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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不暮楚.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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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
朝秦不暮楚
作者:冰蛇
第一章
一大早醒来,秦昭只觉得屋里冷得厉害,钻出被窝便连打了几个喷嚏:“琥珀姐,快把我的衣服拿来,冷死了!”
大丫鬟琥珀急忙走了进来,把熏笼上烤着的衣服递给秦昭:“大姑娘赶紧穿上,可别冻着了!”
秦昭迅速地收拾好自己,想了想,又把已经穿好的外衫脱了下来:“换件素净的。”
绿萝道:“姑娘已经出了孝,再穿那些素净的,有些忌讳呢。”
秦昭叹道:“大伯母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来了呢,万一正撞上我穿的花花绿绿的,多不好。”其实来客人的话自然要换衣服见客,哪里就撞得上,秦昭这么说,其实也是体贴她父亲的心情。
去年春夏之交,西蛮人突袭大郑,只用了两天便攻下了云中府等数个郡县,烧杀抢掠了一番,大郑平民或许还能逃过一死,但是那些住豪宅穿绫罗的西北世家大族几乎被杀了个精光抢了个干净。七月份的时候,秦节得到了切实的消息:他的亲哥哥连同三个侄儿全部遇难,只有之前带了女儿侄女上山拜佛的秦大奶奶这几个人逃过一劫。
消息传来,秦节当场便晕了过去,他自幼失怙,跟哥哥秦茂一起被祖父母养大,前些年,两位老人家相继去世,紧接着秦节的夫人林氏也因为难产而死,秦节考中进士十四年,期间跑回家守孝守了三次,如今一儿一女渐渐长大,女儿秦昭活泼可爱,从小病弱的儿子这几年身体也好多了,秦节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谁知道噩耗传来,自己的老家所有亲人被一勺烩,尤其是其中还包括他的亲哥哥父子四个,心中悲苦可想而知。
秦昭想到父亲,心情抑郁,不过她一向是个开朗的的姑娘,很快便想起了别的事情:“琥珀姐,那个院子收拾好了么?我昨天去看的时候,好像里头的铺盖还没准备好。”
琥珀微微一笑:“前两天就让人去铺子订做了,估计这一两天便能送来了。”
秦昭点点头,坐到镜子跟前让琥珀给她梳头发,忍不住又问:“琥珀姐姐,大伯母她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琥珀一边给她梳头发一遍回答道:“谁知道呢,老爷一得到大奶奶她们逃过一劫的消息便使人去接了,这都过去三个月了,想来至多半个月,也就该接回来了!”
琥珀轻声劝道:“朔州离这里足足有三千里,虽然可以走运河,可是旱路也有进千里地呢!便是一路通畅,来回也要就要两个月,谁能保证就没什么琐碎的事情要做呢?连大人家里的事儿也是这样,您想啊,连大人跟连夫人都不在了,那位连小郎便是肯过来,也总要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吧?破家值万贯,哪里就能说走就走了。穆先生跟洪管事是个妥当的人,姑娘就不要着急了。”
秦昭点点头:“听姐姐这么一说这么说,心里好受多了。”
琥珀叹气:“大姑娘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秦昭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扭头又问一旁正在做针线的琉璃:“琉璃姐姐,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勤快?不是最讨厌做针线么?”
琉璃嘴角抽了抽:“大姑娘,我只是懒得给自己做针线罢了,你的东西,我不做谁做啊?难道你指望琥珀给你做么?她这阵子都忙死了。”
秦昭笑道:“外头的绣房有的是绣娘,你陪陪我们说话嘛!”
琥珀头大道:“我的大姑娘啊,我可怎么说你才好,自己不喜欢做针线也就罢了,丫头们做点针线你都要管!”
琉璃也一脸纠结:“难不成我要到外面铺子给知府千金的姑娘买荷包买帕子,说出去笑掉人的大牙啊!”
秦昭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笑的嘛,有几家的闺秀什么都不干光做针线啊!明摆着都是别人给做的,干嘛不让绣娘们赚这份钱?死要面子不到外面买,非要自己家的丫鬟绣,生怕被人说女工不好,我就纳闷了,谁规定姑娘家的小东西非要自己做了?”
琉璃苦笑:“大姑娘,这话在家里说说就是了,到外面可别这么说了。”
秦昭嗯了一声,看看镜子里自己脑袋两边的垂挂髻,不禁抱怨道:“怎么又梳成这样啊?前阵子看到文妹妹,她比我小三个月呢,头发也没梳成这小孩子的样子啊!”
琥珀面无表情地看看秦昭头上的那两小团头发,呲牙道:“姑娘,您觉得您的头发能梳成双鬟么?或者您准备十二岁就带义髻?”
秦昭顿时泪了:“为什么我长得一点都不像阿娘啊!我不是被捡来的吧?”
琉璃忍不住吐槽道:“我觉得您长得很像夫人,主要的问题是看起来像八岁!”
