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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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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
作者:洛缃月
第1章 大旱
天气闷闷的热,让人从心里往外冒火。
李梅使了吃奶的力气,才从井里打上来大半桶水。
谷堆村附近没有河,村人吃水都去后山一眼泉处担水,洗衣洗菜就从井里打水。
全村一共两口旱井,东头一口,西头一口,都是全村伙着用。
旱井的水全靠流进去的雨水,如今大旱了两年,井里的水也难打了。
旧木桶里的水,颜色土黄,在太阳下一照,还能看得清里头漂的泥渣。
李茹瞥了一眼就把眼睛转开了。
这大半年,洗的菜,穿的衣,都是这种水洗出来。
这不是从前啦,她讲究不起了。
一个是时间不对,二个是地点不对。
在半个月前,李茹还是个在家里娇生惯养的独生女。
她大学里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毕业也不想呆在一线城市当漂流一族,就直接回家乡找工作。
家乡沁城是个四五线小城,物价低,气候好,冬天有暖气,夏天不大热,要是没啥大志向,就一辈儿呆在沁城,那日子是挺滋润的。
李茹是正经一本大学毕业,要找工作不难,很快就进了沁城附近的一家小旅游公司。公司宿舍就挨着工作地点,薪水还行,活也不累,一礼拜回家一次,每半年还有十天假,小日子过得挺安逸。
可是安逸的小日子过了才两年,她就遇上事,穿越了!
“二梅姐啊!”
一声飞扬的招呼打断了李茹,李茹顺着声儿望过去,就看见个中年媳妇担着两只空桶,倒腾着两只小脚,飞快地走了过来。
“红霞你也打水啊?”
李茹一瞧见她,头皮就有点发麻。
这媳妇叫张红霞,是本村有名的快嘴婆娘,眼尖嘴快爱叽喳,走东家窜西家,哪家发生的大事小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要光是爱八卦也就算了,关键张红霞她还爱传闲话,出主意,架桥拨火那是一把好手。
偏偏她跟原身李梅还是有点拐弯亲的表姐妹关系,这快嘴红霞见了李茹,哪回不拉着她说上个一箩筐的话是不算完。
先头李茹初穿乍到,两眼一摸黑,不知道自己是个甚情况,有个人在耳边把东家西家,本村外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给她拨拉过一遍,那当然是不错,可是等李茹已经大模约知道了这是啥时代,啥地方,原身又是啥情况之后,再听红霞叨叨叨就不大入耳了。
“二梅姐啊,你今儿可是享福喽,你家双贵在河逮了好几条大鱼,最大的,没有三斤,也有两斤半!”
快嘴红霞顾不上打水,把担子往地上一放,就凑过来迫不及待地拉呱上了。
这李梅比她大两岁,娘家住得近,从小就在一处耍。
李梅娘家富裕,家里两儿一女,爹娘兄弟都娇惯李梅,因此她吃得好,打扮得俏。
张红霞家就差远了,本就穷,生了仨闺女一个弟,她排老三,嘴再快也争不过弟弟,跟李梅简直没法比。
等后来两人都长大出嫁,李梅娘家陪送的东西有新打的桌椅箱笼,两身花布衣裳,四块布料和好几样瓶罐,红霞呢,穿了身不打补丁的衣裳顶个红布当盖头就出嫁了。
李梅男人长得高,模样也好,两口子的日子过得挺好。
红霞男人呢,矮墩墩的跟个冬瓜似的,人还窝囊。
等后来快嘴霞生了俩儿子,而李梅好几年只生了个丫头片子,快嘴霞心里才算是找补回了,经常抱着她家光屁股娃去李梅家串门,说是来跟二梅姐姐说说话,实际上都是显摆自己生了带把的儿子。
等李梅男人一病死了,快嘴霞往李梅家来往得更勤快了。
比方说今儿,李梅儿子双贵在河里摸到了鱼,李梅还没见双贵呢,快嘴霞倒是先来报信了。
她才担起水桶要走,红霞赶紧拦住,冲着李梅挤了挤眼。
李茹木着脸,内心冷漠。
知道我心里难受,你就别说了呗!
