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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人.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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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人
<一>第一次出现
二00一年十月二十九日,当我走出城南职业介绍中心时,眩目的阳光直落下来,打在我的瞳孔里。我还没做好准备,眼泪便已滚落。
今天是第十天,我仍没找到工作。
毕业五年,一直在机床附件厂工作,没想过会发生什么意外,总认为一生也就这样平平淡淡。可是十天前,我下岗了。妻子朱华怀孕三个月,总在报怨我没有能耐不能使她过的更好。我找不出话反驳,因为事实如此。
我站在街头,左右张望着,车流如川。行人面无表情的向着各自的方向,但是我并不在其中。这个念头使我悲哀不已。
朱华说着已落下泪,整个身体微微颤抖。我上前想要把她揽进怀里,但她把我推开,浑身颤抖着走进卧室关上门。这使我很不安,因为她怀着身孕。我站在狭窄的客厅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桌上的菜饭,实在没有胃口。虽然已一整天没吃饭,嘴唇也干裂出两道口子。我转头望向卧室,没开灯,朱华已经睡下。我不想解释,朱华说的没错,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甚至想如果能有个人取代我的位置,她可能会好过些,父母也许就不再会为我而感到羞耻,而我自己也可以轻松一些。
这个念头非常荒唐,怪诞。我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如果别人取代了我,那我将会是谁呢?
我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想要早些睡觉,但卧室的门已在里面插上。看来又要睡沙发了。我浑身上下都酸痛难忍,累得要死,可是却睡不着。我爱朱华,我希望她生活的好,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可是最近她的脾气越来越坏,甚至都不想跟我说话。岳母告诉我说女人在怀孕时脾气都不太好,我也就并不在意。但自从我下岗开始,她看我的眼神都变得仿佛是在看陌生人。这使我很不安,甚至有一点恐慌。
电视画面已是一片雪花,低沉的嘈杂声响像是什么猛兽的喘息,仿佛要淹没这寂静的夜。没开灯,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如同腐烂的尸体隔着薄薄的木板飘散出来,带了松木淡香的恶臭;又像一只看不见的由气味幻化成的大猫,目露凶光,围绕着我不停跳跃。我麻木的闻着,坐着没动。这股气味似乎已经存在很久,有十年了,可是我却总找不到气味的源头。它存在着,让我无可奈何。
窗外漆黑一片,对面楼没一家亮灯,在黑暗中不知是否有人如我这般落寞。我关上电视,在黑暗里活动脖子,颈椎咯噔咯噔的响。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我在窗边的双人沙发躺下,把风衣盖在身上。窗外的月亮已很圆,黄橙橙的像只大橘子,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有那么一刻我想到了死,但死并不能解决问题。更何况我即将成为父亲,我不想我的孩子长大后认为他父亲是个懦弱的人。我要奋斗,我在心里想着,再艰难我也要成功。为了朱华,以及我们那还没出生的孩子。
天有些凉了,月色也冰冷如水,就更加难以入睡。
我蜷缩在沙发里,半睁着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零晨三点时,我感到异常困倦,正要睡去时却突然听见楼道里有人上楼的声音,脚步很轻,轻到我要凝神细听才能听得到。可是我就偏偏听到了,仿佛就在眼前。寂静之中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个脚步声不慌不忙的上着楼,从一楼到五楼,直走到我家门口,然后停下,掏钥匙的哗哗声,开门,走进来一个黑影。个子不高,有点像我。我惊恐万状,盯着那个黑影说不出话来。那不像是盗贼能有的镇定,这吓坏了我。那个人一直站在黑暗之中,面对着我,仿佛在笑。我浑身肌肉绷紧颤栗着,就等他走过来走到月光里我就扑上去,结束这一切。可是他却并不着急,在黑暗里站着一动不动。我盯着他,犹豫着是否该站起来大喊抓贼。可是那样会惊动朱华,孕妇受不了惊吓,对胎儿也不好。我在月光里犹豫着,同样一动不动。可是突然间他消失了,仿佛融入了月光照不到的那片黑暗。我睁大眼睛望过去,简陋狭窄的客厅不可能有藏身的地方,活动饭桌依在卧室门边的墙上,两只板凳在一旁。卧室的门没开,通向楼道的门也没开,这个人凭空消失了。我一下子坐起来,险些喊出声。我左右张望,客厅里确实只有我一个人。静得可怕,我听着朱华呼吸声,一点点安慰自己说这是幻觉。我开灯,墙壁泛着平整的米黄色,四下里一切都似乎很正常。可是我仍然感到恐惧,那恐惧来源于通往楼道的门,它虚掩着,显然有什么人打开过它。
这时卧室的灯开了,朱华睡眼朦胧的开门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上前一步把门关紧,插好,回身告诉她没事,只不过回家时忘了关门。朱华红肿着眼盯着我,幽怨的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啊!”我走过去把她紧抱在怀里,说不出话。朱华问:“你很冷吗?
”我说是,她说:“难怪你抖的这么厉害。上床睡吧!”我很感动,我们之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温馨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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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4]:“咱们得谈谈。”我说,“我爱你,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你的爱。”
朱华把身子紧紧依偎在我怀里,说:“你知道我爱你,不然干么要嫁给你这个坏蛋呢!只是最近常感到有什么变了,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吧!”
我说:“嗯。”然后就没有话要说了,心里竟然一片空白。朱华说:“一定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吧!咱们是夫妻啊!”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免得她担惊受怕。朱华在黑暗中搂住我的脖子,亲吻,抚摸。她说:“告诉我吧,两个人分担,好过一个受苦。”我想了想,告诉她说:“我以前的同事想和咱们换房,他住幸福十村,三室一厅,房子不小,就是地方偏僻了点。”
朱华在我怀里说:“这事你做主吧!”
早上醒来已是八点十分,朱华已上班去了。给我留了早饭,还有张纸条,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叫我别等她。吃过饭后我去所城里,应聘。
“你都会干些什么?”
坐在对面的人面无表情的问。我盯着他,感到一丝熟悉。这个胸牌上写着人事部经理的男人三十出头,头发梳的光亮整齐,鼻子上架着银边眼镜,目光空洞而深邃,像是要索取什么。我盯着他发呆,脑海里有一个名字闪烁,却又记不起来。
“哑巴了吗你?问你都会干些什么呢!这也得想半天?”