秦昭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毛绒绒的,个子瘦瘦小小的,垂在脸颊两侧的两挂头发也十分的细小,想起来前阵子父亲同事们家里的女孩子过来作客,比她小的女孩子都比她高一截,顿时十分丧气:“再这么下去,阿明都要比我高了。”
秦昭收拾好自己,就跑去找父亲,结果到了父亲的院子一看,父亲秦节居然不在,弟弟也不在,问了父亲身边的大丫鬟紫鸢,才知道他去前衙加班了。
秦昭想到弟弟还在父亲身边,怕他给父亲捣乱,便叫上琥珀,准备去前衙看看,顺便把弟弟接回来。
琥珀有点不赞同:“大姑娘,前衙是老爷办公的地方,您这么过去怕是不合适。”
秦昭笑道:“平时肯定是不合适的,可今天是休沐日啊,连弟弟都过去了,我过去看看有什么,再说我又不是没去过。”秦节确实带着秦昭到前衙去过。秦节觉得自己妻子不在了,平日里女儿闷在家里也就罢了,总不能谁都不认识吧?别的不说,她上个街荷包里的银子被偷了,好歹能立刻把正在巡查的捕头叫来忙帮不是?其实说穿了就是秦昭还小,所以秦节不太限制她就是了。
琥珀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见秦昭坚持要过去,便跟着她朝前头走去。
走到前衙后宅之间小门处,琥珀跟守门的打了声招呼,陪着秦昭走向秦节办公的地方。
过了细长的夹道,秦昭来到了前衙,一眼便看到院子里有几个穿着皂衣的公人,正在院子里围成一团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人发现秦昭过来,停下说话,几个人都扭头过来,便有一个中年公人带头笑着打招呼:“大姑娘好!”
秦昭认得这是衙门里头办差的刘捕头,也回了个礼:“刘叔好!”
秦昭差点被他的回话给逗的笑出来,忍不住问道:“今天不是休沐日么?刘叔怎么跑来当差了?”
秦昭囧囧有神,虽然她不太懂官面上的事儿,也知道因为晕船什么的换工作这实在太搞笑了,不过这个问题轮不到她吐槽,她能吐槽的只有眼前的东西,小姑娘指着大门道:“刘叔,这个也叫闻登鼓?我以为只有阙门外头的那个鼓才能叫闻登鼓啊!”
刘捕头咳嗽了一声:“这不听着气派么!别说咱们这儿,下头的县衙捕快都管自己的鼓叫闻登鼓呢。”
秦昭装模作样地说:“逾越!”
刘捕头哭笑不得:“哎呦大姑娘,您别逗我了,我还管西门外头的屯兵校尉叫将军呢!这不就是好个面子么?行了,我不耽误您的正事儿了,知府大人在西厢房查案卷,小郎君在东厢房看书呢,您去忙吧。”
秦昭心说,我哪有什么正事儿,你嫌弃我耽误你的时间才是真的吧?怪不得爹爹说刘捕头最滑头,一点都没错!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老老实实地跟刘捕头道别,一溜烟地跑去西厢房。
第二章
秦昭一进门,便正看到两个恶贯满盈的县令正苦着脸查资料。
所谓作恶多端附郭省城,十恶不赦附郭京师,这话传了好多个朝代;而本朝又加了一句:恶贯满盈附郭江宁。秦昭见到的这两位县令,便是全大郑最倒霉的上辈子恶贯满盈的附郭江宁的两位县令了。
附郭是很苦逼的事儿,别看有人说什么县令是七品芝麻官,这说法不能说没道理吧,但绝对是很狭义的:对于小老百姓而言,“破家县令,灭门刺史”这个说法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县令什么时候是芝麻官?广义上来说呢,是跟朝廷大员比,而其中比较狭义的一个解释呢,就有当他们作为附郭县令的时候。
当然,这种附郭府城还不算最惨,最惨的是附郭京城,比如祥符县的县令还有浚仪县县令,这个俩倒霉县令附郭京师开封。当然,倒霉中的倒霉还属祥符县县令,他自己的县衙在开封城里头也就罢了,位置尤其奇葩,旁边是京兆尹的办公处,对面是大理寺。片区里来个击鼓鸣冤的都要哆嗦一下,为毛哆嗦?我勒个去这种李太师的大堂哥告白丞相的小老婆的弟弟打了他的二侄子这种事儿是他一个七品县令管的么?五品满地走,六品多如狗,这祥符县的七品县令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在这么个鬼地方(喂天子脚下啊)负责居民日常事务!这位置那是分分钟得罪人,一不小心就要被罢官,运气再糟糕点儿,啥都没做就被砍了脑袋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比如二十年前楚王作乱,楚王藏兵的那个片区正属于祥符县县令管辖,更倒霉的是有两个皇子的住所也在祥符县,辖区,楚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两个侄儿砍了,等他被皇帝摁死,事后追究,倒霉催的祥符县县令辖区内出现谋逆,还死了俩皇子,这罪过能赦么?别扯了!祥符县县令就这么顺利成章地被砍了脑袋。这位县令冤枉死了,我了个大擦,一个王爷想逼宫,这玩意是我一个七品官管得了的么?但有啥办法,他任内出了这种事儿,不砍死他砍死谁,淑妃跟惠妃死了儿子,哭都要把皇帝哭疯了,楚王已经被当场射杀没法再撒气了,这个倒霉催的县令被砍头那是正常的,连他的上司京兆尹都丢官罢职了呢,事关谋逆大事,根本没道理可讲。
所以说上辈子十恶不赦这辈子才附郭京师,这真是一点都不夸张,摊上这个官位,对许多人来讲真不如直接辞官回家呆着,总比掉脑袋强。
话说回来,按级别江宁府附郭的上元县,江宁县这俩县令不该是作恶多端么?怎么是恶贯满盈呢?这听起来虽然比十恶不赦差点,但比作恶多端高级多了啊(喂)!