但李茹心里也清楚得很,一般这话当了开头,那传话的要是不说口,那是才心里憋得难受哩!
“咱村好几个孩都一齐下河了,就数你家双贵逮得鱼最多,不过回来的时候,双贵往西王庄那条大路走的,敢是,去瞧他三姨了?”
她这几话,要是给不知情的听了,那准保觉得没啥。
可要是给个熟悉李梅家情况的听了,那就不是个味了。
原来李梅出嫁以后,好几年才生了个闺女,闺女不到两岁,男人就没了。
说起来那会还年轻,再寻个男人也正好,可李梅跟男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就不想改嫁,再一个也怕再寻了男人对闺女不好,就打算一直守着,正好跟娘家在一个村里,兄弟们还能照顾些。
倒底是家里没男丁,李梅寻思着天长日久的不算话,恰好好几年前河东省那边上来了一帮河东人,说是发大水遭了灾,到河西这边寻活路,一个个黑眉碜眼,破衣烂衫,饿得瘦巴巴的娃孩放在萝筐里挑着,在附近几个村里都讨过两天饭,住了有小一月了这才往别处去了。
如今年岁不好,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尤其是河东省,动不动就发大水,老百姓遭了灾一般就两条路,要么往东下邮洲,要么往西上河西省来。
谷堆村里就有一家是从河东省逃荒过来的。其它村里河东人也不少,尤其是是河东女人。
逃荒来的河东女人不要彩礼,给口吃的,有个住的就乐意给村人当媳妇,所以位于河东河西交界处的几个村里,划拉指头一算,三个里头就有一个是河东媳妇。
李梅的儿子双贵就是逃荒来的。
双贵他们村都遭了灾,一家老小跟着村上人上河西讨饭,路上饿死了好几个,只余下双贵他娘和他姨三蛾。
双贵那会已经五岁知事了,他娘和他姨带着他逃荒到了河西谷堆村这一带。
离谷堆村十来里地有个小村西王庄,村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双贵她娘和他姨倒是麻利,吃过一顿饭的工夫就在西王庄寻下了婆家,他姨还好,是个黄花大闺女,那家喜滋滋地接进门,办了酒就成了亲。
他娘寻的那家男人,年轻的大小伙子还没娶过亲,就有些不乐意多个拖油瓶,逼着他娘把双贵送人,这不,打听了一大圈,知道李梅这个年轻小寡妇要抱个儿,就把双贵给送来了。
李梅把五岁的双贵养到十四岁,说起来,比起村里旁的亲孩儿来还待得好,可就是养得不亲,双贵的娘和姨嫁在西王庄,他娘嫁过去没两年就生孩儿没生下来死了,他姨倒是过得不歪,也生了孩儿,可心眼儿太多,时不时地碰见双贵就要吹吹邪风,挑拨上几句,次数多了,双贵的心眼就给吹歪了。
这儿子简直成了李梅的心病了。
半个多月前,就是双贵这小子因为担水浇地的事,不听李梅的不说,还故意去给他亲姨家干活,把李梅气得就过去了。
李梅过去了,李茹就来了。
第2章 闺女
李茹才醒来那会,可真是如同晴天里打闪,吓懵了。
任哪个正是青春年少的姑娘,突然醒来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一溜儿半大孩子,哭着喊自己娘,那能不傻眼?
她穿越的这原身,都已经三十五岁!是仨孩子的娘了!
最小的闺女是亲生的,叫王小兰,今年九岁。
最大的男孩儿是五岁抱来的,叫王双贵,十四岁。
还有一个老二闺女叫刘绵花,十三岁,居然,居然是收养的童养媳!
