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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娘子.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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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礼姝2]《二手娘子》
作者:凌玉
尝试
凌玉一本小说的起源,往往只是一个模糊的意念。然而,我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让那些意念具体。几年前,在还是学生的时候,阳光落在山城里,我坐在课桌上晃着脚,听着李老师解说戏曲里的纷乱情节。手里的笔在讲义上摘要着,有些颤抖,感到沉重也感到刺激。听着“卖油郎独占花魁”、“蒋三哥重会珍珠衫”等等久远前的故事,心里很是复杂,有一些久远的侄桔被解开了,当我试着用人性的角度去理解,而不是以礼教的规范去鄙夷,那些故事显得如此恍目惊心。
长久以来我们所听所学的都是忠孝仁义,都是道德礼教与规范,自然而然的,眼光与心灵也就以这作为评断的依据,以为那些逾越礼教的、不合规范的就全都罪该万死。经年累月,那些前人的文章就成为了如今的眼界。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的指责,后人因为旁观,所以苛责得怡然自得。然而,那些就是真相了吗?若是以人的心去看待那些故事,是不是就能宽容些,是不是就能够看到那些挣扎?更严厉的说来,众人的责难就是真实吗?“公道”真的自在人心吗?舆论通常不是真实的,但是很可悲的是,先说就先赢,容不得任何解释。当盖棺都不能论定,我们都无权去评断过往,只能试着理解。这并不容易,因为否定很简单,而理解就必须放下成见,有些人却终其一生是抱着成见生活,在那些故事里,成见所造成的悲剧是难以想象的。记得那句话吗?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之。道德也是如此。道德应是以人性为出发,而非枷锁,若是道德沦为迫害的借口,那么人也只是善耍手段,且衣冠楚楚的兽。在“违礼妹”之一的《大脚娘子》中,所提到的就是如此。众人所认为的不一定是对的,若是心能够澄净些,就该看见真相。莫喜儿的心态被旁人的眼光扭曲,直到进入魔堡后,才渐渐的看到“自己”。书里只是隐约的提到魔堡的起源十分坎坷,却没有写明。说实话,《大脚娘子》只是个引子,而读者宝宝们手中这本《二手娘子》则是要人药的。当然,药是苦的。我想写这样的“违礼妹”,那些被人指责为不知羞耻、罔顾道德的女人,其实有着最美丽的故事。很悲哀的发现,当男人定下严苛的条件,而对女人的可怕迫害通常会由其它的女人执行。人类是很擅长迫害同类的。瞥经,两年前在旅途中经过徽州的一处小村落,记得那个村落有一湾澄澈的溪流。休息的时候看见小山坡上的破旧牌坊,于是弯腰绑紧布鞋,薄外套则因为懊热而系在腰上,背着旅行背包往小山坡上走去,真正站在牌坊之前时已经气喘吁吁。陈旧的牌坊,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看不到原本歌颂贞节的句子,甚至连名字都不复见。暗灰色的牌坊,精美的雕刻斑驳了,昔日的风华冉褪,所留下的只剩如今的凭吊。据说,当地人对这个牌坊十分的崇敬,毕竟那代表着封建时代里某种程度的“光荣”。大概就是因为那些崇敬,让这座牌坊躲过了二十年前那场毁坏文物的劫难。总是质疑,用鲜活的生命换取顽石一块,到底是光荣还是讽刺?这座牌坊或许该是一个封印,用所谓的道德礼教封印真实的人性。仔细的倾听,是不是听得见那些夜里辗转的叹息,那些洒豆的细碎声响?于是,我好想写水芙蓉的故事,一个弃绝形式、追求真实生命的女人,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主宰她的命运,即使那些恶毒的伤害逼得再近,她仍旧是坚强的。虽然众人的疯狂很难放过她,齐声高喊的景况一如中古世。焚烧女巫般,高举着道德的旗帜,那情景却丑恶得让人心寒。其实一整年想说的就是如此,众人现在所认定的,就一定是对的吗?在日文中看到“千年真实”这一词,如今看待以往,或是未来看待如今,若想看到真实。那么我想宽容是最不可欠缺的。别急着用道德去苛责,请用人性的角度去看待一切。当然,别烦恼水芙蓉的往后,凌玉不是先为了《大脚娘子》,跟各位读者宝宝说了,魔堡纵然受人非议,但是仍旧坚立不毁,日久见人心,他们是幸福快乐的啦。决定先写《大脚娘子》是朋友的建议,一来怕如此的题材骇着了读者宝宝,二来也是让大伙儿习惯凌玉的古代小说。前不久跟欣妤通电话,她活泼的声音听来依旧让人愉快,当但她用甜美的声音询问仇茴茴的故事何时要写时,凌玉开始流冷汗了,只敢支支吾吾的打混了事。呜,原谅我啊,“违礼妹”大概就写到这里,至于仇茴茴的故事,请等待我再想出什么适合她的题材。在这本之后,想重新回到现代小说世界去,写一个长一些的新系列。九八年大抵就是如此了,跟《倾城之恋》缠斗半年,好在虽然难产倒也顺利写出,小小的还了拖欠许久的书债;认识很多新朋友;跑了不少地方;试了不少有趣的题材,而读者宝宝们也很支持,凌玉觉得很满足了。书书写在十二月,预祝读者宝宝们,以及我所有的朋友,在九九年能够一切顺利。
第一章
初夏的花絮飞舞在汴河畔,澄澈的水湾处有着茂盛的荷花,今夏的荷花开放得格外鲜奶,翠绿色的荷叶宛如绿色的绸子,布满了河面,各色荷花点缀其间,随风轻轻摇曳,带着香气的熏风直往京城飘去。
汴河蜿蜒出京城后,两岸都是青翠绵延的绿地,走到水湾处,可以看见荷花之间的采莲女,乘坐小船,青春的容貌带着笑,映在水面上与荷花互比娇艳。圆润莹白的手臂采撷着莲蓬,连翻飞的衣袂都带着荷花的香气,银铃般的欢声笑语隔着几尺高的荷茎,在水面上回荡着。
阳光变得暖了,采莲女的笑声褪了,小船也缓缓的驶离水湾处。河岸上绵密的青翠草地,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琅琅念着西席所教的句子,手里折着荷花戏耍着。两个女娃儿都只有十岁左右,身上穿的绸缎都编着最细致的图案,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儿。两个女娃儿都是美人胚子,白玉般的肌肤,弯弯的眉儿,黑如点漆的眸子,衬着温润的唇儿,看来格外惹人怜爱。较小的那个穿著一身淡蓝丝绸,衣衫上绣着折枝的淡色芙蓉花,躺在草地上不肯起来,折了一朵月牙白的荷花遮着脸,一张小脸蛋完全让荷花遮住了。“芙蓉,你还没把书背完。”
水茶蘼无可奈何的说道,看着躺在草地上耍赖,眼看就要昏睡的妹妹。
遮在面容上的荷花移开了,水芙蓉对着姊姊眨动眼胖,灵巧的生起身来。“为什么要背这个?躺着偷懒一下多好,反正夫子也不知道我们背了没有。爹爹采货回府了,只消爹爹一个眼色,他就缩头缩脑害怕得像是耗子。”她偷笑着,把怀里的“论语”拋得老远。才满十岁,她只爱玩耍,不变读书,不像姊姊那般典雅温柔,更不像姊姊那般知书达理。“不学论语,不知应对。”水茶蘼沉静的说道,将“论语”
捡了回来。举手投足的婉约模样,任谁人看到都会喜爱。“大不了我不说话了。”芙蓉有些赌气的回答。她伸手去摘邻近河岸的莲蓬,办开莲蓬,用裙摆兜住莲子,再用银钗把苦涩的莲心挑去,把清甜可口的莲子放进口里嚼着。“芙蓉,是你说到外面来游赏荷花,你能够一边把夫子交代的几页书背完的,你这回若是食言,下回要想再出来可是难上加难。”茶蘼淡淡的笑着,轻拍去书册上的草渍。芙蓉的眉儿皱起,终于不情愿的走回姊姊身边,口里嚼着莲子,慢慢的翻动书册。
“人家背书就是了。”她乖乖的说道,把脸儿埋进书页里。水家是这几年才搬来京城的,家中几代居住在四川,做着绣品的生意。蜀绣的精美从汉代就名扬四海,水家世代跟丝绸绣品脱不了关系,在全国有好几间绣品铺子。前几年芙蓉的爹爹为了扩展生意,遂举家迁到汴京,几年的经营下来,成了京城内最有名气的绣户商贾。虽然不是高官名门,但仍是商贾豪门,对于两个掌上明珠可是宠爱有加,身边总是有数个仆人绕着、护着。芙蓉是求了好久,夫子看在茶蘼的面子上,才允许姊妹两人到汗河畔赏荷。茶蘼支开了随行的仆人,知道芙蓉年纪尚小,仍脱不了爱玩的性子。背了几买书,她又不安分了,挣脱了绣鞋,把小巧的足浸入冰凉的水里。“姊,来玩水吧,水好凉呢。”她笑着招手。“书背完了?”茶蘼问道,挑起秀眉望定妹妹。“唔,还差一点。”回答的声音十分细小,似乎有点心虚。芙蓉更用力的踢着水玩,顺手把一旁的书册拿起,大声的念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懒得背书,想来多念个几遍大概就能记起来。茶蘼似笑非笑,低头正要再看向手中的书册时,一个高大的黑影陡然从一旁的草堆中窜出,她条地一惊,直觉的奔向芙蓉,紧抱着妹妹返到一旁,警戒的望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啊,我的书。”芙蓉低喊着,身子因为被姊姊拉扯,胸前的银锁儿勾着了书的装订线,几经拉扯下,书页整个散落,带着墨香的纸随风飘扬。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看来落魄而可怕,衣衫槛楼而且全身是伤,伤口都冉冉冒着鲜血,看来悚目惊心。他睁着通红的眼,锐利如刀的眼眸里有着深深的哀伤与疲倦,只是匆匆的扫过瑟缩在一旁的姊妹,就笔直的踏进荷花池中。高大的身躯压坏了不少荷叶与荷花,他在污泥中举步,狂乱的寻找着,全身又是鲜血又是污泥,看来好不吓人。鲜血在泥淖上蜿蜒,像是一封饱含控诉、却又无人能解读的血书。芙蓉有些不安的睁大眼儿,视线接触到那人身上冒血的伤口,她小心翼翼的低问:“姊,那人好可怕,一身都是血,他不疼吗?怎么不用包扎?”通常不小心碰伤流血,她就会疼上老半天了,怎么这人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竟还在水里胡乱摸索。“他掉了东西在水里吗?”男人摸索到荷花茂盛的水湾之外,几尺高的荷花被他踩断不少,眼前的视野变得宽广了,姊妹两人好奇的从岸上站起身来,直盯着浑身是血的男人瞧。水湾之外是汴河的湍流,夏季的河水清可见底。男人仔细的寻找后,黑眸蓦地一瞇,五官痛苦的扭曲,之后窜人水中。“姊,那人潜下去了。”芙蓉喊道,奔到岸边想看仔细些。“芙蓉,回来。”她隐约的觉得不对劲,用手臂环抱自己,夏季的风为何在此刻竟然有些阴冷?她感到深深的不安。芙蓉没将姊姊的警告听进去,站在岸边不肯退后。她瞪大眼睛在水面上寻找着,要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找到了遗失的物品,如此专注的寻找,那东西想必十分重要。就在水湾边缘,男人突然冒出水面,怀中多了一个奇异的东西。仔细一看,那是用细竹子所编织成的箕子,不同一般的是,那竹篓子中竟然还装着一个女人。芙蓉被骇着,双腿一软的坐在地上,连转身逃开的力气都没有。茶蘼的手颤抖的捂着口,视线离不开竹篓子里的女人。男人的十指奋力将竹篓子拉开,锐利的竹子割伤了他的双手,鲜血溅入水中,被汴河的水给稀释吞没,他毫不在乎,执意毁坏竹篓子。万分轻柔的,像是怕惊扰到双眼紧闭的女子。他的手颤抖的落在女子的面容上。女子的脸色苍白,彷佛整个人是用白玉雕出的,没有半点生气。毫无预警的,男人紧紧的拥抱着怀里的尸首,之后仰起头对着无限的苍天发出最悲愤的喊叫。那叫声如此凄厉,听得人的心忍不住紧紧的纠结,犹如野兽失去心爱伴侣后痛不欲生的悲伤。芙蓉被吓着,只觉得全身发冷。激烈的喊叫回荡在河岸,一时之间像是万物都被那声咆哮所震撼。男人停下喊叫,将脸埋在女子的颈间,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一张掉落的书页飘荡到他眼前,他扭唇一笑。
早听过卫家的两个媳妇儿都是天仙般的美人,但是跟随着美人儿的,还有群众的纷纷流言。杨月季的手迅速伸来,将芙蓉脸上的白麻拉下,阻隔堂内来客的眼光。月季的动作过大,弄疼了她,也扯乱了白麻下的发,款款香云散落在肩上。芙蓉喃喃的道歉,慌乱的站起身来福了一福,摇晃的端着茶盘转身从偏厅离开灵堂。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卫廷义与婆婆眼里的神色让她恐惧,而月季的表情像是在指责她竟在众人眼前露出面容。她端着茶盘往后走去,穿过无人的回廊,圭在空荡荡的卫府中。离开阴郁的灵堂,她才能够好好的呼吸,这一身的缟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众人打量的眼光像是细小的火花,不停撞击焚烧着她脆弱的神经。因漏长时间跪着,双脚早已酸痛不堪,她勉强走过几处院落,就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地上,手中的茶盘滚落,精致的白瓷杯摔得粉碎。她愣愣的坐在原地,就连碎瓷扎伤了手部不自觉。
她只是觉得冷,但是用尽力气,用双手环抱自己,却也无法温暖起来。
满地的碎瓷像极了她的命运,脆弱到极点,只是一下撞击就可以让她粉碎。院落里有着人们走动的声音,那是捻香之后到院落内歇息的人。
假山与高大的树影则遮蔽了她的身影,没有人看到她就跌坐在一旁。
“看见没有?那娘儿们美得像是天仙。”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语调充满暧昧。“怎么没看见,我来卫府捻香,等着就是这一刻,旱听说卫家的二媳妇美艳不可方物,但是怎么地想不到,竟是如此的人间绝色。”折扇刷地一声被打开,轻轻摇动着,状似文质彬彬,实际上却是百般下流。“原来方兄甫来捻香,是别有居心的。”又是另一个声音,同样有着心照不宣的语调。芙蓉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破碎的白瓷,没有勇气回头去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这些人在灵堂前恭敬有礼,一副哀伤的模样,怎么料想得到,转眼竟又是另一种嘴脸。淫秽的谈论,一字一句都像是细针般,扎进她的心,让她难受得无法自持。“陈兄,你也别提我了,这些来捻香的,我看十之八九都是有着同样的目的。
传说这里的男丁都活不过三十,那个长子虽然活过了三十,但是却成为废人,可惜了他那妻子也是个美人儿呢!如今却成了活寡妇。”
他沉静的说道,简单的几个字就有着无限权威。“仇烈,你这粗人,你要捏死方兄了!”一个人鼓起勇气说道,却不敢上前。“死了也好,你们刚qi書網-奇书好再到他家里去捻香议论。”他讽刺的说道,轻率的松开手,冷眼看着男人委顿在地上猛咳。“该死的粗人。”众人被仇烈说得脸上燥红,只敢低骂着。他冷然的微笑,锐利的黑眸扫过眼前这些京城里的官家子弟。虽然同样受命于朝廷,但是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又是个武将,众人碍于他战功彪炳,所以表面上给他几分敬重,其实心里莫不咒骂、鄙夷他。“我是个粗人没错,但是却从不会在丧家胡言乱语,想来这种在背后议论未亡人,恭不知耻的行径应是你们这些读书人高尚的举止之一?”他不留情的说道,黑如子夜的眸子里有着不以为然。“谁胡言乱语来着?”有人还想狡辩。“在丧家毁坏妇人的名声,这不叫胡言乱语?”他挑起浓眉。眼看自己理亏,为首的那个啐道:“不要以为打赢了几场战争,皇上破例封了官,成了定远将军就目中无人了。说穿了也只是个粗人,没有半点身分,连血都是浊的。”握着扇子的男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摸着颈项问的勒痕。他不屑的理理衣衫,甩袖领着众人离去。仇烈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卑微的出身注定了旁人对他的眼光,就算是位居将军,但是在以身分血统自豪的如今,他就像是一头闯进羊圈的狼,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早习惯了这种对待,却从来不以为意。现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以努力换取,而非家族的庇荫,他以此自豪。看着那群人逐渐走远,他站在原地,目光缓慢的落在假山的阴影处。“还不出来吗?”低沉的男声,在静谧的秋夜里显得突兀。芙蓉略略一惊,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双手直觉的去撑住地面,却压着了地上细碎的破瓷。突然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惊呼,狼狼的摔跌在一旁。还来不及站起身来,她所跌坐的地方已经被阴影所笼罩,她仰起头来,看进那双深遂的黑眸,在其中看到些许的诧异。“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她急促的说着,只觉得气血在胸间翻涌,双颊奇异的感到烫热。芙蓉急着想要离开,就算是已经出嫁,但是她如今的身分是寡妇,万万不能与陌生男人相处。
她笨拙的挣扎,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手中细小的伤口正流着血,鲜血染在白绫上,像是点点鲜艳的细绣花纹。“等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浓眉蹙起。他早先就注意到有人藏身在假山背后,但是没有料到竟然就是那些人口中谈论的对象,他的眼眸略微黯淡,知道那些话有多伤人。她没有响应他的呼唤,提着裙摆急着想逃开,但是没走几步,臂膀就被一只坚定的大手握住,她的行动全然被限制,无法移动分毫。她惊骇的回头,看着他紧握自己的手,震惊得有些发抖。
第二章
“婆婆,那只是个意外,只是一项巧合,绝不会再发生了。”芙蓉奋力解释着,心中隐约的知道,若是不能说服婆婆,将会发生最可怕的事情。心中更加冰冷了,她想起在梦境里,婆婆脸上带着笑容,把冰冷的白雪铲在她的身上,企图掩埋她。“我不能相信你,有一就有二,要是天生淫贱,那么就一辈子都改不了那下流性儿。”李氏摇摇头,声音格外的轻柔。芙蓉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从来高贵的婆婆竟会说出那些字句。她没有犯错,她只是由得那人替她包扎,又不巧昏厥,为何婆婆要如此的苛责?“您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的,嫁造卫府这七年,我没有犯错。”那些三从四德、七出之条,或是妇德妇诫,她如履薄冰般的遵守。即使长达三年不曾见到丈夫,她仍旧毫无怨言。芙蓉狂乱的想要解释,却隐约的知道一切已经无力回天,她多年来的谨言慎行,弥补不了一次的意外,更挽回不了李民可怕的决心。施虐的手变得轻缓,李氏的表情蓦然一变,甚至带着些许微笑。“芙蓉,我知道你乖,那么就要听话,你知道卫府一向诗礼传家,容不得任何淫行秽闻。你还年轻,我是怕你守不住,做出什么胡涂事来,对街府、对殒星都是一种伤害,不如就现在了断了,留了个好名声,也好庇荫卫府,将来殒星长大成人了,也会因为有你这么一个守节贞烈的母亲感到荣耀。”芙蓉的脸色苍白如雪,有半晌的时间她只能紧盯着婆婆的脸,无法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不。”她喘息着,不可置信的摇头。
李氏愉快的说着,几乎是怜爱的抚摸芙蓉的脸庞。芙蓉看着李氏站起身来,优雅的从衣袖里拿出药包,放进酒杯里摇散,然后从容的拿出三尺白绫。“这是我跟卫廷义讨论过的,他也赞成我的决定,这么做对卫家最好不过了。外界那些人会为你歌功颂德,他们会迫不及待的传诵你守节的事迹,而我可以原谅你先前昏厥在那男人怀里的事情,甚至可以不将这件事告诉殒星,那孩子聪明得很,说不定可以光耀卫家。”李氏一相情愿的说着,编织着美好的未来。巨大的恐惧揪住芙蓉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这是多么可怕的提议,而婆婆竟然可以若无其事的提出,就为了要得到一座牌坊,一些朝廷对卫家的关注眼光,他们竟然要她死!芙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存活的方法。其实就连水家都已经没落,在爹爹死去后,众多亲族把水家的财产瓜分一空,她唯一的后盾只剩下身为御史夫人的姊姊水茶蘼。相信李民是早早就打算要置她于死地,若不是碍于茶蘼的关心,芙蓉大概早在克谨死去的那一夜就被逼着殉夫。“今晚是最好的时机,灵堂里那么多人,众多达官贵人要是亲眼目睹这一切,会有多么震撼。”李氏的脸上带着笑容,缓步走出门外。她没有想到芙蓉会有逃走的念头,这个媳妇儿在卫府七年,从来都是乖顺柔弱的。况且,这一切都是芙蓉的命,女人怎么能够违背命运?芙蓉紧缩在墙角,瞪视着桌上的毒酒及白绫。
婆婆是要她挑选,服毒自尽或是悬梁。她的心像是一吋吋的死去,冰冷从心中蔓延,缓慢的鲸吞蚕食她所有意志。毒酒在杯中荡漾,而白绫蜿蜓在桌上,它们在期待着她的死亡。然后,在她死后,他们会庆贺着,用一座牌坊宣扬她的乖顺。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必须为了一个连面貌都不复记忆的人丧命。当她死去时,灵堂上的那些人会赞叹着她的知书达理与固守礼教,他们不会想到她有多么不愿,有多么的痛苦。众人的期待,其实是一种可怕的逼迫。芙蓉缓慢的站起身来,像一缕幽魂般,摇晃着走到桌前,颤抖的手握住那杯酒“娘,你不要紧吧?”殒星打开雕花门,沉静的五官难得流露出担忧的情绪。他身上的麻衣已经褪了下来,年幼的身躯有着其它少年没有的坚强气质。
“殒星?”芙蓉眨眨眼,如梦初醒般诧异的看着儿子。“你怎么离开灵堂了?族里的人不是千交代万叮咛,身为独子的你,一定要在灵堂前守孝。”她颤抖的手握住酒杯。酒是烫过的,熨烫得连酒杯都暖和,她却怎么也不能了解,为什么即使握着温热的茶杯,双手暖了,她的胸臆却仍旧感到冰寒彻骨?“伯母说你昏过去了,而奶奶要我来看你。”
殒星解释道,有些担忧的看着母亲。芙蓉震惊的看着儿子,像是被烫着般拋下酒杯。要是她刚刚就被婆婆逼着自尽了,殒星进来时所看到的,会是如何恐怖的景况?那些人料准了一切,想要让殒星亲眼看见她死去的模样?难道他们不晓得,这对一个孩子将是最残忍的事情?