上元县,江宁县附郭江宁府,这俩县令原本确实应该是作恶多端的级别,这两个县的县令就跟所有的附郭县一样,并没有自己的县城,只有各自的县衙,分别管辖江宁府的东西两区。更倒霉的是,本朝开过没多久,江宁便闹了一场乱子,因为水灾,流民造反,占领了江宁,上元县衙江宁县衙全都被烧了,等到反民被镇压下去,新来的知府带着一干下属过来一看,哎呀两个县令没县衙?那就现在我这里办公吧!正好大乱初定,大家伙儿凑一起工作比较有安全感,再后来,那知府觉得这么办公实在方便,还非常节省开支,省去了不少冗余人缘,就上报了说我们这儿一个城里要俩县衙太浪费了,大家都跟着我办公就挺好。更神奇的是,当时的皇帝不知道那天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就把这么个明显违反规定的申请给批准了!两个县衙的废墟就这样被推平了,原址一个成了书院,一个盖了仓库仓库。
所以大家才说附郭江宁是恶贯满盈,整个大郑只有这两个倒霉县令连自己的独立办公场所都没有,天天跟顶头上司混一起。连最苦逼的祥符县县令,浚仪这两个京师附郭县的县令,也没混到他们这个份上,到处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也就罢了,还忒玛跟顶头上司在一个地方办公。
当然,尽管在一个院子办公,不过他们俩还是有自己的办公室的。可是今天是加班啊。既然都是加班,也不用担心下头有什么惯例性的工作汇报,大家都是为着你过一个目的加班的,索性就凑一起,商量事情也比较方便,当然,真正觉得方便的人,恐怕也只有江宁最大的BOSS,江宁知府秦节。
上元县令姓薄,江宁县令姓柏,两两个人都四十出头了,故而秦昭叫他们伯伯。这两人其实挺喜欢秦昭的,这么小的小姑娘(看起来才七八岁= =+),记性极好,说起来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上次见面,还是秦节三个月前刚到江宁的时候,众人在城外迎接秦节,进了府衙后,秦节把一双儿女给这些同僚下属介绍了一圈,就只扫了那么一眼罢了,想不到时隔三个月,这孩子居然还记得他们两个--他们俩今天因为是休沐日,并没有穿官府,可见秦昭是当真记住了他们的长相身份。
柏知县为人圆滑些,见秦昭这般,便也笑眯眯地跟她说了几句话,问她可上了学,学了什么,然后便对秦节夸道:“难怪使君要把令千金当做男孩子教养,果然聪慧非常。”
秦昭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得意得很,但脸上却还是淡淡地,只笑道:“莫夸她,简直要上了天呢!”说着想起来一件事儿:“对了,宁远,镇中,不知道你们家里是怎么教女儿的?是请了先生在家读书,还是去女学?我家里请的那位先生年纪大了,这次我到江宁就任,他能跟着过来就已经很辛苦了,四书五经也就罢了,琴棋书画之类的太难为老人家了。”
薄知县名镇,字镇中;柏知县名安,字宁远,两人见听秦节问起这个,面面相觑,薄镇中首先苦笑道:“仲德兄有所不知,我家只有一个女儿,我没中举的时候就已经嫁人了。我家贫,那会儿供我一个读书便已经相当不易,哪里还有心思让女孩子念书?琴棋书画就更别提了,只是自己有空的时候教她认了些字罢了!”
秦节一听,大家伙都过得如此苦逼,他再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只得笑笑便不再提了。因为要忙公务,便打发女儿到西厢房陪儿子玩儿。
第三章
秦明今年四岁,秦昭的母亲就是生秦明的时候难产死了的,死前拽了秦节的手,直说万不要因为自己因这孩子死了,便迁怒于孩子,她挣了命才生出这个孩子,望丈夫一定要好好待他。
秦节应下了妻子,此后的几年果然像他答应的那样,把儿子完全养在了自己身边,一开始由奶妈带着。等孩子断了奶,索性就放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除去上班的时间,走到哪里便把儿子带到哪里。倒不是他不爱自己的女儿,只是男女有别,女儿哪里能像儿子似的塞到自己房间里啊!
秦昭对这个弟弟是很喜欢,只是她脾气跳脱,总忍不住逗一逗弟弟,久而久之,秦明便最怕这个姐姐了,当然,怕也是相对他爹爹而言,他最喜欢的也是姐姐。所以秦昭一进门,便见秦明扑上前来:“阿姊阿姊,我就估计这你快过来了!我都快闷死了,咱们去外面玩好不好?”
秦昭摇摇头:“不行,你得把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秦明恳求道:“我已经背了一页三字经,另一页下午背好不好?”
秦昭看看桌子上那本斗大字的三字经,不禁十分头大:“一页才八句,你也好意思拖到下午去!”
秦明道:“可我才四岁,书看多了眼睛会变坏!”
秦昭又一次看看再看看桌上那本三字经上斗大的字,还有顺着明瓦窗户透进来的明亮光线,越发头大,可还是抵不住弟弟亮晶晶的眼睛,退败了:“好吧,咱们到外头玩一会儿,只能一会儿啊!上午必须把另一页背完,不然你下午一觉睡到天黑,还学什么啊!”
陪着弟弟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了一会儿,秦昭哄着弟弟回房间,正好秦节的书童明理忙完了手上的活儿,便把教秦明的事儿接过来,让秦昭自己看书去。秦昭松了口气,从书架上翻出本游记看了起来。
秦昭安安静静地读书,正读着,秦节进来了,看女儿儿子都在老实看书,便笑道:“难得你们都这么安静。”
秦昭看看弟弟:“你不是不喜欢看书么?我一教你你就不耐烦。”
秦明奶声奶气地说:“明理哥哥教的仔细。”
秦节便取笑秦昭:“看看,整天毛毛糙糙地,被弟弟嫌弃了吧!”
秦昭嗤道:“哼,看我一个时辰不理他,他就得哭着闹着要跟我玩了。”
明理见秦节过来了,便赶紧给秦明收拾东西,几个人一起朝后宅走去。秦昭看到父亲,本来是很开心的,却忽然想到刚才在东厢房两个县令说的话来,便有些闷闷不乐
秦节看她似乎有心事,便笑道:“阿昭可是怪爹爹今天没陪你?要不然,我明天早点回来,带你去街上逛逛?”