绵花也是从河东逃荒来的,是原身李梅收养了双贵以后,又过了三年,又有一帮河东人来讨饭,绵花家里爹妈都没有了,跟着本家的伯伯上了河西,本家伯伯就索性替她寻了人家。
李梅觉的这小闺女长得秀气,脾气好,要是给双贵当媳妇,将来李梅当婆婆受不了气。就给了本家伯伯一斗谷,把绵花留下了,算是童养媳。
说起来李梅还有个亲生闺女王小兰,等孩儿们都长大了,把王小兰说给双贵也是可以的,不过在谷堆村这十里八乡好像没有这规矩,一家子里当兄妹养大的孩儿们就算没血缘,也都不兴成亲。再加上李梅家里人口少,日子过得仔细,不愁吃的,多养活一个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还是赶上大旱两年的荒年!
李茹刚来的那几天,灰心丧气,总想去找口井跳一跳,看能不能再穿回去。
李茹还能怎么办?
只好老实地当她的中年带孩寡妇。
后来又没过几天,天天碰上快嘴红霞,大事小事稀奇事,都跟往外倒豆子一样倒给李茹,李茹这才明白了原身的前因后果。
最让她惊悚的是,原来她是穿到了她家的老祖宗身上!
这原始荒凉的小村子,竟然就是她的祖籍!
李茹是在沁城出生的,祖籍老家谷堆村离着沁城有七八十里地,听着不太远,谷堆村也归沁城管辖。可那路,就算是修好了盘山公路,那也是一山连着一山高,穿来绕去,千山万壑,不是有胆子有能耐的老司机,压根不敢上这条山间路,就这样,老司机开着车也得两个多小时!
李茹家在李茹姥姥那辈就进了城,李茹只在小时候跟着长辈们回过几次老家,一个被原始森林包围的无人小村,小孩儿特别稀罕,小李茹玩得别提多开心了,可惜的是村里没人住,房子都败了,她们每次都是当天来当天走,走的时候小李茹还不舍得要掉眼泪。
虽然在老家一天也没住过,不过姥姥年纪大了爱回忆,给小李茹讲了不少老家的故事。
有些故事太鲜明了,李茹就记得清楚。
万一她要是不扛着,她穿回去了,原来的太姥姥又没回来,那这几个半大孩子,尤其是她曾姥姥怎么办?收养来的哥靠不成,就算有舅舅,可荒年里头谁能顾得上谁?
因此为了她家曾姥姥,她也得含着泪把这段给扛过去!
这些天,她细细观察三个孩儿,心里也有了计较,就想想办法解决这个事儿。
可就算是要解决,也不能跟这快嘴媳妇多说呀。
李茹看了眼红霞,说得冷淡。
“哦,去西王庄了?去看他三姨就去看吧。”
说罢绕了两步就担上水往回走,脚步飞快,生怕快嘴霞再啰嗦个注水大长篇。
她闪得快,快嘴霞一时没拦住,遗憾地跺了跺小脚,一抬眼就见住在村西头的仙芹嫂过来了,两只小豆眼一亮,赶紧就大声招呼,“仙芹嫂!你家小椿往回捞鱼啦?孩儿回来了吧?”
这村西头的张桐材家,就是村里有名的穷人,张桐材他爹死得早,全凭他娘拉扯,儿月过得难巴巴,挺大的小伙儿说不上个媳妇,后来还是张桐材他娘机灵,领了个要饭的河东女人进门当媳妇,没两年就生了小椿,如今小椿也十岁了。
按着往常,红霞是不大瞧得上仙芹嫂的。
今天这不是又碰上了新鲜事,她还想多打听打听,比如说那鱼真有那么大?小椿他们就没叫着双贵一起走?小椿他家打算怎么吃鱼?
鱼这东西要不是真没的吃,一般人家也不稀罕这个,一煮满锅腥,好几天都一股子气道。倒是听说外路人能把鱼做得好吃,不过在谷堆村里,还没谁家做得好。都是切成块往锅里煮,放些粗盐拉倒。
仙芹嫂担着空桶过来,先看见李茹,李茹虽然心情不大美妙,肩上的担子又重,可百忙之中还是冲着仙芹嫂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叫了声仙芹嫂,让她有空上家里坐坐。
仙芹嫂答应着,心里直纳闷,心想东山房家的二梅恁就高看了俄一眼哩?
