的教养嬷嬷忽然发现自家小姐走路姿势不太对!经过严厉逼问,张小姐终于承认了她与阮家三少无意中于寺庙中相遇并自由恋爱的事实。张家大喜,觉得自己捡了颗金屎蛋儿,能用一个庶女攀上国公府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忙派了人去阮府逼婚,老安国公一生行军打仗,最重义气,脸皮儿又薄,遂让张氏入了自家大门儿。
然而对于张氏突破封建束缚勇于追求自身幸福的大无畏行为,阮宁只有一句话:精神值得肯定,眼光十分奇特,行为特别愚蠢。
阮三爷私生活肆意不羁,早在张氏入门的时候,就把房里一个丫鬟搞大了肚子,这丫鬟也是个有心计的,瞒了四五个月,眼看被人发现,竟瞒着阮母求到她婆婆那里去。老太太不懂公爵府里的这套嫡庶的规矩,只知道自己要有重孙子了,欢天喜地护了那丫鬟,又因她在乡下日久,性格泼辣,骂功了得,府中无人敢劝,竟让那丫鬟顺利生下了大胖小子一枚,取名阮正阳,如今已经十七了。
好在阮正阳基因突变,没有继承他爹的德行,而是少年老成,寡言少语,不过十七便中了举人,是京城众多纨绔子弟中的一朵奇葩,眼下只待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再凭借国公府的声望人脉,光明大道指日可待,是阮府这一代的一号种子选手。
说来奇怪,自那之后,三房再也没有半个子嗣,便是张氏,入门十几年肚子都没一点儿动静,只发落了那丫鬟,把阮正阳养在身边记做嫡子。
阮宁猜她三叔八成是年轻时过于辛苦劳累得了不孕不育,要不就是因为生了大哥这个优良基因耗尽了所有元气。
第3章 吃饭
如此不过一会儿,前来请安的人便都到齐了,待一一都请了安,众人又闲聊了一番,阮太君便吩咐下去开始早饭。
在场的都是内院里的人,除了三房的张氏,二房的秦氏,还有几个小辈。大房继室,也就是阮宁后母李氏,因着昨日刚生产过,身子虚弱,便没来请安,只派了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问了好。
老太太喜爱阮宁姐弟俩,向来都是与他们同坐的,轩哥儿年纪小,被奶母李妈妈抱着进食。阮宁食量小,吃到喜欢的菜也会给祖母加上两口,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有些人的眼里,是容不得这些其乐融融的。
二房次女阮宜便是其中一个。
她大姐出嫁前是京城中有名的贵女,容貌仪态都是无可挑剔的,她也一直以大姐为目标,想在京城贵女中占得一席之地。
结果是当然的,她容貌身段都属上乘,又是安国公府里的二小姐,自然多的是人买她的账,对她阿谀奉承的也不在少数,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自己才是该获得最多宠爱的那个。
可看着一向不苟言笑的祖母露出这样慈祥的笑容,还是对着阮宁那个毛娃娃,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气是气,作为京城中颇有名望的淑女,她还是得注意自己的仪态。
她捏起帕子,细细抿了唇,才缓缓笑道:“久久没注意,三妹妹已经这般大了,最近可有开始学习女红?”
阮宁不知她是何意,停下筷子道:“赵妈妈是有教的,只是练了不久,比不得姐姐。”
阮宜点点头,神色满意,“那可有学习女四书?”
“只浅浅接触了些皮毛。”
“那便是了。”阮宜抿了抿鬓角,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轩哥儿年纪小,不懂规矩便也罢了。如今你也八岁了,正是懂事的时候,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两个婶婶都在桌上,你便这样坐在她们上首,这是什么道理!”
阮宁一愣,却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她自小就跟着祖母一块儿吃饭,从没被告诫过,再加上现代的习惯,对这些规矩礼仪都少有接触,是以没什么感觉,如今看来,是她以前年纪太小没什么人拘着她?
可即便是她坏了规矩,看着阮宜那般得意的神情,她也断不想如了她的意。
正思考之间,阮母忽然重重放了筷子。
她看向自己两个儿媳,秦氏娇若西子,正捂着帕子轻声咳嗽,声似黄莺惹人怜爱,张氏眉毛上挑,两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唇角也控制不住歪扯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一口老血憋闷在心中,愈发烦躁。
桌上的人都愣住了,有那正在吃饭的人,也都偷偷抽了筷子。老祖宗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却也没怎么发过脾气,如今这么怒于言表,怕是真气着了。
阮宜正得意间,被阮母这么一吓,也愣了神。刚才桌上只她这里说了话,难道是她惹怒了祖母?可她说的是对的呀,明明是阮宁那丫头犯错在先!