秦昭摇摇头:“还是等爹爹忙罢了这阵子吧!爹,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秦节笑问道:“哦,女儿想了什么问题?”
秦昭便低下头开始想这个问题都到了秦节的外书房跟前了,她才勉强组织好语言:“刚才,我听柏伯伯说,他为了给女儿多攒些嫁妆,而不让她们上学。我就想了,不上学,不看书,整天做针线什么的,那日子该有多无趣?为了攒下些日后用的嫁妆,便荒废了现在的时光,真的值得么?”
秦节没想到女儿的竟问了这样的问题,想了想,便反过来问秦昭:“那么阿昭,如果是你,你想怎么样呢?我的意思是,假如爹爹没有这么多的家产,所有的钱勉强只够你读个女学,要么去上学日后没什么嫁妆,两手空空地嫁人去;要么不上学,日后嫁人好歹能有点傍身钱,你选哪个?”
秦昭歪歪头想了想:“都不选。”
秦节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让女儿继续。
秦昭站住了,十分认真地说:“我想念书,但我不想嫁人,我还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呢,才不想嫁人!”她说完也觉得自己回答的不太好,似乎跑题了,于是又补充道:“不过一定要二选一的话,我还是选读书。”
秦节笑笑:“为什么呢?”
秦昭认真地说:“钱财终有花光的时候,可是学问却永远是自己的。再说了,勉强够上学的钱,怕是也没多少,指望那点钱傍身,我还不如读点书,以后去做个女先生给人家姑娘教课也能赚回本呢!”
秦节又笑了一下,轻声道:“我的女儿很有志气。”却并不再提这个话题。
秦昭想得简单,可实际上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儿?薄县令大小还是个官儿呢,准备七个女儿的嫁妆都让他捉襟见肘。说什么上学的话,以后能赚钱,要多落魄的人家才要靠妻子赚钱?况且连嫁妆都备不起,这最紧要的一条,“嫁什么样子的人”都要受到很大的影响。而对于大部分女孩子来说,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对读书还是要嫁妆做出选择,读书根本是妄想,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几件新衣服几样不值钱的首饰再加上几样简陋的家具,或许就算一份丰厚的嫁妆了,哪里还能过去想书本这些奢侈的东西。可这些话,秦节却没跟女儿说,女儿今天到前衙转了一圈儿,蛮高兴的,他不想让女儿扫兴。她从出生起就不停地守孝,门都没怎么出过,不懂这些太正常了,算了,以后慢慢告诉她吧!
一家人才回到秦节的院子里,也就到了午饭的时间。一家人坐到一起吃饭,只是秦明筷子用的不太好,几下子夹不到便记得用手去抓,一手便抓到了菜盘子里。秦节赶紧伸手去拦,谁知道秦明反手一抓,满手菜汤全抹到了秦节的胡子上。
秦节身材修长,面白如玉,下巴上留了三缕长须,原本看着如同神仙人物一般,这一抓不要紧,三缕长须顿时沾成了一绺一绺的,十分喜感。绿萝赶紧拿了热毛巾过来给秦节擦,秦昭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明还是这么喜欢在爹爹的胡子上蹭手!”
秦节叹气:“可不是,手脏了不去找帕子,一扭脸就往我胡子上蹭,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秦昭笑道:“什么毛病,欠揍呗!您要是舍得打他一顿屁股,保证他下次不敢再犯!”
秦明捂着屁股蹿到了一边:“阿爹,姐姐又要打我屁股,救命!”
一般的孩子三四岁了早该会自己吃饭了,只是秦明从小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总是生病的孩子胃口自然不好,便是别人把饭给他喂到嘴里他都不想吃呢,更不要说自己夹菜了!那会儿他每每吃饭都是秦节,秦昭想尽办法哄着他多吃一点,哪里还顾得上让练习筷子?这大半年来,或许是因孩子大了身体自然好了些,再加上快离开杭州的那半年给秦明请的郑医生医术高明,他的身体渐渐好了,现在看起来跟普通孩子差不多。只是因为毕竟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手脚比同龄孩子笨一些,跑起来容易摔跤,这阵子学着拿筷子,总是拿不好。
秦节听秦明耍宝,便也板起脸看向他:“谁要救你,你抹了我这么多的菜汤,以后我可不敢带你出去吃饭了!”
这话果然很灵,秦明赶紧乖乖地坐好,老老实实地拿起筷子吃饭了。他其实只是调皮,想要跟父亲玩闹罢了,要是因为这个,父亲就不带他出去玩,那可太划不来了。
一家人吃完晚饭,秦明不肯老实坐着,一溜烟又跑到院子里玩去了,丫鬟们赶紧跟了出去,秦昭本想也跟着出去看着弟弟,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爹,您前阵子不是说让人把连伯伯的儿子接过来念书么?连家哥哥大概也要过来了吧!到时候是不是跟我一起读书啊!”
秦节不禁笑了:“你可真是想有个哥哥想疯了,你连伯伯的儿子已经十六岁了,他前年便考中了秀才,等过几个月出了孝,说不准这一期都能参加秋闱了,哪里能跟你一起读书。”
秦昭有些不服气:“爹还说我要是个男孩子,考进士绝对没问题呢!怎么就不能一起读书了。”
秦节道:“我那是夸你聪明来着,可你四书都没读完呢!你连大哥都读了十年书了,哪能跟你混一处,给你当先生还差不多!别胡思乱想了,等他过来,你可以跟他请教功课。”
秦昭吐吐舌头:“也是,算了算了,反正他平时能有空就陪陪我,会爬树,能帮我把小黄鸟放回到窝里,也就行了。”
秦节哭笑不得:“你还在记恨上次我不许你爬树的事儿呢?那多危险啊!”
