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網PWA視頻評論

孽緣千里.txt

2023年10月17日

  1/15  下一頁 txt下載

本站所有资源部分转载自互联网!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
《孽缘千里》 作者:黑马
序 激情与凄艳
曾经采访过一位三十年代至今一直声名显赫的女诗人,她十分反讽地说她从来不会写爱情,不会香艳,更不会凄艳。我敬佩这样有着哲学高度的诗人,但我不喜欢一个缺少任何一种“艳”的女入,特别是女人年轻的时候。
绝对不可以。一个女人甚至可以不美丽,不漂亮,但她一定要有几分无论任何一种的艳,那样才没白活。
男人 当然要有激情。 中文里的“激情”二字主表激烈的情绪,包括愤怒等。
,特别用于表达性爱的激动。在此我愿意中西合壁,两者兼而有之地使用这个词,因为用它来描摹拙作《孽缘千里》中那些男人的行为和感情最为贴切,正如“凄艳”这个词用在该书大主人公身上十分贴切一样。
女人要凄艳,男人要激情。生活中纵然有各种各样风流的男女,但我这部小说似乎偏爱选择激情的男人和凄艳的女人来写。
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七十年代末的中学生和他们的老师,我记述了那个年代里一班师生们的政治激情,师生之间的恩恩怨怨,男女学生之间朦胧的爱情。自然就追溯了他们风流惆优的老师从五十年代开始的苦难但浪漫的传奇生活和爱情及其扭曲的灵魂和丑陋的德性:一个在学生心目中大写的人如何变得心地阴暗直至为了自己的升迁而让学生作了牺牲品,诱骗他们在十六岁上离开学校上山下乡,目的是“早下去,早上来,还能当中央委员”。
这些天真的学生怀着一腔的革命激情离开了学校走上了社会,在花季之年肉体和心灵遭到了残酷的重创。伤痕累累的他们艰难地步入中年,在历史剧变的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里闯荡世界,闯荡商界,在情欲与金钱的冲动和诱惑中沉浮沦丧,无论是学者商人还是普通知识分子和草民百姓,都难免情感的迷失和心智的迷惘。
这个风流了一辈子的人倒在九十年代的病榻上痛心疾首地忏悔了:他亲手栽害了那么多心灵的幼苗,让他们难以健康地成长。
他终于认识到:一个罪恶的时代过去后,不能把一切罪名都推给几个罪魁祸首去承担,重要的是每个普通的个人是否是罪恶时代的同谋。
他的学生们原谅了他,但情感的伤痕难以愈合,过去是他们心头永久的痛,未来则虚无缥缈。他们相聚了,中学时代的情故难以面对;曾经沧海的情人一派幽怨凄艳,残酷的年代使他们千里睽隔,造化的孽缘使有情人难成眷属。他们说他们认命
剩下的只有故事,只有激情的记忆还算真实。
这是出生于六十年代第一年我的同龄人们的故事。
七十年代他们成了中学生。那个时候的男生们,他们的激情多用在追随他们敬佩的男老师和高年级男生参与的各种政治运动,自以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舍我其谁也,随时准备上山下乡闹革命,甚至上战场为世界革命牺牲自己。他们真是觉得上学校去的真正意义就是开大会小会,用革命理论充实自己,把自己培养成保尔。柯察金那样的共产主义战士。以至于七十年代末一个时代突然结束,他们面临着的不是上山下乡而是考大学时,脑子竟一片茫然。甚至还把这突然的变故与“江山变色”
和“红旗倒地”联系在一起。
这些充满天真激情的男孩子们在长成男人之后,激情的原始冲动会驱动他们去做男人应该做的事。他们可以没有伟岸的身躯,没有潘安之貌,但只要有激情,他们就是响当当的俊杰。他们历经生活的磨难,一直坚韧不拔。人到中年后,一脸的沧桑与智慧让他们看上去富有男性的魅力。这样的男人对理想和生活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对爱、对情、对性都有了肉体和精神上独到的经验和把玩,无论是形下还是形上都已经达到天人物我浑然一体的境地。成熟的勉力与不漏的激情只能使他们勉力剧增。这样的男人与凄艳的女人能达到爱情美丽的极致,但结局却往往令人扼腕啼嘘。