她颤抖的软倒在地上,无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铁石心肠的人,为了让卫府得到所谓的贞烈名声,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娘,你受伤了?”殒星连忙扶住她,低头看见她的手上缠着一块绢布,他担忧的问道。“破碎瓷刺着,只是小伤。”她勉强挤出笑容解释,想要解下绢布,却在碰触到绢布时略略迟疑了。柔软的绢布细心的包扎住伤口,虽然陈旧,但看来十分洁净,她轻缓的摸索到绢布上的结,有些困难的解开。在低下头时,她闻嗅到绢布上陌生的味道,心中轻微的震动。
猜测着他是如何照料昏厥的她,芙蓉霎时间羞得面红耳赤。他果然是不懂礼教的,否则不会如此莽撞的触碰她,其实在卫道人士的眼中看来,他与她说话就已是万万不该了。那些人以言语羞辱她时,他挺身而出惩治轻薄的人,但是在他们口口声声咒骂他是粗人时,他却没有分毫的愤怒,薄唇上始终挑着嘲讽的笑,似乎毫不在意。她还记得,那些人唤他仇烈。更记得,他轻柔的低语着。让我照顾你,我不会伤害你的。发现自己的心思竟然全绕着仇烈打转时,芙蓉用力的一咬下唇,强迫那些纷乱的回忆全都退出脑海。她怎么能够那么不知羞耻?
才见过他一面,就无法忘怀。他深邃的眼、深刻的五官、以及温暖的怀抱,她全都不应该记忆。“娘,你还好吗?”看着母亲的脸色阴晴不定,殒星有些担忧。纵然天性勇敢倔强,但终究也只是个孩子,他依恋着母亲,有时候好痛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才能够保护母亲。
“我没事。”芙蓉保证的说道,紧紧的拥抱儿子。这是她的儿子,那些人无权夺走这一切,更无权拿她的性命去换取一座牌坊。她再也不能够软弱,必须为自己的命运以及未来抗争,否则就只有乖乖束手就擒,被逼着走上自尽的路。一簇微小的火苗在胸间燃烧,芙蓉的双拳握紧,她逐渐冷静下来,手却无意识的轻按着另一边手腕上的绢布。
领头的丫鬒将手中的红纱绣灯吹熄,在等待的陈总管面前褔了一褔。
“我们是奉御史夫人之命,特地给定远将军送新娘来的。”绿萦貌似冷静的说道,其实心中紧张万分。她原本是御史夫人最宠爱的贴身丫鬟,聪明而伶俐,夫人是看重她,才放心把如此艰难的任务交代给她。
御史夫人会急着把这女人嫁进他府里,或许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为了躲避流言,就轻率的挑捡了他这个出身低下的武将。想到流言与丑闻,他的脑海里浮现一张清丽的面容,眼里盈着些许清泪,但是看得仔细些,除了柔弱之外还带着一丝坚韧。那张倾城娇靥的主人,身边缠绕着众多的流言耳语,众人传说着,说她从卫府中逃出,是与情郎私奔,他们言之凿凿,说她趁着丈夫病重,就与情人私通,甚至还传说着她用计毒死了丈夫。京城里的众人谣传着水芙蓉的种种不堪,而仇烈却从第一次看到她后,就难以忘怀。怎么都无法想象清丽如她会与那些秽行扯上任何关系,还记得在花园里,当她听见那些官宦子弟的胡言乱语时,眼眸中的愤怒与悲哀。仇烈更记得,当他替芙蓉包扎时,她的颤抖以及不知所措,那一切反应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确不能适应与男人的接触。一个与男人接触谈话就如处子般手足无措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如传言般淫乱不知耻?然而水芙蓉失踪已经一个月,传言因为尚未证实,变得愈来愈荒谬。他厌烦了那些无稽的传说,在最不可告人的私心里,他只关心她现在的下落。他对自己皱眉,仰头饮尽浓烈的酒,想用酒精麻痹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思念。他是不该多想的,水芙蓉是个寡妇,而他也在今晚成亲,两人之间的阻碍犹如千山万水的险阻,怎么都难以跨越。迈出步伐,他沉稳的来到床畔,锐利的黑眸比平时更加深邃,只有他自己清楚已经喝了过量的酒。他舍弃桌上用来挑开头巾的秤杆,手伸向红绸,轻率的扯下,瞇起眼睛看着那张因为突然暴露在烛光下而有些惊慌的美丽容颜。仇烈借着烛光端详惊慌的新娘,因为喝了酒而看得不太真切。他有几分诧异也有几分自嘲,或许是因为思念得过于深切,眼前的新娘,容貌看来竟与水芙蓉有几分神似。他低下头去,微瞇着眼,许久之后锐利的鹰眸中酒意尽褪,他的手迅速的捏住新娘的下颚,强迫她仰起头来接受他的审视。
几乎在转眼之间他就已经清醒,血液里的酒精被激动的情绪蒸发。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容貌与水芙蓉相似,她根本就是芙蓉本人。感觉手下的她正在颤抖着,翦水双眸虽然恐惧,但仍旧迎视着他,丝毫不退缩,温润的唇轻颤着,像是带着露水的花瓣,诱引着人一掬芳泽。那张面容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如此的清丽,让人一见就终生难忘。“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他徐缓的说道,低沉的嗓音平滑如丝。却隐含着危险,彷佛山雨欲来。芙蓉喘息着,无论怎么摇头,下颚也离不开他的掌握。他用的力气恰到好处,让她无法挣脱,却也没有弄疼她。
“你总要先放开我才行。”她小声的回答,连声音都不争气的颤抖。
在头巾被掀开,他高大的身躯映入眼中时,芙蓉开始怀疑先前的决定是否正确。眼前的他看来如此危险,给予她巨大的压迫,让她不由自主的发抖,必须拚命的强忍着,才能不懦弱的落荒而逃。但是一切已经迫在眉睫,她也再度披上嫁衣与他成亲,她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非常缓慢的,仇烈松开手,好整以暇的直起身子,双臂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现在你可以好好解释,为什么失踪长达一个月,让整个京城的人遍寻不着的卫夫人,会以新娘的身分出现在我的府宅里?”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芙蓉,看见她的手紧张的握着嫁衣。“我不是私奔,我是逃出卫府的。”即是居住在茶蘼安排的隐密地点,那些不堪的流言还是传进她耳中。她有些慌乱,不知他听了多少,更不知他信了多少。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与看法,甚至对她的污蔑,但是她始终担忧着仇烈对她的看法。他是会听信那一切荒谬的言论,还是如在花园时一般,为她仗义执言?芙蓉仰起头,强迫自己迎视那双锐利的黑眸,克制着惊惶失措的颤抖。他的身躯看来如此高大,像是占满了她所有的视线,与他共处一室,让她紧张得几乎昏厥,这是他的地盘,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与他有关,甚至连她的呼吸间,都能闻到他的气息。“你是在我们初见后的那个夜晚就从卫府失踪,卫家人四处查访,甚至还悬赏要找出你。”仇烈淡淡的说道,仍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他没有说出,自从她失踩之后,他也动用关系不着痕迹的寻找着她,担忧她的安危。“是的,嫂嫂瞧见我昏倒在你怀中,卫府将这件事情当成天大的秽行,他们担心我再犯,所以逼着我殉节,要我自尽以换取卫府一门节妇的美名,让朝廷替卫府盖座贞节牌坊。”芙蓉解释着,看见他五官深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更加慌张了。她的生死全操控在他的反应上。他能不能接纳她?“荒谬。”他简单的下结论,嘴角勾起些微嘲弄的冷笑,讽刺着那些所谓道德纲纪。那些对节妇的歌颂,往往建筑在最不人道的逼迫下,他早就听说不少世族的寡妇被逼着自尽,以换取贞节牌坊。“这件荒谬的事情已经逼死不少人了,我不能忍受这一切,所以冒险逃了出来。现在我的行为替卫家带来莫大的丑闻,为了清理门户,他们更急着要逼我死。”她鼓起勇气走下床沿,透过凤冠的璎珞看着他威严的容貌,心中忐忑不安。“原谅我,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由此下策。”她颤抖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臂上,恳求的望着他。“你跟御史夫人串通好,暗地里安排妥当,她用身分以及人情逼迫我,避开众人的眼光,在连我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你嫁进仇家府宅。”他的语气里有着指责,清晰的描述一切。芙蓉像是被针刺着般,忍不住瑟缩。“我别无选择,若不这么做,我只有死路一条。”她咬紧下唇,不肯移开视线。
她不能够退缩,早已经无路可退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仇烈瞇起眼,之后缓慢的低下头来,非常缓慢的靠近芙蓉的脸庞。她略微一惊,直觉的想要退后,但是他黝黑坚实的男性手掌快速的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牢牢的因在身边,她被拉着跌进他怀里,那一瞬间两人的身躯全然相贴,她的手抵住他宽阔的胸膛,那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熨烫了她冰凉的手。烛火摇曳着,一如她忐忑不安的心。
第三章
有好半晌的时间,两人只是无言的相望着,各自想起了花园里初见的那一日。芙蓉几乎难以呼吸了,她能够感觉到他靠得那么近,在最私密的梦境里,她在梦中回忆着他的面容,以及替她包扎时,深邃黑眸里流露的些许温柔。就是那些温柔,让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见浮木般,捉住他不愿意放手,当他是可怕险境中的最后一线生机。“为什么选择我?”他沉声问道,感受她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还带着些许似曾相识的馨香。这是她的气息,淡雅而温和,就像是她给予人的感觉,在柔弱中还带着一丝坚韧,不甘愿受到旁人摆布,更不愿意认输。
“你跟他们不同。”芙蓉轻颤着,因为透过衣衫感受到他的心跳而羞红了脸。除了丈夫之外,她不曾与男人有过任何接触,而与文弱多病的丈夫相较,仇烈是截然不同的典型。他刚强而高大,任何力量都不能动摇他,全然的男性化。在斯文当道的如今,他的粗犷气魄被那些文人嘲笑着,他们暗地里笑着这个战功彪炳的将军只是一个粗人,连血都是混浊的。但是在最危急的时刻里,当那些所谓知书达理、谨言慎行的人们都喧腾着要置她于死地时,她直觉的只能想到他。芙蓉用手环抱自己,企图得到些许温暖,视线仍旧与他交缠着。“我们初见那一日,你在花园里的所有所行,让我知道你与那些人不同。你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对我落井下石,你一定也听见那些飞短流长,他们像是疯了般寻找我,急着要捉拿我回去。”她的声音坚定,内心却充满了不确定。只是当初那短暂的一面,她能够相信自己的直觉吗?孤注一掷的后果,不是全有就是全无,而她是输不起的。“你就确定我不会把你送回卫府去?毕竟那一大笔赏金挺诱惑人的,再加上不少高官或是名人都迫不及待的加入指责你的行列,我要是把你交出去,对我的官途将有不小的帮助。”他逼近她的脸庞,冷笑的低语着,诉说那些最可怕的行动。芙蓉的脸色变得苍白,却还是强做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的眼光如果真的错得那么离谙,那么活着也毫无意义了。”她平静的闭上眼睛,模样像是无辜的羔羊,等待着致命的屠刀挥下。他猛然松开她,不悦的瞇起眼睛。芙蓉远比他想象中聪明,轻易的听出他刚刚的话全是虚言恫喝,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如此简单就被她看穿,他在敬佩之外也有几分不悦。“你果然聪明,我的一切反应鄱在你的计算之内,不是吗?”他扭唇一笑,笑容冷然而让人战栗。“你没有料到一点。你欺骗了我,而我不接受任何欺骗。”他随手扯下身上新郎官的礼袍,迈开步伐转身离去。他并非愤怒芙蓉是已婚之身,而是愤怒她口口声声说相信他的为人,却又还要用计欺骗他,用假名才嫁进仇府。她让他担忧了如此之久,在他为她不安时,她却计画盘算要设计他。“不!你不能走。”芙蓉匆忙从地上爬起身来,狼狈的喊着。她必须撑到天亮,撑到茶蘼来到仇家府宅。临上花轿前,茶蘼就千交代万叮嘱,要她不论用尽任何办法,一定要在新婚夜把仇烈留在房里,不能让他走出新房半步。仇烈回首睨了她一眼,无动于衷的打开黑檀门,高大的身躯眼看就要踏出门外。芙蓉别无选择,伸手入衣袖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纤细的手从来没有握过兵器,此刻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刀子。闪动的银光让仇烈机警的回头,他冷然的看着她手上的匕首。看她握着匕首的模样,不像是能够伤害任何人,反倒像是会伤到自己。“你想用那把刀子阻止一个武将?”他讽刺的笑着,诧异她如此小觑他。她摇摇头,华丽的凤冠摔落地面,珍珠四处飞散,黑亮如缎长发披散肩上,衬着她白皙而清丽的容貌,让她看来格外脆弱而惹人心怜。“我知道这把刀子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不能让你走出房门。”她的手腕反转,锐利的刀子危险的接近她纤细的颈项。绿萦偷偷跟她说,要是仇烈还是坚持要走出新房,那就在最快的时间内褪尽衣衫,相信仇烈要是看见她的身子,大概就动弹不得了。绿萦还塞给她这把匕首,说嫁衣难以自行褪尽,情况紧急时,干脆拿这把匕首从领口一刀割裂锦袍。伶俐的绿萦投有料到,芙蓉一辈子没拿过匕首,用刀根本不知轻重。当芙蓉将匕首转向颈项时,仇烈的眼眸转瞬一闱,他直觉以为芙蓉因为他的拒绝而打算自尽。他原本站在门边,却在转眼间以诡异的速度来到她身边,连忙想要打掉她手中锋利的匕首。但是她用力过度,他的救援只是减弱了她下刀的劲道,锋利的匕首不但划破了嫁衣,甚至还划伤了她锁骨附近的肌肤,鲜血汹涌而出。嫁衣破碎滑落,而鲜血浸湿了她的白绸亵衣,她没有预期会遭来疼痛,在看见鲜血时眼前昏黑,软弱的倒下。原本以为会跌落地面,没想到却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她吃力的呼吸着,闻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挣扎着睁开眼睛。仇烈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她因为失血而有些茫然,不太能够确定眼前这个面露惊慌的男人是不是仇烈。
茶蘼淡笑着,看出仇家堡内有不少人眼光态度有几分异状,猜想芙蓉的身分大概已经泄漏。陈总管咬着牙,不知该如何回话,冷不防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回头一望来者何人,认清对方是谁后,忍不住放心的笑开了。“沈先生,您来我就放心了。”陈总管低声说道,转身逃离大厅。沈故宇轻笑几声,缓步走入大厅。他是仇烈的多年好友,伴随仇烈打过无数的战争,高大却斯文的他不像是武将,倒有几分文人的气质,熟读兵法战略,一向足智多谋。“御史夫人真是好兴致,天刚亮就来到仇家堡,是急着把新娘领回去吗?”沈故宇微笑着,优雅的坐在酸枝椅上,只是斜睨着茶蘼,也不请她坐下。“都拜堂成亲,也过了洞房花烛夜了,新娘成了不折不扣的仇夫人,我怎么能够带走她?今日前来,只是来看看新婚夫妇是否一切安好。”荼蘼接过绿萦递来的瓷杯,低头轻啜着香茗。“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新娘情愿新房里见了血,也不愿意让仇烈踏出一步。”沈故宇紧盯着茶蘼的表情。她因为惊吓而松手,手中的瓷杯摔落,破碎成千万片,美丽的面容转瞬变得苍白。“见血?芙蓉她怎么了?”她连身分都不顾了,扯住沈故宇的衣袖。沈故宇紧盯着她半晌,有些诧异她突然激动的情绪,声音不自觉的放软,彷佛在安抚。“她没事,只是在阻止仇烈出房时受了点小伤。”他们认识许久,但是他从不曾见过她如此的柙色。
茶蘼因为身为御史夫人,聪慧而手段高明,京城中不少高官都清楚,年岁已高的御史长年沉迷女色,一些政令都是靠年轻貌美的夫人在暗中运筹帷幄。男人纵然对茶蘼的女子身分不以为然,但是莫不对她的一些高妙计谋而甘拜下风。沈故宇是仇烈的军师,打从第一次见到茶蘼,两人就唇枪舌剑不曾断过。而此刻奇异的气氛,倒是两人之间的头一遭。他静默的看着眼前这个惊惶失措的女子,诧异的发现,其实茶蘼十分的年轻。仇烈走入大厅,沉稳的步履触地无声,像是森林里的野兽,危险而致命。他怀里抱着用锦被包裹的芙蓉,在行走间也是小心翼翼的,紧紧将她护卫在胸前。“芙蓉!”茶薕轻叫着,看着芙蓉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雪。芙蓉的眼睑轻轻颤动,像是听见了姊姊的呼唤,挣扎着睁开眼睛。因为失血而虚弱,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的。”她轻声说道,抬头看见仇烈正紧盯着她。“怎么会弄成这样?我不是只要你留住仇烈吗?”茶蘼询问着,看向面无表情的仇烈。她有些不安,难道她看错人了,仇烈是那种会伤害女人的小人?“是你伤了她?”她逼问着。仇烈只是挑眉,没有开口,坐回大厅的主位上。芙蓉挣扎着要下地,而他却不允许,手上微微用动就制止了她的蠢动。“让我下来。”她因漏失血而苍白的脸庞,在挣扎后有了几分血色,犹如带着淡淡微红的芙蓉花。“你受伤了。”他淡淡的回答,不容许她离开怀抱。芙蓉咬着唇,不知他为何那么固执,她受的伤并不重,只是因为失血而虚弱,他却当她是重伤垂危的病患。
没有办法,她的手重新回到他的衣襟上,轻轻的捉握着好平衡身子。
“姊姊,是我不小心伤着自己,不关他的事。”她解释着。“姊姊?