秦节摆手:“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及人之老,不是及鸟之老。算了不说这个,就算有哥哥也不能随便爬树,太危险了!”
秦昭歪歪脑袋:“可您当时说的是‘女孩子不能爬树,太丑’。”
秦节大汗,有一个记性好的女儿真是亚历山大,这都几个月了,记性也太好了吧!想起前阵子让仆人们去接人的事儿,他觉得有些着急,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消息?这速度也太慢了吧。老友连曾去世了,他的妻子在他之前就已经过世了,连曾本人当初就是个清水官,家里不过那么几十亩地,只有这么个庶子带着生母过日子,做主人的年纪小,年纪大的又从没当家做主过,不知道过得要多难呢!那孩子又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不到他这里来啊!
第四章
想起老友连曾,秦节心中十分难过。
连曾临死前实在放不下自己的唯一的儿子,便写了信给秦节,求他把儿子接去,他实在没办法了,连曾的儿子连瑜读书很不错,一出了祖母的孝便考中了秀才,那会儿才十四岁,堪称神童。可这孩子太孝顺了,为了给父亲看病,竟把家里仅剩下的几十亩地都给卖了一大半儿。这么个只会读书的老实孩子,身边只有个只会做针线的妾,可怎么活?说起来,连那个妾,都是连曾妻子当日从街边救下的灾民,连夫人因为结婚十几年没生出一男半女,这才硬逼了丈夫纳下做妾。这么一个地位卑微的女人,可怎么护得住连曾唯一的儿子?
这封信,在前年就被捎出来了,可是信送到临淄,秦节已经被调到了杭州做同知。捎信的人只得又把信托给去杭州做生意的老客,那老客走了半截遇到笔大买卖,又拐去开封了,等那老客好不容易到了杭州,秦节已经补上了意外去世的江宁知府的缺,跑去了江宁。一来二去,等到秦节得到老友死去的消息的时候,老友已经去世快两年了。得到信的秦节被又是伤心又是着急,这么久了,这母子俩得糟多少罪啊?赶紧派人去接,可是管事出发一个月了,按时间算,够打两个来回了,到现在还没消息,就算那孩子不肯来或者有别的什么问题,也该传个消息回来吧?
秦节自幼失怙,跟哥哥秦茂由祖父母养大,秦老爷跟秦老太在前些年已经相继离世了,秦节跟大哥秦茂的感情很好,秦茂为人正直端方,但脑子很是一般,勉强考中个秀才就老实地娶妻生子去了。秦节这个做弟弟的在读书上却极有天赋,科举上一路顺畅,案首,解元,进士,没绊一跤,顺顺利利地考了上去,二十一岁就开始做官,而在读书上不是很擅长的秦茂则守着家业在太原太太平平过日子。
秦节几次请长假,对仕途的影响是巨大的,路途遥远,再加上葬礼麻烦,每每一折腾就是几个月甚至大半年,刚中进士的时候他特特地在御前请假回乡完婚,何尝不是怕白相再选中他?而这样的手段又能瞒得了谁去?等他回来,果然白相对他处处为难,最后硬是把秦节也给外放了。好不容易白相倒台,朝堂大换血,秦节有了返京的机会,谁知道正赶上祖父去世,他又一次奔丧,把这次可能回京的机会给错过去了。一般人在仕途上被这么连番折腾早就萎了,可秦节这家伙不愧是那一届最年轻的进士,读书他厉害,做官他依然在行,尽管仕途屡屡受挫,但三十六岁的秦节还是做到了正四品的杭州知府,可见这家伙确实不是一般的会做人会当官,在这方面,一个秦节绝对可以把一百个连曾轰成渣渣。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么两个命运近似偏偏走的路完全不一样的家伙偏就是好朋友,连曾死了,秦节十分伤心,这会儿,他想起老友,越想越难过,连曾去了四个地方为官,万民伞收了四把,可是他的功绩,除了他为官地的百姓,还有谁记得住?自己当日认认真真为他写的考评,恐怕现在也在档案室里被虫啃了吧?
秦昭发现秦节走神,便伸手拽拽他的衣袖:“爹,您怎么了?又想起娘了?”
秦节摇摇头,他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儿跟女儿撒谎:“爹是想起你连伯伯家的哥哥了,老洪都过去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回?我心里有点儿慌。”
秦昭道:“阿爹莫要胡思乱想,连家哥哥怕只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您想啊,他总得安排安排吧!我上个街还得换身衣服呢。”
秦节脑子里一团乱麻,想来想去,决定再等几天,若是过了三月三还没消息,便再派几个人过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
秦昭虽然很想出去,不过也不至于就急在这一天,听到父亲这么说,便笑道:“好啊,正好新裁了春衫,那天可以穿了出去玩呢!”
秦昭答应了一声,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日上午,秦昭草草教了秦明几句诗,然后便带了弟弟出去玩蹴鞠,见弟弟实在年纪小,玩不转这东西,便又领了他满院子追蜻蜓。三月初的天气已经转暖了,阳光正好,姐弟俩跑了一头汗,回到房间里吃了午饭,秦明吵着太累,懒得走回自己住的院子去,便跟着姐姐睡到了她的床上。两个人实在太累,头一挨枕头便睡着了,睡着了,便死活不肯醒了,丫鬟们叫了两次,第一次叫不醒,又过了一会儿再叫,总算把秦昭叫醒了。
秦昭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问琥珀:“我睡了很久了么?”