那个时候女生中的先锋,似乎丝毫不让须眉地追逐政治,甚至大有雌了男儿之势,领尽风骚。可惜的是,那些发誓要做保尔的激情男生们往往在心灵深处渴望着一个冬妮妞那样的中产阶级小姐。他们可以和那些女中豪杰们一起参加政治活动,高谈阔论什么主义,但决不同她们交朋友。他们深情的目光往往投向那些因“家庭出身”不太好而远离政治但气质高雅、一派冷艳的女生,进而眉目传情,两情相悦。
那个年代里,这类朦胧的爱情往往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这类爱情故事显得很是衷凉,那故事的女主人公则愈发显得凄艳。这些女人步入中年后,雍容美丽的外表与爱情挫折后的凄清压抑最是教人倒隐丛生,岂是一个“美”字了得。
于是我选择了我同龄人中的激情男儿和凄艳女儿作我小说时主角,让他们从七十年代坎坎坷坷地走到九十年代,一路激情,一路凄艳。我相信感动我的故事就会感动别人。
黑马
2000年10月
于北京法源寺西里
第一章 狂欢
1992年,初雪。
雪霁,天穹幽远清澈,连空气都凝成了透明的蓝色。古城北河看似一块淡蓝的玻璃镇纸。
小时候读一些写这座古城三四十年代抗日的小说,心中旷旷的,每行字都能唤起一串联想,似乎那里头说的是另一个城市,一个遥远缥缈的城。
可是书中提到的城墙和街道又确是真的。只是那令人神往的古城墙早在他出生前几年就扒了,只剩下这么几百米,据说因为是毛泽东青年时代散过步的地方,才保留下来,当了公园和体育场的围墙。小时候常来这段旧墙上,想象书中的男女主人公们怎样在这里交接情报,怎样在这里一边做地下工作,一边爆发着男女之间的爱情。毛泽东是怎样独立秋风中扫视着脚下的古城。有时想着想着心头竟要发酸,眼里会溢出泪水来。
北河,有着怎样传奇般的过去
心目中映出的是黑云庄城的黄昏,一片荒郊野地中兀立着一座黑森森的城池,那火烧云下有无数个鲜活的生命在未去匆匆行云流水般地上演着瑰丽的史诗剧。无数个青春男女,热热烈烈地活,壮壮丽丽地死,古城上空激荡着浓郁的生命气浪。
而现实中的它却是那么平平常常,毫无生气。于是他常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回到过去,让时光倒流几十年!他自己就是那热烈火爆生命的一部分,闹学潮。
罢课,手挽手冲上大街面对警察的水龙头高歌着。有时就那么一下午一下午地幻想,看着脚下的一城矮房子和小街幻想。是的,那曾经经历过的过去是最不堪回首的;而那未曾经历过的最近的过去却是最为迷人的,甚至比可预测的最壮丽的将来更迷人。
儿时住过的那条阴气逼人的胡同,几座高门大宅,透着往日沉重的辉煌。可那几个大院子早让人住得一片狼藉。十几个三代同堂之家胡乱挤住,原来的雕梁画栋和木刻花门早已是面目模糊,连门口的大石狮子也早就断头折臂。人们在那里毫无感知地过着,没谁欣赏那些过去的美。1978年上了中山大学以后,突然萌发出想了解一下故乡的冲动,去图书馆查找资料才发现在故乡北河的名下有半屉书卡。一本本查下去,方知这座已衰败的古城竟有一千多年的城史,是清代的直隶总督府所在地。那时的北河,曾经清水绕城,古寺林立。而吕峰儿时日夜梦想逃出的那座阴气森森的朽败朱门大宅却原来是清代的两江学堂,后来驻过本省最早的报社,曾经车水马龙。
那一刻就想考证一下一座名城血气渐渐虚竭的因由,可现实中的大千世界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诱惑力太大了,很快就去忙什么讲演比赛,忙着考“托福”,考EPT
, 又忙于分配争个肥缺,便把这座故乡古城忘干净
现在重上这城墙,吕峰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心中怅怅的,很感到些寂寥。那正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时候。
儿时从这里望城,恍恍惚惚觉得那是一块玻璃“镇纸”,随时都可以伸手拿来把玩的。从城墙上甚至可以看清街上的行人,看到一格一格的小院落,看到人们在院中出来进去过日子的身影。
可现在却看不到 北河城长高了,横七竖八地新起了无数座千篇一律的红砖宿舍楼,使原先那种棋盘似的小城格局彻底乱作一团。北河似乎是变丑
可吕峰的理智告诉他,
这种丑是一种向美蜕变的开始。就像春天手上要蜕皮一样,蜕皮时分的手是最丑陋的,像长了疥癣一般,可一旦蜕光,那下面呈现出的将是一双崭新的手。