由不得众人心里都在打什么心思,阮母开口了,语气和顺:“宜丫头教的好啊,小小年纪便这么懂规矩,想来是差不了的。”
听了这话,阮宜松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这气不是对自己发的,那便是阮宁了。她就知道,果然是那丫头不懂规矩,祖母如今算是开眼了!
秦氏却是忽然顿住了,面色尴尬,果然就听阮母对她道:“你养出的丫头不错,你这亲娘却不如你丫头了。她尚知饭桌礼仪,你却不知道?”
“母亲这是哪里话?”她从阮母开口时就一直绷着,闻言忙站起来,走到阮母身旁,“宁丫头懂事,伺候着母亲吃饭。我看母亲吃得高兴,便也忘了这茬,是我的错,我的错!”
她说着对阮宁笑道:“阿宁,也辛苦你了,就让婶娘来伺候你祖母吃饭吧。”
既然二婶聪明,给了她台阶,阮宁自然也就顺着下了,“婶娘哪里话,看着祖母吃饭阿宁也高兴呢。既然有婶娘操劳,阿宁也就不多事了。”
说着,便离开位置去了阮宜下首,顺带着把轩哥儿带了过去。
阮宜的目光跟着她绕了大半个桌子,又回到了伺候祖母吃饭的亲娘身上,满脸呆滞,无言以对。
明明是不懂规矩,怎么就变成尽孝了呢?她低下头闷闷拿勺子戳着碗里的粥,像是戳着身旁的阮宁,连仪态也忘得一干二净,祖母可真是偏心!
阮宁也不怎么高兴,明明只是吃个饭,却生出这么多事来。她向来懒散,嫌那许多事务麻烦,偏生这些后宅女人一个赛一个难缠,见了缝就叮。
一顿饭下来,倒是张氏吃得最为舒心。
待众人都出了院子,秦氏面色不虞,后面跟着耷拉着脑袋的阮宜。
“二嫂!”张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秦氏停住步子,转头看她。
张氏走上前来,笑得亲近,挽住秦氏的手道:“二嫂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连母亲都夸呢!我呀,可真是羡慕得紧!”
秦氏淡笑,“哪里的话,养孩子不易,身累心也累,比不得三妹你,心宽,没什么用得着操心。”
张氏顿时僵住了脸上的笑,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握住她的手也慢慢松了开,讪笑道:“可不是吗,阳哥儿向来懂事,也不用我多提点,自然清闲,呵呵。”随即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秦氏看着她的身影慢慢不见了,才冷笑道:“这蠢货,连个蛋也生不出,竟敢来奚落我了!”
转眼又看到低着头神色不忿的阮宜,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想打她一巴掌,可手将将伸出去,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她看着女儿娇嫩的脸庞,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女儿家都是要娇养的,容不得这般打。
她静下心思,问道:“今日可知错了?”
“宜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混账!”话还没说完,她就猛地被秦氏打断,“如此说来,这可都怨我不成?”
阮宜被吓了一跳,低着头声若蚊蝇:“宜儿不敢。”
秦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整日里只做些虚的,怎么不学学你大姐的脑子?你羡慕你大姐受人喜爱,殊不知是她大度知礼,有大家风范。如此小家子气,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阮宜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她继续,“你祖母是摆明了偏心三丫头的,今日之事,就算我没什么差错,她也会找了由头将此事圆过去,你那脑袋是榆木的不成?”
秦氏被她气得冷笑,“你可真是聪明,如今倒好,若此事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被戳脊梁骨的那个?何况宁姐儿小了你许多,婚事上不与你犯冲,何苦招惹她?她的名声坏了,你与她同在一个府上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争的哪门子脸面?更不必说姻亲姻亲,结的就是这门儿关系,你们出嫁后夫家免不了互相提携,现在快意一时,日后才是尴尬!”
阮宜面色软了些,还想反驳什么,她摆了摆手,“休要再说此事,你外公书香继世,你爹这里也是侯门公府,不提他们那满脑子迂腐,我只求你拿出侯门贵族小姐的气度来,别净干些没脑子的蠢事!”
