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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妻.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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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妻》 / 作者:秦若桑
1
阿蘅
“你是要自己把衣服脱了,还是要我帮你脱呢?”阳光从木窗格子里面射进来,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安静地舞着,阿蘅抱着自己的膝盖,呆愣得好像阳光下的尘埃,眼神里分明是空洞和茫然,直到那个邪魅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屋子里的某处,阿蘅才慢慢地抬起头,发丝荡在唇边,黏着唇上的胭脂生出一抹细细的妖娆来。
阿蘅抬起冻得僵硬的手指,停在自己衣襟领子上的盘口处,指尖细微地颤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直到那人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阿蘅抬头,一点点的,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个峻拔的身影愈来愈清晰。当那张俊逸的脸庞完全曝露在阳光下的时候,阿蘅想,她的相公真的长得很好看呢。
两道浓眉,眉宇间锁着的却是一抹邪狞。那双桃花眼真是好看极了。她永远记得初相见的那次,他骑着马从她身边过去,肆意而张狂却偏叫人生不出恶感来。那时她还不知道马背上初心动的男子便是自己将来的相公,直到边上路人掩着声音兴奋地炫耀着,“瞧,是苏府的大少爷苏子轩!哎呀,生得可真俊!”
想起那时候的光景,阿蘅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等目光落到对方挺直的鼻,薄凉的唇上时,恍恍惚惚地她才记起娘抱着她时曾说过,薄唇的男子皆薄幸,遇上了就是那女子的一个劫,逃不开的。阿蘅的爹,杜康年可不就是个薄唇的负心汉么?可是阿蘅想,娘肯定没料到,她以死为代价替自己保住的这门亲事,到底只是为她寻了一个薄唇的相公。
“呦,我都忘了,你是个哑巴,哑巴怎么会说话呢?”苏子轩薄唇微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刀,狠狠地冲阿蘅甩去。他恨这个哑巴,恨这个死皮赖脸非要嫁给他的哑巴!若是街上遇见,他或许还会可怜她,只是现如今,他却恨极了这个苏家的哑巴大少奶奶!想他苏子轩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要娶这样一个低贱女人,真真可笑!
想做他苏子轩的妻子,她这哑巴根本不配!!!
苏子轩的话,叫阿蘅眼神微微闪了一下,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木然的样子。哑巴!是啊,她阿蘅本来就是一个哑巴,谁不知道她杜如蘅就是个哑巴啊!可是嫁过来之前,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哑巴了吗?现如今,这般羞辱她,又是如何?
阿蘅迷茫地低下头,手背苍白而透明,她想问他,只是相公根本不肯看她打手势,她该怎么将疑问说出来呢?
“呵呵,相公,你怎么能这样说姐姐呢。姐姐虽说是个哑巴,可这手脚还利索,没断着,还能比划呢。”一道甜腻的声音随着发簪坠上珍珠粒的晃动响起在苏子轩身后。苏子轩邪肆地挑了挑眉,阿蘅安静地只看他苏子轩的脸,但却怎么也无法忽视旁边那道憎恶的目光。那人用一种鄙弃的眸光盯着自己,阿蘅知道,那人便是相公的宠妾妙音,比自己早一天进门。同时进门的还有一个,叫妙姿。
苏子轩讨厌阿蘅这张脸。
这哑巴不能说话,却总是用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等自己望过去的时候便抿着嘴笑,无论自己怎么对她,说她什么,她总是笑,笑到苏子轩觉得心里越来越愤恨。
“是啊,只是哑巴不能说话了,又没有断手断脚,需要相公我亲自伺候你吗?”那一声“相公”衬得苏子轩面容愈发冰冷邪狞,而边上的妙音则黏着身子,娇娆的曲线几乎全部贴了上去,娇媚地痴缠着。苏子轩单手搂过妙音的柔软腰肢,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目光如一尾蛇,阴冷地缠上阿蘅。
苏子轩狭长的凤眼轻轻眯了起来,怀里的妙音却是冷冷哼了一声,身子轻盈地一踮,就顺着苏子轩的怀,缠上他的唇。苏子轩软玉温香在怀,但目光却不曾落一点到妙音身上,仍旧死死锁住蹲着身子坐在地上的阿蘅。
妙音的舌灵巧地逗弄着,如同一尾灵巧的鱼,在苏子轩的唇舌间欢快地嬉戏。鼻息渐渐交融到一处,生出无限暗香来。妙音渐渐情动,双手熟练地抚上苏子轩的衣襟,腿侧轻轻蹭着,而她的手也开始肆意地不规矩起来。
阿蘅慢吞吞地脱掉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就像是了水池里被风晃动的水草,一下又一下,苏子轩忽然觉得自己的耐心好极了,一边享受着妙音的痴缠,一面却又恶意地凌迟着阿蘅。只是在脱到那一处贴身的水蓝色肚兜时阿蘅的手终于停住了,苏子轩离开妙音的唇,勾着一抹魅惑的笑,用一种极动听的的语调蛊惑阿蘅,只是说出的话却是一柄最残忍的剑,将阿蘅生生斩杀。
“给我脱了!”