他盛气凌人的对我说,眼里甚至有喜悦之色。我一下子记起来,他是吴知帆,我大学的同学!我们还是同宿舍的上下铺。
吴知帆先是疑惑的盯着我看,面部表情迅速变化,像是在极力搜索,最后他一下子站起来,大叫:“释明!真的是你?!”我也站起来,激动的隔着桌子与他拥抱,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吴知帆旁边的那位冷艳的女士这时也站起来,笑盈盈的,伸过手。我与她握手,不等吴知帆介绍她便说:“我叫徐敏儿,是吴知帆的未婚妻。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坐下后,吴知帆问:“你怎么也来应聘?你不是在第三机床附件厂吗?”我告诉他我下岗了,老婆怀孕了,生活变得一团糟。吴知帆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说刚才看着怎么不像你了呢!”我问他招人手吗,吴知帆尴尬的哈哈一笑,指着他的未婚妻徐敏儿说:“这得问她,我是给她打工的。”徐敏儿一笑,目光犀利的上下打量我,说:“行,你过来吧!先跟着知帆做作者:聊聊A回复日期:2003-07-12 14:12:00问她,我是给她打工的。”徐敏儿一笑,目光犀利的上下打量我,说:“行,你过来吧!先跟着知帆做助手,以后再调动。”
就这样,我成了西陆工程自动化公司的一员。
我很高兴终于找到工作,可以不必再整天在街上闲逛。而且听吴知帆介绍西陆公司前景不错,将来会很有发展。朱华听到这消息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父母也不必再替我找单位领导讨说法,新的开始终于到来了。
吴知帆告诉我,西陆公司是外资企业,老板是美籍华人。虽然我和他是老同学,但也得照章办事,我得在家等面试。当然这只是走走形势,就和三个月试用期一样。从谈话中我感觉到吴知帆在西陆公司人际关系并不很好,所以迫切的想招聘一个与他同一战线的自己人。而现在,这个人就是我。我很兴奋,因为知道他不会中途变卦。
中午我们一起到路边小店吃饭,徐敏儿借故回公司,不愿陪我们在简陋的小店吃饭。
几杯啤酒后,吴知帆告诉我徐敏儿是老板的干女儿。他苦笑说:“干女儿?呵呵,你也明样活的不易。?
<二>第二次出现
中午吃完饭后我就回家了,吴知帆回公司上班。他并不愿意别人说他靠女人生活,虽然这是事实。走时吴知帆说一个星期之内一定给我打电话,不管怎么说,他在公司里需要一个伙伴。
回家的路上遇到爸妈,他们在马路对面的商业广场上。我大声喊他们,他们转头向这边望,十分困惑的样子,竟然没看见我。我翻过护栏横穿马路向他们跑去,想要把这喜讯告诉他们,却被交通督导员抓住,给我上教育课,要我走过街天桥。等我从过街天桥到街对面时,父母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这使我多少有些沮丧,同时也为父母担心,他们的眼神越来越差了。
虽然平时我与父母关系并不好,而且他们从儿时起就不喜欢我,但毕竟是他们赐予我生命,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我下岗时是他们借钱给我,并为我的事四处奔走。如果没有他们,机床附件厂可能连拖欠三个月的工资也不给就打发我走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极少有不使他们担心的时候。现在他们老了,情况却越来越糟糕,这又怎能使他们喜欢我呢?都是我的错,我是如此的没用,如果能有个人取代我的位置,一切或许就会好起来。
回到家后,我打开门窗,有风刮来,满是陈腐气息。楼上那家养着一群鸽子,每天都要清扫,因而窗台上总是落满鸽粪。朱华叫我上楼说过很多回,但楼那家人都很嚣张,三句话没说完就要动手打架,还说爱找谁找谁去,谁来他也不怕。为此朱华常说我胆小没用。
我扫净窗台,擦净玻璃,然后关好窗,在沙发里坐稳,四处打量房间。阳光透过玻璃直射在对面墙上,墙壁雪白。上个月我涮过家,墙上的刮痕被粉饰的很完美,几乎看不出来。饭桌和板凳也在阳光之中,泛着金黄色的光泽。我看着这场景,愈发怀疑昨晚那件诡异事情的真实性。或许是幻觉,但一定不是真实的。我可能睡糊涂了,把梦境当成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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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5]:下午两点多朱华打电话回家,问我与同事换房的事怎么样了,我说还没来得急问。朱华嗯了一声,便沉默不语。我告诉她我已找到工作,她的声音也仍十分平淡,并没有太多喜悦。这让我很失望。我告诉她待会就给同事打电话,她说好,然后又说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之后就挂了。
我在电话前站着,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我没有给同事打电话,因为我并不想换房。
一下午的时间过的飞快,我一直在看书,《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是第三遍。自从我买了这本书后就每年重读一回。我在书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奋力的逃避残酷的现实世界。
我怀疑自己有轻微的自闭症,只想活在想像的世界里。这想法由来已久,自我懂事起。但同时我也明白脱离社会个体无法生存,所以我被迫上学读书,并走向社会,进入那早已为我而存在的岗位。这一切给我的印象是一团灰暗的绿,像是秋深时落叶枯黄前最后的光景。之后遇到朱华,平生第一次产生一股冲动,要娶她为妻。我曾经认为这是最真挚的情感,可是现在看来,连最爱的朱华也不过是早已在那里等待着我到来组建家庭。一切都在命运女神的掌握中,没有出现任何偏差。整个社会运转正常,而我只是其中一个零件,甚至还是可有可无的那种。想到这些使我感到绝望,挣脱不开那无处不在的束缚。
当阳光变得金黄,钟声响过五下时,我合上书,准备做晚饭。厨房里的菜剩的不多,明天又该买了。我系上围裙,洗菜,做饭。
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对面那幢四层楼的楼顶上有几个老太太在敲打晒好的棉被,无数尘埃从被子上飘起,像是燃起的狼烟;楼下有一群待业青年在喝酒,大声吵骂,不知谁爱了谁谁又负了谁;楼上养的鸽子在天空翱翔,鸽哨回荡在楼宇间,在嘈杂的世界划过,像一阵清风。我闭上眼仔细听,似乎听到什么。
朱华七点多钟才回家,说公司加班。我告诉她我找到工作了,下个星期就上班,月薪八百多,不算奖金。朱华停下来望着我,脸上挂着一丝疑惑,这表情就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许久才释然一笑,说:“刚才我一转身还以为有贼进来了呢!”我问:“什么?”朱华上前抱住我,送上香唇,说:“那今晚要庆祝一下啦!”我问:“什么?”朱华说:“今晚你怎么样都行,但不准伤着咱们的‘未来’。”