没走几步又碰上红霞,快嘴霞拉着她手,热心肠地给解了惑。
把前因后果,几条鱼和西王庄的恩恩怨怨给仔细说了好一番,还眉飞色舞地加上了自己的高见。
“肯定是想问问你家小椿鱼的事!哎,这不亲的和亲的就是不一样!那不亲的,狗肉贴不到羊身上!这亲的哩,才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啊!”
她怎么寻思这河西快嘴婆娘话里有话?指着鸡骂哩狗,是她多心哩?
李茹挺艰难地担着水回到了家。
老祖宗李梅的家在村南头的半山坡上,整个谷堆村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屋依着山谷坡地修起的,李梅家的石屋修得还不错,有上下两层,屋前头用黄泥砖搭了个灶房。
“娘!”
“娘!”
俩闺女正在灶台前头忙活,一边还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听着响儿,回头瞅见李茹,齐刷刷叫了声娘,忽灵灵地跑上来帮她卸下水桶。
李茹闻见一股香味,心情就好了些。
“饭做中了?”
这会儿的老家,没有水电,都是趁着天不黑做饭,吃罢饭天一黑,就都去睡了。李茹家还算是过得去的,有两盏桐油灯,偶而还点一点,好些穷家的,灯都不舍得点。
“中了中了!娘你看我和二姐摘的韭菜!”
九岁的小兰说话响快,边说边手舞足蹈,指着灶台边上放的一大捆韭菜跟亲娘显摆。
旁边的绵花悄默默地拎着水桶把水倒进屋檐下的一口大缸里,这口大缸倒进井水,镇上半天,泥沙沉下去,上头的清水就能洗衣洗菜了。
十三岁的绵花脸是圆盘盘的,细眉细眼,看着就是和软的脾气,当初讨饭来到谷堆村的时候,黄干黑瘦个头小,像个小萝卜头一样,这几年在李梅家养得好,个子长了,人也白胖了许多,听话懂事也勤快,跟小兰也处得好,跟亲姐妹一样,村里人都说她这个媳妇是养对了。
李茹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有的时候就在想,为啥同样是收养来的,人和人咋就不一样呢?
李茹也大概猜得出老祖宗那会是什么想法。
为啥养子不成器,还是得咬牙忍着?
还不是因为两个字?男丁!
第3章 男丁
重男轻女这陋俗,流传了一辈又一辈,到了李茹那个年代,才算是勉强达到了表面的公平。可那也是在城市,在些边远的农村,仍然没除尽了恶根。
村里人过日子全靠种田,在种田上,男人明显比女人更能当劳力。
就是这体力上的优势,在治安和法律薄弱的边远农村地方,那更是放大了好多倍。
别看一个村子,平时见了都是嫂嫂哥哥,姑姨叔伯的叫着热乎,没啥利害争端的时候当然一派和乐的田园农家风光,可一旦有了利益的冲突,那准保让人大开眼界,悚然心惊。
大到田屋归属,婚嫁争端,小到邻居家茅房长出来的一棵枣树,真要是引发了争执,械斗里死人都有的是。
那些没成年男丁的人家,往往在村里就是地位低的,谁也敢欺负一下。
而且有男娃和没男娃又不一样了,这有男娃家里势单力薄的,对头欺负的时候还得想想,万一这家的男娃们长大了记仇可咋办?
那连个男娃都没有的,哈!反正你家也没啥指望了,欺负欺负你能咋?
老祖宗自己有嫁妆有田,又能干,不缺吃喝,还有娘家照应,但是要想在村里长久站稳了,要不改嫁寻个男人依靠,要不就抱上一个男娃养活大。
老祖宗李梅是选了第二种办法,可她猜中了开头,没想到结果。
这抱来的儿子是白眼狼可怎么办?
可又回到先头的难题,家里没男丁!