出嫁前阿蘅听娘说过,出嫁,从夫,只是当着别人的面脱光却实在叫她觉得难堪,阿蘅闭上眼,冰冷的指尖绕过脖领上的红绳,一扯,全身上下便只剩下贴身的亵裤。阿蘅抱着自己的膝盖更紧,身子努力地缩到墙角,苏子轩的眸光映着阳光,染上一层漂亮的颜色。
“站起来,全部都脱光了,阿蘅,乖。”
妙音卖力地挑逗却唤不来苏子轩的全情投入,撒娇似地晃着苏子轩,纤长的手直往衣裳缝里钻,柔若无骨的小手沿着劲瘦的肌理,妙音开始拼命地取悦苏子轩,而自己身子里滋生出的那一股磨人的念头也叫妙音双眸染上水色,细细碎碎的吻却是如何也抵挡不住。
阿蘅好像根本看不见眼前还有两个人,只知道身子开始变冷。弯下腰的时候,苏子轩眸光微闪,他真没有想到,这个哑巴脸蛋只算是清丽,却没想到藏着这样一幅妖娆的胴体。
当阿蘅慢慢直起身子时,苏子轩忽然觉得,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2
苏子轩
苏子轩将妙音从自己怀里推开,嘴角扬起邪肆的笑,一边软软地倒在地上,杏眸微张显是情意萌动的妙音哪里肯,柔若无骨的身子攀着苏子轩的腿想要拦住苏子轩,却没想到苏子轩嘴角一扬,“妙音乖,相公我得先补她一个洞房花烛夜。”
原本火热缠绵的眸光一瞬间转冷,妙音娇滴滴地咛了一声就转过头去恨恨得瞪着阿蘅,阿蘅却依然只是安静地低着头,唇角的笑分明是苍白极了的样子。
苏子轩如同寻到猎物的猎人,踩着优雅且残忍的步子朝阿蘅走过去,直到阿蘅后背贴上冰冷的墙,才不得不仰起头来正视面前的男子。他是自己的相公,他这样子对自己,是对的。苏子轩的手,抚上阿蘅的脖,那纤细的脖颈,只肖他一用力就能折断呢。
半个月前,娘亲做主,替他娶了这房哑巴媳妇回家,让他在好友间丢尽脸面。他头一次忤逆娘亲,可就算是这样也没用。娘亲同杜家换了庚帖,然后下聘求亲,根本不听他的意愿,甚至还吩咐管家将他关在家里,直到成完亲。
娘亲从来对他们俩兄弟都是极好的,凡事也愿听他们讲的,就像当年他决定从商一般。可这一回,娘却像是铁石心肠的人一般,执意要娶这哑巴进门,这让苏子轩怎么也无法接受。圣贤书上是写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他苏子轩要娶的必定是个名门闺秀,而非杜如蘅这般人人唾弃的哑女,这让素来心高气傲的苏子轩如何能忍?于是他娶了两房小妾进门,新婚那晚,他连新房都没进过一趟,直接去了两房小妾那儿。
苏家祖上慈厚,并未娶妾,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起码苏子轩知道,他爹跟祖父便没有娶妾。娘亲当时听见他要娶妾的样子,眼底满是不赞成,但苏子轩不愿退让。
若非娘亲执意要他娶一个哑巴,他又怎么会闹成这般?说什么当年的恩情要还,他从未见过这般无耻的女人。
杜家比不上苏家富贵,娘亲未出嫁时同杜家夫人乃是闺中密友,只是后来娘亲嫁到湖州城,才同杜家夫人渐渐断了联络。娘亲怀着弟弟苏子辕带着他回娘家省亲时,正好遇上山匪打劫,动了胎气。若非正好遇上杜家夫人去庙里上香,娘亲恐怕就保不住弟弟了。
就因着这样的渊源,娘亲同杜家太太便指了娃娃亲,偏就是他!苏子轩恨这杜家太太寡廉鲜耻!施恩不忘报,杜夫人不晓得也就算了,他苏家也不是给不起银子,这杜家太太被二房崔姨娘爬到头上,护不住女儿,便以死挟恩要挟,修书给娘,定要他娶了自己的哑巴闺女,这让苏子轩情何以堪?