今晚的朱华很疯狂,她甚至允许我肛交。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深感不安,虽然快感如潮。做爱完后,朱华很疲惫,一会就睡着了。可是我睡不着,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阵失落,想不通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一切事情早已注定,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证明先知们的预言?这似乎太荒谬,不合情理。但不合情理的事物中又似乎有明显的线索,真要寻找时又什么也没有,我们根本无法知晓命运的安排。
月光穿过暗红色绒布窗帘的缝隙射进来,落在朱华白滑的手臂上,有些耀眼,像是戴了荧光袖章。我轻轻给她盖好毛毯,下床到客厅,没开灯,但点燃了一支香烟。我赤裸着身体在月光中白晃晃的坐下,香烟一明一暗,笔直向上升腾着烟雾。我闭上眼睛,突然间疲倦不堪。
我们已有很长时间没做爱,自从朱华怀孕后,就不准我再碰她那一指头。那时我没下岗,兜里还有点私房钱,憋不住了就和连昊一起去太安小区,他在那认识几个偶尔卖淫的女大学生。连昊的老婆也怀孕了,七个月,所以连昊常偷偷跑出去嫖妓。他老婆睁一眼闭一眼,但晚上九点前一定要回家,不然就到单位里闹。那时我还很羡慕他老婆开明,可是后来才知道,连昊他老婆怀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是厂长的。连昊对此也十分清楚。我鄙视他这样的人,便不再跟他交往,之后没几天我就下岗了。我怀疑这事与他有关。
但现在都已不重要,下个星期起,我要进入新的开始。
夜深了,我停止胡思乱想,正要起身,突然听见什么声响,细听却又若有若无。一刹那,我感到惊恐万状,那是上楼的脚步声,与昨天夜里的一样。我站在月光里,毛骨悚然。那声音渐渐清晰,不像从外面传来,倒像是从我心底传出的一样,暗合着我心跳的频率。我呼吸变得急促,无法平静。那个声音走过四楼,上五楼,在黑暗中熟悉的避开自行车等杂物,一步步走向我家门口。我艰难的咽了唾沫,发现自己抖的很利害。门外的人停住脚步,掏钥匙,开门,熟稔仿佛是自己家。我睁大眼睛看着,不敢呼吸。门开了,一个黑影走进来,转身关好门,然后再转身正对着我,片刻停顿后,他突然间轻声的笑了。而这黑影以及这笑声,我都感到十分熟悉。我问:“你是谁?”嗓音有点变调,并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这个人又轻声一笑,然后一步走进月光中,他,竟然是我!我像是在虚空的镜中见到自己,见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顿时魂飞魄散,拼命的大喊起来。
朱华安慰我说那只是幻觉,可是我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就在这里,我的家,文化七巷九号楼内十三号。我对朱华昨晚的反应感到不安,至于为什么还没想到。只隐隐的察觉出过去对这幢楼的恐惧是对的,我根本就不该住进来。
十年前,我大学毕业,刚二十岁。我五岁上学,跳了两级,直接考上中学。父母本以为我会再现奇迹,但奇迹没再发生,我的成绩一直不好不坏,但考上了省重点高中。那时我正青春年少,心中有无数的伟大理想,为此发愤读书,但却再也没有考出任何好成绩。
我曾试着找理由,但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理由。我每晚都温习功课,上课认真听讲,努力学习。一切我都做到了,可是成绩根本没有起色。我知道,自己已被幸运女神抛弃,再也不可能有奇迹发生。从那后,我不再想着什么奋发图强,只想早些毕业。
所有人都认为我考不上大学,但我考上了。
大学里我活的并不开心。我喜欢上摇滚乐,喜欢上颓废的文艺小说。甚至还和吴知帆组建了一个合唱组,写一些重金属风格的音乐,在校会上演唱。那时候的我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总在阳光下或晚风中或月色里徘徊。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但我确实这样做了,我和同校的女生谈恋爱,在校外租房同居。但即使性高潮也并不能使我开心。
大学四年很快流逝,我毕业了。我告别大学的一切,断绝所有联系。但社会也不能使我开心,我眼所见到的只有无尽苦难。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下,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每天上班下班,在车流之中注视着神情木然的人们,感到无比压抑。朱华的出现使我猛然惊醒,我在迷思中走的太远,是到了回到现实的时刻了。
我听李慧珍的《在等待》,心中默默的感动,但也仍旧放不开眼前拥有的一切。我像是一个在路边等待父母的孩子,站在夕阳余辉里懵懂不知所措,在飞逝的时光里孤立无援。可是我又认为自己一定是在等待什么。
十年前我以为自己是等待朱华,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突然发觉自己等的不是朱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在黑暗中蠢动,等待着暴发。
我们住的房子是十年前朱华父母留下的。那时我和朱华已同居,在外面租房祝本不打算让双方父母知道,但朱华怀孕了,而我们俩又都不知道,仍频繁做爱,结果流产,并感染妇科疾玻我为照顾她方便,就住进她家,文化七巷九号楼内十三号。从此没再搬走。
九号楼的原址曾是一座尼姑庵,文革时破四旧拆建成居民楼。除了朱华外,所有住在这里人的都长着张表情麻木的脸,不管大人小孩,连朱华的父母也不例外。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起。但我总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被压抑的欲望,这欲望无不处不在。
黑暗或光明都不能使它消减。对此我有着畏惧之心,我猜想朱华一定知道什么,但她不肯说。
在那灰暗的楼宇间,究竟隐藏着什么?
我对朱华说出内心的焦虑,但她并不惊讶,她说她早就察觉我的反常,也早已察觉出这个世界的反常。朱华告诉我说:“世界在发生变异。”我在她的怀里哭泣如同孩子。
朱华请假一天,陪我离开了文化七巷九号楼,我们去了东郊竹林寺。在那里,朱华对我讲了她眼中怪异的世界。
今天是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三,天空阴霾,风都凝滞在禅房外。
竹林寂寥,而寺钟却被游客撞个不停。
朱华告诉我,她从小就住在文化七巷九号楼。从懂事起她就不喜欢那里,总感觉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纵左右,夜里常做恶梦。她说在认识我之前就曾在梦中见过我,那些梦是平淡的,甚至有点温馨。她喜欢这些梦,因为梦里面有我。可是我们总在梦中迷路,而且总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于是便不停的走,走向一个又一个转弯,走向一个又一个路口,但路却没有尽头。朱华说她总是在哭泣中醒来,因为梦中的我们没有方向。
“可是现在的我们又何曾有过正确的方向?”我激动的问朱华,“每天度过的内容都一样,重复再重复,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工作、休息、散漫、疲惫甚至于连做爱,周而复始的这一切的意义何在?人的方向究竟是什么啊?!”
