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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斯理之78轉世暗號.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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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自序
这个故事留下了一个谜:“暗号之二”将以甚么形式出现呢?我作了一个极大胆和匪夷所思的假设,由于太惊人了,所以暂时不发表,准备在找到有资格的人询问之后,再把这个设想说出来。
整个故事的主题,其实是转世,“暗号”也者,是小说的噱头。再生,涉及人类生命的奥秘,照例,不会有结果,只是种种的设想而已。
设想极重要,许多事实,就在设想中求证出来。
倪匡
一千九百六十年之前,耶稣就在这几天,
死后再生,所以称作复活节。
第一部:手掌、铜铃、花
用过很多人类特有的行为做故事的题目,例如“毒誓”之类。暗号,并不是人类特有的,许多生物,包括植物在内都有应用暗号。
但是,把暗号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变化万千的,还是只有人类。
暗号的作用,是件不为他人所知的沟通。只有沟通的双方,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暗号由沟通的双方所约定,一起遵守。
所以,任何暗号,不论在甚么情形下使用,都有一定的神秘性。
这个故事,是一个有关暗号的故事。暗号就是暗号,没有曲解的意思。
先说一件和这个故事不算太有关连的小事。
我经常收到来自各地的陌生人来信,多半是在信中问我叙述一些他们经历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我有不少故事,都是在这种情形下发展出来的。
也有很多,是问一些很无聊的问题,所以我不是每封都看,大多数由白素先看,后来,责任便落到了温宝裕的身上。他很喜欢这工作,说是可以使自己有相识遍天下之感。
我也乐得由他去代劳。他的判断能力很高,知道哪些来信可以拿来给我看,而哪些只合抛入字纸篓。
那天,他兴冲冲地来到,一见到我,就抖开一张信纸,交到我的手上:“从这封信上,你能联想到甚么?”
我一看那封信,一张纸两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铅笔小字,字迹幼稚,是少年人的字迹,可是写得很用心,这种来信,很叫人感到写信人的诚意,也颇令人感动。
我看那封信,信的内容,也很奇特,信确然是由两个少年人联名写来的,发信的地点却是在巴西,写信人是两个从台湾去旅行的中国少年。
信中记述著一件他们亲身经历的奇事,说他们在旅行途中,有一次脱了队,迷了路,在寻找归队的过程中,进入了一片草原。
在草原上,他们看到了有两个和他们年龄相仿(十三四岁)的少年在追逐嬉戏。
他们正准备上去问路时。奇事发生了,他们看到在前面奔跑的那个少年。忽然在草尖上飞快地奔走起来。
那草原上的草很是茂密,都有四五十公分高,人在草尖上奔走,看起来,又是奇特,又是好看。
而那两个巴西少年,相貌很是俊美,这就使得情景更是异特。
而几乎立即地,在追的那个,也飞身上了草尖,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奔跑,一下子就离他们远了。
目击这等奇事,两名中国少年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伫立不动,毫无反应。
接下来,他们所看到的现象,更加奇特了。那是他们自极度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各自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的事。
在草尖上奔走的两个少年,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呼叫声,一起停止了奔跑,回过头来。
这时,双方的距离虽然远,可是还很清楚地可以看到他们的表情,两个巴西少年互望,一副“糟糕,叫人看到秘密了”的神情。
他们已停止了奔跑,两个中国少年,这时也已看清,他们站在草尖之上,那么柔软的青草,连弯也没有弯,这种奇特的现象,令得两人再度发出惊叫声。
就在他们的呼叫声之中,那两个巴西少年突然不见了。并不是甚么都消失,而是人不见了,但是衣服却留下了来,落在草上,把草压低。
两人手足僵硬,至少呆立了两三分钟,才走到了衣服的旁边,衣服是普通的衣服。只有衣服,没有人。
两个少年的信,写到这里,文字变得很激动:“我们知道这种经历,说出来会相信的人不多,会说我们神经病。如果我们只是一个人看到,也会怀疑自己是神经病,现在,我们可以用生命来保证,我们看到的一切,尽皆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七孔流血,不得好死。”
接著,这两个少年,还表示了他们的看法:“当他们在车上奔走的时候,那种情景,可以用“绝顶轻功”来形容。轻功之中,本来就有“草上飞”功夫,再深一层,甚至可以“凌空步虚”,但是,他们竟忽然消失了,那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是人是鬼?是妖是仙?盼能赐覆,以免我们被心中的疑团哽死。”
我看完了信,吸了一口气:“快回信给他们……”
我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已道:“已经寄出了。”
我呆了一呆。他这样说,表示他对两个少年的所见,已有了解释,我扬了扬眉,他道:“气体人!他们遇到的那两个,是气体人!”