琥珀道:“并没有,只是刚才老爷传话过来,说许先生已经到了,请姑娘过去。”
第五章
秦昭听说许先生已经进了府,忙不迭让琥珀给她梳头发,换了衣服,回头看弟弟睡的正香,便嘱咐秦明的两个丫鬟好好看着他,自己则一溜烟地跑去了秦节的书房。
进去一看,果然看到她的老师许先生正在跟秦节说话。秦昭笑嘻嘻地冲老先生行礼:“先生安好!让先生千里迢迢来教我,我实在惭愧的紧!”不等许先生说话,一边已经有人笑了起来,秦昭扭头一看,眼睛不禁一弯,却又赶紧收起笑容,装模作样地嗔道:“你不是要考举人么?怎么跑来了!”
发出笑声的是个挺好看的少年,听了秦昭的话忍不住走到她跟前冲她笑:“多谢关心啊,按照户籍,我得在江宁参加秋闱,所以这不就过来了?小阿昭最近有没有乖乖念书啊?”
秦昭佯怒道:“不许叫我小阿昭!我是先生的学生,你是先生的孙子,这么算你还要叫我师叔呢!”
许先生的脸已经黑的跟锅底差不多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喜欢阿昭,快滚出去!”
秦节看着小孩子耍闹,也觉得好笑,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呵斥秦昭:“阿昭,看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给你先生行礼?”
秦昭赶紧老老实实地给许先生行礼,当然,也没有行什么叩拜大礼,毕竟不是正式的老师,家里请的家教跟登堂入室去拜师那是两回事儿,许先生肯千里迢迢跟过来给两个孩子当家教,六成的原因倒是为了让自己的孙子有个好环境念书--秦节答应帮忙把他的孙儿许继送到江宁最好的官学里念书,另外两成是因为待遇优厚,当然,还有两成是秦昭秦明这俩孩子教起来很省心。
秦昭跟许先生说了几句话,得知许先生不是像过去一样租房子在外面住,而是住到了家里,十分开心:“这下可好了,我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问先生了!”
秦节板着脸道:“偶尔过去可以,休要总是过去打扰先生。”
许先生倒并不介意,笑道:“阿昭常来问问题也好,正好也让阿继看看什么是做学问的样子!才考上个秀才便轻狂的要上天了,比刻苦连个孩子都不如,看他羞不羞。”
秦节笑道:“十六岁便考上秀才,孩子骄傲一点也是正常的。”
秦昭听说许继考中秀才,心中欢喜,又听到他考了倒数第一,差点笑出声来,勉强忍住,又听她父亲劝道:“这也不怪孩子,他才几岁啊,过几年考的话,名次肯定会好很多。”
许先生叹道:“我何尝不明白呢?可我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好歹先让他考上个秀才,万一我有个好歹,也省的他小小年纪便要为个院试为难。”许先生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住在杭州,可他们户籍却并不是杭州的。所以要考秀才便需要走上几百里路赶回老家去。儿子对读书没兴趣,连带着也对孙子的学业不操心,况且读书对于一般家庭来说,确实是一项烧钱的活动,许继在家里排行老三,是最小的男孩子,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许先生去了,连秀才都不是的许继,恐怕就没机会再把书读下去了。老爷子这么大岁数还跑出来给人家当家庭教师,为的也是这唯一的一个会念书的孙儿。
秦节大略地知道许先生家里的情况,听到此处便宽慰他:“先生身体康健,大不必为这些事情担忧。如今三郎已经是秀才了,您也可以松口气了。”
许先生苦笑:“就怕是小时了了,我当日考中举人的时候,也才二十岁出头,结果蹉跎了三十多年,依然也还只是个举人。也难怪我那儿子不乐意孩子走科举,为了我考试的缘故,让家里人吃了多年的苦。如今年纪大了,想着别的说,好歹把三郎供出来,哪怕跟我一样只是个举人呢?等我去了,家里依然能免个税。也算我没白白给他们做了长辈。”
秦节跟许先生说话,秦昭只能听明白个大概,不多时许先生与秦节寒暄完毕,便告辞了,秦昭替父亲把许先生送出了小院的院门,又转回头来,对秦节说:“爹爹,才几个月不见,先生的头发又白了许多。要不然,您就把我们上课的时间减少点?您不是说应该找人专门教教我琴棋书画了么?那些东西也是要占时间的,就不用整天让许先生给我们上课了。”
秦节笑道:“明明就是你想多学点东西了,还装作一副关心先生的样子!”
秦昭急道:“我确实是很关心先生啊!”
秦节捋捋胡子:“好了,爹爹是跟你开玩笑呢!你说的事儿,我也已经想过了,不过这事儿急不得,你爹爹我才到此处,对什么都不熟悉,请先生又不像铺子里请伙计,不好了就换,真要定好了人,怕是我调任之前都不会换的。”
秦昭点点头:“我不急,反正也可以问爹爹。对了,阿明还在睡呢,这个小猪,一天到晚总是睡个不停!”
秦节摸摸秦昭的脑袋:“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能睡的,中午一睡就是一两个时辰,叫都叫不醒。有时候还爬到我肚子上,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随后又问秦昭:“阿昭,你喜欢许先生讲课么?”
秦昭点头:“许先生教的是极好的,只是没爹爹跟穆叔叔讲的有趣。让我想想,大概,好像就是缺了爹爹您平日里说的那点‘变通’了。”
秦昭笑道:“这个道理,女儿自然明白。我又不是那等顽劣小儿,什么东西都想着有趣才学,我得好好学,我还要给弟弟当榜样呢!”
秦节总算有些欣慰:“你弟弟若也能有这个心思,我便是现在死了也能合眼了!”
秦昭赶紧凑到秦节跟前吹气:“去晦气去晦气,这等晦气话赶紧飞走!”说完又问父亲:“爹,咱们什么时候上街去呀?”