我再次躲进朱华怀里痛哭。我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或许压抑太久的困惑再也不可扼制,暴发做一连串的疑问。朱华的十指抚过我的发梢,她把我的头捧在胸口,深深的叹息。
寺院里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知客僧的谈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絮叨的经文。禅房里有几缕不知何处射来的灰暗的阳光,飘落在朱华身上,映耀如同她自身的光辉。桌子上摆着几部经书,方方正正,泛着墨蓝的色泽。窗口有一只鸟儿侧着头向里张望,目光纯净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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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7]:朱华告诉我,她曾经在家里见到过一些怪异的现象。在她小学时有一天放学后回家,在门口听到家里有脚步声,可是开门后家里不但没有人,而且门窗都是从内插上的。还有一天午睡,她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一双脚站在床前,于是惊醒,睁眼看却又什么也没有,但只要一闭眼就能感觉到那双脚的出现。朱华告诉父母,但他们不信,而这种现象却时常发生。还有一回,朱华坐在客厅吃饭,背对着厨房,有双手端着一盘菜放在她眼前,她也没有在意,可是母亲却突然跑来问她为什么要吃生菜,朱华说是你端过来的,她母亲不承认。而那天屋子里只有她们俩个人。朱华说她小时候非常害怕一个人在家,特别怕夜里上厕所,每一扇门后面总能听到轻微而急促的喘息声,是那压抑了很久的情欲,已分不出男女,像是有很多人在黑暗中窥探她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从小她就对许多事情都清楚,比如做爱、怀孕、堕胎,还有欺骗与不信任,这些她都能微笑着面对,仿佛本能。但她不可理解,不懂人们为何要这样做。可是朱华又说那些幽灵或怪异的事物似乎对她没有恶意,只不过像是匆匆的过客,在她家中稍做停留,然后离去,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长大后朱华突然发觉自己也是在寻找着什么,这二十几年的时光都是在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而我的出现,就是她一生等待的终点。
为了等我,朱华说她历尽艰辛。小时候朱华总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互相利用,生活中每个人所需要的东西不过一点点,为什么却要拥有超出自己承担的能力,使自己生活在惶恐中。难道只为了欲望得到满足的那瞬间的快感吗?她不能理解人们匆匆行进的步伐,人们为什么要互相伤害,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她说如果人们都能懂得珍惜拥有的一切,懂得战争不过是仇恨的影子,那世界就会变得非常美好。可是从五千年前,人类就已走上不归路,谁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朱华忍受不了这个社会,但为我,她愿意忍受这一切,坠入地狱也义无反顾。这些话让我感动,爱人的心与心紧贴,就会充满勇气,足以面对任何事情。
天色渐晚,笼罩大地的迷雾仍未散去。竹林寺的晚钟响起,禅院里的百年古槐迎着钟声伫立,披着黄绿相间的叶,仿佛虔诚的信徒。
我与朱华对坐着,默默无语。我们都感觉到,有一些东西正在悄悄流逝,无法挽留。
我想说话,却被巨大的悲哀碾压,张不开口。昏暗的禅房里只有两个默然的身影,在等待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想像的样子,一切都不在我们预料中。我们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这样或那样的时刻。被命运之神记起,给我们一次燃烧的机会。只有在这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刻里,我们每个人才是这一场戏中的主角,即使短暂只是刹那光阴。?
天黑后我们离开竹林寺,回到市里。?
朱华问我去哪里,我说:“咱们回家吧!”
<四>疯颠的乞丐
离开竹林寺时便有一个乞丐跟在我们身后,不离不弃的保持着距离。
昏暗的山路蜿蜒向下,站在山坡上望去,使人有种跌倒翻滚的错觉。我拥着朱华缓慢的下山,身后有铁门尖锐碰撞声,竹林寺关门了。有人在喊今晚吃什么,还有人喊去打两个酒,弄点烧肉。朱华揪住我的衣领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丝笑,可是却没有成功。我明白她的念头,和尚都可以是假的,信仰都可以是八小时制,我们又为什么要这样认真呢?我拍拍她的肩,停下脚步,指向远处的大海,那里漂泊的船只像从地平线升起,又像是从地下线落下,岛屿周围浮着雾气,载着无数的梦想,隐秘。
朱华仰起头望着我,眼睛里涌动泪光。我想起来似乎已经有很久不这样拥抱着她了,特别是在外面。婚姻让我失去许多激情,总觉得将来还有时间,一时的亲热或爱抚都变得无所用心。朱华一定察觉出了,我想她一定是在重复的失望中对我感到失望。这是我的错,女人其实都很容易满足,一个拥抱或一个吻,她们追求的并不多。而物质的满足,如果有没有爱人分享,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起那些无语的夜晚,朱华不时的望过来,可我只是烦躁的盯着电视机,不希望她说话。我怎么可以这样?现在朱华紧紧的抱住我,仿佛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从未发生。
爱需要沟通,这道理我刚刚想到,希望不要太迟。
下了山要走很长一段路才有公交车,那个面目可憎的乞丐一直跟在后面,远远的望着我们。不知为何,在与他的目光相遇时,我莫名其妙的感到心悸。我低声的让朱华看那乞丐,朱华瞥了眼,说进竹林寺时他就跟在后面了,看起来有些疯颠。我也回头望去,那乞丐有些畏缩,在路边坐了下来。
天已经黑了,公路上车流滚滚。市区在修路,其他两条高速公路开始收费,所以货车都改道走南线进出市区。一直向北,海边新建的居民区星星点点的亮起灯,几条宽阔的六车道公路在路灯的照耀下璀璨如白带。
我们站在车牌下等车,而那乞丐则远远的望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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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8]:路灯照到的地方泛着昏黄的光,朱华像仍在恋爱的女孩般依偎在我怀里,枕着我的肩不说话。许多年前她就喜欢这样靠着我等车,两个人的体温和心跳都变得相像,那种无语的交流使人心平气和,甚至有一种默默的感动,感动于爱情的温馨。我正要说话,怀里的朱华却突然抖了一下,她转头向路边望去,我也望过去,惊骇的看到那乞丐已站在我们眼前。
他含糊不清的说,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
我从未如此近的看过乞丐,他龇着焦黄的牙,眼球充血而浑浊,头发肮脏打结,也许是灯光的原因,看上去是一种灰白的颜色;他的皮肤黝黑却不是健康的模样,毛孔很粗,非常脏;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色,而且到处是磨破的窟窿。扑面而来使人做呕的气息中,他的表情显得悲喜交加,看上去疯疯颠颠。
这样一个乞丐突兀的站在我们面前,使我们大吃了一惊。
“没钱,我下岗了。”
我努力使自己显得镇定自如,然后用一种悲伤的语气对他说。可是那乞丐却拼命的摇头,憋足了气想要说什么,但又说不清楚,只含糊的喊出:我,你。这让我感到疑惑,同时有种奇怪的悲惘。朱华拉着我向一旁躲开,那乞丐不甘心似的追来,朱华显得惊恐万分,她紧握我的那只手在颤抖。正在这时,公交车来了,朱华拉着我迎面冲过去,公交车被迫提前停车,然后我们上车,那乞丐也想要上车,却被售票员一脚踢了下去。在那乞丐跌落车外的一刹那间,我与那乞丐对视着,我看到他眼中的绝望和悲愤,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这让人窒息。
朱华拉着我在后排坐下,乞丐拍打着车门,司机骂骂咧咧的向车门外挥着拳头,一车的乘客都无语,显得麻木不仁,只在眼神里有兴灾乐祸的笑意。公交车终于启动了,我回头去看那落在后面的乞丐,他在拼命的追赶公交车,我看见路灯下他哭了,最后他停下来,突然清楚的大喊出一句话。
“我就是你!!”