李梅不想改嫁,要改也不至于到今日了。
再抱一个?先不说荒年有没有粮食养,她也快四十了,村里奔四十岁的媳妇们有的都当了奶奶外婆,再抱一个她有没有那个能耐养大?就养大了要也是个白眼狼呢?
头一个还能说是孩儿的心性不好,再来这么一个,那村人还不得说闲话?怎么白眼狼就都被李梅碰上了?
李茹虽然跟老祖宗李梅隔了快一百年,但她的推测还真是差不离儿。
因为在姥姥给讲的故事里,老祖宗没了儿子以后,又拖了两年,没了办法,就改嫁了。
小的时候听到这一段李茹还没想那么多,只是跟着姥姥骂那个白眼狼不学好。
可如今亲身经历,李茹就替老祖宗心疼啊。
那个年代,动不动就是天灾*,人命轻飘飘的不值钱,男人死了老婆再娶,女人没了男人再嫁,都跟吃饭喝水一样不稀罕。
可是老祖宗她跟别的普通农村女人并不一样。
故事里的老祖宗是个有见识有头脑的,不管碰到了多少可怕的难关,她都平平安安地养活大了三个孩儿,给她们找了看着不错的归宿。
同一个村的女人,甚至是男人,在这上头能跟她比的,一个没有!
外祖母悖论里,如果一个人回到过去,做出的改变足以影响自己的出生,才会是悖论。
李茹觉得,只要自己保证让曾姥姥嫁给曾外公,曾爷爷顺利地娶老婆生娃,那就应该对现代的李茹自己不会造成什么大影响,至于其他人么,那她就管不着了。
这个改变,李茹打算先从养子开始。
李茹摸了摸俩闺女的头发,不吝啬夸了两句。
被表扬了的小姐俩更是勤快,如同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屋里屋外地穿梭,不大一会儿就在院里摆了饭桌。
“娘,咱不等我哥了,先吃吧!”
小兰站在院门口往对面的石板路上望了好几眼,那个方向正是西王庄过来的,没瞅见人影儿,就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声音里不太高兴。
正端饭的绵花瞧了瞧李茹的脸色,“给双贵哥留两碗汤,仨馍吧?”
李茹家的晚饭不是啥好饭,汤是陈小米汤里头撒了黄豆,主食也是粗玉米面加豆面的馍,外加一小碗粗盐腌韭菜算是配菜。
这伙食头一回吃的时候,让从前吃饭挑食穷讲究的李茹差点哭出声来。
这几天倒是吃着吃着习惯了。
可就这饭,放在村里,那都是好的,有些人家,比如说葛仙芹家,喝的米汤跟水一样清,吃的黑馍是掺了大半麸皮的,还要定量:男人俩,女人和孩儿都是一个。
李梅家虽是寡妇,可却有点余粮,基本是管饱的,倒没有定量这回事。但双贵是男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觉得自己是三个孩儿里头最金贵的,在吃穿上总想占上一头。
小兰是亲的,他还不敢太过份,绵花是他媳妇,他就专欺负绵花。
绵花也真是人如其名,真的跟个受气包小媳妇一样。
老祖宗不想改嫁,她就更不想了。
因此她还是打算今天等双贵回来,跟他把话说开,能挽救就挽救一下。
要是不能,那也早点丢开。虽然投资失利,割肉难免心疼,但也得及时止损。
在刚开始吃饭时,三人的气氛略有点沉闷。
三人就快要吃完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娘!”
李茹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米汤,搁了碗扭头去看这个便宜儿子。
她家的院墙是黄泥砖和石头混在一处,将将一人高。
十四岁的少年个头倒是不小,高出了院墙一个脑袋,他越过院墙,看到全家人除了他都吃上了饭,还快吃完了,就有些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李茹瞥了他一眼,就转开了头,也没吭声。
小兰在一边哼了声,还做了个鬼脸,绵花拉了小兰一把,看李茹脸色开始有点不好,就赶紧接过了李茹的碗去送,又给双贵打招呼。
“双贵哥回来啦?”