对了,你们都姓水,是绣坊水家的女儿。我早该想到你们是姊妹,在你介绍新娘入府时,就该想到你会要计谋把这位名满京城的卫夫人送进我们这儿。”沈故宇恍然大悟的击掌,似笑非笑的看着茶蘼。茶蘼原先惊慌的柙色收敛许多,转眼又镇定如常,她重新坐回酸枝木椅,敛眉啜饮着已经微凉的香茗。“芙蓉不是卫夫人了,我想所有人此后都该改口称呼她为仇大人,毕竟她昨晚巳经与仇将军拜堂成亲,经过洞房花烛夜,相信不会有任何人对她的新身分质疑。”门帘外传来几声惊喘,躲在门外偷听的奴仆忿忿不平的低骂着。仇烈冷然的看了一眼,奴仆吓得全缩回窗棂下。“这就是你们的计画?把我留在新房内一夜,然后要我俯首认罪?”他淡淡的问道,锐利的目光回到芙蓉的面容上。他厌恶所有的欺骗,而知道芙蓉与那些欺骗扯上关系时,他更加的不悦。“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不会否认吧?”茶蘼微笑着,握紧手中的团扇。她知道这些手段不怎么高明,但是为了芙蓉的生路,她是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仇烈的目光冷冽,一如万年不化的寒冰,瞪视着茶蘼。“御史夫人,请别逼我无礼,仇烈是不接受威胁的。”他轻描淡写的警告道,却带着最可怕的威胁。衣袖又感到轻微的扯动,他低下头看见芙蓉盈盈的双目。“别怪姊姊,她全是为了我。”芙蓉忍着锁骨处细微的疼痛,仰头看进那双黑眸里。“我没有其它的办法,纵然你的行为说明了你与那些人不同,我有把握你不会弃我不顾,但是没有把握你会不会嫌弃一个寡妇。”她诚实的说,双手因为紧张而握得更紧。“嫌弃与否,你是否该先问问我?毕竟要娶妻的人是我,会不会嫌弃的问题,跟我比较切身。你应该询问,而非耍弄计谋,让我不得不接纳。”他不留情的说道,语气里有几分责怪,抱着她的双手却仍是温柔的,像是怕伤着她。“耍计谋的人是我,不是芙蓉。”茶蘼也急着帮芙蓉脱罪,她的目光轮流在仇烈与妹妹之间打转。不知是不是因为期待而眼花,方才的瞬间,她似乎在仇烈的眼里看见些许的怜惜。茶蘼仗着丈夫的声名在官场闯荡,看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在面子以及色欲面前,男人们通常都是一个样儿,她知道身为武将的仇烈不同,他自制而诚实,但是至于有多么不同,她则看不真切。姊妹俩都在忐忑着,知道若是看错了仇烈,芙蓉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就如此相信我会留下你?”仇烈冷笑着,逼近怀中的娇靥。
芙蓉轻轻一挥手,制止了茶蘼。她深吸一口气,在感受到锁骨虚的疼痛时微微蹙眉。“请放我下来,你这样抱着我,我们无法谈话。”她坚定的要求,笔直的看进他的黑眸里。就算是被深锁在阴森的卫府里,她也曾经听说过他的传言,在那些高官口中,他被传说得犹如恶鬼般可怕,他们说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挥舞着巨大的刀剑,扫荡乱臣贼寇;他们还说,没有人敢看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但是当芙蓉此刻看进他的眼里时,她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她会惧怕的,反倒是京城里那些口里喊着仁义道德、眼里却充满杀意的男女。他静默的看了她半晌,久到芙蓉几乎要停止呼吸了,他才缓慢的松开怀抱,将包裹着锦被的她放置在酸枝木椅上。他退后几步,环抱着双臂俯视她。芙蓉轻喘着,用冰凉的空气平静过度激动的血脉,她转开视线,不再与那双过度锐利炽热的黑眸对望。她朝殒星招手,拥抱着儿子的身躯,心中更加坚定了先前的意念。她不能够认输,为了自己,也为了殒星,她还有一场漫长的战役要打,如今这一切仅仅是开端。“欺骗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她缓慢的说道,紧抱着殒星,纤细的手在儿子的背后发抖着,只有殒星知道她此刻的紧张。
他静默的看着她,一瞬也不瞬的,心中在疑惑,何时曾经见过如此勇敢的女人?从来女人看到他都是惊惶失措而恐惧的,贪权的烟花女虽然巧笑倩兮,却是带着企图接近他;而像是芙蓉这样高贵出身的女子,通常对他不屑一顾。那些女子,从前在看见他时,总用手绢掩饰着嘴角的冷笑,一双描着粉黛的眉目里尽是嘲弄,而如今他位高权重,那些女人就全然变了态度,诚惶诚恐的低着头,有着矫揉的温顺。而芙蓉的举止让他迷惑,她固执而勇敢,虽然恐惧却从不示弱,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儿,坚持要向狮子挑战。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竟然胆敢与既定的命运抗战,那娇小的身躯里究竟蕴藏着多少勇气?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去找寻其它男人的帮助?”他询问着,这个可能让他十分不悦,就像是感觉到某种酸涩的情绪在胸间发酵。他不曾感受过这种情绪,所以不知道那样的感受就是嫉妒。她叹息着,缓慢的从殒星的腰间绣袋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绢布,在众人的目光下展开。“从事件发生之后,姊姊要我想出个人选,我就只能想到你。”
她略略松开殒星,紧张的咬着唇。她的脸色嫣红着,感受到羞赧却不肯退缩。“别怪我不知耻的坦白,我没有矜持的权利。”qi書網-奇书她诚实的说道,知道他不容许欺骗,她已经犯过一坎,欺骗过他,如今不能一错再错。他信手取过那块绢布,认出是初见那一日他替她包扎用的绢布。
黑眸里锐利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些,他记得那日的一切,甚至还为她的安危担忧了好一阵子。其实心中是愿意留下她的,毕竟芙蓉如此的不同于他以往所见的女子,美丽勇敢的妯,是他心中最美好幻梦的化身。
纵然不悦于她的欺骗,但是在她的要求下,他无法坚持多久。殒星沉不住气了,愤怒的扑了过来,举脚踹向仇烈,但是身手根本就不是仇烈的对手,轻易的就被躲过。他嘶喊着,见不得有人欺负娘亲。“娘,我们别求他,现在就回京城去,我可以保护你的。”仇烈难得的流露几分笑意,薄唇往上微勾。“保护你娘?凭你这等身手,要是一回京城,你娘一定马上被拖回卫府。要保护她,不如在我这儿把拳脚练好。”
他脸上还是那抹似笑非笑的柙情。茶蘼的脸毫无理由的红了,她急忙甩开他的手。“放肆,无礼的人。”她愤怒的用团扇扑打他的手,转身快速的逃离,有些怕逃得慢了,会遗失什么她付不起的代价。
第四章
柔软洁白的雪花缓缓飘落,覆盖了一切。今年的冬天有些反常,自从第一场瑞雪之后,雪就不曾停过,鹅绒般的大雪纷飞着,连汴河上都给了厚厚一层冰,几个不怕冷的娃儿穿著棉袄在汴何上蹴鞠。一阵寒风吹人房中,芙蓉连忙站起身子将雕花窗棂关上,单薄的身子包裹在精致的绣衣下,仍是耐不住严寒的,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整个冬季她都留在仇家堡里,严寒的冬天里,她的房里也是冷的。仇烈容许她留在仇家堡内,两人却甚少见面。其实也因为今年冬季起边疆有零星的动乱,他受了皇命领军出征,整个冬季都不在仇家堡内,直到前些日子汴河的冰渐融了,他才回到仇家堡。这几个月是难熬的,天气尚未严寒时,茶蘼还偶尔会来看她,但是当大雪封了道路,她就变得孤单。怎么都想不透,这些年来她应该早就习惯了孤单,但是在仇家堡的冬季,那孤单的气氛让她更难受。仇烈不在堡内,仆人们对她的态度接近视而不见,她连找个说话的人都难。他们也为主人叫屈,总以为芙蓉是靠着欺骗手段才住进仇家堡的。既然仇烈也没有言明芙蓉的身分,奴仆们就只当她是个赶不走的客人,没人真的当她是仇夫人。
在严冬里,她房内的火炉竟是死寂的,整个房间冷得不象话。配给她的那个丫鬟总是偷懒,只是简单的每日换水,然后就不见人影,换上的水有时还是冷水呢。芙蓉倚靠在绣架旁,仔细挑捡绣线,设计图样,用未出嫁时所擅长的针黹遗忘孤单,彷佛准备用刺绣打发漫长的一生。
她想绣的是披风的彩面,而宽阔的缎子绣起来十分累人,她时常镇日就坐在绣架旁,不言不语的绣着,把整个冬季耗费在这件宽大的披风彩面上。严冬针冻,双手因为寒冷而不听使唤,她停下动作,将手放在口前呵着气,好让冻僵的手暖一些。“娘。”殒星奔进房裹,手中端着火盆儿,脸上都是煤灰。“你怎么又弄成这样?脏得像是没人管的孩子。”芙蓉失笑,拿起手绢轻拭殒星的脸庞。“这火盆儿哪来的?”
仇烈缓步走人主厢房,蹙眉看着年轻男人。“你们不要来凑热闹。”
他警告着,制止他们开口。“唉啊,无妄之灾呢,看来我们是被迁怒了。”年轻男人笑得十分开心,难得能看见仇烈失控的模样,让他觉得不虚此行。转过头去,他看向沈故宇。“你们出兵前,我不是请你们替我运些边疆的好酒回来,这事你办得如何?”动乱的只是小国,他不以为意,比较感兴趣的倒是那里盛产的葡萄美酒。“都给你准备好了,跟着一起运出来,就在楼下的马车里。”沈故宇坐了下来,先举杯敬了雨娘。“让掌柜久等,是我不对,先干为敬。”杜雨娘微笑着,却用手绢按住他的手。“酒是要喝,但是别急。与其喝我这儿的酒,还不如把楼下马车里的佳酿搬上来,让我们尝尝边塞的好酒。”
奴仆吆喝着,愤怒的看着马车内的人。仆人们奉命下来取酒,来到运送货物的马车旁,打开木门一看却见不着美酒的踪影,原本放着酒瓮的地方,蹲坐着许多孩子,看见有人来开门,紧张的一哄而散,不少仆人都被撞倒。“真不知死活,敢在仇将军的马车里找麻烦。”人高马大的仆人喊叫着,引来不少人的注目。他的手在马车里胤抓着,冷不防被一个孩子奋力一咬。“该死了,竟敢咬我。那些酒被你们藏到哪里去?看我不抓了你去报官。”他忿忿不平的说,举手又要往马车内抓去。背后伸来一只黝黑坚实的掌,制止了他的行动,仆人回头一看,原先的气焰全灭了,讷讷的喊道:“仇将军,我只是想要抓贼。”
她因为此刻的衣衫褴褛而羞赧,数个月不见,她竟然以如此狼狈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没有匀妆打扮,更没有钿翠盘发。他那么专注的看着她,是因为她哪里不对吗?“娘是被我硬拉着出来的,你不许怪她。”
殒星护在芙蓉身前,将仇烈错愕的表情误以为是责怪。“我没有说要怪她。”仇烈简单的说道,走上前去扶住芙蓉,在接触的瞬间感受到她的轻颤。他诧异于她冰凉的肌肤,更诧异于她比三个月前更加细瘦的手腕。不由分说的,他牵着她的手腕往彩楼上走去。殒星万分不甘愿,但是还是跟着走上彩楼。彩楼里热闹华丽的景况让他看傻了眼,就连从前在卫府里,都不曾见过那么多的奇珍艺品。主厢房里的三个人,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容,直盯着芙蓉瞧。“仇烈,你不是下去拿酒吗?怎么反倒牵上来这么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年轻男人带着兴趣问道,摇着折扇靠近。仇烈瞪了对方一眼,把芙蓉连人带椅的端到另一旁去,远离了意图染指的年轻男人。“别想碰她。”他简单而不容辩驳的警告。“太小气了吧?我只是想跟她说说话。”年轻男人不死心的说道,还想站起身来靠近芙蓉,冷不防大腿被雨娘一捏,他唉了一声,终于乖乖的坐回椅子上,心中知道这朵芙蓉花是有主儿的,他只能远观,无缘亵玩了。“夫人,数月不见了。”沈故宇微笑着。
芙蓉站起身来,敛起朴素的素缎湘裙褔了一褔,身子刚刚吹了风,忍不住轻咳着,纤瘦的肩轻轻颤动。“赐酒、赐酒,快喝些烫酒暖暖身子,可别惹了风寒。”男人端在手里的酒杯被仇烈夺了过去,他只能耸耸肩,对芙蓉咧嘴笑着。“我是仇烈的好友,夫人唤我贵爷就好。”
在美人面前,他可是一点富贵架子都没有。“早就听说仇烈所偷娶的夫人是名满京城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杜雨娘收回捏人的手,一边细心的替殡星布菜。“小少爷想吃什么吗?我唤人带小少爷去市集里可好?”她招手唤来仆人,要仆人照料殒星。芙蓉看着殒星被带开,觉得又失去了一项依靠。孤单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她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在下意识里略略靠近了仇烈,将他当成屏障,似乎以为在他的保护下,自己就能安然无恙。“喝些酒。”他将温烫的酒杯送到她唇边,看着她温润的肩轻贴着杯缘,细细啜饮着温酒,粉红色的小舌舔着唇畔的酒滴,一股奇异的骚动在血液里流窜,让他只能盯着她略显狼狈的侧脸。她伸出手捧着墨玉夜光杯,因为手中传来的暖意,情不自禁的吁了一口气。春季的寒冷更甚于冬季,融雪时春风冷得像是锐利的刀,她单薄的身子难以抵挡,在马车里就已经冻得全身发抖。看见她的颤抖,他冲动的伸出手,一双黝黑的大手覆盖住她的,将她冰凉的手紧握在手中,紧紧的握着像是一辈子都不打算松手。“冷吗?”他问道,轻缓的揉弄她的双手。芙蓉惊讶的抬起头来,看进他深邃黝黑的眸子里,在那里看见了陌生的炽热火焰,些许嫣红染上粉颊。“有一点。”她又轻咳了几声,瞪着包裹着自己双掌的手。
他不该这么握着她的手,纵然她已经嫁给了他,这样的举止还是不合礼教的,在旁人面前,他们应该谨遵礼法的发乎情、止乎澧。但是她无法要他松手,更无法开口制止他,这样的动作让她感到温暖,温热的液体从心中涌出,像是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怎么躲在马车里?”
他询问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没有发现其它人因为听见他温柔的语调全都挑高了眉。“我想到京城来看看,想买些绣线。原本放在马车里的酒瓮被堆在花园的假山后头,在搬下车的时候还打破了两瓮。”
她轻声回答,毫不保留的全盘托出,因为与他接触而紧张。他们已经那么久不曾见面了,他是不是曾经想过她?是如她一般惦念着,还是仍旧愤怒于她的欺骗?她抽回双手,紧张的将面颊上散落的发丝勾回耳后,但是排草梳儿不知遗落何处,原本盘鬈的青丝早已紊乱,怎么也整理不好。“酒没关系,我过些日子再到仇家堡去取就衍了。”贵爷哪还有心思关心美酒,眼前的美人早夺了他的整副心思。“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连帖子都不发?你把这么一个美人儿藏在仇家堡里多久了?”他对美人的兴趣盎然。“情况很特殊,所以没能发帖子。”
她低声向仇烈道歉,悠悠的叹息着。看见她忧虑的轻蹙娥眉,仇烈感受到胸臆间的怒火,几乎想要杀尽那些传说着流言的人们,为她斩除那些伤害。“别为我担心,我会保护仇家的一切。”他保证的说道,感受到她的眼光,那双翦水双瞳里的疑虑让他的心闪过丝丝疼痛。
“也会保护你。”他低语着。“仇烈,你要保住这个女人,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他想起京城内那些言论,再看看眼前娇弱的女子,根本就难以相信她会与那些荒谬的故事有关。仇烈的眼眸一闇,能够感觉怀中的她在轻轻颤抖。怒火增温焚烧着,理智几乎要被摧毁,他也听到那些流言,却置若罔闻,但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事实,还是会有人相信流言,相信那些被编派出来的故事,误以为那才是真相。“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缓慢的、一字一句的回答,像是在说着这一生最重要的承诺。芙蓉惊喘一声,诧异的抬起头来。她的双手紧抓着他的披风,没有想到会听见他说出这句话。“我以为你还不肯承认。”她小声的说道,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惧,深怕这只是一场她过度期待而产生的梦境。几个月来。终于慢慢看清,在走投无路下选择用计嫁给他,不只是求一个安稳的庇护。其实在心的最深处有着不可告人的期待,一种不曾有过的蠢动,在初次遇见他时,就悄然在心中发芽。她要的不仅仅是保护,但是又恐惧着,怕自己无权要求更多。
“那也只是名义上,我记得洞房花烛夜那晚你们没有圆房,之后你领兵到边疆去,芙蓉到如今还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沈故宇愉快的说道,看见仇烈的脸色阴沉得有如隆冬的风雪。“如果不想要我扭断你的颈子,那就闭嘴。”仇烈瞇起眼睛,缓慢的说道,声音里带着无限危险。“好凶啊,小心吓坏了嫂子,她是好人家出身,大概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粗暴的男人。”雨娘抿着嘴笑着,又在芙蓉的酒杯里斟满了酒。“他并不粗暴。”芙蓉冲动的替他辩解,却在众人的笑声下羞红了脸。她讪讪的想解释,愈急却愈解释不出来,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听不得旁人对仇烈的指责,即使明知对方只是调笑,她也无法沉默。
“我是说,仇将军待我很好,即使当初在我欺骗他时,他虽然十分愤怒,却没有伤害我。”她看着手里的酒杯,不敢看任何人。“嫂子,你别急着为他说话。”雨娘笑着,用眼角觑着仇烈,欣赏他不自在的神情。仇烈终于忍受不住,沉着脸站起身来。“你们慢聊,我跟芙蓉先告退。”他替芙蓉将杯中的酒饮尽,环顾着好友们嘲弄的表情,在心中咬牙切齿。在战场上被人传说得有如武神的男人,竟在朋友的调笑下落荒而逃,这要是传出去,大概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牵着芙蓉纤细的手腕,也不让她有机会告别,就匆促的走下彩楼,避开众人好奇的眼光。“啊,这么就逃走了?”贵爷有些舍不得,他还没看够芙蓉的花容月貌呢。“你就饶了他们吧,他们还是新婚。”雨娘微笑着,低头看见彩楼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市集的人潮中。“而且,还是从今日才开始有些新婚的样儿的。”她若有所指的说道,与沈故宇交换一个微笑。发现众人的目光似乎追着仇烈与芙蓉,雨娘的笑容略微黯淡了。她知道仇烈会保护那个美丽娇弱的女子,但是人言所汇成的滔滔江海铯对不会放过芙蓉,无辜的她能够躲得过那些指责吗?雨娘悄悄析梼着,但心中的不安却如同雪球般,愈滚愈大。
第五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关于芙蓉的流言,也如同落花般,飞扬在这春季的京城中。而她的眼里暂时容不下其它,目光只能追随眼前这个男人。她没有发现四周的指指点点,也没有听见旁人的耳语,不知道她的出现像是在平静水溏里投入一颗石子,由她惹起的涟漪,一圈圈的往外散去。芙蓉跟随着仇烈,走过春季的纷纷落花,在热闹的市集里张望着。跟在他的身边,原先的紧张褪去,平静之外,还有些许欣喜的感觉瀰漫在心间,她看着两人相系的手,脸儿不自觉的变得嫣红。
只是一个简单的牵手,他粗糙黝黑的手包裹了她的纤柔,她就感觉被保护、被宠溺。从不曾有这样的感觉,她习惯了孤单,犹如旅人在沙漠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总以为要孤单一辈子。而仇烈此刻给予她的,竟像是荒漠中甜美的甘霖,让她惊喜,更让她惶恐,深怕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在市集中走动,一路上有许多人认出仇烈,热烈的打着招呼,纷纷送上礼物,而他一律点头回礼,不像是芙蓉所熟知的高官,对平民不屑一顾。令她有些惊讶的,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些许微笑,那笑容如此真诚、如此难得,彷佛与这些人相处让他十分自在。
市集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也让芙蓉看得目不暇给。南北杂货齐聚在此处,到处都是门庭院户、茶坊酒楼,火炉上炊着胡饼,红炭上炙着野兔肉,还有人在卖些石榴、鹅梨等等香糖果子,在她走过时,沾惹了她一身的香甜味儿。转眼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巷子里,在巷内走动的大部分都是女人,芙蓉仔细一看,才发现巷弄两旁都是卖着绣品的店铺。“你不是说想买绣线?这里是京城里的绣巷,跟刺绣有关的东西,这里应该都有。”仇烈解释道,目光没有离开她,领着她到一间铺子里。在走入绣巷的瞬间,他在她那双一向平静,有时还流露出恐惧的眼眸裹,看见了纯粹的喜悦。她惊喜的低呼一声,轻咬着唇抑止笑容,匆忙走入铺子。凭着幼年时就培养起对绣品的敏锐眼光,她伸手取来一块绸缎,仔细看着上面的绣工,纤细的手轻柔的抚着,似乎想摸清每一处绣花针的针脚。“我没有想到你会放在心上,更没有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我早就想要来这里看看,听说这儿有各种最好的丝绸、最美的绣线,以及天下无双的绣工师傅。”她欣喜的仰头看着仇烈,像个孩子般,拿起柔软的绞罗绸缎揉着脸庞。她也曾经在嫁人后,同殒星的亲生父亲要求要购买绣线,那个文弱的书生完全不当一回事,只派仆人买了几捆低劣的绣线给芙蓉。她的要求从来不曾被满足,时日一久竟开始怀疑那些要求都是非分之想,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有一个男人如此的在乎她的要求,听进了她的一字一句,亲自领着她来到绣巷里。他的视线离不开她,不明白为何这么简单的举动就能让她这么欣喜。有一瞬间他深深痴迷了,只能紧盯着她唇畔的那朵微笑,从初见到如今,他不曾见过她如此愉悦的笑容。“仇将军,真是稀客。”
经营店铺的是个中年妇人,认出仇烈后连忙前来招呼,友善的目光落在芙蓉身上,打量了半晌。“这位是夫人吗?”这间做绣品生意的店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说来跟仇家还有些渊源,仇烈跟这家人有着多年交情,直觉就将芙蓉带来这儿。“你家婆婆的身体好些了吗?”他询问着,发现芙蓉娇小的身躯已经消失在重重绣屏后,他缓步跟上她。
妇人微笑着,收敛衣裙跟在仇烈身旁。“托你的褔,你派人送来的药跟补品对病体大有帮助,婆婆的身子慢慢康复了。”仇烈点头,发现芙蓉根本没有注意到四周的人,她眼里现在只看得见绣品,一路走进绣品堆中,眼里闪动着冒险的兴奋,有着初次的喜悦。“你不曾来过这里吗?”他问道,来到她的身后,像是一道最牢固的屏障,替她单薄的身子挡去春季的寒风。芙蓉摇摇头,又看中店家摆在最里头的一块绣着漾水芙蓉花的软绸,想要索来仔细看,却又有些胆怯。在迟疑的时刻,身后伸来一只黝黑的男性手臂,替她将软绸取来,她愉快的将绸子捧在手中,谨慎得像是手中的绸子是稀世珍宝。“我从小就听说京城里有这么一条绣巷,但是小时候爹爹不让我来,出嫁后我就更不可能来这儿了。”她漫不经心的回答,粉红色的指滑过淡绿色的绸子,辨认着上面的绣工。“这是道地的蜀绣,绣的是成都的芙蓉花。”
她喃喃低语着。妇人赞许的点头,吩咐伙计将屋内较好的绣品都搬出来。“夫人的眼光真好,一眼就看出这是蜀绣。这是几年前水家绣品铺于里的货,当初水家的蜀绣可是名满京城的,破败之后,这么好的绣品就难寻了。”芙蓉的眼眸略微黯淡,双手轻微的颤抖。她早就听闻水家在爹爹死去后,短短时日内就破败了,曾经在听见消息时焦急,但是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她没有权利插手水家的事情,只能惋惜的看着水家的绣品铺子一间间被关上,最后终于在京城销声匿迹。“我认得这种绣工,蜀绣是以鲤鱼以及芙蓉花见长,针工细密。”
她低语着幼年时的记忆,像是在重温一个久远的梦境,丝绸特有的流光在眼前晃动,她彷佛回到了锦缎遍地的童年。“把这里的水家存货都包上,我会派人来取。”仇烈说道,看见她眼里落寞的神情时,心中有着深深的疼痛,几乎愿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只求能抹去她眼里的伤痛。芙蓉诧异的松开手中的绸子,没有想到仇烈会有如此的举动。