然而真的不认识吗?我在记忆中搜索,童年时似乎总有一个影子跟随在身边,即使独自一人时。我想了起来,是有那么一个人,但似乎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他,他就像另一个我,隐形了的朋友。父亲至今仍常说我有些古怪,小时候就总一个人自言自语。
一个骇人的念头渐渐涌上来:那个乞丐,就是童年的另一个自我#嘉澹灸吧?耸?碌囊雇砟?蚕楹停?锓缛玖嗽律??抗?蟮兀?湟斗追祝?诔鞘屑淦?琛?
公交车驶进市区,我努力忘却那乞丐的事,现在我要做好一切准备,回家,不论那幢楼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可怕事情,我都准备面对它。我要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是我最终等待的时刻。记得上大学时读过一本书,说人恐惧是因为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但我觉得这话说的并不正确,人恐惧是因为无谓的猜想。如果你有必死的决心,且内心坦荡,就不会感到任何恐惧。
我们在市区换乘公交车,等车时我再次想起那乞丐,心底隐隐的恐惧着,朱华握住我的手,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不知是否该告诉她关于那乞丐的事,因为不能确定是对还是错。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突然,让我有难以承受。朱华还在安慰着我,她自己却仍有些抖。这让我感到羞愧,朱华是坚强的,而我是懦弱的。我抱住朱华,轻声的告诉她我没事了,我爱她。朱华感动的泪流满面。
家在不远的前方,穿过那条漆黑的小巷就可以到达。夜色袭人,我大步走向黑暗中的九号楼。朱华紧紧拉住我的手,一刻也不松懈,她的目光四处逡巡,不确定的搜索着熟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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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9]:然而出乎我们预料,这一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甚至连楼下养的狗都安安静静。报纸上说文化路地区因线路改建停电一天,所以我们准备了几包蜡烛。晚饭也没吃,朱华忐忑不安,似乎就要失去我了。我们先是相拥着躺在卧室床上,窗帘拉开着,外面一片漆黑。朱华望着那些隐没于黑暗的楼群,问我别人是不是也都这样躺在床上。我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拥抱你,即使不做爱也愿意抱着你。只要抱住你,整个世界就都不重要了。朱华立即紧紧搂住我双肩,依偎在我胸前动情的哭泣。她说:“不要离开我,你是我的全部!”我抚摸着她腹部,补充说:“还有咱们的孩子。”朱华捶打我,泪流满面,说:“你就是不许离开我,你要是走了我会死的。咱们的孩子就没有爸爸妈妈了。”我低头吻她,这种感觉与十年前并无不同。
下半夜我们到客厅双人沙发坐下,点着蜡烛,静静等待着恐怖降临。朱华的手一直紧紧搂住我的腰,我们便这样相互依靠着望着烛光摇曳中的门。每过一会儿朱华就会问我:“你看,那门是不是在动?”我告诉她说:“不是门动,是心动。”朱华就重新靠在我肩膀上,不说一句话。她的长发顺滑的洒在我手臂上,很轻柔的感觉,我爱这种温馨的距离。她使我心情平静充满勇气,足以面对任何恐惧的事物。
清晨我们醒来时,阳光很温暖的照耀在我们身上。朱华的手仍紧紧搂住我,我感到手脚麻木冰凉。这个姿势坐一夜竟然还有触觉,实在难得。更使我高兴的是自己还活着。虽然我还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但我想一切都已过去了。我叫醒朱华,她大叫一声跃起,满脸喜悦,紧接着重又倒在我身上。一两分钟后我们才恢复行动能力。我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快慰的说:“没事啦,我还活着,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朱华傻傻的又哭又笑,像个小姑娘。我告诉她昨晚我都有了必死的决心,所以并不担心会吓得尿裤子,但现在却有些忍不住了。朱华听后又大叫一声跳起来,奔向门外,在门口又停住,回身跃进卧室拿卫生纸,一阵风似的窜向厕所。边跑边说:“不准跟我争,女士优先!”
这一瞬间,我明白自己已回到最初快乐的日子。
我想生活不再有什么能使我困惑,人生不过如此。
朱华坚持要再请一天假陪我,她还有些担心。我说不用啦,我哪也不去,谁也别想把我从你身边夺走。正在这时吴知帆打来电话,十分突兀,吓了我们一跳。吴知帆说:“你今天过来吧!我派张昀婷接待你。”
朱华要陪我面试,我说:“算了吧,哪有带小蜜去面试的?”朱华终于笑了,轻轻的咬我的胳膊,说:“臭美吧你!”然后她有些忧郁的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是个陌生人,因为我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我愣住了,茫然不知所措。
朱华终于去上班了,我准备去面试。
我是个怀疑论者,我怀疑一切事物的真实性。凡是日光下已发生的事,我都要问为什么,连同自身存在的因由。可是答案太少,没有选择。我们都被迫生活在一个没有选择的世界里,而这原因是我们大多少人已做出选择,选择我们应该看什么应该听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种种桎梏锁住我们的手脚,向着同一个方向行进,没有其他选择。
十点零五分,当我骑着自行车在青年路前进时,我这样想。
小时候我常幻想能生活在人人平等的世界里,但自小学时起我就明白这个想法的可笑性。然后我又常幻想自己有特异功能,可以读懂别人的内心,可以预见事情的发展。但这也不用人提醒,我清楚这只是幻想。最后大学毕业前我曾加入兄弟会,我祈求命运之神给我一个认识真实自我的机会,并如浮士德般许下重誓,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可事实上我是个平庸的人。这一点让我心痛,我没有才华没有机遇,有的只是平庸的生活,和两点一线的生存空间。正如大多数人毫无理由的来到这世上,又并无理由的离去。
现在阳光明媚,天空罩着薄薄的雾气,流动在大街小巷的风像是兑了冰水,刺激着我的每一寸肌肤,使我禁不住的颤抖。我看见法国梧桐宽大的叶片落在地上被人踩过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像是秋日麦田里没躲过猎人枪口的兔子,一种不甘心的颜色。我向着太阳的方向望去,波纹一般升腾起层次分明的水雾,诡异把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走着,忽觉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后追来。但在路口停车等绿灯时,回头又什么也没发现。但细看,那些骑着自行车的人脸上挂着各自漠然的表情,只在眼神中闪烁着狡黠,仿佛是在冷笑。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的衣着并无不妥,很平常,脸上也并无污垢,他们在笑什么?