她和小兰在路上的时候早就听村里人传的话了。
小兰路上都数落了双贵好几遍了,还是她劝了好几句,说这事不要让娘知道,看把娘再气着了,小兰才撅着嘴答应了。
绵花的心忽然一沉。
这能不生气?
“嗯!”
双贵拖拉着步子进了院,闷声闷气地应了声。
全家人吃饭不等他,这还是头一遭!
他有心想甩脸色,可是看见他那个养母坐在桌前头,瞅都没多瞅他一眼,明显是在生气,他也知道他下午这事办得戳人的眼窝,就有点心虚,原本在西王庄被灌了一肚皮的道道,却是划不出来,就没敢大声小叫,讪讪地走到桌前。
绵花声音小小的,麻利地去给双贵舀饭。
“绵花!”
李茹看着就有气,叫住了这小姑娘,“小兰!都过来,我今儿给你们把头发绞了。”
这是她早就琢磨过的,村里女孩儿都梳着长辫子,好多都拖到了小腿。
要是在好年成,留这么长的粗辫子,倒也挺好看的,可谁叫这是荒年呢!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后头的日子,并不比小说里的末日强多少。
还留着这不方便的长辫子用来养虱子啊?
双贵瞪了绵花一眼,气愤愤地自己去舀饭。
已经跟着李茹坐到了门口台阶上的小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哼,还当已经吃上席了呢!半天还没混顿饭啊!”
“坐好!”
李茹在小兰肩膀拍了拍,接过绵花递过来的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就把小兰的长辫子给剪成了齐耳发,前头刘海也给打薄,弄成空气刘海。
绵花和小兰两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的发型,惊喜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二姐二姐,我的头发跟城里来的那个阔太太是不是一样?是吧?是吧?”
去年有个城里来的阔太太,也不知是图了什么,让好几个听差拿滑竿抬着,逛遍了这大沟里的小山村。
到了哪个村,就去寻村长,说她是城里什么会的妇女会长,要帮助广大的乡下妇女同胞破除封建陋俗:缠小脚!
那阔太太,穿的是长长的开衩裙,肩膀上裹着块带金线的大围巾,耳朵和脖子上戴着亮闪闪的首饰,描眉画眼,离老远就能闻到香喷喷的,要多洋气有多洋气!
第4章 怒了
村里的女孩儿们一生下来就裹小脚,那大脚的闺女都说不上婆家。听说从前城里讲究的人家娶媳妇,那都要问闺女脚的大小,什么三寸金莲最好,村里人倒也没人在乎非得多小,可缠和不缠就是两样。
阔太太要求闺女们都把脚放了,那不是闺女们将来都寻不下婆可怎么办?
于是村长王老茂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个法儿,偷偷去跟那些有闺女的人家说。
放就放呗,等阔太太走了,咱再给缠上不就行了?阔太太还能住下不走就看着你家闺女的脚了?
于是村里的闺女们纷纷都按着阔太太的意思,把缠起的脚给放开,阔太太看得直点头,一高兴还给村里的娃娃们一人发了块糖,呆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又坐上滑竿,听差们抬着,一悠一晃地走了。
小兰和绵花就是那缠起了放,放了又缠的。好一阵村里的孩儿们都还时不时地怀念阔太太,女孩们的脚又裹上了,阔太太咋也不来检查哩?那糖真甜真香啊!
李茹穿过来头三天都在发呆,等知道自己身为老祖宗以后,顿时来了责任感,当下就让两个女孩儿把脚给放了,外头虽然还是裹着,但都是松松的样子货,不扎眼就行。
幸好偏远小村对这个小脚的要求不严,两个女孩儿的脚受的损伤并不严重,估计再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个七八成,而李梅自己却因为是家里的娇闺女,缠脚的时候家里人没舍得下死手,也是个样子货,骨头倒没打折。
那阔太太是去年来的,李茹没福见着,不过光从大家说的话里也能大模约想像出来。
这大概就是革(斗)命(争)不彻底,主要靠空想的文艺小清新女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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