秦节笑道:“明天三月三,要放三天的假,我明天上午带着大家去郊外迎春打牛,后天陪你上街,可好?”
秦昭忙不迭地边笑边点头:“好好好!”
隔了一日,秦节果然让人备了车,带了一双儿女逛街去了。
秦节并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里,怀里抱着秦明,一旁坐着秦昭,丫鬟们全都坐到了其他的车上。秦昭坐在车里,忍不住掀开一点窗帘往外看去,然后感叹道:“好多人啊!”
路上的人确实很多,江宁自古以来就是十分繁华的城市,这阵子又赶上三月三,全城的人要么去春游要么来逛街,春游的人往往也要在街上买了东西再出去,所以这街上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老爷,吴王的车驾过来了,咱们得先让让。”
秦节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便道:“往路边再闪闪,正好车停一会儿,我出去走走。”秦节没有坐官轿,自然不需要跑到吴王的车跟前儿打招呼,反正对方也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
秦昭一个人坐在车上,忍不住又掀了帘子看外头,吴王的车驾前头卫兵开道仪仗簇拥,看着挺热闹的,不多时便沿着街道走远了,可是秦节却还没回来。秦昭左看看又看看,估摸着时间至少过去了有一刻钟,觉得有些不耐烦,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秦昭的侍女们都在后面的车上坐着,视线被挡着,没看见她跳下车了,秦昭也懒得叫人,自顾自地环顾着街边的景象。跟在车边的秦节的书童明义急忙劝阻:“大姑娘,您别走远,这街上乱着呢!”秦昭呲呲她的豁牙儿:“我就在路边看看,明义哥陪着我呗!”
明义见秦昭并不往远处走,只是好奇地看着街便摆摊的,也觉得下来透透气没什么,便走到秦昭跟前,给她指了路边的摊贩一一教她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秦昭又扭头看向街角:“那么,那个人,就是乞丐了?”
明义看看街角蓬头垢面的那堆东西,皱眉道:“可不是,脏兮兮的,姑娘不要看。”
秦昭歪歪头:“真奇怪,那个乞丐居然在看书。”
第六章
明义顺着秦昭的目光看去,也一呆,那乞丐确实有些奇怪,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并没有向谁乞讨,只呆呆地坐着,手上还拿了本破糟糟的书,像拿了什么宝贝一般,不像在看,倒像在摸。
明义正看着奇怪,不妨秦昭已经一溜烟地跑了过去,蹲到了乞丐跟前,他赶紧跟着跑了过去,正听见秦昭十分认真地问那个乞丐:“你在看什么书呢?”
那乞丐蓬头垢面,一身的污渍,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他似乎压根就没听到秦昭跟他说话,自顾自地继续拿手摸着那本书,一会儿又拿起个小树棍在地上乱划一通,一会儿重又拿起书开始摸,紧接着又把书放在膝盖上,伸了手去挠后背,反正就是不肯理秦昭。
秦昭被个乞丐无视,也不生气,她歪歪头,问道:“你不要银子,那你要什么?”
那乞丐依然不理她,又拿起树棍在地上划拉。
秦昭忍不住往前凑凑:“你划拉什么呢?难道你还会写字不成?”
那乞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来又看了看秦昭,这次他的动作就丰富多了,伸出胳膊,垂下手掌,手心对着自己,手背对着秦昭,然后前后摆了摆--分明是走开的意思。
乞丐比划完,就不再搭理秦昭,低下头继续拿树枝划来划去,秦昭仔细一看,这次竟不是乱划了,像是在写字,她顿时来了兴趣,这乞丐在写啥呢?
秦昭伸脖子一看,很奇怪的字,端正的楷书,只是缺胳膊断腿的,尽管如此,秦昭还是认出来了那几个字:“熊孩子,一边儿玩去,我烦着呢!”
秦昭顿时不高兴了:“你说谁熊孩子啊?”
那乞丐的动作僵住了,然后刷刷地在地上又写了几个字:“你能看懂我的字?”
那乞丐等她全都说完,在地上又写了几个字:“小孩子,别瞎跑,把银子拿上,赶紧回家去,当心被人贩子卖了!”
秦昭认真地看完了,又想了想,估摸出地上写的字的意思,说道:“那是我爹爹给我的零花钱,本来就是让我随便用的,我用不着这钱,你用得着,我给你,不算乱花。对了,什么是人贩子?”
乞丐沉默了一会儿,在地上又划了两个字:“拐子。”
秦昭也曾听家里下人提起过,街上有拐子,谁家的孩子丢了。不过她身为知府千金,出来进去都是前呼后拥的,哪里用得着担心被拐?所以从没有人对她说过小心拐子。这会儿难得的单独站在街上,居然被个乞丐误会她自己从家里跑出来劝她回家,还不要她的钱,秦昭顿时觉得这个乞丐虽然脏,但一定不是坏人,越发好奇。
“你的握笔很奇怪啊,这样子怎么写的好字?哎呀,你的手烂了啊,很疼吧?我去给你弄点儿药?”
明义实在呆不住了,他虽然不常出门,可也看得出这个乞丐不大对头,哪有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还要劝小姑娘赶紧回家免得遇到拐子的乞丐?最要命的是这货还会写字,虽然写的字体怪,却是端正的楷书。再说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拿个碗要钱啥的,这是乞丐?谁家乞丐这样子啊!明义虽然觉得这个人或许不是乞丐,而且应该不是坏人,但是他哪里能看着自家大姑娘跟他聊个不停啊,赶紧走过来,对秦昭说:“大姑娘,外面脏,回车上吧!一会儿老爷该回来了。”
秦昭道:“正好,明义哥哥你过来了,帮忙给他的手买点药好不好?”她话音未落,便听到秦节的声音:“阿昭,你在干什么呢?”