她不习惯接受旁人那么多的给予,纵然他已经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但是他如此的疼宠,让她不知所措。“别这样,仇将军愿意带我来绣巷,我就已经十分感激了。”她惊慌的想要拒绝,但是却有些口是心非。
那么美的绸子,又是水家的货品,对于她这个嫁出水家的女儿来说,这块绸子代表着她过往的一些记忆。“唤我仇烈,别只是称我为仇将军。”他简单的说,低头看进她的眼里,灼热的视线像是火炬,带着奇异的温度。她像是被催眠,无法移开视线,感觉像是被狮子盯上的兔儿,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仇烈。”她温驯的低语着他的名字。
看见他乌黑的眸子愈来愈近,她的心跳得好急,几乎要以为他也能听见她纷乱的心跳。双手因为紧张而冒汗,她在期待着,却又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只是隐约的知道,那将是最美好的事情。在他的身边,她不用担忧恐惧。一阵风吹来,她的身子禁不住寒冷而颤抖,寒风窜入单薄的绣衫,宛如细针般戳刺着她纤细的身子,她偏过头去轻咳着,用手捂住唇。倏地,温热的暖意带着似曾相识的气息,紧密的将她包裹住,那温热的怀抱成为她的天地,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她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色披风里,披风内还有暖暖的温度,黑貂毛细滑柔软,而披风之外则是仇烈的怀抱。他竟然褪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添暖,这是她从不曾遭遇过的温柔,心突然充斥着暖融融的甜蜜,受到激烈的感动。眼里瀰漫着泪水,让她看不清绣品,鲜艳的色彩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眨眨眼睛,把泪水眨回去,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你怎么穿了件秋衣就出堡了?一路上不停咳着,说不定已经染了风寒。”他不顾店铺门前来往人潮的视线,将她拥在怀里,用体温熨烫她的身子。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的身子始终是冰凉的,一张清丽的面容,总因为寒冷而冻得有如雪地里的花瓣,莹白却没有血色。“嫁进仇家堡时太匆忙,我没有带冬衣,只有带着几件绣衫。”
她讷讷的回答,知道此时的举止不合时宜,却依恋着他的体温与气息,无法离开他的怀抱。她闻着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麝香味,用脸儿摩挲他的衣袖,像头餍足的猫儿。就算是不合礼教,甚至违背礼法也罢,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像是她长久所梦想的那般美好,她怎么也不愿意离开。他却因为她无心的话语而蹙眉,高大的身躽僵硬了。黑眸变得阴鸷而深沉。“我不在堡内的这些日子,你都只穿著这些单薄衣衫?派给你的丫鬟甚至不晓得要帮你添衣?”想到冬雪降临时,天气有多么寒冷,而她竟然就只穿著如此单薄的衣衫。难怪她总是轻咳不断,她身子原本就弱,又这么不知调养,大概已经伤了元气。芙蓉连忙想解释,纵然那些丫鬟轻忽是事实,但是她仍然不希望看见有人为她受处罚。唇儿才半开,就被他轻柔的捂住,制止了那些替丫鬟的开罪之词,她纤细的手握着他的手,抬眼看着他。巨大的愤怒在仇烈胸间翻涌,无法相信那些奴仆会如此轻忽。“别想替她们解释,我不听那些。难怪你比几个月前更加憔悴,在我回来后,你为何都不说?要如此委屈自己?”松开她的唇,他的手轻拢着她小小的脸蛋,心疼地瘦削的双颊。她比几个月前消瘦许多,难道那些该死的丫鬟连她的饮食都没有照料好?“我不委屈的。”她急忙说道,双手无意识的摆放在他宽阔的胸前,平抚着他的愤怒。“或许过得不太好,但是有殒星照料我,他跟仇家堡内的孩子在冬天里不时打点我房里所需。”手下的胸膛是炽热的,还有着稳定有力的心跳。她数个月来最委屈的事,是久久不曾见到他的面容。第一次尝到思念的滋味,她竟有些陌生,不知道该如此称呼那种折磨人的情绪。仇烈只是看着她,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锐利的黑眸虽然在看着她时变得柔和,但仍旧存有怒气。“我自有分寸。”他轻描淡写的阻止她继续辩解。见他执意要怪罪丫鬟,听不进她的任何解释,她也隐约感到些许怒气,她咬着下唇,毫不恐惧的回视着他。原本懦弱的保护色,在知道没有威胁后,逐渐的褪去,与生俱来的倔强性格还存在血液中,等待着良好的时机蠢蠢欲动。在软弱的外貌下,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其实还有着些许固执的灵魂。她其实是勇敢的,若是天性懦弱,大概老早就在逼迫下死去,用青春芳华换取一块贞节牌坊。就算长期被压抑,但是那些勇气不曾消褪,在危难的时刻里,她不顾危险的逃了出来,即使要背负众人的指责也罢,她不愿意被牺牲。也就是因为她的逃离,才有幸能够走入他的怀中。
这个不知礼仪的男人被众人嫌恶着,他们说他是粗人,说他粗鄙放肆。
但是在众人冷眼旁观时,他却是唯一愿意给予她保护的男人。心里偷偷希冀着,这样的曲折相遇,就如同戏剧里的情节。他与她算不算命中注定?能不能够举案齐眉?然而,在看见他执意发怒时,她还是无法沉默。“要怪他们,不如先怪你。”她冲动的开口,双手捉着披风的衣襟,更往身上拢紧了些。在他的保护下,她首次觉得自由,可以胆大妄为。“怪我?”他挑高浓眉,不明白矛头为何会转向他。她的双眸闪亮,仰高头看着他。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他看来那么高大,有着令人震慑的威严,但是不可思议的,她逐渐明白,他绝对不会伤害她。至少他对她的每个触碰都是轻柔的,甚至还带着些许令她有些陌生的怜惜。“当然是怪你,是你带头,而那些仆人才会有样学样的轻忽我。整件事情说起来,起因在你身上,别急着去怪别人,你才是始作俑者。”芙蓉的声量不自觉的提高,灵魂里固执的一面逐渐显露。“我没有轻忽你。”他马上否认,不悦的蹙起眉头。她要是知道,他在边疆领军时,还时常想起她的容貌模样,这个小女人还有胆子指责他轻忽她吗?沈故宇已经嘲笑过他无数次,嘲弄他这个堂堂将军竟会因为一个小女人而心神不宁。然而芙蓉这几个月来的深闺寂寞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发,她早在心中定了他的罪名。一来是为了那些仆人脱罪,二来则是为了一点私心,她在心中埋怨着他的轻忽。“你不承认我的身分,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那些人当然也不敢将我当成夫人。在你出征边疆时,说起来我只是仇家堡的一个食客,他们愿意给我一间屋子遮风避雨,已经算是慈悲为怀了。毕竟他们也没有把握,你会不会一回来就写了休书,把我丢出仇家堡。”她握紧了拳,说出这些时日来的不安。“我从不曾打算休妻。”仇烈瞪视着芙蓉,却发现自己素来无敌的锐利目光,头一次没了效用。一改先前畏缩如兔儿的态度,芙蓉因为愤怒而勇敢,毫不恐惧的回瞪着他,从不曾有女人敢如此与他对望。“还说没有?你从边疆回来后,甚至不曾来看过我一眼。”终于说出口了,在心中深处,她万分诧异自己的冲动。但是那些委屈深埋在心里,她不得不说。仇烈沉默半晌,没有想到芙蓉会在意他的态度。他不曾想到她也会忐忑不安。总以为在她娴静的容貌下,只有着笃定的心,当知道她也会因为他的举动而不安时,他几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或许在芙蓉的心里,他还有那么一点的分量,不然她不会仔细的计较着他有没有去看她的这类鸡毛蒜皮小事。他缓慢的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皮制小袋,那是从边疆回来后就放在衣袖里的。
没有人会相信,在沙场上纵横无阻的他,竟然连迭出礼物的勇气都没有。他原本不敢去看她,以为会听见芙蓉打算离开的请求。倒出皮制小袋里的物品,灿烂的银光瀰漫了眼前,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落在他掌中的,是充满异国风情的银制璎珞额饰。“这是什么?”芙蓉被额饰的精致手工迷住了,虽然从小见过的珍宝不在少数,但是却不留见过如此精巧的额饰。“给你的。”他简单的回答,不自在的清清喉咙,暗色的红潮涌上黝黑的颧骨。黝黑大掌的动作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额饰,将银质流苏撩到她的粉额之旁。芙蓉的脸儿兴奋得略略泛红,轻微的摇头,就听见清脆的银铃声。她从及笄后,就不曾收到任何的礼物,这样精巧的东西,由他手中赠与,似乎还带着比实质上更美好的含意。“我也想去看你,但是从你进入仇府已经数月,我不能确定你的意思。”他低下头,被吸引着靠近她粉润的脸庞,几乎想在那宛如秋水深泓般的双眸里沉溺。她的身上带着令人迷醉的气息,让他无法思考,罔顾所有理智,只能顺从心中的呼喊行动。芙蓉感觉到他的怀抱更紧了,两人的身躯此刻是紧贴的,隔着重重布料,她的肌肤感受到他炽热体温的熨烫。双手覆盖在他的胸膛上,让她想起包裹在丝绒下的钢铁,坚实却温暖。“我的意思?”她迷乱的开口询问,只能隐约的听入他的话语。心跳得好快,她浑身不舒服的燥热着,只觉得口中干渴,忍不住伸出粉红色的小舌轻润着唇。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换来仇烈重重的喘息,他咬紧牙根,好抵御血脉里的饥渴。
看过不少烟花女子诱惑男人的举止,但是同样的举动,芙蓉漫不经心的做来,却对他的自制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他心中明白,芙蓉根本不明白这样的动作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无法自制的想吻她,即是现在是身在市集里也罢,他无法继续思考,无法去管其他人的眼光。或许那些嘲弄他的人没有说错,他只是一个不知礼法的粗人,他永远学不会如何谨守礼法,冷淡的对待芙蓉。罔顾旁人的议论,当他的心系在她身上时,他只想要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我不知道你是否后悔嫁入仇府。”仇烈说出困扰自己长达数个月的烦恼,双手原本环绕在披风上,逐渐的收紧,终于将她娇小的身躯纳入怀中。原来两个人都被怀疑所左右,各自悬着一颗心,担忧着对方的离去,却又偏偏没有勇气去确认。他担忧着她的后悔,而她则是担忧着他是否想休弃掉她这个厚颜奔来的妻子。他的脸庞逐渐靠近她的,闻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时,几乎要发出叹息。那气息甜美得不可思议,代表着他从未拥有过的美好,她如此的纤细娇柔,与他征战杀戮的世界截然不同,让他不晓得该如何对待她,每一个举动都是笨拙而小心的,深怕会骇着她。“你后悔吗?”他沉声问道,拇指抚过她柔软如花瓣的唇儿,诱哄她的臣服。芙蓉的双腿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反倒是因为某种陌生的刺激。
老妇人仔细打量着芙蓉,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花白的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而晃动。“等了那么久,总算还是让我等到了。”她像是个仁慈的长辈,满意的笑瞇了眼。芙蓉还有些发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双脚还是虚软的,全身的力气好似因为刚刚那个接触而消失了,她不曾尝过如此亲昵的接触,陌生的感官冲击让她至今仍在颤抖。
“看看你这孩子有多莽撞,娶了个像花儿般娇嫩的妻子,也不晓得要怜香惜玉,你那举止是会吓坏她的,瞧她现在连句话儿都说不出来。”
老妇人从媳妇儿手中接过梅红色的匣盒,精致的盒盖上还描着琉璃浅棱,掀开之后可以看见木盒里分成好几格,糖荔枝、越梅、紫苏膏,以及香橙丸等等摆满了盒子。老妇人捏起一颗艳红的蜜枣儿,微笑着朝芙蓉招招手。芙蓉不明白的眨眨眼儿,抬起头看向仇烈,用眼神向他询问着。“吃吧。”他接过老妇人手中的蜜枣儿,递到她的唇畔,简单的说道,低沉的男性嗓音里还带着些许的粗嘎。他看出了老妇人举止里约含意,知道对方出于一片关心。她温驯的张开唇,咬住蜜枣儿。温润的唇滑过他的指,让她想起先前他轻抚着她口唇的眼柙,鲜明的回忆让她羞红双颊。蜜枣儿滑入口中,她似乎还听见头顶上隐约传来男性的呻吟,像是难耐某种疼痛。她抬起头来,咬着蜜枣儿看着他,却只是看见他炽热如火的双眸。老妇人瞧见眼前的情景,开心的盖上木盒。“不是我要骂你粗心,娶亲后不晓得要带她来给我这个老太婆瞧瞧吗?看她那模样,你大概在新婚夜里也没喂她吃枣子吧?”
她猛摇头,叹息着仇烈连这么重要的仪式都给忘了。芙蓉隐约猜到老妇人要她吃枣子的原因,心中蓦然有着悸动。她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炽热的吻,以及无所不在的双手。口中的蜜枣儿似乎变得更甜了,甜入了她空寂已久的心,填补荒凉的寂寞。“我们是来看绣线的。”
仇烈瞪视着眼前笑瞇了眼的两位妇人,因为被撞见方才那一幕而不太愉快。不愿意话题老是在芙蓉与自己身上打转,他靠着残余的尊严,执意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开。老妇人笑了几声,看出芙蓉的羞赧,顺着仇烈的意思没再多提。“要多少就拿多少,就当是我给这女娃儿的见面礼。”取来华美的丝绸,老妇人将仇烈半旧的披风推开,用各色锦绣给芙蓉当披风御寒。“听我那媳妇儿说你也懂得绣工,要是喜欢我这破店里的哪块绸子,就别客气的说吧。”看得出来芙蓉是富贵人家出身的,那气质模样骗不了人。她想不出仇烈是怎么娶到这么标致的人儿,却满心欢喜着。芙蓉连忙褔了一褔,因为受到如此的珍宠,以及贵重的馈赠而不知所措。她不习惯如此真诚的热情,没有体会过温暖的人情。在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冰冷的礼仪应对,有那么多的戒律需要遵从,人与人之间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曾有过那么真挚的情绪。
彷佛从长长的沉睡中醒来,当他牵着她的手时,她走入了一个美丽的世界,一个全然陌生却又今人着迷的世界。最重要的是,那个世界里有他的存在。刚刚的吻像是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承诺,她的心在他的怀抱里圆满了。“去去去,别站在这儿碍眼,我有话要跟她说呢。”老妇人还是忍不住,瞧仇烈那副离不开的模样就有趣,硬是要跟他抢人。
满是皱纹的手握住芙蓉的,将她牵往屋子里去,一面还朝仇烈摆手。
“你到四周去逛逛,等会儿再来接她。别担心,不会伤到她一根寒毛的,别一脸舍不得的样儿。”带着笑意,老妇人直往屋里走。芙蓉被牵着,无法反抗,只能在走入屋子时,忍不住又回头看向仇烈。他站在那儿,像是一尊守护神般耸立着,静默的看着她,彷佛愿意用所有的时间等待她。她的心缓慢的落地,变得踏实了。她隐约的知道,在这短暂的时刻里,她得到了最永恒的守护。
第六章
春水上的涟漪缓慢的扩大,人群里有着纷纷的耳语,因为芙蓉的出现,每一双等待的眼睛闪着亮光,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野兽。有人忙着通风报信,有人则是难掩兴奋的交头接耳,谈论的声音里,重复着那个美丽女子的名字。是有传言,说卫府的未亡人在丈夫尸骨末寒时就躲进了定远将军的府里。直到初春的京城里出现了芙蓉与仇烈的身影,那些传言被证实,流言转变成指责,人们口耳相传着那些秽乱淫邪的故事。所以当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仇家的马车再度入城时,众人瞪大了眼,目光紧盯着马车后方的一顶白藤软轿,像是恨不得眼光能穿透软轿的竹帘,看清那个被传说得太久的女人究竟是生得如何模样。
软轿内的芙蓉轻抿着唇,偶尔透过竹帘看着前方的仇烈。他骑在一匹神酸的黑马上,暗灰色的衣衫烘托出他高大的体魄,在市井之间宛如鹤立难群。芙蓉留心到他身上的衣衫,虽然合身却已经有些陈旧,温润的唇轻轻弯着,暗暗提醒自己,今天要替他垗些布料,好裁剪些衣衫。这几天来,仇烈待她十分有礼,不曾有过任何唐突。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会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是一把隐隐燃烧的火炬,看得她心慌意乱。每晚用过晚膳后,她从大厅告退,回房绣着那块巨大的披风彩面,但是他每每会唤住她,等她询问的停下脚步时,他却直盯着她,半天没有言语,拿那双黑眸直瞧她。等她开口问他时,他才挥挥手要她离开。然后,她从新换的伶俐丫鬟口里,听到他整夜喝着闷酒。芵蓉心中有着谜团,不明白他这样的举止有什么含意。她不懂得男人,不了解男人心里的想法,隐约感觉到仇烈是因为她而焦躁,但是她也疑惑着,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够好,不合他的意,惹得他要夜夜喝着酒。除了那个困惑她的举动外,仇烈真的对她很好。前几日购买的绣线缺少了几款润水纱缡,因为颜色特殊,也不好请绣巷里的人送来,她只是略略向丫鬟提起,传到仇烈的耳朵里后,他二话不说的亲自带她入城。买完润水纱缡后,芙蓉捧着绣线,迈开细碎的步伐走回绣巷前等待的软轿,在丫鬟的搀扶下轻盈的上了软骄。“你们先回去,到东水门外等着,我们在城里买些东西。”仇烈低沉的声音从竹帘外传来,似乎在吩咐着轿夫以及丫鬟。
她有些诧异,将润水纱缡放进衣袖内,掀开竹帘看着他。“要去哪儿吗?”他伸出手,示意她步下软轿。“我想买些东西给殒星。”他简单的说道。芙蓉微微一笑,柔软的手儿落入他等待的大掌中,紧闭的被握着,在接触的瞬间,粉颊变得嫣红。她的气息浅促,心儿也怦怦的直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怎么他一靠近,她就感到燥热与不安。纤细的腰也被他轻握,娇小的身子被从软轿上接落,他的手似乎在她的腰间多流连了一会儿。“我事先帮他挑了一些书,但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曾经读过了。今日你入了城,书肆也正好有新刻本的书,你陪着我去看看,要是有所不足的,我们也好采买。”仇烈的气息有些不稳,用尽自制力才能把手从她身上移开。天晓得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贪恋着她柔软馥郁的气息,几乎不愿意移开手。他深吸一口气,好平静心神,转过身去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素雅的纸袋,递给一旁的芙蓉。“这是什么?”她好奇的翻开纸袋,发现里面是几本经史子集。“给殒星念的书。”他简单的回答,挥挥手要轿夫与丫鬟退离。
扶着她的手臂,往书肆的方向走去。芙蓉将纸袋捧在胸前,目光经过市集里的景况,敏感的发现了许多眼光都跟着她转。那些眼光有的暗地打量她,有的则是光明正大的瞪视着她。每一道目光都是冰冷而恶毒的,像是恨不得能用眼光就将她碎尸万段。她的手有些颤抖,甚至不敢与那些眼光接触,紧张的情绪慢慢累积,她直觉的感到危险,光洁的额出现冷汗,让她不由自主的更往仇烈靠近了些。在他们经过的路上,沉默袭击了每一个人,众人放下手边的事情,专注的看着两人,耳语逐渐变得清晰,情绪在酝酿,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终于,有个中年妇人走出店铺,手中端着一盆脏水,脸上是深恶痛绝的表情。恶狠狠的瞪挸着芙蓉。看了芙蓉半晌后,妇人平板五官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恶毒,她高声咒骂着,将盆里的脏水往芙蓉脸上泼去。“不要脸的淫妇!”尖锐的咒骂,回荡在沉默的市街上。仇烈动作迅速的用身体挡去大部分的污水,但是仍有不少污水飞溅到芙蓉身上。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身,保暖的衣衫变得潮湿,在春风里冷得冻人,连盘发都被污水压乱,她狼狈而措手不及的看着身上的污渎,不明白为何会突然遭到袭击。仇烈锐利的眼光扫向妇人,妇人脸上鄙夷的表情因为恐惧略略收敛。在仇烈的目光下,她双腿颤抖着,几乎要软倒。“这是在做什么?”他阴鸷的表情足以吓退千军万马,眼眸里有着愤怒的火焰。
“还想用吉话迷惑我们吗?我们可不像仇将军那么好骗。”人群中有愤怒的声音。仇烈环顾着眼前已经疯狂的群众,抱起芙蓉就打算离开。
“我们回去。”仇烈马上决定,拉住芙蓉的手。多年的直觉让他知道,眼前的危机太过巨大,群众的人数惊人,他即使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也难以应付眼前的人海。“不,我必须解释,他们必须听我说,我不曾做过那些事情。”芙蓉狂乱的摇着头。怎么能够听得进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她的心疼痛着,听到那些一句比一句恶毒的言语,像是有人拿着锐利的刀戳刺着她。“你说服不了他们的,他们已经疯了。”
在人群的鼓噪声中,仇烈吼道,抱起芙蓉的腰,推开逐渐靠拢的人群。
往市集外走去。他在心中暗骂自己的疏忽,没有事先注意到人群里诡异的气氛。但是谁又会想到呢?只是一件单纯的女子再嫁,竟然会演变成众人的指责。芙蓉离开卫府已经数月,而那些流言竟然还不肯放过她,执意追寻到她,将恶毒的言语堆砌在她的身上。“我没有做那些事情。”芙蓉尖叫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崩溃。突然间她只想要躲开这一切,连仇烈的保护都被她当成限制,她推开他的手,不停挣扎着。她彷佛回到了梦里,身在冰原之上,众人不停的把雪铲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冷,冻彻骨髓的寒冷。“闭嘴,你再怎么狡辩都没有用。”人群开始鼓噪,激烈的情绪因为妇人的举动被触动爆发。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期待今日的审判,就像是期待一场盛会,而当主角登场时,他们已经全然失去理智。尖锐的叫声在人群里传来,分不清是哪个人开始喊的,像是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吼叫着,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急切,眼睛里闪动着疯狂的神色,兴奋而期待着,纷纷逼近。“淫妇!她是个淫妇!”人们喊叫着,拿出手边的瓜果,开始往芙蓉的身上丢掷。仇烈尽力保护她,却发现眼前的人群已经接近疯狂。像是不要命般,发狂的攻击着芙蓉,不论他怎么护着她,挡去众多的攻击,还是会有腐败的瓜果会袭击到她。而芙蓉也不肯待在他的怀中,不停的挣扎着,满脸的惊慌,像是落入陷阱的鹿儿。“芙蓉,你冷静点。”他摇晃着她的身子,企图将声音灌进她的耳中。但是她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话语,眼前每一个面孔都是那么狰狞,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她疯狂的只想要躲避,双手胡乱的挥着,不停的敲打着仇烈宽阔的胸膛。她只想逃开,什么都不要听。什么他们不愿意相信她?