他开始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北河人终于要制那种大杂院儿,住上方便洁净的单元房 而十几年前这曾是少数人的专利。
不必为那个曾经简朴单纯的美丽城地怀旧,那毕竟是少数人的审美需求,现实中没人需要它。这一片片杂乱无章面目呆板的红砖楼毕竟是小城人的企盼所在。人只能解决他能解决的问题。
或许一百年二百年后人们会想起那个苍凉美丽的北河,会花巨资修一座纪念馆,甚至建起一个小城的复制品,住到那艺术品般的空调平房四合院中去。二百年时间,够
那时吕峰最大的渴望就是逃离那个鸡飞狗跳的庸俗大杂院。
小小的他心中似乎也懂,如果那一进院子只住一户人家,那将是最开心的事了,给他一座楼也不换!他跟爸爸妈妈去过那样的院子,是大官的家,宽敞漂亮,清静。
院中有自来水龙头,屋里厨房厕所齐全。他最怕的是冬天去街上上厕所和去挑水。
最盼望自己家中有自来水有厕所。
旧北河城里也有几座楼,最高的是一座六层楼,简直让吕峰着迷,常常仰视着它,一遍又一遍地数,想象着楼里人上厕所冲水的惬意样子,想象着人家在自家中洗衣服,脏水顺管道流走的样子,而自己家却要一桶桶往街口的下水道上拎脏水。
挑水是最苦的差事儿, 他十二岁就开始跳水
一条街一个水龙头,冬天水管周围冻起一座小山包来,水池子竟成了一口二尺来深的冰井。开春冰化了,胡同口就化成了一片泥沼。夏天又闹缺水,为照顾农民浇地,市民的水就三天两头地停。半夜里会听见有人喊:“来水了!”家家户户就拎着笆去接水,满街像过节一样热闹,一直闹到天明。后来人们就自动地用桶来排队,一排排半街筒子。夜半时分,每家派出一个人来看桶,大家便坐在扁担上聊天等水。有时等一宿仍不见来水,大家就留下水桶排队。
常常有人趁别人不在时把自家的水桶加塞进去,被发现后轻的招一顿臭骂,骂急了就抡起扁担开战,直到打得血肉横飞。常常是为了排队接水邻里结仇,于是战事不断。谁家男人多谁家就称王称霸。
记得对门院里的李家,一气儿生了七朵金花,第八胎又是个女娃,李婶儿便无地自容地哭 因为她的丈夫为排队接水跟人打起来,
左眼给打瞎了,婆婆让人家把头发一撮撮带着血给薅了下来。她立志要生男孩将来能为家里报仇,可连生八胎全是女儿。那天丈夫又让人欺负了,打得头破血流被拖回家。李婶一气之下,怀里抱着女儿,招呼上七个女儿奔向那欺负人的家里,一路哭嚎着骂上门去,引得满街人跟随而来看热闹。吕峰看到她抱着孩子跪在那家门前,狠狠抽着自己嘴巴子,呼天抢地地叫着:
“是我没本事生不出儿子来,才让你们这么欺负
我下辈子非生八个儿子不行,非报了这仇不可!有种的出来就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活着也没用。”那家四五个男人出来拖她走,她的七朵金花一拥而上抱住那家男人们的腿大哭小叫。
这时李家男人捂着一脸的血跑来,揪起自家女人,大骂“丢人现眼”,随后冲那家人恶骂:“今天是最后一回,我让人欺负够了,下回再有人敢动我一手指头,我让他全家见阎王去!”那家人冷笑着:“瞧你那死X
样儿!再闹,把你右眼再打瞎 ”
说着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把李家人打出门去。满街人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声音,但没有人敢上去打抱不平。
几天以后, 半夜里人声鼎沸,说是杀人
原来是李家男人一丝不挂地端了菜刀模进了那家,在黑暗中乱砍一气,最后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抱住那家一个女人而死。从此这家就剩下干巴巴十个女人。让他乱砍一气的那家倒没死一个人,却一个个脸上身上留了疤痕。从此李家女人再没发出过笑声,那家男人也再不敢欺负人了,臊眉搭眼地出出进进。那地方可是清代的两江学堂,住过大学者的。早没了风雅,连雕花雨廊都搭成了鸡窝和免窝,窝门用的是雕花镶板。
最令人恐怖的是“文化大革命”那几年。满城的枪林弹雨,很有点像现在的中东贝鲁特。一派对另一派总部的攻击往往是在黑夜里发起,一阵枪声大作,夜空中便如同放礼花般流曳起枪弹划出的根根红线。一夜激战后,第二天一早便有高音喇叭宣告什么什么总部被拿下
不久又会有巨大的哀乐轰鸣,
唱起毛泽东那首诗“我失娇杨君失柳”,这个曲子谱得十分催人泪下且总有阴曹地府的鬼魅气,让人不敢多听。伴着哀乐的是激奋的口号声“为革命战友报仇!”