秦昭扭脸看,正看到秦节牵着秦明走了过来。
秦节本来是带儿子去小解,也就是百十步的问题,可回来的路上却正碰到下属贺同知,贺同知上街买笔墨,见到上司带着儿子上街溜达,自然要寒暄几句,等两人寒暄够了,秦节回到自己车里一看,闺女没影儿了。四处张望了一下,正看到女儿蹲在地上跟一个乞丐样子的人一个说一个写像是聊天的样子。
明义答应了一声,走到乞丐跟前说:“你还能走动么?”
那乞丐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冲秦节鞠了一躬。然后重新站直,秦节惊讶的发现,这个乞丐的个子居然挺高,只是不知道腿还是脚受了伤,一站起来腿就发颤,当然更意外的是这个乞丐行礼的姿势非常奇怪,秦节正想着,忽听到女儿叫道:“你的书掉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本脏兮兮的册子来,递回给那个乞丐。
秦节猛地上前,抓住了册子的另一个角,同时也看清楚了册子封皮上的全部字迹:“西亭记”,他声音发颤,顾不得那乞丐的手有多脏,紧紧拽住他的手:“这书,这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秦节说着话,伸手拨开那乞丐的头发,乱发下面的脸,如同他猜想的一般年轻,那双眼睛正惊讶地看着他,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跟自己的老友是那么地相像。这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秦节,然后这个乞丐般的年轻人的嘴里发出了呜呜地声音,最后,那声音变得很大很大,嗓子依然是哑的 ,可发出的声音已经可以听清了:“娘,娘!!!”那声音凄厉的厉害,让人大白天地冒了一身冷汗出来,然后,秦节看到那双眼睛的眼白往上一翻,砰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秦节大喊道:“来人,来人,去请大夫,请大夫!!”他双手发颤,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鼻息,确定还在呼吸,急的直跳脚:“快快,扶他上车,咱们回家,回家!”
好不容易盼来的逛街时光就这么戛然而止,不过秦昭并没有一点的不满,随便上个街,就把连家哥哥给找到了,这多巧啊!虽然连家哥哥还昏迷着,不过她的爹爹已经看过了他洗干净了的脸,看着额头上露出的宛如胭脂点上的一点红痣,他万分确认这少年绝对就是伯伯的独生子,连瑜。
第七章
连瑜倒下得突然,发起烧来也十分生猛,一烧就烧了整整十天,期间状况不断,手脚上的冻疮溃烂了,嘴里全是疮,腿骨也被发现有裂痕,据大夫观察,那腿骨应该是被棍子硬生生地打裂的,虽然骨头没有断掉,但是骨裂的时间相当长,再加上不但没有治疗反而拖着伤腿到处走,大夫说这要是再拖上一阵子,这条腿就要废了。后背上全是层层叠叠的伤痕,像是鞭伤,又像是棍伤。
一开始,秦节以为连瑜只是饿晕了,冻伤了。等到医生全面检查完毕,告知了秦节情况,又建议他最好再请个擅长跌打损伤的大夫的时候,秦节这才意识到,连瑜的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就算是家里穷了,可他大小是个秀才,还是个廪生,怎么就能弄到流离失所的地步?况且就算是一路乞讨过来,可也不该有这些伤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比大夫更着急的是秦节,连瑜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因为他开始说胡话了。
秦节见到连瑜的时候,连瑜是不能说话的,后来大夫给检查,说他大概是受了风寒,长时间没有治疗,而且看样子很可能曾经长时间吼叫过,咽喉出了点问题。随着一碗碗的药灌下去,跟着愈合的伤口一起好转的,还有他哑了的喉咙。人都是有自我保护意识的,连瑜的嗓子一开始大概是疼得厉害,所以即使在昏迷中,他也不肯发出声音,可是等到嗓子逐渐痊愈,连瑜的身体大概也感觉到了,于是逐渐开始发出声音,然后,开始说胡话了。
连瑜这一开口,秦节便觉得不对了。
连曾母亲去世的时候,连瑜已经十岁了 ,那会儿连曾在秦节管辖的一个县里做县令,偶尔到州里述职当然是不能带孩子的,但秦节也是要在所辖各地巡查的,所以也去过连曾任职的那个小县城几次,亲眼见过这个孩子,那会儿他见到的连瑜,虽称不上聪明伶俐,却十分稳重知礼,在读书上很有天分,说得一口好官话--可现在,他梦话里这乱七八糟的口音是什么啊?
若不是有那本书做信物,且外形跟胎记都对得上号,秦节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只听说过发烧烧的说胡话胡说八道,没听说还要变口音的啊?总不至于是连家的家乡话吧?笑话,安徽话他又不是没听过!
不过,秦节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太久。连瑜昏迷的第十天,一大早,被秦节派去接连瑜的洪管事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女人--连曾的妾,连瑜的生母,芳姐儿。
芳姐儿三十岁出头,长得相当不错,只是十分的憔悴,瘦的好像一阵风便能吹走一般,她一见秦节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秦老爷,秦老爷,求求您,帮我找找瑜儿,我没用,不知道您已经来了江宁,竟让他去云中府找您,等他走了,我才知道云中府被西蛮占了,老天爷啊,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秦节听得一头雾水,正想说连瑜已经找到了,那芳姐已经哭的抽搐了起来,不等侍女们去扶,便晕了过去。
秦节头大如斗,最近是流行晕倒还是怎么着啊?一面叫人把芳姐儿扶到连瑜的隔壁找大夫救治,一面儿叫来洪管事让他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秦节现在对躺在那里的那个连瑜有一千个疑问,便也没有告诉洪管事他已经找到了个疑似连瑜的少年,而是细细地问了他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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