他早就遣人打探过了,杜府老爷杜康年也不是个省心的。当年娶了杜夫人后,倒也算是过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只是抬进崔姨娘后,便渐渐成了个宠妾灭妻之人。而这崔姨娘也是个肚子争气的,进门没一年就替杜康年生了儿子,接着又生了两个女儿,而这杜夫人肚子不争气,好不容易怀上,还是个哑巴女儿。这让好面子的杜康年如何忍得?
这崔姨娘也算是个有能耐的,生了儿子后在杜府也愈发张狂起来,整日里缠着杜老爷给儿子求个嫡子名分。这杜老爷想着那哑巴嫡女,也渐渐起了心思。这杜夫人为了替女儿保住嫡亲的身份,便吊死在祠堂里。这事虽然杜家瞒下了,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子轩派去的人花了几吊钱便从杜家下人口中打探个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家,这样懦弱无能的娘亲,怎可能是他苏子轩执手到老的妻子?苏子轩在好友一圈里素来高傲,结果大伙儿知道他要娶个哑妻后,便都来嘲笑他,叫苏子轩愈发下不来台面。只是娘亲凭他怎么闹都不管用,这才让苏子轩心灰意冷下抬了小妾,存心不叫这哑巴好看!
成亲那天,娘亲摆了流水席,不让外人看轻她,只是那喜庆与热闹在苏子轩看来便是扎眼极了。好友笑着说要闹洞房,唬得苏子轩当时便拉下黑脸,二话不说,丢开满院宾客直接进了小妾的院子。至于等在新房里的哑巴,他才懒得去管。
结果第二天娘亲便请了家法,将他从小妾屋里拉出去,跪在祖宗面前,这让素来高傲的苏子轩如何能忍得下?从小到大,他都是人人夸赞的苏家大公子,玉树临风,聪慧过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偏就是那时候,苏子轩见到了自己传说的哑妻。容貌本也算是清丽,嘴角挂着一抹温婉的笑,就这样站在娘亲身后,安静极了。苏子轩狠狠地盯着这人,只觉得一切都看不舒服极了。
娘亲叫他跪着,等到杜如蘅离开后,娘亲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同他说,只要阿蘅同意与你合离,她便不在管了。这叫苏子轩看到了希望,这哑巴,多欺负几次肯定就怕了。苏子轩本来就不喜欢这哑巴,能够合离才真是好极了。
苏子轩跪过祠堂,从里头出来时候便真是意气风发极了。两房小妾担心地站在院门口等他,苏子轩倒也有些志得意满,将娘亲的话稍稍提点这两人,只等着坐享其成便好。虽说这哑巴惹人嫌,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要他同一个妇人动手,总归有失体面,交给妙音、妙姿来办,也算得体。
毕竟是内宅的事,不是吗?这妙音与妙姿乃是苏子轩从楼里赎出来的清官,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老鸨调教出来的手段也都学得精妙极了。苏子轩冷眼看着自己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妾氏整日里找哑巴麻烦,倒也解气。
只是这哑巴倒真奇怪,明明府里的仆人都比她过得好,可她偏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总是嘴角带着笑,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在苏子轩看来扎眼极了。
你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哑巴,凭什么笑得好像一切都不知道一般?他苏子轩憋屈,所以,这火气只能撒到哑巴身上。
“大少爷,二少爷回府了,夫人唤您去前厅。”婢子碧荷敲了敲门扉,止住了苏子轩死死捏住杜如蘅下巴的手。回过神的苏子轩恶狠狠地甩开杜如蘅的下巴,眼底的厌弃是这般明显,仿佛她身上满是污浊一般。
“杜如蘅,不要以为嫁进苏家便能高枕无忧了,你那没用死去的娘替你争来的,不过就是个虚名!”