他的说法,正和我所想的一样,接触到气体人,还是不久之前的事,若是未曾有不久之前的那段经历,我和温宝裕都难以一下子就有肯定的结论。
我再吸了一口气,联想到了不少别的问题。首先想到的是,似乎有相当多气体人在地球上活动,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甚么特殊的目的。
继而想到的是,像这种人突然消失,留下了衣服的情形,很多古籍中都有记载,大多数是发生在神仙的身上。
温宝裕的思路,看来和我相同,他突然道:“像这种情形,有一个专门名词,叫著‘衣蜕’,是不是?”
我点头:“是,是神仙的行为之一,和‘羽化’一样。”
温宝裕大是兴奋:“如此说来,气体人在地球上的活动历史甚久,有许多神仙,根本就是气体人,也有不少地球人,在他们的帮助下,成了气体人!”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不胜向往之至,看来他也想变成气体人。
我笑著拍打他:“还是三态齐全的好,别说你父母不会乐意见到你变成了一团气,小蓝丝也不会喜欢和空气亲热!”
温宝裕呆了半晌,才道:“这就是古人所说,良缘未了,成不了仙的缘故了!”
他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又取出一封信来:“还有一封信,更是古怪,是寄给你,请你转交一个人的。”
我随口问:“转交给谁?你去办就是。”
温宝裕的神情有点神秘兮兮:“我不知道收信人在哪里。我想你也不知道。”
他说著,把信向我递来,我接过来一看,便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实在是太意外了!
信封上的地址是英文,但是收信人的姓名,却是汉字,写的是“卫斯理先生转卫七先生收”。
卫七先生!
我深吸了一口气,卫七先生!
这个普通的名字,对别人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之极!
他是我的一个堂叔,在我儿童到少年期间,曾给我极大的影响,
我一直不能把他分类,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只知他神秘之极,大胆之极,正直之极。他行踪如神龙见首,见闻之广博,无以复加。
他不定期回老家来,每次回来,都有惊世骇俗的行为,或带一些无以名之的怪东西回来。族中长老见了他头痛十分,我一见了他,就像是生命之中,充满了灿烂的金色阳光。
有一次,他带回来了许多盆竹子,其中有一盆,据他说,那是“夺天地之造化”而成的“鬼竹”,竟能根据人的思念,而在竹身上现出被思念的人的形像来
当时我真的认为那像一截枯竹一样的东西,是神仙的宝物。
当然,即使是现在,称之为“神仙的法宝”,也无不可,那所谓“鬼竹”,自然是一具仪器,这仪器能接收人的脑能量,将之形像化,就像是电视机接收了讯号而现出画面来一样。
(这一段异事,我在记述少年生活时,曾很详细地披露过。《少年卫斯理》中,有不少我那位堂叔的故事。)
总之,七叔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只可惜他回老家的时候不多,所以格外令人想念他。
我也记不清最后一次见他是甚么时候的事了,总是在少年时期,一直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络。
到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涯,在世界上每个角落,都有熟人,也可以说足迹遍天涯了,可是却一直用尽方法,也打听不出他的行踪来。
我曾和不少人提起过七叔,主要的是向见多识广的白老大打听,可是白老大却摇头:“没有听说过,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
白老大也曾广泛地去找寻他,以白老大的交游之广,自然又胜我许多,可是也音讯全无。问家族中仅存的一些长辈,也都不知他的下落。他们对七叔根本没有好感,自然也不会留意他的动向!
就是这样的一个神秘人物,忽然有一封给他的信,要由我转交,这事情,当真是奇怪到了极点!