横穿过夕阳街时,路两旁的柳树的叶子还都好好的,可是当我走过之后,再回头时却发现所有的叶子都脱落了,像被什么人一片片摘下,随手丢在阳光里。有一阵古怪的风的在那些叶子上飞旋,却并不卷起一片叶子,只将尘埃吸入,我惊恐的望着,看见它渐渐形成一张人脸的样子,面目狰狞向我扑来。我惊慌的大喊,回头时却发现行人们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走自己的路,甚至对我的叫喊都无动于衷。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般。我从自行车上摔下,看见那张魔鬼般的脸正从街道深处向我扑来,便一边狂奔一边绝望的大喊,但脚下一滑,跌倒在人行道上。无数尘埃扑打在我身上,沙般沉重。面颊像蒙了层厚重的湿布,使人喘不上气来。我紧闭双眼,屏住呼吸,跪倒在地,感到渺小的随时都会被风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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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0]:风一直不停的刮着,我终于忍不住呼吸,顿时被粉状尘埃呛住,剧烈的咳嗽,因而吸进更多的尘埃,几乎窒息。突然在这时,我听到一声笑,轻脆悦耳仿佛鸟儿在枝头歌唱,充满纯真。那流动的尘埃刹那消失了,我的耳边却仍有狂风刮过的声响,其中还有一个非常稚嫩的声音在说话:“叔叔,你没事吧?”
我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什么事也没发生。我骑在自行车上,单脚着地在等绿灯。眼前是夕阳街,阳光灿烂,柳荫如画。
“叔叔,你没事吧?”
我低下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抱着一个木偶玩具,一脸疑惑。我再次四面张望,确定什么事也没发生。难道是幻觉?还是做了个白日梦?可是嗓子里还有点痒,似乎仍有尘埃未咳出。它们像生长快速的藤蔓,几乎是一瞬间便遍布我的内部器官,动摇了我的意志。但这种感觉却转瞬即逝,只在舌根留有淡淡的甜腥味。
小姑娘还在自行车旁,我弯腰拉拉她的小手,勉强一笑,说:“叔叔没事!”
虽然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但我还是
作者:聊聊A回复日期:2003-07-16 10:58:00虽然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但我还是决定去应聘。因为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只有性格分裂症患者才会有这样的幻觉。也许是生活的压力太大,也许由于睡眠不足,也许过了这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我强迫自己向前走,只要度过这一阶段,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
我这样想,并不自觉的骑自行车绕过夕阳街,去开发区。
我还是有点怕,怕再经历虚幻中的恐惧。
西陆公司位于西郊开发区人民路,它的试验厂房是本市最大的。我在厂区门口见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张昀婷。她的确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光洁的秀发白皙的肌肤,唇型丰满充满诱惑,鼻翼小巧,眼睛明亮,转身时都给人以盯着你妩媚的笑的感觉。
一身得体职业女装下曲线毕露,笑容也十分职业化,似乎经过高温定型,一颦一笑都让人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不知为何,我不喜欢她。尤其是她的眼睛,在眼眸深处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光芒。我不知该如何描述她给我感觉,或许两个字就够了:阴冷。她就像是刚从什么阴冷的地方走出来,虽然笑靥如花,但仍使人战栗不已。
我强迫自己镇定,试着与她聊天。
“张小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
“真的啊?那可以再穿少点。”
“干么?”
“我是男人你说我能干么?”
“你好色哟!看来我与你同事得小心些了。”
“嘿嘿,开玩笑,我都结婚了,放心吧!”
“结婚啦?那我就更不放心啦!”
“啊?为什么吗?”
“结了婚的男人对女人诱惑力最大嘛!”
面试的办公室在九楼,张昀婷在面前引路,我们说笑着向电梯走去。二号电梯刚好下来,我们走了进去。在电梯门闭上的一刹那,我看见一团黑雾正迅速涌进大楼,阳光一缕缕的被吞噬,大楼外已是一片漆黑。有个人正走向黑雾而浑然不觉。
“你看见什么没有?”
“什么?”
“刚才电梯门关上时,你看见什么?”
张昀婷被我古怪的表情弄得不知所措,她侧头思忖,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是指大往楼外走的那个人吧?他是副懂事长李学鹏,真没想到你还认识他,看来你的后台也蛮硬的嘛!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啦!”
“客气客气,以后还得你多多关照我。”
电梯到了九楼,我一步迈出,左边玻璃幕墙外阳光灿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转身时,张昀婷的目光深处也不见了异常光芒,她朝我微笑着走来,十分暧昧的模样。
“请跟我来。”张昀婷说。
一定又是我的幻觉。我对自己说要镇定,那里什么也没发生,不应该这样疑神疑鬼。
面试的房间里有四个人,连同我在内。其中两位考官是外国人。吴知帆坐在豪华办公会议桌后面,一脸正经的提问题。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就在这时,三位考官身后的窗外忽有浓雾升起,铺天盖地的从远方涌来,像是一场雪崩。我睁圆眼睛望着,有点窒息。我甚至听到气流涌动在耳边的啸声,这些都真实无比。
“有几年从业经验?”
“六年,证件齐全。”
我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又回头望向门的方向,黑色的雾气已从门缝及一切缝隙中渗透进来,四面八方的将我们包围,这样的幻觉让人发抖,我忍耐不住恐惧的心理。吴知帆旁边的外国人低声问吴知帆这个人怎么啦,我回答他说:“魔瘴,从黑暗里飘来的黑色雾气,在门外,徘徊,试图涌入。”外国人哈哈大笑,说:“你应该去应聘演员,但你更像是个诗人,而不是行政助理!不过你很幽默,我们决定聘用你!”
我有些茫然,因为突然间眼前的幻觉又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蓝天白云还有飞鸟,而我则站在室中央,两个外国人正低头在签署文件。我在心中暗暗思量: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你要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知帆对我微笑,说:“有一套啊!”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有了一份工作,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要忘掉这一切,从头开始。
“释明,你先去三楼人事部登记,我待会就到。”
我神情古怪,从他们看我的目光里能察觉出。我的内心像一个酒醉的浪人,踉跄的保持着平衡,以及对眼中荒诞变形的世界的世俗理解。而这一切都像梦境中的某个片断,不停的重复,试图把我诱向错误的彼端。而现实情况是,我神情麻木眼光呆滞的起身,与吴知帆握手,保持一定距离,礼仪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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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1]:“好的,吴经理。”
我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那根理智的神经随时都可能崩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像个疯子。从童年起我就惧怕出风头,排队会不自觉的站在中间,看电影时会跑到后面,在大学里虽然很扎眼,但那也是在有两个比我还扎眼的人中间才忘乎所以的。我这样想着,大脑里乱作一团。
当我走出办公室时,见到的所有人都向我点头微笑。吴知帆从后面追上来,笑着对我说:“释明,我觉得你今天十分出色,人也精神,刚进来时我都没认出来!对了,你在哪儿补习的英语?流利的很啊!”我转头疑惑的问:“什么?”吴知帆顿时尴尬的愣住,对我说:“对不起,我认错人啦!”他向后退去,一脸的困惑不解。我更加疑惑的问:“什么?”吴知帆狐疑不决,向走廊另一头张望,那边只有两名保安在向这看。“真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吴知帆茫然不解的摇头转身走开了。我追上前,对他说:“吴知帆,你不会是变卦了吧?”吴知帆不知所措的望着我,说:“我都说过对不起了,你这人干么啊?