这院子里的人算老实的,一听枪响便全躲在家中,甚至用湿被子捂上纸窗户,严防流弹打进来误伤。可怎么也想不到这院子里会出人命。
那是个刚落过雪的下午。雪一停,西边就红嘟嘟地露出个圆圆的日头。刚才夹着北风和鹅毛雪“嗖嗖” 的枪声和大喇叭里的喊叫都停
这时南屋的王奶奶开始一家挨一家地叫人去她家, 她家臊儿要办喜事 兵荒马乱的,王奶奶说,就不办酒席了,请街坊四邻的吃吃喜糖就算那么个意思
本来臊儿连放几支后是要回屋去的。 就在他转身时, 小吕峰又递上一支说:
“臊儿叔, 还剩一支。”臊儿就顺手接过来,插在雪里用烟头儿点
点燃后却只见药捻儿妹妹不见炮响。臊儿等了片刻就拿起它来骂着:“坑人的小贩儿太黑心了,他们往纸里裹沙子卖。他妈的!”说话间那罪恶的东西在他手中响了,臊儿应声倒地,那第二声闷响响在地上。人们眼前一红,顿觉喷了一脸热汤,睁开眼全都大叫一声‘妈呀“。臊儿的脑袋早就炸烂
原来是二踢脚从他眼里钻进脑袋炸开 吕峰一直有一种负罪感, 似乎是他杀了臊儿一样。
院里老臭家的媳妇同样叫人难忘。她刚从附近的农村来嫁给老臭时,还是个土里土气不开眼的村姑,家里穷,让人说和着嫁给了缺。心眼儿的老臭,进城后天天叼个馒头当零嘴吃,没出半年这个叫俊改的女人老臭家的老臭媳妇就变得如同发面馒头一样又白又胖了,浑身的肉眼瞅着拘挛拘挛地颤悠起来。就这样一个胡吃闷睡疯长源的女人,闹起“文革”来竟成了那个“革命煤球厂”的武斗女将,能双手打枪,
号称“双枪老太婆”。从此院子里极少见到她
偶尔回来几回也是前呼后拥着让大小伙子们保护着,老臭哥家一家子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全院子的人背后里指指戳戳,损老臭是个创了的男人,屎鸡巴一个,连老婆都管不住,那俊改在外头能老实呆着?
怕是早让老臭当了几百回王八 为这,老臭他妈人前人后也在讲俊改让老臭丢尽人 1968年五月节,俊改回来
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着说是刚从北京开会回来,中央首长接见了他们两派的头头,为他们讲和。那大会堂真叫大,比咱们的体育场地界儿还大,一进去就犯迷糊。天安门广场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就跟割了庄稼的大田一样敞亮,能盛一百万人,咱们全城的人都去了也才够塞满一个小角儿的。
房门哗啦一声绘撞开,黑暗中冲出两条白影,纠缠一起厮打着。人们拥上去,分不清的男女在分不清男女地胡抓挠着企图把那一团男女肉体分开。好一阵子混乱,终于光溜溜的老臭被人从中摘了出来,那边俊改早让女人们推回屋去。骂声仍然不断。
人群仍然不肯散去。天麻麻亮了,似乎半街筒子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识文断字的父母在文文雅雅地劝人们回家去,可没人动。老臭他妈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扁担,抡圆了扫荡起来,边舞边叫:“王八蛋操的你们还没看够回家脱了衣裳对着看去!”
她披头散发,衣衫零乱,飘飘然然,似一个老妖怪。她旋着扁担,嗖嗖如哨,赶得人们抱头喊妈,一股脑地往大院外面涌,可外面的不知出了什么事,还在往里挤着想看热闹,那人群立即挤成了疙瘩拧成了麻花。“老具他妈杀人了!”又一群人叫着视死如归地去抱住那个老婆子。
院子里终于静了,地上留下一片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布鞋拖鞋。老臭他妈咣当关上院子大门,“扑通”一下一头栽到地上,顺嘴角流血。
后来俊改就让厂里的一群壮汉用汽车接走了,一连数月不着家。院子里着实太平了些日子。可忽然有那么一天汽车嘀嘀作响,俊改让人送了回来,浑身油垢,面如锅底,头发披散着,一络子一绺子黏黏糊糊。她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一条腿直不楞登不打弯儿。再看她的双眼,是直的,像是换了假眼珠子。
据说是她那一派让对立面打败了,她给抓去当了俘虏,给糟踏惨了,还打折了腿。
俊改疯 经常半夜又哭又嚎。老臭就往死里打她,一打她就哭,不打了,又笑。
闹得满院子不得安宁。人们劝他们把俊改送疯人院,可老臭坚决反对,说他丑,再也寻不上媳妇了,木能送俊改走。一院子的人没办法,渐渐也就习惯了俊改的哭闹声。
这样闹了些日子,那屋里居然不闹 俊改开始满院子乱吐。老人们说她有