她不是淫妇,她什么都没做!“放开我、放开我!”她尖叫着,终于忍无可忍的咬住那双箝制她逃脱的大掌。锐利如小动物般的牙深深的咬住坚实的皮肤,唇畔似乎尝到咸咸的味道,她难以分辨那是对方的血,还是自己惊慌的泪水。仇烈因为诧异而略略松开手,在混乱之间,人群疯狂的推挤着两人,无数只的手往芙蓉身上撕扯,他伸手要推开那些人,芙蓉却趁着他松手的片刻,像只马儿般逃出他的保护,推开了人群窜入小巷内。她娇小的身影很快的被人群吞没,转眼消失不见。
芙蓉狂乱的摇头,扑上前去握住程先生的衣角,在绝境里只求能有生机。她再也忍不住,说出那些可怕的经过。“卫府逼着我殉夫,我不愿意而逃出来,因为走投无路才嫁入仇家堡的。”她不明白,这样的决定有什么错?他们竟将她的行为视为滔天大罪。人命关天,他们应该听得出谁是谁非的。芙蓉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但是当看见程先生脸色更为难看时,她紧张的握紧双拳,直到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应该死的。”程先生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将她的生死放在眼中。明白芙蓉为何可以为了贪生,而不顾婆婆的要求,甚至逃出另嫁。在他看来,就算是婆婆逼着她死,她也应该顺从。
“贞节是女人最重要的事,就算是牺牲了性命,也该维持。”在他眼里,女人的性命比不上那座代表荣耀的贞节牌坊。“你背弃卫府,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更何况在卫府的期间,你还做出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柔软的嗓音带着指责,竟压过众人的声量,听来格外诡异。
人群让出一条道路,穿著素衣的月季缓慢的走到程先生身边,澄净的目光看着芙蓉。芙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月季。她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实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听她说?“嫂嫂,你知道那不是事实,我在卫府多年,不曾做过什么秽行。”她像是看见救星般,同月季寻求帮助。见证过那段岁月的人,都应该知道她总是谨遵礼法,克尽妇人的责任。月季悄然俯下身来,美丽的脸庞上带着类似哀伤的表情。“芙蓉啊,我帮不了你,我必须说出事实。”
眼眸中有某种光亮一闪而逝,真正的情绪被掩饰得很好。她觉得更冷了,眼前是昏暗的,像是看不见任何光亮。她的心落入最冰冷阴暗的冰窖中,挣扎在众人执意埋葬她的冰雪里。她是不是根本不该保存着任何希望?月季用手绢轻按着眼角,像是在擦拭泪水。“芙蓉在卫府里就不断做出丑事,不论我怎么劝说,她总不愿意听。”她轻缓的说道,知道众人会像海绵般毫不怀疑的听信她的话语,整个冬季里,她不停诉说着那些话,将京城染上流言的颜色。而众人就这么相信了,因为芙蓉没有辩解,而舆论是先说先赢,人们愚蠢得不晓得什么是真实,他们要听的是指控,是那些罪行。月季了解人性,在道德的借口下,人们残酷得想要见血。“不,你知道那不是事实,我没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摇着头,冰冷的回忆起,在丧礼的那日,月季看见她站在仇烈怀中时,眼眸里闪过的一丝丝激烈神釆。“你有。”月季说得斩钉截铁,放下手绢,柔弱无骨的手指向芙蓉,却比锐利的刀剑更具杀伤力,这样的指控可以让芙蓉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你玷污了卫府,没有任何的羞耻心:毒死了丈夫,还害得婆婆重病不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说出一条又一条的罪名,言语如同利刃,杀人不见血。“你丈夫还没下葬时,你就在丧礼上勾引仇将军了。”虚要的罪名像是沉重的枷锁,不停的压在芙蓉的身上,她收回血迹斑斑的双手,环抱着自己满是擦伤的身子,觉得寒冷到极点。隐约的听见某种冷笑声,从空冥的远古传来。那是女人的冷笑,无数女人魂魄的冷笑,嘲笑她竟敢违抗既定的命运,妄想着要活下去。从古至今,多少女人都是这么被逼死的。那哀怨的情绪化为罪恶的诅咒,千世万代跟随着女人,她们挣脱不了命运,所以也不许有人违抗悲剧,冷然的嘲弄着芙蓉。月季靠近芙蓉的耳畔,在无人看见的瞬间,面容上浮现冷笑。“你不该逃走的,若是那时就死了,一切会简单得多。”大家闺秀出身,连恶毒的话语都说得如此轻柔。想到芙蓉是嫁给了定远将军仇烈,月季纤细的指捏紧了手绢儿。芙蓉惊骇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张扭曲的表情,简直不像是人会有的表情。原本温柔的嫂嫂,像是被恶鬼附身般,眼裹闪烁着杀意。她一直以为月季出生书香门第,是个温婉贤良的妇人,怎么在逃出卫府后,她竟看见月季的另一种面貌。
难道如此丑恶的面容才是月季的真面目?程先生缓慢的走上前来,垂眼看着芙蓉,一阵风扬起,吹动了他的儒衣。也吹起些许先前被芙蓉扯裂的书页。“你怎么狡辩也没有用,前些日子还有人看见你在白昼里勾引仇烈,与他在绣巷内白昼宣淫,这种丑事竟也做得出来。你不是还读过几天圣贤书吗?竟然如此的不知羞耻,没有道德的人,简直跟禽兽没有两样,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安然存活呢?我必须要给你惩罚。”
他庄严的说着,四周飘动的书页,一页页的话云子曰,是男人给予女人的千古枷锁。书就是众多智者,众目睽睽的冷眼旁观。有人曾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但是,生了仲尼又如何呢?对某些人而言,绵长的历史仍如同长夜般阴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句话被人不断误用,成为指责。就算生了仲尼,有了那些诗云子曰,以及那些女成与七出之条,对女人而言,万古还是如同长夜。男人对女人不断的戕害,讽刺的是,那些加害的行动往往都由其它的女人来执行。如今在汴河之畔,重复着千年来的残酷戏码。“在几年之前,还有淫妇被人责打致死,官府也无人过问。这是应该的,因为违背了道德的人怎么能够存活?”月季淡淡的说道,往后退开数步,那平稳惹语调里隐藏着最残酷的建议。她站开几步,不希望在用刑时被血溅污衣衫。
“还是卫夫人知晓礼法。”程先生很是赞同,嘉许的看着月季。芙蓉颤抖的往后退去,知道眼前这些人全疯了。他们竟然如此安然的讨论她的生死,彷佛杀死地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没有做错事情,她只是不愿意被牺牲,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我没有错。”她喊道,企图要逃开。但是人们不放过她,纷纷伸手抓住她,像是疯了般撕扯她的衣衫,不留情的扯下她的发,用指爪抓伤她的肌肤。“还不认罪?你没有半点羞耻,简直是禽兽不如。”人群里传来愤恨的喊叫。在众人的推挤中,她落人冰冷的汴河中,脑海里浮现了许久前的记忆。她记得某个被浸在竹篓中死去的女人,还记得某个抱着尸首、放声恸哭的男人,如今才知道那是人们处决不贞女子的手段。当初也是这些人逼死那对男女的吗?她绝朢的想起仇烈,几乎愿意付出十年的性命,只求能够见到他。她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些人手中,无缘再看到他?心中有着浓浓的不甘,她想起他眼里那抹奇异的光彩,想起他偶尔温柔的语调,想起他温暖的怀抱冰冷的江水浸湿了衣衫,她又被从水中拖起,面对众人的责难。许多的人在她面前指控着,咒骂着她,而月季以及那个程先生则站得很远。人们相信那些传言,所以指责着她。“公道”
真的自在人心吗?人们为何只相信舆论,为何只传说着那些片面之词?
她做错了什么?而他们所有人竟然迫不及待的要她死,疯狂的嘶喊着,非要她的命不可。有人开始不耐她的沉默,拿起石子往她身上去去。
锐利的石子划破了额上的肌肤,割出一道血口子,些许血迹从雪肤涌出,滴落在破烂的衣衫上。她愣愣的看着那些鲜血,双腿陡然虚软,再也无力与疯狂的群众对抗。她软弱的倒下,一瞬间真的以为会死在这些人手中。在倒地的时候,一双坚实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她没有撞击上冰冷的泥地,而是跌入宽阔的胸膛。闻嗅到那股男性气息,她的心徒然松懈下来,宛如回到最安全的保护。炽热的体温,透过他的肌肤,熨烫着她冰冷的身子。“仇烈。”她发出细小的低喃,勉强睁开眼眸,看见他俯视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以及深深的愤怒。她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衣角,惊骇的灵魂在他怀中稍稍平复,转眼间就已经昏厥。“没事了。”他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血迹,保证的说道,将她柔软的身子牢牢的拥在怀中,眸子因为愤怒而冰冷着。他好不容易摆脱那群人,捉到一个人询问,当听见人们打算在汴河畔对芙蓉处以私刑时,他的心差点粉碎。他的情绪也接近疯狂,扫荡了所有胆敢阻挡他的人,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重击了无数的人,来到河岸边时,看见芙蓉在众人的欺陵下,已经遍体鳞伤。“仇将军,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请放开那个淫妇,把她交给我们。”程先生缓慢的走出来,不情愿的说道。他实在不愿意跟仇烈这个粗人打交道,纵然身上有着皇上的官爵,仇烈终究也只是一介莽夫。“她不是淫妇。”仇烈一字一句的说道,抱起怀中的芙蓉,瞪视着所有人。狂乱的愤怒在酝酿,他感受到血液里嗜血的冲动,目光是森冷的,掠过每张面孔。
“她违礼背德,没有半点羞耻,当然是淫妇。”程先生一口咬定,眼神中流露不耐。莽夫果然就是莽夫,听不进任何解释,他实在羞于与这种人谈话。“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淫妇。”仇烈环顾着所有人,那锐利的目光比刀剑更加的可怖,使得众人全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贸然开口,先前直嚷着要杀死芙蓉以正道德的气焰,在仇烈的瞪视下,全都消失不见。那目光如此可怕,像是在许诺,任何人敢再碰芙蓉一下,就是死路一条。人们像是看见死神般,静默的颤抖着。“芙蓉已经是我的妻子,从此之后,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这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我不会放过任何人。伤害她,就是与仇家堡为敌。”他缓慢的宣布,不愿意与这些疯狂的人们为伍,他抱着芙蓉,快速的离开。一路上芙蓉的血不断滴落,蜿蜓在潮湿的泥地上,像是一个说不出口的指控。仇烈的心中其实渴望着要这些人付出代价,要不是担心芙蓉的伤,急着要回仇家堡救治她,他几乎想在此处大开杀戒,将这些人凌迟致死,好报复这些人加诸在芙蓉身上的伤害。他的脚步急促,不敢多加停留,怕自己真的会按耐不住心中激烈的愤怒与杀意。人群中传来低语声,都是对仇烈的指责,程先生则是愤怒的一挥袖。“不能这样姑息那淫妇,我会上报朝廷。你若要护着她,那就是与她同罪。”
他在仇烈的背后喊叫着。月季用手绢遮住咬牙切齿的表情,她的手紧靠在胸前。胸中潜伏着一只猛兽,正在啃噬着她,让她焦躁难耐。饱含激烈情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对男女,她的眼因为嫉妒而烧红了。
汴河的水缓慢流淌着,流言不曾散去。
第七章
仇烈抱着受伤的芙蓉回到仇家堡,仇家一片混乱。先前就有仆人听说京城里的人要处决芙蓉,正在惊慌的时候,仇烈救回了昏迷不醒的芙蓉。虽说是捡回一条命,但是整个人已经遍体鳞伤,两人的衣衫上都沾满了血,看来好不吓人。他吼叫着,要仇家堡里的大夫前来,因为焦急而失去理智,双眼里充满愤怒的血丝。这个战功彪炳、在沙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军已经失去理智,看见芙蓉的血沾惹四处时,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怎么也不肯放开怀中虚弱的女子,要听着她微弱的气息,才确定她还存活着。大夫简单的替芙蓉止血,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额上的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足以致命,倒是会留下微小的疤痕;而她身上的擦伤虽然多,却都只是皮肉伤。大夫开了药方,吩咐丫鬟要好好替芙蓉调养身子。她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来,这三天里仇家堡上下乱成一团。仇烈失常的反应,让众人终于看清楚他有多么重视芙蓉。三天以来他衣不解带的守在床畔,静默的看着她,专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不愿意错过她任何反应。当她悠然醒来时,映入眼中的,就是他疲惫却专注的面容。她轻轻蹙起眉头,有半晌还不太能确定是不是仍在梦中,额上的伤口有着隐约的抽痛,她疼得轻声呻吟。“仇烈?”她困惑的伸出手,冲动的抚去他浓眉之间忧虑的结。从她第一次见到他起,所看到的都是他傲慢与冷然的模样,从不曾见他那么狼狈。深刻的五官上有几道浅伤的红痕,刚毅的下巴有数天未曾剃除的胡碴,看来不像是受命封爵的将军,倒有几分像是凶狠的江洋大盗。“还疼吗?”他任凭她的手轻柔的抚着他的脸庞,没有移动一分一毫,只是专注的看着她,深怕在某个松懈的时候,她就会悄然离去。这三天来。他经历了最深刻的恐惧。这一生不曾拥有过如此美好的事物,他无法理解自己竟会如此的在乎这个小女人。除了心中对她的责任外,还有一种更难割舍的情绪。那些文人口里说的怜香惜玉,他根本不懂,所以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的,深怕会伤害到她。在她面前,他有些痛恨自己的粗鲁。芙蓉轻轻的摇头,剎那间那些可怕的记忆涌上心头,她轻喘一声,双手紧握着他的衣襟,寻求着保护。她紧张的环顾四周,等确定如今正安然的躺在雁归楼里时,紧绷的情绪才逐渐松懈。“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在那些人手里。”她有些颤抖的想起那些疯狂的面孔,回忆得太过真实,耳畔似乎还能听见他们嘶声的喊叫,诉说着她的罪名,喧闹的要将她就地正法。她用双手环抱身子,就算被包裹在温暖的锦被里,回想起那些景况时,她还是觉得寒冷。似乎还能听见那些冷笑,在她的四周纠缠着、等待着,随即准备将她拖拉进那个冰冷的世界里。“已经没事了,这是在仇家堡内,他们没有办法伤害你的。”他转身从案桌上端起一盅温热的药汤,持着银匙要她喝下药汤。当她温驯而信任的低头啜饮药汤时,他的心蓦然感受到某种温柔的情绪。药汤的苦味让她皱起脸儿,喝了几日后就推开他的手。“好苦,我喝不下了。”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她猜想没什么大碍,不愿意再喝那些苦得吓人的药汤。视线在卧房襄移动着,认出这是她躲藏了整个冬季的房间。但是由于仇烈的态度改变,丫鬟们丝毫不敢怠慢,几天的光景就将雁归楼收拾得焕然一新,一扫先前萧瑟的景况,屋子里摆放了各类珍宝,光洁的绸缎铺在家具上,火炉里还烧着通红的炭,整座院落显得暖融融的。她突然想起那幅未完成的披风彩面,有些紧张的环顾四周,发现伶俐的丫鬟早将绣架藏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是她一个微小的秘密,在还没完成之前,她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身子还虚弱,大夫说必须好好调养,将这些药喝了,等会儿我要丫鬟们端鸡汤进来。”他坚持着,不让她闪躲。
而她却躲进暖和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双翦水双瞳,偷瞧着他。“不喝。”
她小声的说,对那盅苦药蹙起弯弯的柳眉。仇烈几乎失笑,芙蓉此刻的举止简直像是个孩子,他有时候真的会忘记她曾经为人妻,还是一个孩子的娘亲。在某些时候里,当她冲动而有些调皮的天性突破那层被礼教束缚的温驯表象,他才会发现她原本的倔强脾气。在先前那段婚姻的岁月里,那些人只是束缚着她,扼杀她真实的灵魂。“你这等模样要是给殒星看见了,可是会连半点母亲的威严都不剩的。”他简明扼要的说道,拿出殒星威胁她。果不其然,芙蓉缓慢的放下锦被,不情愿的再度喝起药汤。身为母亲的尊严,让地无法继续任性。“殒星人呢?”她想起儿子,心中有些忧虑。她承受了那些纷扰流言,纵然是无辜的,却不被谅解,所以只能忍受百口莫辩的痛楚。但是陨星还那么小,她见不得那些伤害降临在殒星身上。心裹哀伤的知道,那些纷扰的流言是注定要纠缠他们一辈子了。她见识过京城里那些人有多么残酷,在谈论的时候兴致高昂,不会想到说出口的是最恶毒的话。
虽然殒星还那么小,流言还是不会放过他。“他在夫子那里跟着其它孩子一起读书,前两天还守在你床边不肯离去,我硬要他离开。”他的脸色有些僵硬,视线回避芙蓉。她看在眼里,有几分明白。殒星天性倔强,决定的事就难以更改,尤其当事情牵扯到她身上时,殒星的倔强简直令人头疼。仇烈不知用什么方法让孩子离开她的床畔,不过看他僵硬的表情,想必当时的“劝说”不会轻松到哪里去。“你们吵架了?”她小心翼翼的问,这是最保守的说法。不敢想象仇列与殒星起争执时,会是怎么激烈的场面。仇烈的霸道坚持,以及殒星的固执倔强,难以分出究竟是谁占优势。“我没有伤害他。”他保证的说道,笔直的看进她的眼里,给予她最慎重的承诺。她柔柔一笑,纤细的手覆盖在他黝黑的掌上。“我知道,你不会伤害他,一如你不会伤害我。”
心有些被撼动了,她的笑容微微颤抖着。早先就知道,她的接近是一项最严酷的要求。哪个男人可以接纳一个寡妇,甚至还接纳她的孩子?