”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我是释明。”吴知帆顿时变得有些惊悸,他挣脱开我的手,说:“你这人有问题啊?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可能是释明?保安?保安!”我还要解释,却被不知何时过来的保安架住胳膊,强行带离西陆公司。
吴知帆怎么不认识我啦?我茫然的站在马路旁,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
有一部小说里描写过一个精神病患者,他能同时出现在两个空间里,同时爱两个女人,但他并不快乐,最后失去形体消失了。那个故事并不精彩,甚至有些拖泥带水,每个人物都平庸至极,但合上书时,却总被莫名的恐慌笼罩,仿佛这种事随时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都是平庸的人,都可能随时从世上消失。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精神崩溃,我并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除了恐怖的幻觉,我一切正常。但是现在,我认为自己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不过还是先和朱华商量一下。
连昊用刀指着楼上窗口探出的每个头颅大喊:“龌龊!龌龊!龌龊!”
作者:聊聊A回复日期:2003-07-16 11:16:00他疯了,彻底疯了。
警车驶来,冲下全副武装的警察,连昊舞着菜刀原地打转,最后向着天空深处狂喊一句:“.#%.#…….#.¥%”然后突然把菜刀劈向自己的颈部,我看见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纯棉的衬衣上迅速浸透扩散开,像油一般流动。最后,连昊倒在自己的血坡里,那些在水泥地上的血便围绕着他流动,像是在进行血液循环。我感到窒息,血腥的气息直冲脑髓,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栗。警察们仍把枪口对准着连昊,似乎他还能站起来。我紧贴在墙壁上,惊恐万状的盯着地上倒着的连昊,菜刀在他脖子上劈入一半,血泡不时破裂又鼓起,那细微的声响在我听来却是如此剌耳惊心。
我看着警察们把连昊的尸体抬上车,又从楼内抬出一具女尸,她的一只手臂僵硬的伸出白布,中指略伸,像是在做一个下流的手势。出楼道口时被杂物刮开裹尸布,露出一张血污的脸,她的眼睛瞪的浑圆,向外突兀,面部还有未散开的笑意,似乎是在笑时被连昊斩杀。我紧贴墙壁,一动不动。
有一些人出来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而天色已晚。我仍然不敢动,低声的呼吸。似乎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很多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的左邻右舍,其中甚至还有我的影子。我战栗的望着地上残留的一滩血痕,听任他们在我面前高声议论今天的谋杀案,说什么凶手是氓流,据说在东边还杀了一个人,听说和死在这的女人是夫妻。我震惊的听着,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天黑了,朱华还没回来。我贴在墙壁上,感到十分疲惫。
四下一片漆黑,看不见来时的路,及将要去的路,连同周围的低矮的灌木丛,和远方的高楼大厦,还有吵吵闹闹的人群,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死寂无声,仿佛从未存在。只剩下这一片漆黑,和未知的世界。
他们都没发现我的存在,我是个被遗忘的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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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2]:<六>午夜的回忆
我紧紧贴在墙壁上,仿佛等待猎物出现的壁虎,警惕的注视着眼前的黑夜。我已不记得白昼是如何度过,有许多人从我身边走过,还着一天的疲惫或烦躁,甚至无望的表情,在最接近家的楼道口松懈了伪装,显露出最为人性的片刻,片刻之后仍要再次伪装成好丈夫或好妻子或好儿女。这样想时我不可避免的绝望了,对生活,对人生。
现在天已经黑了,总有也九十点钟,天空不见一片浮去,也不见一点星光,没有月亮的大地呈现出死寂的氛围。看惯了的小巷和楼群隐入黑暗,水泥铺就的街面也仿佛沉入水下,让人不知深浅。我站在墙根,像是踩在冰面上,神经紧张,惧怕自己会随着冰裂声落进大地下的黑暗,那里或许就是地狱。这让我想起尼采在一本书中说的话:‘往彼端去是危险的,停在半途是危险的,向后睢望也是危险的,战栗不前进都是危险的。’到处都是危险的,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是超人,超人也根本不存在,没有人能拯救我,我只能犹豫着,立在原地不动。
远处近处的灯光给了我些许安全感,我已渐渐从巨大的恐惧中挣脱,并试着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种种怪异的事情。我发现这些事情之间没有本质关系,却又有蛛丝马迹相连,甚至在记忆深处还有点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经历过。我仔细的回忆,从小学到大学直至今日,并无任何不妥。平庸如我这样的人何止亿计,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个庸人被选中,来亲身体会今天这样的事呢?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有原因的,为了将来的某一天或某一片刻,为此而生而死。
不知谁家的钟当当的响过十一声,朱华还没回家。我贴靠在墙壁上的身躯已僵硬不堪,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张沙发和一杯热咖啡该有多好。我突然又想到朱华,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中午连昊杀妻,那个时候正是朱华回家吃午饭的时间,心下一惊,冷汗刹那喷出汗毛孔,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我转身奔进漆黑的楼道,跌跌撞撞的冲上五楼,颤抖的手不论如何也不能将钥匙插进锁孔,一心急便用力撞门,只一下,门居然就开了。我站在门口,握着一串钥匙,喘着粗气,心跳不止。屋子里很静,气味芬芳,期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鸽粪臭,朦胧中家具都在原来的位置,每一样东西都不曾改变,这个家好像一切正常。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遥远的地方有车队行进。我定定了神,在钟声滴答响中迈进家门,打开灯,明晃晃刺目的光线使人眼有些不适,我眯起眼睛,扫视屋内的情况,正像气味所显现的那样,熟悉的每样东西都未曾改变。我关上门,倒坐在沙发里,长长的深呼吸,似乎已把所有恐惧关在了门外。
在墙根站了一天,人相当疲倦,也很饥饿,我在厨房翻出些冷饭吞下,并给朱华单位打电话,居然有人接,语气颇为恶劣的说加班正烦着呢,找人明天再说。然后就挂掉了。
我倒了杯凉开水,靠在沙发里,全身酸痛,从肌肉深层泛出拉伤般的痛楚。我放松身心,对自己说没事了,朱华只是加班。我要先休息会,然后再去接她。这样想时我几乎已要睡去,却又忽的惊醒。我告诫自己不能睡,起身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美国九一一事件的专题报道。我木然的看着听着,在世界的那一头死伤惨重,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甚至幸灾乐祸的笑了声,面部肌肉有种陌生的抽动。我不确定那是笑,正如我不确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希望那全都只是一场梦,在梦里恐惧懦弱不是件可耻的事情,人总有脆弱的一面,但我希望它从未示人。