不久俊改真的大了肚子,整天捧着肚子嘿嘿傻笑,死吃活吃,又像刚来时一样嘴不拾闲儿,抓住什么吃什么,开始猪一样上膘儿。生下孩子后便一刻不离地吊在脖子上东游西晃,那孩子永远伏在她胸前叼着一只大奶子咂着,吃得俊改大笑不止,前仰后合。孩子吃一边,她就用手挤另一边,白花花的汁子成一条直线滋出来。
这样幸福的一个人,却又被老臭半夜打得鬼哭狼嚎,据说是她又“不要”老臭最后被老臭家赶到自家搭的一间小杂货棚里去住。
俊改依旧幸福地胸前吊个孩子,孩子叼着奶,娘儿俩没事人似地走街串巷,居然也走不丢。几次天晚了不着家,都说丢了,全院人骑着车满城寻个遍寻不着,半夜里俊改会在院子外面拍打大门。
可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俊改怀中的孩子招了密密麻麻一群绿豆苍蝇,死孩子已臭不可闻。全院子的人为此几天没了胃口,都没像往常那样在院子里摆地桌吃饭。
大家一致敦促老臭家送俊改进疯人院。这次老臭痛痛快快地答应唉,挺好的一个女子,吃蹴在大山沟子里头,准不会出这种事儿。
那个大院子,“文革”前很是敞亮,前后两个套院,紧里面是个后花园。最早是清代两江学堂,后来驻过直隶报社,很雅致。不过,比起大街上吴佩军家那个黑漆门雕花雨廊高石级大宅第来,这院子要逊色不少。一解放,这些院子全住上了受苦的劳动人民,吴佩导那个青门大宅盛人最多,住了好几十家。不过目峰家这院子在“文革”前还是很体面的,光溜溜的灰砖慢地,家家门前有二三楼青石台阶,东西南北整整齐齐的套房,虽说住了十几户人,也不显挤。一闹“文化大革命”,随着家家人口疯长,院子也忽地疯长起来,家家用碎砖在门前保起小破屋子,做饭住人盛杂七杂八,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粗粗细细把好好的院子挤得只剩一条地道似的小窄缝,惨不忍睹。为了谁家借了谁家的后山墙,谁家房檐往谁家房顶上流水,谁家小屋挡了谁家窗户,就会打得你死我活,拆个稀里哗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吕峰变得爱看热闹凑热闹希望出点热闹,邻里一吵他就巴望他们骂起来打起来,骂各式各样的脏话,对打,揪头发咬手指头大棍子大砖头瓦片飞舞把家中碰个稀巴烂打死一个少一个,他和弟弟会在屋里横蹦乱跳,像跳大神的一样,嘴里不住地念叨“打,打!往死里打!”直到被爸爸一脚踹趴下为止。那一院子人!
爸爸升了科长,吕峰家终于做出了那条胡同,住进了市政府的一座楼里。一开始吕峰很难受,总爱扒着阳台的栏杆往下看那一条条战壕样的胡同。他无法忘记那破胡同里的事。王家垒了一座小房子,刘家为了省去一堵墙,就借王家的后墙也用碎砖头垛起一间来。王家不干,就打上门去,把刘家的小房子推倒
又是一场血战。
刘家姑姑的手指头让王家姑姑给咬了下来,水缸也砸烂了,满地流着血水;“爸!”
吕峰那天忍不住说:“你们这些官都是管什么的?你整天忙什么?为什么不把这些破胡同变变 ”
妈说:“爸才是个芝麻官,能管什么事?市长都管不了,你爸算老几!”
可吕峰知道爸爸那个科长官不算小。家里总有人来来去去,求他办事。七几年时他是“知青办”的一个科长,管着知青病退和招工的生杀大权。那时家里储藏间几乎快成副食品仓库
那年头老百姓们送不起什么,逢年过节猛送月饼槽子糕之类,顶多送上两瓶茅台酒。家里的月饼从八月十五开始一吃两个月,哈喇发霉后全扔掉。
这辈子一提月饼吕峰就想吐。这些年在广州从不吃月饼,人家送他百十块钱一块的他也懒得去吃。后来时兴送绸子被面送半导体送什么工业券自行车票。现在倒是文明了,一个信封里塞一笔钱,比什么都轻,也不占地方。
这样的富贵人家往往会出个把叛逆,就像当年大资本家的儿女有的毅然“弃暗投明”奔赴了共产党的根据地去革命一样。吕峰从小住在大杂院中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上了学又是和穷孩子们在一起,却被同学们称作“九弟”,知道是“花天酒地”的意思,很不好受。渐渐厌恶了自己的家。上中学与李大明成了好朋友,被那个普通的中学教员之家迷住了,便常常去李家,同大明一起看书下棋聊天,吃那家普通玉米面菜园子和稀粥。和父母却是越来越生分,这令他父母莫名其妙。大明家住在一个破烂的四合院中。吕峰拉他到自己家中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偎在暖气旁吃家里的“贡品”。大明常常会突然沉下脸,默默地告别。
吕峰知道大明很受刺激。以后他不再邀大明来,只到大明家去,一起围在火炉边看书下棋,吃炉台上烤的白薯,吃烤得焦脆的玉米面饼。那天读《王子与贫儿》,吕峰忍不住说:“咱们俩没准儿也是让人给换了个儿,你应该有一个舒服的家。”