他看出那双慧黠的黑眸里有着挑衅的神釆。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么一个堂堂定远将军,还需要跟一个六岁娃儿争宠。“我把书全背完了,早早就出了翰文阁。”殒星回答道,垂下眼睛,掩饰那抹说谎后的心虚。“就算是早早出了翰文阓,芙蓉才刚醒,你也不该如此凑巧的闯进来。”仇烈缓慢的说道,看穿小男孩的谎言。看男孩衣带里还有着一卷书册,黑发微湿,猜想他大概是藏在雁归楼外,担忧的一边守着一边背书。“我跟娘是母子连心。”为了赌气,什么借口他都说得出来。“你答应过我,会好好跟着夫子念书的。”仇烈实在不愿意当着芙蓉的面跟殒星争执。但是他不曾与孩子相处过,而殒星又比一般孩子聪明,两人微妙的关系,若是处理不好将会形成冲突。“我只答应你把书背完,没有答应要闷在翰文阁里。”稚嫩的脸庞扯出一个狡诈的微笑。仇烈没有被激怒,将双手环抱胸前,若有所思的看着殒星。
“那就交给你了。”在对付同一个女人的时候,男人最容易达成共识。
殒星的态度很快的软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贪玩的性格难以泯灭。
这是崭新的生活,是殒星不曾拥有的。不但有了新的玩伴,还有一个新爹。说实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仇烈相处,从小爹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空虚的名词,在生命里只有温柔的娘,像是随时都需要他保护,他自然而然早熟,急着要保护芙蓉。仇烈是他第一个愿意与他相处与交谈的成年男人,那种相处虽然常有争执,却并不是让人不能忍受。
“交给我是可以,但是你必须履行先前的承诺,乖乖回翰文阁念书,不要再耍什么小计谋,试着要逃学。”仇烈就事论事的要求,直视着殒星。他不用权威来强制要求,给了这孩子几分尊重。“我没有逃学,只是不想待在那间屋子里。要背书的话,哪儿都能背的,不需要闷在翰文阁里,瞧我刚刚待在门檐下半天,还不是背完了一册书。”贪玩的性格,实在让他坐不住。“愿赌服输,不然就把先前的承诺一笔勾消,你不必信守承诺,我也没有必要为你保守秘密。”仇烈毫无商量余地的说,转身要往雁归楼走去。殒星急得哇哇叫,跳上去抱住仇烈的大腿。“不行、不行,我们再比一次。要是这次我又输的话,我就老实的听你的话,待在那间屋子里一整天。”他耍赖的说道。仇烈耸耸肩。“没有问题。”他慷慨的说道,提起殒星的衣领,走向马厩。
窗棂之后的芙蓉,清楚的看见这一切。她攀附在窗棂上,温润的唇有些颤抖,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心是满溢的,充斥着过多的喜悦。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难以移开视线。那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而因为在乎她,他们两个正很努力的在适应对方。
有某种微妙的情绪在酝酿,让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在绣巷里的那一日,他的唇烙印在她肌肤上,那灼热的触感,以及难以解释的吸引。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从她的低语里猜出了些许过往。那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清,连夫妻之间都要固守礼法到如此程度?她如此生涩,几乎等于不曾被碰过。虽然痛恨那人如此对待过芙蓉,但是乎里却还有几分的窃喜。他虽然来不及早些遇见她,让他成为她的最初,但是却能够在如今拥有她的一切,心中某些遗憾被弥补,他在心中暗暗承诺着对她的珍惜。“那些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喃喃自语着,双手却没有停下来,探入她的亵衣中,扯开衣结,探索着她柔润的身子。
“仇烈?”她有些不安的闪躲着,却没有办法躲开他亲密的抚弄,而那些抚弄让她喘息,想要阻止他,却又全身虚软。“别说话,只要想着我。”他轻柔的说道,吻着她锁骨上的伤痕。那是新婚之夜时,她为了留下他,弄伤自己留下的伤口。一股疼惜的情绪淹没了他,心中是满溢的,因为拥有她而骄傲。她其实也不能思考了,身躯是虚软而燥热的,又在他眼里看到那抹炽热难解的眼光。他已经褪去她的所有衣衫,连软绸亵裤都被解去,她无助的在他的轻哄下颤抖,感受他无所不在的唇与双手。赤裸的身躯熨烫着她的,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
她尝试着去抚摸他,换来他激烈的喘息,她有些惊讶却没有办法松手,感觉像是拥有了能够左右他的力量。他的唇滑过每一处敏感的肌肤,之后缓慢的抬起头来,分开她修长的双腿,静静的望着她,慎重而真诚的吻上她的肩。“你是我的。”他叹息着。芙蓉的手在他强壮的颈项后交握,毫无保留的交出自己。那些礼教或是迫害,甚至前尘往事都太过遥远,此刻她只是他的妻子。闭上眼睛,她感受到他轻柔的占有,喘息着拱起身,投入他所带领的旋律之中许久之后,当轻柔的喘息与呻吟都逐渐平复,两人汗湿的身躯在锦被中交缠着,紧紧的抱住彼此,彷佛怎么都不愿分离。她紧靠在他胸膛上,脸儿因为先前的一切而嫣红。从来不曾想象过夫妻之间应是如此的亲昵,她的身子仍旧因为他的进占而虚软,狂喜的浪潮似乎还在体内回荡。能够感受到他的手环抱着她,体温熨烫着她,在他的怀抱里,她觉得如此的温暖。
她满足的叹息着,而后轻笑。“笑什么?”他问道,伸手探揉她汗湿的长发,低沉的嗓音因为方才的欢爱而粗嘎。“没什么。”她轻声回答,更往他怀中靠去,知道有了他的陪伴,她从此不用再害怕那些寒冷的恶梦。纵然再梦见被掩埋在冰原中,也不用再恐惧,他将会守护着她。“我只是觉得好暖和。”她静静的说道,双手与他交握,承诺着最亲密的付出。这是上天的巧妙安排,还是一个恶作剧?让她有机会来到他的怀中,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却又摆脱不了那些纷扰的流言。
但是她何其有幸,遇上了他,如果那些流言以及众人的伤害是留在他身边的代价,她绝对不会后悔。暖暖的春夜,冰封的心悄然融解。
第八章
寒食节过后,天气仍旧阴雨绵绵,京城里的流言逐渐四散,也传到仇家堡之中。仆人们对芙蓉的观感逐渐改变,因为她的笑容,以及温和的态度,更因为她轻易的改变了那个冷然的仇烈。仇烈长久以来都是严肃而难以亲近的,仆人们崇敬着他,也恐惧着他。但是这些日子来,当仇烈搬入雁归楼后,那张严肃的脸庞上不时会出现笑容,虽然浅而短暂,却是那么珍贵。仇家堡内的气氛因为芙蓉而改变,众人喜爱着美丽的夫人,自然鄙弃流言,捍卫她的名节。但是京城里的人毕竟占多数,流言愈传愈难听,不少仆人入城后,与那些说着流言的人起争执,陈总管总是私下解决,不敢让芙蓉知道。她正坐在庭园边缘的亭子中,专注的绣着披风彩面。自从仇烈搬入雁归慺后,夜里的缠绵让她再出没有机会偷偷刺绣,只好将绣架搬到亭子里,趁着白画仇烈必须处理军务,她才有时间回到绣架前。亭子位于仇府的边缘,前方有一潭荷花池,夏季时可供赏荷。但是在此时,潭中只有青翠的荷叶,平时没有人会来到此处,芙蓉私下吩咐后,亭子的四周被覆上软绸阻隔寒风,汉白玉的石桌石椅旁,是她绣制的场所。陈总管还体贴的搬来黑檀柜子。替芙蓉摆满各色绣线。她用指尖挑起润水色的纱缡,穿过银制的细针,偏头看着一旁的图稿,斟酌着要如何下针。当黑影遮蔽了她身旁的阳光,她蓦地一惊,惊讶的转过身来,以为自己的柲密已经曝光。站在她身后的不是仇烈,而是一个满身绫罗绸缎、气度非凡的年轻男人。她的手轻覆在胸前,平息刚刚的惊吓,想起曾经在彩楼里见过此人。这人是仇烈的朋友,举止高贵却还有几分的轻佻。“贵爷。”她敛起淡色湘裙,倾身褔了一褔。“起来、起来,不必多礼。”贵爷笑得合不拢嘴,如此美人怎么舍得她行礼?他的视线越过芙蓉,看向那幅精美的彩绣,摸着下巴仔细研究着。“这图是几年前仇烈信手所绘的飞鹰,是他的旗帜,也是仇家的表征。亏得夫人手巧,居然能够绣出这么一件精品,连神韵都入木三分。”他真心赞叹着。这一辈子里看过天下多少巧夺天工的绣品,但是眼前这幅飞鹰彩绣看来仍是惊心动魄的。“贵爷谬赞了,这幅彩绣还没有完成。”
她低垂着头,想要离开亭子,没想到一转身竟看到仇烈等一行人都往亭子而来。她在心里暗暗发出呻吟,知道隐藏已久的秘密再也瞒不住了。她有些迅速的提裙跑到绣架前,妄想用身子遮住众人的目光,但是那幅彩绣实在太过巨大,她怎么也遮不住。仇烈、沈故宇、杜雨娘,甚至连茶蘼都来了,众人身后跟着几个小丫鬟。在众人走入亭子后,小丫鬟们端起手边的食盒,忙着将十几碟精致的糕点放置在石桌上,之后悄然退下。“仇烈,瞧瞧你这个家伙竟有那么好的运气,娶了个如花美眷不说,她还真有心,为你绣了这幅彩绣。”贵爷拿起彩绣端详着,嘴角有着调侃的微笑。“这可是披风用的彩面,你这么大的个子,真是累坏了夫人,要绣成你专用的披风彩面,可是大工程啊!”
芙蓉有些不安的看着仇烈,却在接触到那抹灼热的视线后,迅速的避开。她对他黑眸中的热烈已经十分熟悉,但是这是在众人眼前啊,他怎么能够那样看着她?彷佛两人此刻是独处的。她纤细的手绞着丝绢,被细小的绣花针刺着,不由得轻呼。手中的绣花针被取走,洁净的绢布覆盖了她指上细小的伤口。她抬起头来,看进他的黑眸里。他握着她的手,替她止住指上的血。视线落在她身后的绣架上,巡视着那幅飞鹰彩绣,眼里有一抹激烈的神釆,虽然表情没有改变,但是那抹眼神软化了他严肃的五官。“你时常白昼里不见人影,就是在绣这幅彩面?”他低声问道,因为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而声音瘖挜。那么巨大精细的彩面,就算是由专门的师傅绣制,也要花上冗长的时间,而她竟撑着娇弱的身子为他绣制。不曾有过如此的感动,他的心是喜悦的,若不是四周有这么多碍眼的人,他真的好想吻她。“嗯,我不想让你事先知道,想赶在你生辰前绣完。”她承认,回身看着巨大的彩绣,语气有些忐忑。“你喜欢吗?我想你的披风虽然暖,但是有些旧了,所以自作主张的替你绣了这幅彩面。”仇烈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看着她,灼热的目光已经代替了答案。芙蓉轻咬着唇,几乎陷溺在他的目光中,直到听见周围有人轻笑时,她才惊慌的回过神来。想要松开两人交握的手,而他却不许,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仇烈啊,这么轻忽客人有失待客之道呢。”贵爷愉快的说道。“该死的,全给我滚。”他低声咆哮着,瞪视着眼前这些不速之客。“仇烈。”芙蓉低叫着。“看,连夫人都看不惯你的态度了。”沈故宇加入战局,脸上是不怕死的微笑。“认命点,别想要我们离开,贵爷今天特地来仇家堡,是要取那几坛边疆美酒的,而我们就沾着他的光,喝上几杯。”他挥挥手,要亭子下的仆人将藏青色的巨大酒坛抱上来。
茶蘼在一旁微笑着,满意的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在亲眼看见仇烈对待芙蓉的态度,以及两人相望的眼神后,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先前所耍的计谋也只是为了要让芙蓉能有好些的归宿,终于老天垂怜,在众人流散着诋毁言话时,让芙蓉遇见了仇烈。心里在庆幸的时候,还有着隐约的刺痛。茶蘼的手握紧手绢儿,眼里流露些许哀伤的笑意,不经意抬起头来,竟看见沈故宇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她惊慌的避开视线。平日冷静的御史夫人面具出现裂缝。杜雨娘微笑着,取来桌上的冰瓷杯子,替每人斟上边疆佳酿。“别老是站着,不好说话呢。”
就因为私心,所以那些人更不愿意放过她。“我不明白,我不曾做过任何事情,众多罪状里,我只是再嫁。但是再嫁并不是罪大恶极啊,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芙蓉摇摇头,难以明白。“主要是因为卫府的态度,卫府认为他们一门的贞烈节妇,不应该有再嫁的事情发生。再者,也因为怕当初逼着芙蓉殉夫的事情东窗事发,所以恶人先告状,到处哭诉着,散播那些言语。”茶蘼解释道,眉心打着结。她听见那些流言愈演愈烈,却没有办法制止。众人若相信积非成是,那么怎么解释都没用。“诉说关于芙蓉流言的,是卫府的大媳妇杨月季。
他不要她担心,不要她以为那些事端全是因她而起。仇烈揉揉她的发,缓慢的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回去吧,若是被那些文人发现你们来到仇家堡,必定又会传出难听的流言。”他示意众人跟着他离去,还有详细的事情必须讨论,但是他不愿意芙蓉在场。“才坐这么一下,就急着赶我回去?反正我不怕那些人说些什么,就让我再多坐一些时间吧!”贵爷皱眉,还不愿意离开。“流言虽然伤不了你,但你也必须为雨娘想想,她居住在市集里,要是被波及可是不得了的事。”沈故宇缓慢的说道。“我早要她搬到我那儿去,是她不愿意的。”贵爷不悦的说,瞪视着雨娘。他有时候实在受不了雨娘的脾气,但是偏偏又舍不下她,她是他这一生中少数几个难以掌控的女子,而如此更增添了她的魅力。雨娘耸耸肩,睨着贵爷,眼眸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釆。
“我才不愿意到你那儿,与你那群妻妾窝在一起。”她站起身来,随着仇烈走出亭子,将贵爷拋在身后。贵爷一边咕哝着,一边还是乖乖的跟了出去,手中甩着折扇,又气愤又无奈。“你不一块儿出去吗?”