我拿著信,怔了好久,呆若木鸡,许多年前的事,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温宝裕知道我少年时的偶像人物,知道七叔是一个神秘人物,所以由得我发怔。
过了好一会,他见我仍然不出声,就提醒我:“信是从锡金寄来的。”
我“啊”地一声,这才注意到信封上的邮票,很是奇特,邮戳不是很清楚,信上也没有发信人的地址。
锡金这个地方,处于西藏、不丹、尼泊尔和印度之间,闭塞之至,属于没有甚么人留意的地方,这个本来是有二十万人口的独立国,好像不知在甚么时候,变成了印度的保护国,又被吞并成了印度的一个邦。
除了前些年,锡金的君主,曾娶了一个西方白种女子为后之外,那是被遗忘了的国度。
我没有熟人在那里。最有可能在那里的,是我认识的攀山专家布平,还有可能是跟了佛教精神研究者去参研生死之谜的陈长青。或者,盗墓之齐白,也有可能在这个古老的山国出没。
但那些只是我的朋友,七叔会有甚么朋友在那边呢?
我一面思索,一面拿起信来,向光亮处照了一照,信封很厚,看不到信中有甚么。
温宝裕在一旁不出声,他看看我满面疑惑的神情,一言不发。他和我熟,知道有几件事。我很是坚持原则,其中之一,就是决不擅拆他人的信件。所以,他这时,一定是在设想如何说服我。
果然,过了一会,他开口了:“信是托你转交的……”
我立时道:“我不是收信人。”
温宝裕很乖巧,他“哦”的一声:“你能找到卫七先生,把信转交给他。”
我闷哼一声:“不能!”
他紧钉了一句:“那你就可以看看信的内容,或许信上有线索,可以找到他!”
我仍然冷冷地:“这不知是甚么逻辑!”
温宝裕大声:“不是甚么逻辑,是人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做的事!”
若是能有七叔所在的线索,这对我来说,确然是极大的诱惑!
温宝裕又道:“而且,逻辑上也站得住,至少七叔知道你的地址,才能告诉人家寄信来,可知他见过寄信人,你如果和寄信人联络,就可以知道他的消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得是,可是……”
温宝裕陡然轰笑了起来:“不必‘可是’了,信的内容,我已知道了!”
我怔了一怔,也就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了,他道:“我可没拆开信。”
陈长青的那幢大屋中,有的是各种各样古怪的仪器,再加上他近日认识了一双怪人,戈壁沙漠,来往甚密,要不拆信而得知信的内容,易如翻掌。
我闷哼了一声:“其为贼则一。”
温宝裕笑得滑头:“可知道小贼偷到了些甚么?”
我瞪了他半晌,长叹一声,我实在太想知道这位久无音讯的七叔的消息了,所以只好点了点头。
小宝为人很有分寸,他没有进一步取笑我,立刻就拿出了一张照片来,“经过X光透视。和特别处理,知道信封之内,只有一张小小的纸片,纸片之上,并无文字,只画著三样东西,请看!”
他把照片交了给我,照片上的物事不是很清楚,但是却也一看就知道那是甚么。
而我一看之下,只觉得刹那之间,“轰”地一声响,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涌向脑际,而且,像沸水一样地翻腾。双眼看出去,连近在眼前的小宝也看不见了;少年时的往事,却一起出现在眼前,构成了平面重叠的立体,挤在一起,各自活动,各自呈现,看来杂乱之极,却又条理分明,真是奇特之极。
耳际除了响起过去的各种声音之外,还有小宝焦急的询问声:“怎么了?你怎么了?知道这三样物事,代表了甚么讯息?”
我不知道这种情形持续了多久,但等我定过神来,看到温宝裕满头大汗的情状,就知道至少有十来分钟了。一看到我“苏醒”(温宝裕的用语,他说我在这段时间,比中了邪更可怖),他就把一瓶酒塞向我手中,我打开瓶盖,仰天喝了一大口。
他又问:“这三样不相干的物事,是甚么意思?”
我再吞了一口酒,才道:“我不知道!”
温宝裕当然不相信,我一看之下,反应如此强烈,但竟然说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他不出声,只是望著我,我又道:“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把一切全都告诉你,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少年。”
温宝裕连忙点头:“慢慢说!”