天色暗了下来,清冷冷的城开始亮起一星星灯火。吕峰走下旧城墙,踩着田野上的雪朝护城河边上母校平原中学走去。就要在那里见到昔日的同学们了,有的整整十六年没再见过面。十几年了,一晃三十多了,再来这儿像是凭吊一座坟墓又像是迎接久别的恋人。十六年,那些同学都叫什么名字?有时看着合影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名儿会在梦中突然出现,好生奇怪。自从考上遥远的中山大学,就发誓不再回这个小地方来。这些年走南闯北,每回来一次,住上两天就耐不住要走。可一上了火车马上又难过起来,眼巴巴看着故乡渐渐远去,闭上限又梦见那一串串的胡同和大杂院,在梦中又开始操起那日久已不用的家乡腔儿跟别人说话,甚至跟外国客商说话。
快到了,看到了母校的侧影 原先的平房校园里新起了两座楼,它也长高竟有点激动,一激动就犯老毛病。好在天黑了,就给地上一次肥吧。
蹲下去看四周,觉得人似乎在雪浪上沉浮。田垅儿一波又一波,浩浩荡荡地汹涌着。没带纸,随手创开积雪扒出一块冰凉凉的土坷垃抹几下拉倒。学农时老农教过这法儿,说士能治痔疮,手上破了口子捂上一把干上也能止血。吃上还土,土是人的根本。人这物件儿,没劲。折腾一辈子,老来不知咋个死法儿,最可怕的是半身不遂,倒不如得个暴病儿,一蹬腿儿与世长辞,省得自己受罪别人也跟着受罪,天天人家咒你,你死了人家当人面哭,回家关上门全家皆大欢喜。没劲,苦挣苦熬地折腾什么呀,人!其实人人在盼别人为自己腾地方。
吕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平原中学走去。今天的聚会非同寻常,是95班同学十六年后第一次聚会。 十六年,
许多人竟是十六年中一个照面都没打过。自打五八年“大跃进”成立了平原中学,一班一班排下来,排到吕峰他们班,初中排了95个班,高中排了62个班。又过了二十年,怕是排到二百班了吧。十六年,这是个让人心里起急的数字。好像从幼儿园开始盼长大,一直盼到十六岁,那是段漫长的令人失去耐心的时光。可这后十六年怎么那么快
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十六年就过去
如果不是志永他们提出今年回来聚聚,还没工夫去想过去了多少年。这些年南北奔波,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真是心力交瘁。煞有介事地混迹生意场,难得有闲心去想想十六年前的事
突然要与同学们相聚, 倒觉得时光一下倒流十六年,人又成了当年那个人称“小军师”的样子。
似乎也想过回来同大家聚聚,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庸俗透顶的想法。生怕人家说自己是大款衣锦还乡。这个从心里厌恶的乡,有什么可还的?又何必衣锦而还?
倒愿意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故乡的雪野上悄然走走,再悄然归去。
“吕峰!”一声粗叫惊醒了他的沉思,不知不觉已走近母校的后墙在手电光下—一相认后,接着是一通儿捶胸拧耳朵和脏话对骂。这样才亲切,儿时的习惯。
“我操,猫这儿吓我一跳,想吓我个半身不遂是不是?”他立即改用家乡话“黑咕叽的, 胡思乱想什么
你还知道回家来呀?赚钱赚晕了吧?怎么不坐出租车?我们一直眼巴巴盯着马路上的汽车来着,谁知道你摸黑儿从野地里摸过来 ”
“嫌他妈蛋!别听他们胡鸡巴侃。再说了,你再怎么有钱,回咱们学校来,也得走着来呀。当年咱们天天十来里地走两个来回上下学,怎么走来着?抄近道儿时还不是钻棒子地?”
“行啊,吕峰,没忘本,够哥们儿!”
“你小子放着中央级出版社的编辑不好好干,下海发大财了吧?一会儿倒腾黄书,一会儿倒腾电脑,快进去了吧!”
“我操,我要有进去的本事还认你当哥们儿呀?怎么样,哥儿几个跟着志永干,快成了地头蛇了吧?”
“瞎鸡巴混呗,哪儿能跟你比,大学生,走南闯北见大世面。
当年就看出来你有大出息。“
“上大学有鸡巴蛋用,”吕峰轮流敬着烟说,“大学毕业挣几个钱?我他妈在北京一混八年,说起来混了个中级职称叫编辑,可活得跟孙子似的。要不怎么没招呼弟兄们去住住玩玩儿呢,三十岁那年,还跟人家合住集体宿舍呢。”
“嗨,那不一样,再怎么着那也是皇城不是?人尖子都奔那儿了,房子就紧巴呗。”
“扯鸡巴蛋!什么他妈人尖子。没个靠山,越人尖子在北京越受憋屈。你得能拍会溜,咱死要面子木干那个,到头儿来倒显得咱傻X
就说跟我住一屋的那小子,都翻译好几本书的青年翻译家了,两口子单位全在北京,硬是没房结婚。一到礼拜六就挤我上别人屋措行军床,俩人热乎一宿,真招人烦。”
“你也领人来呀!”