记得就在不久前,也就是昨天,朱华对我说起她的梦,她说梦里有我给她生存的勇气。其实这样的梦我也做过,那是在小学到中学期间,那个时候算是我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连跳两级进重点中学,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我记得自己甚至还狂妄的想不能总这样,人要经历些挫折才会更加不凡。如果我知道所有不凡的人都是在十七八后才经历挫折的话,我就不会急于想着结束短暂的不凡,挤进永恒似的平庸。在骨子里,人人都渴望着不凡,但不凡却只属于少数人。很显然,我不在其中。
现在见到我的人,无人能想像出十岁时我的模样,我自己也不能。那仿佛是两个时代,隔阂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用现在的我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些重复不断的梦境,我发现它们在对我暗示什么。其中有一个梦的场景是这样的,我与一个女孩也就是现在的朱华,我们两个人在迷宫一样的林间小径上走,转过一弯又一个弯,眼前永远是灰褐色的碎石小路,总也走不到头。路两旁的树是绿的,高大挺拔,在头顶上合拢,把天空遮拦在外,使得小径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线,直线般链接着天空与大地;草是碧翠如玉般剔透,一棵棵连成片铺盖着大地,那些光又像是从地面升起的般,一根根细碎的光柱捅破林荫,直冲苍穹,在那里与明亮的云汇合;在树与草之间,密林中还弥漫着芬芳的雾气,很淡,只有在经过那些光柱时才会被人发现,它气味飘逸着绿,像是一个答案。我在梦中总是兴高采烈,追逐着那气味的源头。可每次朱华都会哭,说咱们怎么还没走到头啊?于是梦便会醒来。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寻找什么,那就是我亢奋的源泉,是它给我以生活的动力,使我看起来像个神童。本来我应该告诉朱华这些,但是我没说,因为在那纷繁荒诞的梦里还发生一件事,我找到那气味源头,知道了答案。这可能是我唯一记得完整的梦,却从来也未明白它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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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3]:那是一片白桦林,落叶铺满道路,一眼望去是干净的树与大地,宽阔的天空在头顶上,没有风,树叶静止片片垂下,并不时飘落,叶柄断裂的声音轻脆仿佛音乐。大地上看不见道路,也看不见一个人,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嘈杂的声音。鸟儿也不见踪影,我独自一人满怀喜悦的踏在落叶上,追逐着那淡雅的气味,走近一间用干净木板钉成的小屋,原色的木头,有着好闻的香气。那所有芬芳的气味都是从这间小屋里飘散出来的,我伸手推门,笑容满面,仿佛是要见到圣诞老人般开心。然后门开了,我见到了什么,但却刹那间醒来。醒来后的我更加喜悦,却不知为何喜悦。我心中飘着淡淡的惆怅,手上附着着淡淡的清香,欢喜的保守着这个秘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我猜,我看见了一个人。
如果我对朱华说给我以生活动力的人不是她,她会怎样想呢?我不敢设想,这样的伤是致命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秘密,是秘密就应该保守。
作者:聊聊A回复日期:2003-07-17 11:23:00时间过的飞快,已是十一点四十分,我起身关闭电视机,上了趟厕所,开着灯出门,手里握着手电筒。在楼下我回望家的方向,那里亮着灯,玻璃透明不反光,却又似乎是张网,把屋里的光线拦挡住不溢出。我站在胡同口,用手电筒向黑暗照去,冰冷的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黑暗把手电筒的光线挤压成一道光柱,由此端伸向彼端,中间照不亮任何东西。那黑暗勾起我恐怖的联想,使我裹足不前。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惧怕黑暗,一定是潜意识里还在思索白天的事,那些没有理由的怪事一件一件的发生,难道就没有过预兆吗?我退靠到坚硬没有生命的水泥墙上,关掉手电筒渐渐微弱的光亮,强迫自己回忆。
回忆是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有太多的断章。可我一定要回忆,因为未来隐藏在过去之中。
一切的恶梦都是从下岗开始的,与朱华吵架,甚至还打了她一耳光,虽然她也打还了我,而且事后我也道过歉,但心中却还是有了裂痕。说不清那是怎样的隔膜,仿佛金刚石般坚硬,并疯长不息。
就是从那时起,我渐入平庸的生活突然间全面下滑,到处碰壁,所有用人单位都对我说不,甚至不给个理由。我是一名有执照的会计师,居然找不到工作,沦落到在大街上与民工抢零点工的活,我不懂出了什么事,是我的问题还是社会的问题。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未上过大学,也从未考取过什么会计师证,再或者那些证件是我从贩子那买的假证,不然无人能解释得了一个注册会计师竟然找不到工作,要扛着毛刷给人刷家赚苦力钱。现在想起来,我忽然察觉出命运女神正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把我推向西陆公司。她想要干什么?再或者是我真的精神崩溃了,因为找不到工作,被生活的压力压垮,成了精神病人。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像我这样已习惯两点一线生活方式的人,骤然改变生活模式,多少总会有些不适应。但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决不是用幻觉就可以解释了的。可能还有别的线索,被我忽视了东西存在,散落在回忆里。
夜色漆黑,胡同口的梧桐树忽的哗哗做响,起风了。丝丝寒意扑面而来,刀削般刮过面颊。我噤若寒蝉的立在风里,等待着朱华的归来。
许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时,有一天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在荒山野岭。那天我兴奋异常,连自己都觉得反常,像在在表演给什么人看。我们找到间破败的庙,里面没有神像,窗棂都被卸了,可是却还立着庙旗,旗子是新的。伙伴们说这里有鬼,那鬼被庙旗镇住,不能动。据说是清朝的鬼,是他们的爷爷奶奶说的。他们越说越像真的,我却不信,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鬼这样的东西存在呢?我爬上庙旗,仰望着天,云是白的而且透亮像白色的丝绸迎着光,底色也湛蓝得仿佛一整块大玉盖在上面。我望了很久,眼睛都有些酸涩,然后我一伸就把飞虎图案的旗子扯了下来。低头看,他们还在争论谁的话更可信,已抬到老师了,再抬就该抬出毛主席他老人家了。我向他们大喊:“嗨!”顿时,他们都哑了般惊诧。我至今还记得他们跑散的样子,像是真的见了鬼。一群胆小鬼。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啊?当我下来时只有一个女同学没跑,她笑嘻嘻的模样让我感到陌生,因为她平常从不笑。她问我上面风大吗?我说没有风,在上面能看见树顶的叶子,是墨绿的,新叶子长出来像嫩绿色的兰花一样,这样的景象仿佛一片兰花的海洋。我不停的说,并不时比划着,她就一直浅浅的笑,目光迷离。我感到一种冲动,要永远让她微笑,每一天都有温柔的目光,和好闻的气味,因为她的微笑好看,很美,整个人就像是天堂里的花,让人情不自禁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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