正在这时,白素和红绫,一起走了进来,我连忙把信和照片,一起交给白素。
我和白素,多年夫妻,无话不说,双方之间的瞭解程度,和自身一样,我们常说,我们两人的记忆组织交杂,大有可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白素一看,也大现讶异之色,红绫凑过头来看,瞪大了眼睛,全然不明所以。
白素吸了一口气:“你把这段往事,对他们说一说,七叔若是因此有了消息,那太好了!”
白素根本没有见过七叔,但是正如刚才所说,我和她的记忆,已溶而为一,七叔在她的心目之中,自然也有了同样的地位。
红绫最喜欢听故事,一听就高兴,从我的手中抢过酒去,大声道:“一个好的故事,从一瓶好酒开始!”
这是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过我说的是“一杯好酒”,她却改成了“一瓶”。
说著,她一仰头,已有半瓶酒倒进了她的口中。
我先向他们介绍了七叔的为人,单是这个开始,已听得两人向往不已。
对了,自然也得先向读者诸君,说明一下照片上的三样物事是甚么。
那真是毫无关连的三样东西:一只铜铃,一簇共七朵的花,和一只手掌。
这三样东西,在模糊不清的照片上看来,自然只觉有点古怪,不会有甚么震撼,但是,当年看到了实物的人,却都大为震动。
东西,是七叔带来的,
那晚,正是旧历年的小年夜,大雪纷飞,七叔是披著一身雪花,像寒风一样卷进来的。
由于是小年夜,大堂中聚集了不少家人,约有七八十个,古老屋子的大堂,是真正的大堂,不但大,而且极具气派,两根粗大的柱子,把大堂分成内外两个部分。辈份高的长辈,在内堂,都有座位。辈份低的则聚在外堂,除非是年纪大的,不然,都没有座位。
“辈份”这玩意,是中国大家族中十分奇妙的现象,辈份高的,自然是长辈,但是辈份的高低,和年龄的关系是不规则的,并不是一定辈份高的年纪就大。
那时,家族是四代同堂,也就是说,排辈份,有四个辈份可排。我的辈份很高,属第二代,所以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人,反而是我的堂侄,要叫我小叔的,至于已成了年的,要叫我小叔公的,也大有人在。
我这一辈,有资格在内堂据一座位,在我这一辈中,自然以我为最小,同辈的人中,有年逾古稀的了,但是在族规之下,一样称兄道弟。
大堂中不但人多,而且灯火通明,四角老大的炭盆,炭火闪烁,外面虽然北风呼号,大堂之中,却是闹哄哄,暖烘烘。
大宅进大门,是一个大天井,过了天井,是一个偏厅,过了偏厅之后,是一条走廊,这才进外大堂,进入内大堂。我说得这样详细,是想说明,七叔风一样卷进来的势子是何等飙疾,他身上的积雪,竟没有溶化,行动之快捷,可想而知。
我由于辈份高,坐在成年人和老年人之间,听他们说些其闷无比的话题,已是不耐烦之极,一看到了七叔,大是高兴,自椅子上一跃而下。
由于七叔的突然出现,内外大堂上的人声,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
一则,是由于七叔的辈份高(第一代),大家都对他尊敬。二则,由于七叔每次回来,总要生出一些是非,所以大家对他很是忌惮。再加上他人虽不在祖居,但只要三五天住下来,谁做了一些甚么事,他都能知道,该骂的骂,该罚的罚,该赏的赏,绝不含糊,也不留情面,所以见了他,族人大都不敢放肆。
在陡然静下来时,只有我大叫著,向他奔了过去,叫声自然刺耳了些。
当时,族中最高地位的,也是我的堂叔,是七叔的亲哥哥,排行第三,已被尊称为三老太爷好多年了。
三老太爷首先打破沉寂,叫著我的名字,喝道:“别奔,慢慢走!”
我先停了一停,再走到七叔面前,仰慕之情,不能抑止,抱了他一会。
这时,我才发觉,七叔不是空手来的,他肩上负著老大的一只盒子,他把盒子放了下来,拍打著身上的积雪,雪花有些溅到了我的脸上,立刻溶化了,凉浸浸的,很是舒服。
七叔又脱下了帽子,向四方作了一个揖,朗声道:“大家都在,好极了,我有一事,恳求大家合作。”
内外大堂仍是寂然无声,三老太爷乾咳了一声:“老七,你又有甚么花样?”