“我操,跟人家叫板呀?我们筒子楼上熬不住的,就两对儿睡一屋,大方着呢,你们不知道,外地大学生分进北京去,且熬日子呢。谁拿你当人?房子?不少,这官儿那官儿连孙子的婚房都预备好了,就他妈没我的,我们这些穷知识分子,就剩下互相挤兑了,
都盼着同屋儿的鼓不住了先撤,好占房子。八年了,别提它 我熬不住了,先撤深圳了,成全了同屋那哥们儿。我人还没走,他就先换了锁往里塞东西 ”
“行了, 你小子别诉苦 总比我们开眼。我们窝在这已掌大的小地方,下半辈子也不会有大出息 你在南边儿混大了,缺打下手的,让我们轮班儿去练练。”
“甭说这没出息的话。人家志永也没离开家,不是照样走南闯北?我说呀,其实把家当根据地,四面出击也不错。瞧人家志永,哪个敢小看他?青联也请他当委员,
个体协会也请他当副主席 这小子当年就想当官,没当成。现在兴挣钱了,倒无心插柳,一举两得,还有了政治地位,”
“那算什么?志永当年那劲头儿,是想在农村火线人党,跟张铁生啊邢燕子啊董加耕什么的一样,混成中央委员呢。才他妈个体协会的挂名官儿,连印油儿都蹭不上的芝麻官。
真正的这长那长,像你老爹老娘,创造几分钱价值 一句话能顶一万块。”
“可不?志永那套房子花好几十万呢。那可是血汗钱。我们跑买卖,起初,身上揣着钱,腰里缠着炸药,碰上亡命徒抢钱,志永就敢拉导火索。真跟工成似的。
你爹那四间一套,一分不花。那叫一个狂?”
“我操,今儿个让我替我爹还债是不是?父债子还呀!别忘了,我他妈整个儿一个叛徒, 早不跟我爹妈一条心
我他妈是响当当的个体户,也是挣血汗钱的。不是吹,在北京时,凭我当年‘小军师’的本事,只要我肯吹吹拍拍使心眼儿往上巴结,
我现在少说也他妈副处了,房子电话全有 北京人管升为处级叫‘处升’,畜牲!”
“吕峰,有种儿,这在老电影儿里叫背叛了剥削阶级,投奔劳苦大众。弃暗投明。”
“不对,叫‘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

吕峰今天异常兴奋,八面玲珑地应酬着。可他的眼却在黑暗中四下搜寻着。他知道,今天的主角儿不是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年前,又回到了班上当时的座次。
他不是主角儿,只是个八面玲戏的军师,是这个班上几股势力的调节人。真正的主角迟迟不上场,颇令人着急。嘴上还在忙着应酬。
“真想不到, 啊,志永发了财,人也风雅起来了,搞起结婚十周年纪念来
他跟鸣鸣哪止十年啊,上中学时就追,下乡后就同居了,我操,算算,他们那会儿才十六七,就睡一块儿 ”
“在乡下就打过两次胎呢。现在许鸣鸣倒生不出来 ”
“可能是那会儿太年轻,鸣鸣的身子弄伤 那可太惨 ”
那边一阵寒暄, 是李大明来
这人怎么回事?还是那副忧忧郁郁的样子。天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欢快起来。也许这是个秉性问题。他从小就这样。吕峰太了解大明那几年在京华大学颇不如意,一气之下先上德国后又到悉尼大学做博士后,因为得了一个世界级的科学奖,成了名人,京大终于把他请回来,提了教授。满以为他会开朗起来。这次衣锦还乡,地方报纸电视台又采访他,他说话仍是悠悠的,连表情都没有。
那天电视访谈节目的主持人是老同学刘芳,她几乎调动了全部的妩媚,像当年痴恋他时一样,可大明仍然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干干巴巴地回答着刘芳的提问。刘芳肯定心寒
今天又是刘芳陪他来的, 这个女人,肯定又在做梦,梦想着得到大明的爱。十六年过去了,真正是“我心依旧”。可她哪儿知道大明这些年的风流韵事?
她甚至不知道李大明从北京来之前刚刚告别了那个日本女人。她甚至不知道,李大明对许鸣鸣还有没有感情。
吕峰迎上去,和李大明默默地握手,然后对刘芳说:“真看不出,当年的业余文艺战士,如今成主持人
昨天电视采访大明的节目我们都看了,大明太不够意思,对刘小姐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刘芳不以为然地笑笑:“人家是什么人?咱这小地方,这么有名的科学家几十年不就出这一个,该端架子就得端。哪能像你这种倒儿爷,随心所欲。”
“这么说大明在下面对刘小姐有另一番表现 ”
“那当然,要不怎么是我陪他来?”
“那呆会儿许鸣鸣来了你刘小姐可别吃醋呀。”吕峰冲李大明挤挤眼。
“看样子,”李大明说,“你们俩倒是不生分,一见面就先逗上 ”
“他? “刘芳说,”见他好几回
人家是大款爷,每次回来都要摆谱儿的,我算三生有幸,每次都能出席他的宴请,那场面,哪回没几个市领导?人家是来光宗耀祖的。“
吕峰有点急。说:“你把我跟志永比呀?他是爱显阔的人,动不动就摆排场。
找请几个官员是做生意的。请您,还不是巴结您这大主持人?结果呢,你从来没采访过我。”
“我凭什么采访你?论钱,你没成为大企业家;论学问,你没名儿,我采访你什么?”