话毕,就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阮宜无法,只得跟上。
阮宁却是还在祖母这里,这里人少,她也乐得清静。
王妈妈给她端来了各色糕点,这些都是国公府里专门的大厨做的,软糯香甜,形态可爱,便是看了都十分有食欲。
阮宁一个接一个地往肚子里塞,这些可都是纯手工无添加的,更不要说味道香甜可口,若是以前,哪能有这般享受?
阮母看着她吃,也十分有食欲,跟着吃了两个,笑道:“吃这么多做什么,刚才可是刚吃过饭。”
阮宁翻了个白眼,“那是吃饭吗,分明就是吃人!一顿饭下来,我竟没好好吃上两口!这下好了,搞幺蛾子的总算走了。”
她说的直白,阮母也喜欢,戳了戳她的小胖脸道:“你这泼猴,跟你母亲的性子竟是如出一辙!”
阮宁见她越说越歪,立马停住了吃点心的势头,“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连六十大寿都没过,入了哪门子的黄土?再说了,我昨夜梦见一个老和尚,他可是说您能四世同堂呢!”
阮母被她逗的笑了出来,阮宁见有成效,抱着她的胳膊道:“再说了,阿宁知道祖母疼爱,才敢如此没顾忌地说话,搁外人面前,可都是端着呢!”
阮母被她一番话说得心里极为熨帖,“这小小年纪的,成精了不成?怎的如此伶牙俐齿!”
阮宁笑道:“耳濡目染,耳濡目染。”
自然是吃了阮母一记白眼。
阮宁刚才在饭桌上虽然吃不下什么,轩哥儿吃的可是香,毕竟他再聪明,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女人间的暗流涌动根本影响不到他。
他吃了饭,便被李妈妈抱出去消食了。
阮宁算了算时间,也有好一会儿了,现在还没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第4章 继母李氏
阮母也惦记着自己的小孙子,阮宁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就见刚才跟出去的红玉跑了回来。
“轩哥儿呢?这都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阮宁见她只一个人回来,面色不好,便愈发不安,声音也带了些紧张。
“小姐,刚才少爷说想去看弟弟,奴婢想着不妥,想让他回来,可李妈妈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混,竟说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把他领了过去。您也知道,奴婢终究比李妈妈差个辈分,不好说话,这才回来禀告老夫人和小姐。”红玉把刚才发生的事交代清楚,便恭首在一旁候着。
阮母在一旁也提着心,听完禀告才放下心来,总归不是遇到了什么紧要的危害,便嘱咐阮宁:“你去把轩哥儿带走吧,这么一会也该看完了。”想了一下又道,“那个李妈妈,你也盯着点。”
阮宁应了,便匆匆带着红玉出了安顺堂,去寻轩哥儿。
阮宁走着,边问红玉,“刚才李妈妈是怎么说的,你且与我一字一句说清楚了。”
红玉步子匆匆,嘴上也没停:“她是这样说的:少爷这般尊贵,说出的话自然也是金口玉言,哪有你们这些奴婢插嘴的地儿?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这就去看弟弟。再说了,那院里的也是小姐少爷的嫡母,防着作甚么?多亲近亲近才是正道理。”
她粗着嗓子甩着帕子,动作神态都学了李妈妈八分不差,逗得阮宁一乐,心里的不快也消了些。
“这李妈妈可真是威风,连我的大丫头都敢训斥!”
“这有什么不敢的,平日里她可都是拿自己当主子呢,院里的丫头小子见了她比老鼠见了猫还怕!”红玉忿忿道,“平日里我敬她年龄大些,是个长辈,也不便多说,可她倒好,愈发放肆了!”
说话间,那院儿已经到了,门口坐着几个小丫头,穿着红红绿绿的半旧撒花袄,外面罩着青缎掐牙背心,正扎作一堆坐在石矶上嗑着瓜子叽叽喳喳闲聊。有个眼尖的看见她们过来,忙把瓜子撇下一边站起来行礼,“三小姐来了,我领您进去。”
阮宁摇摇头,“统共也就这么大地方,又不是不认识路,你们便在这里玩吧,我自己进去就行。”小丫鬟便道了谢坐下,待她进了院子离得远些才又开始闲嗑了。
李氏的院子有三间正房,两边耳房厢房相接,正是最规矩不过的构造,她住的是正中一间,阮宁带着红玉径直去了正中的屋子,掀开冬日里厚重的皮毛帘子,就见李氏侧卧在炕上,倚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炕边放着摇篮,轩哥儿正探头看着摇篮里的小人儿。
李氏发觉门口有人进来,抬头一看,见是阮宁,便笑道:“刚才我还念叨着怎么只见轩哥儿,没成想念叨着念叨着便把你也给念叨过来了。你们也是,整日里只记得玩耍,倒不说来看看弟弟,可叫我盼得紧!”