三老太爷和七叔年纪相差近四十岁,同父异母,但兄弟感情颇笃,七叔有甚么事,由三老太爷担下来的,就有好多次。
七叔笑著:“三哥,我要放些东西,在这上头!”
他说著,向大堂的正梁上,指了一指。
正梁是大堂建筑上的主要结构,也是整个大堂,甚至整座大宅的最主要的一处所在。
正梁的两面,是悬挂匾额的所在,象徵整个家族地位的匾额,就挂在那里。
第二部:是真是假
大宅之中匾额很多,挂在正梁两边的,最最重要,属于家族显赫的象徵。
七叔此言一出,人人看看他带来的那只大盒子,心想莫非其中是一幅甚么大人物题字的匾额。
一时之间,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议之声。三老太爷倒是深知七叔为人,知道他不会做这种正经事,状元、宰相写的匾额,就曾给他骂过:“甚么东西!”
三老大爷竟知道事情会有麻烦,所以摇著龙头拐杖,站了起来,声音紧张:老七,别胡来!”
也难怪他紧张,因为大堂的正梁之上,是全宅的风水关键所在,若是七叔放了一尊裸女像上去,那还成甚么体统,族人也必然大哗。
(他上次回来,带回来一具裸女像,三老太爷气得两天没睡觉。)
七叔笑道:“三哥莫紧张,东西放上去,不往上爬,看不见的!”
他这样一说,可知东西是见不得人的了,不但三老太爷,另外几个长者,也一起叫了起来:“老七!”
七叔哈哈大笑,伸手自一个长者手中,取过了酒壶来,先扬了一扬:“好壶!”然后就著壶嘴就喝了一大口,这次是真的由衷称赞:“好酒,是林窖的十年陈汾酒吧!”
那长者眉花眼笑:“老七的见识,是没得说的!”
三老太爷还是不放心:“老七,不要又是上次那样的脏东西!”
七叔摇头:“你放心,这东西,和菩萨有关!”
七叔进来,我迎了上去之后,就一直在他的身边,心中很是好奇,想知道他要放甚么在大梁之上,这时一听和菩萨有关,各长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却大失所望。
一番话功夫,七叔带来的那盒子上,积雪全已融化,七叔把盒子放平,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把它打开来。
盒子扁平,看来是羊皮所制,黑漆漆地,看起来,很有些年历史了。
我按下了铜扣子,打开了盒子,只见盒中有盒。三个凹槽之中,又各有一盒在。
内盒子大小约一尺见方,都在用深紫色的缎子作衬里的糟中,本身也用同色缎子包著。
七叔叫著我的名字:“小心取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宝物。”
此言一出,内大堂中的人,都围了上来,外大堂上的人,不敢僭越,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我取出了一只盒子,七叔一把把我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好使各人都看到我手中的物事。
大堂上高悬著许多盏燃煤油的气灯,这种灯发出的光芒。相当强烈,而且接近萤白色,人人的目光集中在我的手上,那使我十分得意。
我手法俐落地抖开了盒子外的紫色缎子,刹那之间,人人都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我也大吃一惊,几乎一松手将盒子跌了下来!
原来那盒子之上,镶满了各种宝石,在强光之下,宝石发出眩目的光彩,以致我像是捧了一团五彩光华变幻不定的光团!我自己不觉得,后来有人告诉我,在那一刹间,宝光映得我的脸上,都七彩缤纷!
族中长者,全是在外面见过了世面,这才告老还乡的人,自然知道这些光芒四射的宝石,无一不是稀世奇珍。所以个个震呆,紧接著,呼叫“老七”之声,不绝于耳,虽然只是叫著七叔的名字,但是那是责问他,这样贵重的物事,自何而来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七叔大声道:“各位放心,我虽然心野,但祖训不敢违,作奸犯科的事,决计不做!”
七叔一向说一不二,他这样一说,各人都静了下来。这时,我也定下神来,七叔吩咐:“把盒子打开!”