“还是咱在你心里设分量。 大明一进家就上了电视,有福气 大明,刘小姐这份心意你可别看轻噗。我可是吃醋了 ”
“去,狗头军师,胡说八道什么。人家大明这次可不是为咱们回来的,等鸣鸣来了,看大明怎么表现吧。”刘芳瞟着大明说。
李大明有点局促, “怎么又拿我开涮 今天谁不是冲鸣鸣来的?这是人家的十周年结婚纪念 在外国这叫锡婚。”
“行啦, 教授先生,”刘芳说,“你别装镇静
十几年前,你勾引了人家鸣鸣的心,让人家死不了也活不成。最终跟了志永,可她心里一直有你这个小白面书生,总跟我说起你。你倒好,活得痛快,一会儿娶大科学家的女儿,一会儿在德国跟意大利女人弄出孩子来,一会儿又离婚,远走澳大利亚,压根儿把鸣鸣给忘了吧?今天给鸣鸣补送一份什么厚礼?”
“怎么我的事儿你们这么清楚?”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呀。”
“你也就知道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过时了,”吕峰说,“你知道他在澳大利亚的事儿?你知道他这两年的情妇是谁?”
“吕峰!你能不能歇会儿?”大明有点愠怒。
“怎么,对我保密?”刘芳追问,“说,吕峰。无非是给大科学家的形象增添点光彩。大明你也别装正经,你这样出色的单身汉能闲着?清也猜得出。”
“那倒是,刘小姐这样出色的女单身也没闲着。”吕峰趁机说。
刘芳哼一声说:“我看真正闲不住的是你吕峰吧?你在南边儿都玩出病来了,再下去该烂鼻子 ”
李大明有点难为情,劝他们打住。“十几年过去,大伙儿都长本事了,行了,再揭下去,吕峰就该成艾滋病 ”
说话间远处一辆摩托车卷着雪风风火火地开了过来。人们都明白,今晚的大主角儿登场
摩托车载着一团火焰一个急刹车停在人群边上。车未停稳,那开车人已经在车子的“突突”声中开始高声大叫
“弟兄们,我没迟到吧?鸣鸣为今天这日子好打扮一阵子,怎么打扮怎么见老,非弄成十六岁那会儿的模样不可。”定睛看一下暗地里的人群,问一声:“三儿,来了几十人?”
叫三儿的回答:“五十来人吧。”
“操, 够意思,真给我冯志永面子,多谢
其实,我早就想请大家聚聚,老找不着个由头儿,再说吕峰、大明他们都漂在外头不回来,缺了这俩大能人儿,咱们聚也没大意思不是?今年正好,我跟鸣鸣凑一块儿十周年了,吕峰、大明又回来探亲,这叫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群里一阵子欢呼。“咱们上哪儿搓一顿儿呀?”
“那还用说,这小地方比不得北京广州,就去最高级的‘绿川’吧。订的是一顿西洋菜。”
大家又一阵起哄,“志永发了,这一顿儿还不造上几万块?
真他妈成大资本家“
冯志永不语,转身去招呼后座上的妻子。“鸣鸣,还不下来活动活动?别冻坏”
冯志永敦敦实实的,一身皮衣皮裤皮帽,黑暗中只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这家伙似乎个头更大 许鸣鸣今天裹在一身红色的皮衣之中,
围着一条整狐皮的围巾,那狐头就揽在怀里,像一头活物一样。她小鸟依人地挽住冯志永,眼睛四下里扫视着。
两个人开始穿行在人群里打着招呼,人们纷纷祝贺他们结婚十周年。
这些话一串串的,口气虽软,但透着财大气粗,没有丝毫的妄自菲薄。当年冯志永压根就没考过几个及格,所以别人考大学时他也不为之所动,早早就做起了小买卖,坚信自己不会比别人混得差。其实他心里并不把这些知识分子同学放在眼中。
这一点吕峰最清楚,于是吕峰凑上去小声对他耳语说:“志永,少表演几下吧,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干嘛?干脆,带大家奔‘绿川’吃你的大头吧!”
“哎,大明来了没有?”冯志永问吕峰。
“那不,在那边呢,那边儿,认不出 ”吕峰指着人群外面的李大明和刘芳说。
“走,鸣鸣,咱过去。”冯志永拉起鸣鸣走出人群。
冯志永老远就嚷开了:“哎哟喂,我刚才还当是拍电视呢。
大主持人和大科学家往一块儿一站真是,啊,跟电视采访一样。
昨天就看着刘芳比哪回都漂亮,旁边坐一个大知识分子在侃京腔儿,觉得好生面熟,半天才看出来是大明。刘小姐真会抓机会,怕是把大明直接从火车站接到电视台去的吧?“
“祝贺你们锡婚,”李大明绅土地说着,“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不过可是正宗的法国香水。”
“我正要谢谢你们过年去我家看我父母。”李大明忙说。

  0/15  下一頁 txt下載

收藏

相關推薦

清純唯美圖片大全

字典網 - 試題庫 - 元問答 - 简体 - 頂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