3
苏夫人
青州城素来富庶,城里百姓安居乐业,倒也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苏家在青州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祖上出过一个状元,两位进士,在青州城里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家。到上一代老爷苏青云手上时,这苏府的世家气势还存着,但几代人乐善好施下,这苏家的家底实在不如外人看起来的那样风光了。
苏青云新娶的妻子是世交家的女儿,端庄贤淑,但任凭苏夫人如何精打细算,这苏府的日子到底比不过从前钟糜鼎食那般气派讲究了。偏这苏青云还是个短命的,苏夫人产下二少爷苏子辕还不到八年,苏青云便去了,偌大的苏家便全压到了苏夫人一人身上。
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这苏家一大家子好逸恶劳之人,原先苏青云在的时候便常觍颜来苏府打秋风,苏青云为人爽落,倒也不计较这点东西,再说大家辈分上都还有关系,也不同他们计较这些。只是等到苏青云去世后,这些蝗虫般的亲戚便愈发骄纵贪婪起来,整日里来闹,气得苏夫人病歪歪的,恨不得随了苏老爷就这样去了。
可看着两兄弟稚嫩的样子,苏夫人咬牙硬是将一切都扛了起来,为母则强,这话用在苏夫人倒也合适。世家养出的娇滴滴女儿,现如今为了护住幼子跟这么点家业,硬是强硬起来,对着那些扫秋风的族人,苏夫人也不怕丢人,遣下人提着扫帚等到门口,谁若不要脸面上门来闹,她也同样不顾面子,绝不让人欺到头上去。
当时十三岁的苏子轩心疼娘亲的苦楚,跪在苏家祠堂里,对着新立的爹爹牌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告诉苏夫人,他不进学了。苏子轩是个聪慧的学生,青麓书院的谭先生说过,苏子轩若能静下心来,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苏夫人知道这家,凭自己只怕是不成了,可大儿子也才十三岁,她实在不忍心牺牲大儿子的前程。士农工商,这商人可是排在最末等,何况苏家乃是书香世家,若苏子轩从商了,只怕先人都不肯答应。
哪晓得苏子轩叫下人带来八岁的弟弟苏子辕,将苏子辕做的一首《咏莲》递给苏夫人看,“娘,孩儿是聪慧,但弟弟比孩儿更有灵性,苏家只要有弟弟,便绝不会辱没了门楣。父亲故去,孩儿就是苏家的顶梁柱,孩儿不出来养家糊口,还叫娘亲操劳,才真真不孝!”
正因为这样,苏子轩便跟着家中店铺管家学着从商,到底是聪明人,加上苏家素来良善,五年时间,倒真将苏府的买卖越做越大,成了湖州成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而弟弟苏子辕也是个懂事的,知道哥哥将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便愈发用功苦读。十岁进了青麓书院后,师从谭先生,在青州城里也算是鼎鼎有名的才子。十三岁时跟着谭先生出外游学,归期不定。是以半月前苏子轩成亲,苏夫人派人送了信过去,要苏子辕回来一趟,到底路上耽搁了些行程,现如今才到家。
说到苏府的两位少爷,就不得不提下青州四少。排第一的自然是苏府大少爷苏子轩。苏子轩相貌俊朗,十三岁从商,一派精明好相貌,在商场上自然是无往不利的,加上那股子书生的儒雅味道,叫青州城多少女儿家心生恋慕。排第二的是青城知州的嫡长子莫尧,出生富贵,为人豪迈爽落,同苏子轩倒也交好。排第三的就是青州城里有名的红衣乐师梅笙公子,这梅笙公子可是秦楼楚馆里的浪荡公子,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纵然不是良人,但也叫多少青州城的女儿家倾心相许。而排名第四的自然就是苏子轩的弟弟,苏府二公子苏子辕了。
苏子轩的相貌好,胞弟苏子辕自然也是不差的。相比较苏子轩的精明利落,苏子辕倒显得生嫩许多,但浑身书卷气,倒真衬得上一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苏子轩从来就爱护幼弟,而苏子辕也十分敬爱兄长。
是以当初苏夫人见苏子轩执意不肯娶杜如蘅时,曾提议让苏子辕来娶,却遭了苏子轩否决。笑话,这样的女人,连他都配不上,更何况是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弟弟?他宁可毁了自己也不让这卑贱的女人毁了苏府的骄傲!