沈故字的视线落在茶蘼身上,声调有些奇怪,没有称呼她的名衔。他专注的看着一身华贵衣饰的茶蘼,没有上前,但是那眼光太过奇特,彷佛怎么也看不够。在善于调笑的外表下,其实掩盖着比一般人缜密的心思,他真正的意图被掩盖得很好,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茶蘼避开他的视线。“我要跟芙蓉说些话,等会儿会有仆人送我回去。”她紧绷着嗓子,声调冷淡而疏远。沈故宇又看了她半晌,那眼光明亮得有如晨星。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去,在转身后隐约传来些许听不真切的叹息。直到他转身后,茶蘼才敢将视线投注在他的背影上。紧握着手中的手绢儿,她的手有些颤抖,一如她的心,明知不可以,却仍旧有几分的悸动。“姊姊?”芙蓉看她半天难以回过神来,忍不住询问着。
茶蘼这才转过头来,原本挺直的双肩陡然间颓下,冷静的伪装在此刻褪去,只剩下几丝的软弱。她的手还有些发抖,因为在刚刚僵持的气氛里,知道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举动。“我没事的。”她保证的拍拍妹妹的手,却不由自主的叹息。真的是没事吗?当平静的心正在经历着最激烈的震荡,她竟还能自欺欺人。她用手绢擦拭着脸庞,湘绣压边的袖子些微滑落,露出手腕,洁白的肌肤上赫然有几处严重的伤痕。芙蓉惊呼一声,紧握着茶蘼的手。那伤痕不像是撞伤或是跌伤,在洁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红肿,看来十分吓人,难以想象会有多么疼痛。仔细一看,会发现细致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不少旧有的伤疤。“这是怎么回事?御史大人他打你?”她颤抖的问。茶蘼的眼光是平静的,她抽回手腕,用长长的袖子遮掩住伤口。“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已经习惯了。只是前些日子他听到我与你逃出卫府的事情有关,下手重了些。”长时间的伤害,已经让她变得木然。芙蓉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听话的往下直掉。她冲动的拥抱着茶蘼,心中充满歉意。姊姊从小就最疼她,为了保护她不至于被逼着自尽,冒着被众人咒骂的下场,还是用计将她嫁入仇府。若不是有茶蘼的帮助,她根本无法来到仇烈的身边。心里有着深深的哀伤与埋怨,为何上苍要对女人如此的残酷,幸褔似乎是怎么也追寻不到的遥远梦境。她不敢想象,这些年来在茶蘼坚强的外表下,究竟承受着多少伤害。“别哭啊,这不算什么的。”茶蘼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挤出一抹微笑,但是在美丽的面容上,那抹微笑看来如此的哀伤。“我受的只是皮肉伤,他不敢真的伤害我的,他御史的名声还要靠我四处打点呢。再说,就像是仇烈说的,你值得我们这么做的,只要看到你过得好就衍了。仇烈对你还好吗?”她故意扯开话题。芙蓉点点头,眼里的泪还是止不住。“看你被调养得圆润不少,就知道他没有疏忽,正努力在调养你那不太强壮的身子。我进门时,还看见殒星绕在仇烈身边打转,那孩子变得很活泼,比起在卫府时有生气多了。”茶蘼微笑着,替芙蓉感到高兴。这样也是好的,至少在姊妹两人之间,还有人能够得到幸褔。
“仇烈他待我很好。”芙蓉保证似的说道。茶蘼点点头,脸色变得沉重。虽然仇烈不愿意芙蓉知道那些险恶的事情,但是她却觉得芙蓉有权知晓,毕竟一切都与她有关,也关系着他们夫妻的将来。“芙蓉,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京城里关于你的流言已经流传到朝廷中,现在那些文人要对付的人不仅仅是你,还有保护你的仇烈。”文人们在议论着,没有道德的人如何能够担任将军一职,他们表面上逼着朝廷处置芙蓉,其实是想要假公济私的排挤仇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第九章
整座京城鄱在流传着关于芙蓉的耳语,无数的文人加入咒骂,写出一篇又一篇不留情的诋毁,加入讨伐的行列。杨月季低垂着眉睫,注视着裙角压边的绢绫。与男人说话时,不能直视对方,必须低垂着头,谦恭柔顺,这是她从小就知晓的事情。程先生坐在卫府的主位,其它几个小有名气的文人坐在一旁,卫廷义则是一脸的兴奋,因为能够与这些文人共处一室而感到荣幸。他们正在讨论有关芙蓉的秽行,言之凿凿的咒骂着,引经据典的诉说着,芙蓉有多么该死。这是月季十分熟悉的场景,她总是在男人们谈论时,柔顺的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着差遣。其实,是在等待着赞美。她知道男人们的话题会转回她身上,以称赞她的知书达理做结。不久之后程先生的视线果然回到她的身上,她虽然低垂着头,却能够掌握四周的一切,知道适时给予反应。“卫夫人,关于替卫府盖牌坊的事情,朝廷已经表态,再过不久就会拨下银两,到时就可以替卫府的几位贞烈女子立牌坊,以兹表扬。”
程先生微笑着,看着月季。她诚惶诚恐的褔礼,看来不知所措。“多谢程先生大力奔走,婆婆若是能够言语,必定会感激涕零。”她想起躺卧在床上的李氏,在芙蓉逃出府后,李氏就卧病不起。“别如此客气,卫府也多亏有你,才能够维持着清白的声誉。是你的事迹感动了朝廷,相较于水芙蓉的秽行,你长年照顾重病丈夫的节操令人钦佩。”
程先生赞许着,托辞天色已黑,从木椅上站起身来,领着文人们告退。
卫廷义鞠躬哈腰的送客,没有想到没落的卫府还能有文人齐聚的盛况。
如今朝廷也对卫府有所眷顾,要是贞节牌坊再建造完成,卫府说不定又能恢复先前的繁盛。月季在门前恭敬的送客后,缓慢的收敛起脸上柔顺的表情,挥退身旁的丫鬟、奴仆,独自走回距离卫府主宅甚远的院落。一路上淡淡的月色洒落,照在她秀丽面容上,看来竟有几分的诡异。院落是她与卫克勤的住所,是她执意挑选的,与主宅隔着一处茂密的树林,她告诉所有人,不能行动与言语的克勤必须在清幽的院落里休养。众人尊重她的安排,很少去打扰他们,只有特定的丫鬟会在清晨时而来收拾,除此之外整座院落是死寂的,彷佛一座牢笼,无人能够逃出升天。月季敛着裙走入花厅,推开沉重的木门,扑鼻而来的是难闻的气味。那是药品放置过久后发出的奇特味道,通常可以在久病的病人身上闻到。华丽的床上端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窝凹陷,颧骨突出,更显出那双眼睛的诡异。他镇日睁着那双眼,像是在控诉什么般,瞪视着人间。“夫君,今日过得好吗?”月季轻声问道,面容上有着淡淡的笑。卫克勤没有办法回答,自从几年前的伤害后,他就形同废人。他的视线追着月季的一举一动,不肯移开。看得真切些,那双眼里竟还流露着类似恨的激烈情绪,不能抒发的情绪像是闷烧的人,烧得那双眼几乎通红。月季缓慢的褪下身上的簪饰,注视着床上不言不语的男人,唇畔的微笑更深了,变得有些奇特,令人看了不舒服。她褪下一件又一件复杂的衣裳,那些衣服如此繁复,像是永远也脱不完。就像是那些繁文缛节,总是每代的推陈出新,束缚了真实。然而,表面的华丽遮蔽了内在的污秽,如果善于掩饰,旁人将看不出是非。“他们在谈论着关于我的事情,那座牌坊就要开始动工了,我为你们卫府争了面子。你娶了我这个节妇,应该感到荣幸的。”她轻笑着,松开盘了一整日的发,黑发披散而下。柔软的身段靠近了床上的男人,她的眼光闪烁,像是一头若有所思的狡诈猫儿,在旁人面前柔顺的模样,在此刻荡然无存。“芙蓉逃出卫府,所以她是淫妇。他们急着要制裁她;而我留下来了,我留在这个冷清清的宅子里,守着你这个废人,所以我是节妇。”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嘴角的微笑变冷了,令人有些不寒而栗。这就是她所能得到的,一座没落的宅邸,以及一个需要她照料一辈子的废人。她用青春芳华换来的,就是如此悲惨的岁月。当然,在旁人之前她不曾抱怨过一句,看来那么的无怨无悔,那么的惹人心怜,在众人之前她细心的照料丈夫。
但是有深深的怨恨埋藏在灵魂的最深处,她的牙咬得紧紧的,怨恨着上苍,给予她如此的命运。最初的几年,她在深夜里流泪。她还年轻貌美,怎么能够忍受长久守着一个废人,她怨恨极了克勤的存在,甚至想过亲手了结他的性命,甚至想着要逃出这座阴森的宅邸。但是,若是逃了出去,她又能上哪去?她怎么也不愿意背负旁人的揩指点点。
于是被压抑的心逐渐扭曲,她表面上仍旧恭敬,内在却发生可怕的转变。木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蹑手蹑脚的走入花厅,在看到月季时陡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上前来。那男人穿著粗布衣裳,神态看来有几分粗鄙,双手上沾满了灯油。他开始解开月季身上仅存的衣衫,急切的将她压在床上,两个交缠的人身旁,那个端坐的男人始终用那双眼睛紧盯着他们的举动,眼里的愤怒愈来愈甚,却无能为力。月季任由那人解着她的衣衫,视线与丈夫交会,缓慢的勾唇微笑。这是她的情人,几年来在深夜里暗通款曲,在那个废人面前做尽一切最不堪的事情。“不要那么怨恨的看着我,我可是节妇呢。”她讽刺的笑着,熟悉的响应着那双粗手所挑起的情欲。她守不住,却又不愿意抬下众人的赞美。于是在白昼里,她是人人崇敬的高贵夫人,在夜里却放浪形骸。她紧紧的咬着牙,双眸闪着光亮,因为丈夫怨恨的眼光而感到奇异的快感。这是卫府欠她的,竟然要她守着一个废人一辈子,她深深的感到不公平。当男人也脱下衣衫时,她迫不及待的拥抱着那人,因为男人身上的油臭味而蹙眉。这人是卖灯油的,会挑捡上他做她的情人,是因为他又聋又哑,且不识字,不会将他们之间的事情泄漏出去。再者,如此粗鄙的男人,若是出去宣扬与她的韵事,有谁会相信呢?她可是众人口中的节妇呢!这就是她为什么那么怨恨水芙蓉的原因。因为恐惧自己的奸情被知晓,她将所犯的罪全加诸在无辜的芙蓉身上,认为喊得大声,就能全然脱罪。是的,那些推在芙蓉身上的秽行,其实都是她自己的罪过。那些文人怎么也想不到。她才是那个违背丈夫的女人。那些男人,只是她用来迫害芙蓉的工具。他们还挥笔舞墨,争先恐后的替她写下一篇篇文章,为她的“贞节”歌功颂德。
她的笑容讽刺而尖刻,美丽的容貌扭曲了。心中其实还有着深深的嫉妒,当她想起在众人面前救下芙蓉的仇烈,高大的身躯像是可以撑起天地,因为芙蓉被伤害而愤怒着,眉宇之间流露出深切的情感。仇烈拥抱着芙蓉的模样震慑了所有人,没有人胆敢与那个男人正面为敌,那些胆小如鼠的文人还要在一旁聚党,才敢暗箭伤人的上书朝廷。月季的心被嫉妒吞噬着,感到可怕的疼痛,非要见到芙蓉死去,否则那些疼痛不会消失。她模糊的呻吟着,心里那头名为嫉妒的野兽正在啃咬着她,让她辗转难眠。为什么只有芙蓉能够得到幸褔?同样是嫁进卫府的可怜女子,她却逃了出去,嫁给了那个会一生疼宠她的男人。
月季又怨又恨,只能在夜里得到最低下的情人,满足类似兽的情欲。
因为听见呼唤,所以还不怕死的分神,对着地上一群仰着脖子替他担心的父老兄弟们挥手,之后继续努力的往上攀爬,目标是仇家堡城墙上的旗杆。陈总管看见芙蓉苍白似云的脸色,连忙冲上前来安抚着。
“夫人请别担心,将军也跟着上城墙去了,陨星少爷不会有危险的。”
他也难掩担忧,注视着往上爬动的陨星。“为什么他们要上去?”芙蓉颤抖的询问着,在听见殒星有仇烈的陪伴后,惊慌的情绪消褪不少。
大夫发出收拾药箱的声音。“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好好的休养,照平日吃睡,是不会有问题的。我先行告退,过些日子会再来替夫人检查。”
缓慢的脚步声踱了出去,之后关上木门。芙蓉在那些声音里悠悠的醒来,睁开有些朦胧的眼,茫然的看向四周,头顶上是精工雕制的床梁,覆盖着粉色纱绫,她发现自己被安置在雁归楼的床上,身上篕着暖和的锦被。她回想着那些对话,记忆回到先前城墙下的那一幕,她惊骇的猛然坐起身子,却突然觉得头昏。“殒星。”她慌乱的呼唤着儿子。
“你若是不带着他上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我也不会昏过去。”她不悦的抬眼看着他,澄澈的眼里流露出指责。她对刚刚的一切还心有余悸,几乎要以为会失去殒星。“芙蓉,你终究必须了解,殒星是个男孩,他不能老是被保护。”仇烈劝说着,在拥抱她时,感觉到她娇小的身子逐渐变得僵硬。他叹息着,知道自己刚刚引发了芙蓉体内的怒气。“但是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不必急着要训练他。”她不能接受儿子受到伤害。当事情牵扯到儿子的安全时,她体内母性的本能抬头,温柔被怒气取代。“娘,是我硬要他带我上去的。”殒星眼看情况不对,连忙扯扯芙蓉的衣袖,说出事情的起因。他是贪玩才会上去换旗帜,当掉下来的瞬间,也以为自己会没命,当仇烈接住他时,他吓得流下眼泪。“怎么你现在变成他那一国的,拚命要为他说话?”芙蓉瞪视着儿子,不太愉快的发现眼前有些人单势孤,仇烈跟殒星似乎已经达成不少共识了。殒星认罪似的垂下头。阵前倒戈是事实,他没有辨法辩解。“你出去吧,让我跟她解释。”仇烈说道。殒星像是得到缓刑的小犯人,飞快的逃出雁归楼。看着小男孩的背影时,仇烈的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些许微笑。那孩子勇敢而聪明,很得人喜欢,仇家堡上下没有人不喜欢殒星,当然他也不能例外。但是在发现怀中的芙蓉仍旧在发怒时,他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芙蓉抬头瞪视着他,等待着他说出什么理由来。最近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三天两头总会发现殒星带着一些小伤回来,仇烈很少再往京城里跑,老是待在仇家堡里,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带着殒星满山遍野去打猎或是赛马。“我想要把原本的旗帜拿下来,换成你所绣制的那幅飞鹰彩绣,所以才会上城墙去的。”他在她的目光下不自在的清清喉咙。慢慢的发现这个小女人也是有脾气的,虽然温和善良,但是她一旦发怒,身为丈夫的他通常是头一个遭殃的对象。“但也不必带着殒星上去,那样多么危险啊,你有武功护身,或许还不碍事,但是殒星还是个孩子,这么摔下来非死即残。”她叹息着,放松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上,倾听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好平静仍有些惊悸的心情。他那么重视她所绣制的飞鹰彩绣,还特地将仇家堡的旗帜取下,换上她的作品,是很让她感动。这是一项多么重大的承认,同所有人宣告了她就是仇家堡的女主人,他不在乎那些流言对她的伤害,执意守护她,即使明白这样的举止会触怒京城里那些文人,他也毫不惧怕。芙蓉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蹙着弯弯的眉。“但是你是受皇命的定远将军,仇家堡的旗帜应该走出朝廷授命的才对,你怎么能够私自撤换?”他的薄唇弯成一个微笑,轻靠在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从此之后,仇家堡不会再挂着朝廷所授命的旗帜,只有你的彩绣才能代表仇家堡。”他徐缓的说道,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她因为他话语里的含意而颤抖,先前茶蘼跟她说的那些事情在此刻浮现脑海,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做了什么?”她低声询问着,笔直的看进那双满是温柔的黑眸里。“我辞去定远将军的职位,将所有爵位头衔,以及那些军权全都还给朝廷了,从此之后我只是个平民百姓。”他的笑意加深,轻柔的吻着她,心中只有满足,没有任何的惋惜,他不留恋那个名衔。跟芙蓉相较,世上其它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天,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惊讶的低呼,双手紧握着他的,不敢相信他竟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拋弃了前半生所闯出的功名。男人不是都应该把功名看得比命还重要,怎么他反而满不在乎,彷佛那些官位对他而言只是尘土。“为了你,我必须如此。”他静静的说道,描绘着她温润的唇瓣。“那些文人的逼迫,也不能让我放开你,他们要夺去找的职位,那就让他们拿去吧,我并不在乎。用那些虚名能够换得你永远的留在我身边,我觉得是再好不过了。”芙蓉轻咬着唇,身躯颤抖着,因为他的举止,以及话语而深受感动。一个女人能够求的有多少?些许的温柔往往就能够让女人倾心一生,而她竟如此的幸运,能够得到他那么重大的付出。她投入他的怀抱里,用尽力气拥抱他,几乎不能言语。眼泪不争气的直往下掉,她的泪水潮湿了他的衣衫。“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她小声的问,却不觉得害怕了。有了仇烈在身边,她不用恐惧那些迫害。“别去在意,我退出朝廷后,他们再也没有借口可以逼迫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再与那些伪君子共处,那些流言再怎么流传,也无法影响到你我。”他保证着,因为看见她落泪的模样而感到些许心疼。她是如此的深驻在他心中,掌控着他一切情绪。她无法止住泪水,就是想要哭,用哭泣宣泄心中的喜悦。她听出那些借口,知道他终究是为了她,不愿意听从那些人的威胁,将她交出去,所以才辞去官职。“芙蓉,从此之后我不再是定远将军,只是仇家堡的主人。虽然从几年前就开始从商,也小有成绩,养得活仇家堡内的人们,但是我不再有那些权势。你还愿意留在仇家堡内,当一个粗人的妻子吗?”他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叹息着这个小女人竟有那么多的泪水。她不停的点头,泪水飞散着。“我愿意、我愿意,不论你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要做你的妻子。”她哭喊着,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他满足的微笑,舔去她粉颊上的泪滴,拍抚着她颤抖的肩膀,将她娇小的身躯纳入怀中,发誓这一生再也不愿意放开。他已经找寻到今生的依归,不论外界的风雨如何险恶,只要她在怀中,他就能够克服一切。“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他劝哄着,见她仍旧哭得像是个泪人儿,他端起她尖得惹人心怜的下颚。“就算你不想听我的话,也该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这样痛哭失声的,小心吓着孩子。”他的另一只手来到她柔软的小腹上,隔着衣衫轻抚着。芙蓉已经哭到打嗝,在听见他的话后,连打嗝都停止了。她缓慢的垂下眼,看着放置在小腹上的那只黝黑大手,再缓慢的看向他。“孩子?我有孩子了?”她有些呆滞的询问着。先前在醒来时,他与大夫的那些对话慢慢渗进脑中,终于得到解答。“你都没有发现到吗?大夫说你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他带着满意的微笑,眼眸里的神色还有几分得意。从来威严难以亲近的五官,在看向她时,总是柔和的。芙蓉摇摇头,纤细的手也跟着他一起放在小腹上,与他紧紧交握着。难以想象她的肚子里有着一个生命了,一个她与他爱恋缠绵的结晶,就在她体内孕育。她从来不曾想过会拥有他的孩子,但是这样的念头让她的心充满喜悦。“我只是觉得贪睡,有时会觉得懒洋洋的。”她没有害喜的征兆,也不觉得有任何不舒服,只是睡眠的时间增加了。“我也没有发现。原先觉得你的身躯变得圆润了些,增添了一些重量,但是又是增加在最恰当的地方,所以我以为是几个月下来的调养有了成效。”
他灼热的眼神来到她柔软圆润的胸前,手也跟着视线移动,覆盖住她胸前的酥软。这几个月来他始终要不够她,深深的迷恋着她的一切。
在雁归楼里的时光,充满着温馨的春色,几乎让他陷溺,想要拋下一切永远守在她身边。即使只是注视着她,就能够感受到心中幸褔的暖流。芙蓉的脸儿变得嫣红,想起这些日子的夜里他所教导她的一切。
缠绵的回忆让她感到羞赧,她到如今还是不太能习惯仇烈偶尔说出口的亲昵话语。“大夫说在怀孕的初期我必须注意一点,免得伤到你及孩子。”他靠在她耳边缓慢的说道,伸出一手拿下床梁上的银钩,放下遮盖用的粉色纱绫。她因为他话中的含意而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向窗外。透过粉色纱绫,还可以看见微薄的暮色,现在只是傍晚,还不到黑夜。“仇烈,还没天黑呢。”她不安的说道,却因为他窜入亵衣中的手而喘息着。仇烈露出微笑,那抹笑容有些调皮的味道,让他看来年轻了许多,不像是征战沙场的战士,反倒像是恶作剧的少年。
他拉起暖和的锦被,覆盖住两人的身躯,霎时间两人的小小天地变得一片黑暗。“我的娘子,如你所愿。现在,天黑了。”他在锦被所包围出的黑暗中,带着笑意吻着她,温柔的卸去她身上的罗衫。春风入罗帐,暮色逐渐笼罩雁归楼,在昏暗的屋子里,偶尔传来低低的笑声,以及断续的喘息。更多的是,他温柔而徐缓的低语,许久许久都不曾停止。
第十章
时光如同汴河的水流,流淌过人间的纷乱,从不曾静止过。几个月的光景过得很快,芙蓉被仇家堡的众人当成易碎的珍宝般捧着,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看着她逐渐隆起的小腹,所有人都是眉开眼笑的,众多的补品不停的往她房里迭,喝得她必须要偶尔偷溜出雁归楼,避开那些过度关心的丫鬟。她坐在偏厅里捏针刺绣,隆起的小腹让她难以倾身,只能靠在绣架旁绣些简单的花样,准备给孩子出生后穿。绣得久了,她捶捶肩膀,一旁细心的丫鬟送上香茗。“累了就去休息,要小心身子。”仇烈放下手中的帐册,皱眉看着芙蓉。愈接近她临盆的时候,他就愈紧张,有时候夜里难以入睡,会整夜看着她安睡的容貌。他有些许的不安,她的身子那么娇小,能够安然产下他的孩子吗?
“什么现在?”他从木椅上缓慢的站起身子,疑惑的看着她。“孩子现在要出生了。”她平静的宣布,甚至还带着些许微笑。仇烈的反应几乎让她忍俊不住,她从来不曾看过一个男人的脸色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变得毫无血色,光是看他惊慌的模样,就让她想要笑出声。只是又一阵疼痛掌握了她,她疼得倒抽一口气,笑声化为低低的呻吟。仇烈冲到她身边,用双手扶住她,高大伟岸的身躯甚至有些颤抖。他苍白着脸,直勾勾的看着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不知所措。“时间不是还没到吗?产婆说还要等上几天的。”他面色苍白的瞪着她那隆起的小腹。“现在该怎么办?”他感觉无助到极点。“看来这个孩子不怎么乖,等出世后说不定又是个小魔头。你送我回房,然后请产婆来。”
产婆被请来,匆匆的进入雁归楼,但是芙蓉疼痛的叫喊声没有停止,一声又一声的传出,让人听了不由得战栗。连茶蘼都被通知前来,她匆忙下了软轿就进入仇家,远远的就看见仇烈像是一头被困住的猛兽般,不停在原地绕圈子,还焦躁的握紧双拳,每次听到雁归楼内传来尖叫声,他就全身僵硬,像是恨不得要冲进去。“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到偏厅去,这么大的个子,站在门口只会挡路。”茶蘼命令道,发现仇烈仍旧没有半分让路的意思,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瞪视着她。“她会不会有事?”他紧绷着嗓子开口,黑发因为焦躁而凌乱。茶蘼叹息着,知道仇烈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你总该对她有些信心,她不是会被轻易打倒的。”她打开雁归楼的雕花木门,进入房内兵荒马乱的女人战场。“去烧一盆滚水来,再去拿一把新的利剪。”产婆叮嘱着,声音传出雁归楼,丫鬟点点头,遵照指示去准备。站在门前的仇烈终于忍受不住了,用力撞开雕花木门,房内所有的女人一瞬间被他的举动吓呆了,只能愣愣的看着这个神情慌乱的男人。他的视线落在床上痛苦翻腾的芙蓉,以最快的时间冲到她身边。“为什么要准备剪刀?你们会伤了她吗?”他逼问着,心里恐惧到极点。老天,芙蓉看来如此的痛苦,这些女人怎么完全不当一回事?他痛恨此时的无助,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她,几乎愿意付出性命,只求上苍能够减少她的痛。
“芙蓉,不用忍耐。”他颤抖的说道,声音里全然没有平日的威严,只剩下浓浓的担心。她还在硬撑,咬着唇摇头。但是过多的疼痛,累积到后来竟变成愤怒,她感到胸臆间的怒火,不懂他何不听她的话离开这裹。有他在一旁,她反而更加难受。想到这些疼痛的起因全是因为他,她的怒气更加的沸腾,睁开眼睛瞪视着他。“芙蓉,叫出声来。”
他还在说,握着她的手打算陪她到最后。“该死的!”芙蓉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间激烈的咒骂着。众人有瞬间的呆滞,不敢相信一向温柔而有教养的她竟会说出咒骂的言词。她拉下仇烈的颈子,愤怒的在他耳边尖叫,直到他的脑中嗡嗡作响。按着她开始咒骂着,说出一长串令所有人挑眉的句子。茶蘼摇摇头,赞叹着妹妹的学习能力。从小良好的教养,让她们言行举止都是谨慎小心的,但是仇家堡毕竟还是以平民居多,没有京城里的繁文缛节,骂人的言词相对的也就精釆许多。
“小子,有没有替你娘感到担心?”沈故宇笑着问。“不用担心,娘她的身子很好,前不久发现我偷偷骑马出去玩,她还挺着肚子追打我。”
殒星摸摸头,想起先前被打得很痛。到仇家堡后,娘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往时常伤心流泪,他虽然被打得有些疼,但是却喜欢这样的娘。
“仇烈?”她呼唤着,发现嗓子有些疼痛。高大的身影从花厅走来,笨拙的抱着一个包裹在锦绸中的小小身躯。仇烈缓慢的走向床畔,小心翼翼的捧着怀中的婴儿,严肃的五官在此刻软化不少,双眼因为疲倦而通红,却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将孩子放入芙蓉的怀中,在床沿坐下,对着她微笑,用手将她耳鬓间凌乱的长发勾回耳后。“你终于醒了。从孩子生下来后,你就一直沉睡。已经三天了,我好担心,请了大夫来看你,他却说你只是太累。”按捺不住的,他低下头来亲吻着她的发。“辛苦你了。”芙蓉迫不及待的拥抱着婴儿,看着锦绸中的孩子。因为兴奋,她竟感到眼中起了一层水雾,拨开锦绸的手也有些颤抖。锦绸之中是一个秎雕玉琢的小娃儿,一双眼儿已经睁开,精致的五官与芙蓉十分相似。“是个女儿。”仇烈拥抱着芙蓉,也拥抱着她怀中的女儿。她惊喜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是因为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疼痛,这个小人儿才有了生命,是她与仇烈的孕育,孩子才能够来到人间。感动的情绪在心中瀰漫,她伸手逗弄着孩子,小娃儿伸手握住她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果然是你的女儿,力气可不小。”
他摇摇头,因为她的醒来而欣喜着。他其实好担心她的安危,从来没有想到女人的生产竟是一场与死神的搏斗,为了换来新生儿的生命,必须经历那么危险的过程。“我没有替你生下儿子,你会不会失望?”