我吸了一口气,打开盒盖,只见衬垫之上,是一只黑漆漆,毫不起眼的小铜铃。
看到是一只铜铃,我想任何人的反应,都会和我一样,我一伸手,就拈起了它,也就在这时,我听得七叔暴喝一声:“别……”
可是在“别”字之下,七叔又说了甚么,我就根本听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七叔喝的是“别碰”),因为拈起了铜铃,我自然而然,顺手幌了一下,甚至不是故意的摇动,可是再也想不到,那么小的一只铜铃,竟然会发出如此惊人的声响来。
它所发出的声响,不是震耳欲聋,而是尖利无比,像是铜针穿耳,令得耳鼓剧痛,同时,也震动了脑部,产生了一种令人惊恐莫名之感,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禁不住要失声尖叫!
这样意外之极的变化,我当时处理得极好。七叔后来,对我赞不绝口,说我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虽然实际上,当时我正难过得五脏六腑,都像是在翻滚一样,苦痛莫名。
我强忍著痛苦,立即翻手,把铜铃紧紧捏在手中,这样一来,铜铃自然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我当时的感觉,是捏在手里的铃,还不断想震动,要用尽气力,才能使它静止下来。
等我定过神来时,才发现受了铃声震动的,不止我一个人,我只不过是首当其冲而已。
我向各人望去,见有的人已定过神来了,有的人还是惊惶失措。七叔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他把我缓缓放了下来:“慢慢地,把它放回去,别让它再发出声响来。”
我只觉得喉咙发乾,想答应一下,却出不了声,所以只好点了点头。
我极小心地把铃放了回去,果然没有再弄出声响,我吁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才听得三老太爷颤声问:“老七,这是甚么铃?我看就是阎王老子的摄魂铃,也不过如此了!”
七叔答道:“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甚么铃,只称之为佛铃。”
一个长者追问:“是菩萨的法器?”
七叔转著头:“不知道,过几天会有人客来,或许能够解答。”
他说著,自己拿起第二只盒子来,打开,却是一簇七朵花,其色红、黄交间,鲜艳无比,宛若迎阳初绽,像是花瓣上还沾著露珠一样,看得人屏气静息,尽皆呆了。
那时候,人们的概念之中,还没有“假花”这个想法(因为没有假花这种东西),所以一时之间,面对著如此娇艳的花朵,个个目瞪口呆,连大气也不敢出。
七叔指著花,转了一个身,就把花放进了盒中,盖上了盖子。
各人至此,才算是齐齐透了一口气。七叔道:“这是佛花。”
一个长者口诵佛经:“阿弥陀佛,佛祖在经坛之上,说法之际,曾拈花微笑,不知是否就是这花?”
七叔听了之后,眉心打结,对那长者的话,显得十分重视。那长者又道:“若是此花,曾经佛法点化,自然万年不朽,娇若初放了!”
当时我对这番话,只是似懂非懂,却见七叔和不少长者,连连点头,想来那番话总有些道理。
七叔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先宣布第三样物事是甚么,他一字一顿:“第三件,是佛掌。”
他这一宣布,各人都为之一呆,一时之间,都不知“佛掌”是甚么意思。
当然,大家都知道,“佛掌”,那自然是佛的手掌。但若是盒子之中,竟然是一只手掌的话,那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一时之间,各人的目光,都停在第三只盒子上。七叔神情肃穆,先双掌合什为礼,再捧起那盒子来,打开盒盖,先把盒子向著他自己,别人在这时候,看不到盒中放的是甚么东西。
然后,他缓慢地把盒子翻向外,在他身前的人,便首先看到了盒中的东西。
我正在他的身前,而且离得他最近,自然也看得最是清楚,我的天,那可不正是一只手掌!
那当然是人的手掌,掌心向著上,肤色白里透红,看来红润之至,指甲略长,掌心纹路清楚,五指呈微弯状拿下约有两寸手腕连著,然后平整无比。
我一下子吸了一口气,在接下来的一分多钟内,并没有呼吸。我相信任何看到了这手掌的人,都和我一样。
七叔仍是缓缓转了一个身,使四周围的人,都能看清这手掌。
然后,他就合上了盒盖。
七叔还有不少动作,他合上了放手掌的盒盖,再用紫缎将之包好,放进大盒,再合上大盒的盖,又用紫缎将大盒包了起来。
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像是他的周遭根本没有人一样。所有的人呆若木鸡,我相信所有的人,眼前都还幌动著那只红润的手掌,那只像是随时会摸摸你的头,拍拍你的脸颊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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