这会儿听见离家两年的二弟回来了,苏子轩自然丢下杜如蘅,疾步去前厅见二弟去了。杜如蘅也知道苏府有位二少爷,但却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小叔子,这会儿赤身裸体地被丢下,杜如蘅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对面的妙音风姿绰约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与云鬓,眼底满是厌弃与鄙夷,“呦,姐姐这身段可真叫人喜欢呢,怎么,姐姐打算一直这样站着,好勾引二少爷不成?”
勾引这字,用得实在太狠。杜如蘅在家时,虽不受爹爹疼爱,但好歹还有个护着自己的娘亲。大家出生的娘亲陪嫁里有一屋子的书册,杜府没人瞧得上眼,可杜夫人却拿着当宝贝,教女儿识文断字,自然也明白女儿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像妙音说的这般不堪,实在让杜如蘅无法承受,身子颤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着了,木讷地弯下腰,将衣衫一件件穿上。妙音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不怀好意地走过去,只是那脚正好踩在杜如蘅的肚兜上,叫杜如蘅不知怎么办才好。抬起头时,正对上妙音恶毒如蛇蝎的眼,杜如蘅想起了崔姨娘,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妙音却对杜如蘅的惧怕满意极了,矮下身子,蹲在杜如蘅面前,尖细的指尖冰冷地划过杜如蘅姣好的面容,“姐姐,你若识趣,便主动地下堂求去,相公必不会再为难你,知道吗?”相公早就交代过她跟妙姿,谁能将杜如蘅逼着自动求去,那他就扶谁做小夫人。
妙音与妙姿本是青楼出身,虽说是清官跟的大少爷,但也知道大少爷是不可能娶她们做大夫人的,顶多也就是个姨娘。现如今知道能做小夫人,自然卯足了劲想往上爬,这垫脚石自然就是杜如蘅这个哑巴了。
4
妙音
妙音比妙姿要大三个月,卖到青楼时已经十岁了,而妙姿却是四岁进的青楼,从一个后厨帮忙洒扫的小丫头变成苏府大少爷的侍妾,其中多少故事,可窥一斑。至于两个女人谁更厉害些,倒还真不好说。
就平日里来看,妙姿比妙音要更低敛些,虽是风尘出身,但自抬进苏府后,一言一行倒同正经人家出身的姑娘没什么两样,而妙音虽也收敛不少,但言行举止间的风尘气还是挡也挡不住。而苏子轩因为不满哑巴新娘,对妙音的热情如火倒也包容得很,但心底还是对妙姿喜爱多一些的。
妙音到底也是青楼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也是有的,也看得出来妙姿比自己更讨得少爷欢心,毕竟两个人都是同个老鸨带出来的,床上该有的本事,她们谁也不比谁差,只能说各有风情罢了。所以她若想爬上去,只能踩着杜如蘅上去。
若是别人来当这个少奶奶,妙音自然不敢放肆,毕竟像她这样卖身契捏在主人手上的侍妾,不说卖掉,就是打杀了官府的人也不会过问一句。可偏偏这人是杜如蘅,她妙音根本就不觉得怕。
大少爷恨死了这个女人,她帮着少爷将这女人赶出苏府才真是大功一件呢。想到这里,妙音更恨眼前这女人。说起来,妙音被卖进青楼前,也算是小户人家的闺女,家底自然是比不过杜家的,但杜如蘅好歹还有个以死替女儿挣个荣耀夫家的娘亲,而她呢?则是被那个女人亲手推进火坑里来,就为了养活弟弟。这叫妙音更加讨厌杜如蘅。
连带着每次看见杜如蘅的笑她便心底熬火,她这笑对妙音来说就像是一种炫耀的讽刺,而她妙音最恨的就是敢在她面前炫耀的人。
指尖狠狠地掐住杜如蘅下巴上柔嫩的皮肤,挑选的地方也很聪明,会叫妙音觉得痛,但一会儿松开后却也看不出什么来。杜如蘅却像是根本不觉得一般,由着妙音掐自己,她却也是呆呆地愣着。
直到妙音觉得无趣松开了她的下巴,冷哼一声后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杜如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散落的衣裳快速地穿回到身上,只是那寒意好像浸润到了骨子里,怎么抱紧了自己也都不管用。
休妻?怎么可以?当年娘亲就是为了不被休了,才用三尺白绫吊死在杜家祠堂里的,她身为娘亲的女儿,怎么可以被休?纵然再苦,她也要留在苏家!