她有些不安的问道,心中有些忐忑。“我们已经有儿子了,殒星就是我们的儿子。”他吻着她的发,微微的笑着。自从拥有她,他的生命变得不同了,远离之前的杀戮与血腥,她带给他最美好的生活,以及他原本不敢奢望的爱情。芙蓉靠在他的怀中,要用力咬住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敢相信仇烈竟会宠她到如此的地步,接纳了她,还接纳了殒星。心里充满了温暖,过多的幸褔让她几乎要怀疑是在梦中。这一生被人所摆布着。那些人不断告诉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当丈夫死去时,她为了活下去而挣脱束缚,从阴暗的大宅里逃了出来,惊险的逃入他的怀抱里。终于相信这是上苍给她的一处活路,给予她幸褔的机会,若不是当初有逃走的勇气,地无法拥有今日的一切。她深深叹息着,一手抱着怀里的女儿,另一手与他紧紧交握。“仇烈。”
她柔柔的呼唤着。“嗯?”他发出询问的鼻音,低下头来靠近她的脸庞,让她能够在他耳边说话。在温暖的雁归楼中,满布锦被的柔软大床上,他们紧紧相拥着。芙蓉靠在他耳边,诉说着不能说与旁人知的亲昵话语。“我知道你是不同的,从初见你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了。”
沈故宇喃喃自语,好整以暇的收起帐册。语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一阵喧腾的声音,有马匹的声音逐渐接近仇家大门,在门前落马后,来者用最快的速度冲入仇府中,气喘如牛的在偏厅内弯腰为礼。“仇先生与沈先生,皇上驾崩,太子请你们马上进宫商议要事。”那人奉上一块九龙上环作为信物。芙蓉不安的看着仇烈,走上前轻握他的衣袖。
“太子为什么要你入宫?你不是已经辞去官职了吗?”她心里有着巨大的不安,像是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不希望他此刻离去,心中如此的忐忑,像是他这么一走,两人就再也无法见面了。她无法平静下来,过多的恐惧在心中回荡,她的直觉在血液里吼叫着,像是在提醒她将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芙蓉,贵爷其实就是太子殿下,他是仇烈的好友。皇上一驾崩,他成为宫廷的领导人,怕边疆的小国趁着此时动乱,太子自然要请仇烈回去商议。”茶蘼解释着,知道事情毋需可隐瞒下去。“太子先前是怕你碍于他的身分会有些生疏,有心要逗你,才没告诉你他的真正身分。”使者还在催促着,他拿的可是八百里加急的紧要手谕。“请两位马上动身,宫内正混乱不堪,太子亟需两位的帮助。”知道国事难以拖延,仇烈马上决定动身。他低下头来,看进芙蓉的眼里,意外的在她眼眸里看见浓浓的不安。
“不会有事的,我只是入官与太子商议,很快就回来了。你回雁归楼去,我晚些就回来。”他点着她的唇,要不是四周还有旁人,他几乎就想吻她。芙蓉紧握着拳,虽然不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她隐忍着心中的难受,勉强挤出微笑。“记得早些回来。”她不顾旁人的眼光,紧紧的拥抱他,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许久之后才愿意松手。仇烈点点头,拿起披风往外走去,喝命仆人牵出马来。很快的两人就随着使者奔驰出了仇家堡。芙蓉的身躯还有些颤抖,急切的奔到窗棂旁,探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如此浓烈,甚至让她的双手发抖。在暮色浓浓的平原上,远方就是那座庞大的京城,阴暗的城墙让芙蓉不由得战栗,彷佛看见了恶鬼群聚的地狱。她在心中静默的析梼着,希望那些不安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逐渐阴暗的天际,悠悠的空冥襄,传来些许的冷笑,像是一些不死心的魂魄,还在等待着某个时机,要寻找最后的祭品。
第十一章
夜色笼罩四周时,仇烈还没有回来,而她的预感并没有错,那些恶鬼不愿意放过她,从群聚的地方蜂拥而出,举着火炬在夜里宛如百鬼夜行,每张在火光照耀下的面孔都是恐怖的。那些人起先只是在黑暗中行走着,等到接近仇家堡时,才点燃手中的火炬。当陈总管发现时,那些人已经逼近仇家堡的城门。京城里的人高举着火把,由众多文人带领着,分成好几批,包围了仇家。他惊慌的集合所有家丁,将城门关上,然后匆忙的奔跑着进入偏厅。“夫人,京城里有人集结群众进犯仇家,请夫人先去内院躲避。”陈总管冒着冷汗,耳边已经听见人群在城外鼓噪的声音,那嘶吼的声音像是饥渴的野兽,等待着要见到鲜血。芙蓉惊慌的站起身来,她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上驾崩后,仇烈入宫去了,那些人大概是听到了消息,趁着仇烈不在堡内,执意前来狩猎她。“先通知堡内的居民守在屋子里,绝对不许出来。”她叮嘱着,脸色苍白似雪。仇烈不在,她是当家主母,必须保护那些堡民。她深吸一口气,提起湘裙举步往外走去。茶蘼连忙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行动。“你想做什么?出去跟那些人谈谈?那些人已经疯了,要是见到你就会蜂拥而来,迫不及待的杀害你。”
“不,姊姊,不会的。”芙蓉摇着头,不愿意去想那么可怕的未来。
让茶蘼代替她出去,已经让她心如刀割,但是一想到雁归楼内的孩子,她体内母亲的本能又让她必须赶去。不能再迟疑了,茶蘼所提出的是唯一的辨法。茶蘼微笑着,那笑容如此的美丽,带着些许的凄绝神色。
“我只是说如果。若是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你替我告诉沈故宇。”
她偏头想了一下,缓缓念出那句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语。“告诉他,朝闻道,夕死可矣!对于爱情,亦是如此。女人一生追求的只是见到爱情,他让我见到了爱情,纵然我没有勇气给予他响应;但是遇见了他,就已经让我今生无憾。”她一直记得那句话,记得在汴河畔,那对殉情的男女。在嫁与御史后,她的心是死寂的,直到遇见了沈故宇茶蘼紧紧拥抱着芙蓉,之后沉静的将她推开。转过身,她坚定的往那群蜂拥进仇家堡的人走去,听见那些人高喊着淫妇。或许她真的是万夫所指的淫妇,竟在心中希冀着另一个男人的爱情。什么是顺从,什么又是背叛?她根本不爱那个有着丈夫名衔的男人,只是死守着婚姻的束缚。芙蓉不敢回头,匆忙的奔向雁归楼。深怕一个回头,或是迟疑,就会忍不住拦下姊姊,但是她要是这么做,她们姊妹两人都会被人群吞噬。人潮已经涌入了仇家堡,原本温馨的宅邸如今充满了明晃晃的灯火,看来如此的可怕。她们分开逃窜,却有可能谁都逃不出去,那人潮多得可怕,兴奋的呼喊着,像是前来举行一场百年盛事。芙蓉气喘吁吁的逃着,往雁归楼奔去,经过长长的回廊时,身子不小心绊跌在地上。她咬紧了牙,挣扎着爬起身来,还没能站好身子,四周就陡然窜出众多的人影,像是疯狂了般,高举火炬欢呼着,在火光中端详着她苍白的脸庞。她遮掩着面容,想避开刺眼的火光,但是一只纤细的手腕粗鲁的拉下她的手,让她的脸庞无所遁形。她发现正看着一张熟悉的面容。“总算找到你了。”月季满足的说道,那笑容看来宛如嗜血的野兽,正在等待着将她撕碎,啜饮她的鲜血。“淫妇,你逃不掉。”月季微笑着,看着狼狈的芙蓉。她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程先生走上前来,垂眼看着芙蓉。“没有人能够包庇淫妇的,就算是仇烈也一样,我们要执行道德,替天来惩罚你。”他宣布着,脸上是庄严肃穆的神情。挥挥衣袖,他指示着身后的人将东西抬上前来。那是一个精巧的竹笼,用竹子编织成狭小的空间,透过交横错综的竹子,可以看见里面所容纳的物品,像是一个狭小的牢笼。芙蓉的脸色转眼间变得雪白。她认得这东西,许多年前,在汴河之畔,她曾经看过一个女子被装在这样的竹笼内,被淹没在悠悠的水流之下。不敢相信这么残忍的事情一直在发生,人们用着同样的凶器来残害女人。“把她装进去。”程先生命今道。“不。”芙蓉拚命挣扎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影像,最后只能无助的想念仇烈。她的力气难以抵抗众多的人,在挣扎与反抗之后,他们像是处理动物般,将她推入竹笼内,之后用绳索将竹笼牢牢的绑住。程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温和的态度下,其实掩盖着些许的兴奋。他把这样的举动当成他的天命,他这可是替天行道,如此淫秽的女人不应该存活下去,他要匡正人心,给予这不知耻的女人惩罚。“带她到汴河边去,今夜就用汴河的水洗净她身上的污秽。”他挥袖说道,领着众人往外走去。在深夜里,那队伍拖行着竹笼中的芙蓉,有着压抑的兴奋。他们走出仇家堡,往幽暗的汴河畔走去。她感觉全身都在疼痛着,双手攀附在竹笼之上,用尽力气也扳不开那编织得十分牢固的竹笼。尖叫的声音在喉间凝结,她要用力咬住唇,才没有尖叫出声。心里有着巨大的担忧,她惦念着两个孩子以及茶蘼的安危。这真的还是在人间吗?还是她正在作一个可怕而永远醒不来的恶梦?倘若天下还有一丝公理正义,为什么人们相信了流言,就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一路上她看见月季脸上淡淡的微笑,心寒到极点。那笑容里有着满足,正在享受着她的痛苦,在不久之后会更享受她的死亡。幽暗的汴河畔挤满了人群,不少人扶老携幼前来,准备好好观赏淫妇的最后下场。他们已经听过太多关于芙蓉的罪行,带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执意要见到她死去,像是期待着故事的结局。她被关在竹笼之中,承受着众人目光的审视。她的眼光在人群中徘徊,只是看见一双又一双冷漠而残酷的眼。“水芙蓉,你淫乱成性,毒害丈夫,又勾引了仇烈,种种事迹为礼法所不容。你认不认罪?”程先生站在她面前,飘动的儒衣在夜里看来竟像是死神的羽翼。她在竹笼中摇头,一瞬间竟然觉得可笑。那么多的话语,都是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罪,为何当她说出真相时,没有人愿意倾听?“我许久之前就说过了,我没有任何的罪行。卫家逼着我殉夫,而我不愿意,为了活下去所以逃出来。我只是想活下去,不愿意被牺牲。”她沉静的说道。在面对死亡时,心反而变得平静了。“我没有任何的错,这一生已经受够了摆布,倘若挣开那些没有人性的种种苛求就是你们口中的错误,那么我的确罪该万死。”她再也不惧怕了,躲不开后,就只能承受,这是女人的悲哀吗?她一再听见那些冷笑,是不是在久远之前也有数不清的女人受到这样的对待?“你们读的是圣贤书,说的是诗云子曰,连所写的事迹都会流传下去。但是那不是事实,我不怕众人怎么说我,就算是史笔如刀、人言可畏,千世万代的咒骂都无妨,总会有人知道真相,知道我的清白。女人的贵重,不能用一座牌坊来代表。”她说出心中埋藏已久的话语。那个畏缩胆小的芙蓉早已死去,她因为种种经历而变得勇敢。并不埋怨,只是有着深浓的悲哀,人心的腐朽与无知,让她在今日成为流言的祭品。程先生被抢自得气愤难当,他握紧了拳,向来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愤怒的表情。“不要脸的淫妇,竟然还有胆子说出那么多的借口。你违背了礼法,当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容不得你的存活,这些人的集结就是为了要判你的罪。”
“我没有错。”她淡淡的说,不愿意再争辩什么。如何解释也没有用,她看出众人的杀意。“杀了这个淫妇!”人群中有着激烈的鼓噪,听不进芙蓉的任何辩驳。月季走上前来,双手扣上竹笼上的竹子,缓慢的靠近她。两个女人的视线交缠着,隔着竹笼宛如隔着两个世界。月季的指覆盖在竹笼上,双眸里闪动着兴奋的光亮。“我终于等到这一日了。”她轻缓的说道,声音极小,只有彼此能够听闻。“为什么?”
芙蓉问道,想知道答案。美丽的容貌扭曲了,那只长期潜藏在她内心的猛兽陡然窜出,期待着舔噬芙蓉的血。“我嫉妒你。”月季简单的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芵蓉缓慢的推入冰冷的汴河中。“我没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的手抓着竹笼,看见疯狂的月季,看见在她背后有众多的人们,举着火炬,等待着她淹没在汴河之中。她知道,终其一生她都会记得眼前的景况。“我知道你没有。”月季的笑容邪恶而诡异,充满了狡诈的满足。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罪行全都是她所犯下的。是她在夜里与男人偷情,是她阳奉阴违,是她做出种种最不堪的淫行。“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定了你的罪。”她温和的说完,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分毫,残酷的用尽力气把竹笼彻底的推入汴河中。
当她看见竹笼被黑暗的水流所淹没时,兴奋得全身发抖。芙蓉只感觉彻底的冰冷,当水流淹没她的身躯时,她被竹笼所箝制,深深的落入水流的最深处。耳畔似乎还能听见众人的指责,说着一句又一句的诋毁,要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冰冷的水流在四周飘动,她听见了众多魂魄的冷笑声。她在水里睁开眼睛,似乎看见水流里有许许多多的女子,在她四周游动着。各色的锦缎,以及各种美丽的步摇,妆点着女人的美丽。那些女人围绕着她,用手触摸着她,并不替她挣脱那竹笼。再看得真切些,竟然发现所有的女人都被锁在竹笼之内,细细的竹笼缩紧,牢牢的捆绑住众多的女子,甚至陷入血肉之内。这是一处地狱,存在的全是女人,没有人能够逃出升天。从古至今,那些不人道的规范就如同竹笼般,紧紧的捆绑着女人,那些被文人们奉为圭臬的礼教,大量吞噬着女人的青春与生命。芙蓉无法呼吸了,全身冰冷而乏力。
她感觉到竹笼慢慢的紧缩,吸取着她的生命。但是她不甘心啊,怎么也不愿意轻易的就死去,当那些女人的魂魄开始拉扯着她的衣袖时,她奋力的挣脱开来。她与她们不同,她绝对不认命。仇烈还在等待着她,她不能如此轻易的死去。她还有漫长的一生要与他度过,与他白头偕老,如同戏文里所说的般,举案齐眉。她挣扎着,闪躲过一双双撕抓的手,在浓浓的黑暗里寻找着出口。众多不怀好意的指爪中,只有一双是不同的。那双手纤细而坚定,替她挡去众多的攻击,执意将她推出黑暗。看得仔细些,竟是茶蘼。“回去,你不该来这里,你还有仇烈。”茶蘼微笑着说道,那抹微笑忧伤却美丽,有着松懈的神色,像是终于从巨大的折磨中挣脱。“姊姊!”她想呼唤茶蘼,想握住茶蘼的衣袖,却被挥开。终于,一股暖意熨烫着她的肌肤,四周的冰冷褪去了,一双黝黑的手臂坚定的将她拉出黑暗,那些女人幽怨的看着她,终于不情愿的松开手,瞪视着她的离去;茶藣目送着她,美丽的面容上有着泪水,魂魄的泪水凝结成滔滔的汴河水。那些魂魄在黑暗中冉褪,女人们的冷笑声悠然远去,只剩下荼蘼温和的低语。朝闻道,夕死可矣!芙蓉在呛咳中醒来,她呕出大量的清水,感觉身子被某个人紧紧的拥抱住。就是那双手臂将她从无边的黑暗中救出,甚至连鬼魂都无法违抗那坚定的意志。她闻嗅着仇烈身上的气息,身子仍旧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他的身躯如此温暖,赶走了她周遭的冰冷。“没事了。”仇烈紧紧抱着怀中的妻子,高大的身躯颤抖着。冉看见芙蓉被推落汴河时,他的心险些停止跳动,几乎要以为他将要失去她。痛苦淹没了理智,他慌忙的跃下奔驰中的骏马,扑入幽暗的汴河之中寻找她的身影。他在宫内听见了那些文人宛如疯狂般的行径,抢了手谕就匆忙的跃上骏马,快马加鞭的赶回仇家堡。映入眼中的画面让他怒火中烧,仇家堡像是遭到盗贼洗劫般,各处都遭到严重的破坏。堡内还有不少残余的人马,正围在庭院之中,不停叫嚣着,在看见仇热的归来后惊慌的做鸟兽散。殒星小小的身躯上满是被人投掷石子后的伤痕,众多伤口正冉冉冒着鲜血。他始终咬着牙,将哭泣中的茴茴紧抱在怀中,用身体挡去所有的攻击,不让那些人伤到茴茴半分。“爹。”殒星呼唤着,小小的身躯终于颓然倒地。他怎么也想不透,那些人为何要如此伤害他、咒骂他,说他是淫乱下的产物,不应该存在。仇烈环顾四周,将殒星与茴茴交给一旁的仆人。“夫人呢?”他焦急的询问着,在看见仆人们哀伤的表情时,他的心几乎跌入最冰冷的冰窖中。
“那些人绑走娘了,他们说要到汴河边去。”殒星挣扎的说着,心里也万分的焦急。原本还以为一切都完了,但是老天保佑,爹及时赶回来,或许他们真的能够逃出一劫。仇烈再度跃上骏马,往汴河畔奔驰而来。远远的就看见群聚的人们,那些文人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芙蓉被推入汴河之中。那些长年演说着忠孝仁爱的人们竟然眼看着一个弱女子被推入水中,怡然自得的旁观着,双手拢在儒衣之内,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他惊骇欲绝的在幽暗的水里搜寻着,终于找到芙蓉,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她拖出水中。当他抱起她,奋力扯开竹笼时,她的身躯是冰冷的,几乎没有半点生气。他不顾一切的将空气哺入她的口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怎么能够忍受失去她?他的双手颤抖着,因为她的昏迷而感到恐惧。他拥抱着她,期待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躯。直到许久之后,当芙蓉咳出第一口清水时,他陡然间松懈下来,只能紧紧的拥抱着她,全身的力气彷佛被抽干。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里,享受着失而复得的喜悦。“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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