现今看她言语这么亲近,阮宁虽心里有些不适,却也不好冷了脸面对她,只笑说:“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轩哥儿正是念书识字的年龄,教书先生又严,便少有时间过来罢了,现下不是来了吗?”
“哦?”李氏坐了起来,脸上兴致满满,“轩哥儿已经念书了?这么小的人儿,倒是厉害,是个有出息的。”
“哪里,不过认几个字儿罢了,提不上什么本事,只望将来袭了爵,不做个睁眼瞎也就好了。”阮宁连连推拒,又指着摇篮里的奶娃娃道:“我看这孩子倒是个好的,生的这般机灵可爱,将来做个状元探花也不是不敢想的。”
她看着摇篮里皱巴巴长得跟猴崽儿似的的小人儿,话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李氏笑得花枝乱颤,指着阮宁连连摇头,“常听你父亲说你最是个机灵能说的,现下让我见识了,果真如此。一个还没满月的奶娃娃能看出什么?倒让你夸出朵花来了,不过到底是国公府里的孩子,哪个都差不了。”说着看了看儿子,七分骄傲,三分柔情。
阮宁表示,我就是说说,您高兴就好。
轩哥儿却是疑惑地看了阮宁一眼,又继续看小人儿。
阮宁却是一把拽过轩哥儿,正色道:“先前不常来看您,也是因为您有了身孕,弟弟落地后您又身体虚弱,冬日里寒气重,院里人来人往的难免带来些病根儿,是以不好多过来打扰,不过担心您和弟弟的健康。”
李氏摆摆手,笑道:“既是母子,何谈打扰不打扰?我坐着也无聊,你们多来看看我才好,倒是苦了你一片孝心。”
阮宁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小人,道:“有弟弟就好了,到底有个伴儿,将来读书也能一起,省了轩哥儿总是逃课打盹儿。”
轩哥儿又疑惑地看了一看阮宁,挠了挠脑门,没吭声。
镯子是掐丝的,银丝也没什么稀奇的,奇就奇在上面镶嵌的三颗蓝宝石上,质感剔透,便是在有些暗的屋子里,也闪着熠熠夺目的光,映衬着阮宁白玉似的皮肤,更显幽美华贵。
“你这镯子倒是好看,又极配你,是哪个有眼光的送的,说与我听听?”李氏拉过阮宁,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腕上的镯子,问道。
阮宁愕然,见她眼光只被镯子吸引了,才掩过神色道:“自然是父亲送来的,他说这是西域进贡的贡品,极为难得,宫里赐下来便给我了。”
李氏松开了她的手,神色莫名,态度也不似先前那般亲近。阮宁又跟她客套了一番,坐了一会儿,便带着轩哥儿离开了。
一旁的绿屏倒了杯茶,上来递给李氏,李氏润了润嗓子,问她:“刚才她那镯子你可瞧见了?”
绿屏抚了抚胸口道:“那么亮自然瞧见了,果然是从西域传来的珍品,我瞅着它,这心里就跟装了鼓似的,扑通扑通跳!这么亮的蓝宝石,便是在江南那般富庶地区,也不曾见过呢!”
李氏闻言嗤笑一声:“你懂什么?富贵之家与权贵之家到底是不一样的,李家这种经商人家,过破了天也不过吃穿用度好点,犯了事照拿,来到这天子脚下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连皇亲贵戚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不说别的,像这般宝贝,若不是我嫁来了安国公府,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
她说的得意,目光转向摇篮里的孩子又变了神色,咬牙切齿,“怪道爹爹要把我塞来做继室。可我自嫁入安国公府,也是正经的大房太太,也不见他对我殷勤过,连库房都不曾进过半步。好他个安国公,有这般好东西,竟给了个赔钱货!我也是正经人家的黄花姑娘,还带来了几乎半个家产做嫁妆,给他做了填房委屈了他不成!”
她越想越气,觉得阮宁姐弟俩碍眼极了,喊来绿屏,在她耳边耳语一番,放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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