“大哥!”苏子轩刚走进前厅,就听见一道惊喜的声音,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一席白衣翩跹,从苏夫人身边站了起来,快几步走上前来,俊美的脸上满是诚挚笑意,叫苏子轩心底一暖,“弟弟,你可算回来了!”
苏子辕这两年跟着谭先生走南闯北,倒比之前要成熟内敛许多,但再怎样打磨,也掩不去苏子辕满身的儒雅书卷气,那眼底的温润眸光叫见到的人心生好感。越长大,这谭先生就越愁,苏子辕家世不错,这两年带出去游学,不少旧友见到苏子辕都央着他给做媒,烦得谭先生头发都白了不少。
而这苏子辕也不知道是潜心求学还是真不解风情,对着那些小意温柔的姑娘家倒也如出一辙,有理有据,根本瞧不出什么暧昧的。这次,谭先生正带着苏子辕临时拜访宋城的朱老先生,所以收到信时再往青州城赶,到底还是慢了。
“子辕愧疚,叫大哥一个人操劳了!实在是路上耽搁了,没能赶上大哥新婚,不知大嫂哪位,小弟拜托了石斋先生刻了两块玉佩,寓意凤求凰,还请大哥转交大嫂,替小弟说句好话才是。”苏子辕拿出朱红色锦盒,里头的两枚玉佩却是真真价值连城。
要知道石斋先生的玉佩可真是千金难求,若非谭先生同石斋先生有些交情,他还真是拜托不到。
俊美非常的苏子辕就这样捧着锦盒站在苏子轩面前,而苏子轩面色却是古怪极了,那眼底的愤恨是怎么也掩不住,叫苏子辕有些呆愣。好在这时候有人出声解了围。
“二少爷真是多礼了,大少爷一直惦记着二少爷在外头有没有吃苦,这次二少爷回来,自然要陪陪夫人、大少爷才是。”柔若黄莺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在一边,苏子辕一抬头,就看见鹅黄色罗裙的娇俏女子从门外走进来,月儿般的眉眼叫人瞧着便是舒坦极了。
这人可不正是妙姿么?
当初苏夫人以退为攻,逼得苏子轩舍不得牺牲弟弟,自己扛起这门亲事。而苏夫人写信去请二儿子时,也没有告诉苏子辕这些原委,也不曾提过大嫂杜如蘅是个哑巴。所以听见妙姿出声时,苏子辕以为这便是大哥新娶的嫂子,微微侧过身行了礼便将手上的锦盒交到妙姿手上。
“小弟路上耽搁了,还请嫂子见谅。”这话一出,妙姿脸上便恰到好处地浮出一抹水润润的嫣红,只是苏夫人咳嗽声一响起,妙姿脸上的红便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惹人怜爱的白,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在苏子轩身后。
苏子轩抬头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苏夫人,然后敛下眉眼,淡淡地告诉苏子辕,“这是为兄新娶的妾氏妙姿。”此话一出,倒真叫苏子辕睁大了眼,只觉得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这里头,到底什么古怪?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哥哥同他说过的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大哥怎可能纳妾?不过有些话不能说,苏子辕还是知道的,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小弟逾越了。”苏子轩倒不同自家兄弟计较什么,拍了拍弟弟厚实起来的肩,欣慰地笑了笑,“好,这出去这两年果然有长进,走,一会儿陪哥哥去书房,叫哥哥也看看这两年在外头学到了什么。”
妙音走到前厅的时候,正好将妙姿收锦盒那一幕看得正好,只气得妙姿磨了磨牙,但这会儿也明白,贸然冲去过拆的不过是少爷的面子,到时候得不偿失的人还不是她?所以妙音安静地等在门口,直到苏子轩拉着苏子辕的手,两兄弟往书房走去时,妙音才身姿款款地走到两人面前,仪态万千地行礼,那眉眼的乖顺娇媚叫苏子轩看得颇为舒心。
“少爷,奴家给您去泡茶准备些茶点。”
5
苏子辕
苏子辕安静地跟在哥哥苏子轩身后,只是脑子里却止不住回想适才见过的两位女子。起先他以为接过锦盒的鹅黄女子是嫂子,可却是大哥纳的妾氏,随后又出现的这名女子,竟也是大哥的妾氏。苏子辕竟不知道,大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止娶了妻,还纳了两房妾氏。
这里头,定然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他却不知道。不然,依他对大哥的了解,定然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苏子辕安静地看了一眼前头的大哥,到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还是进了书房再问吧,不知怎的,他觉得大哥对这桩亲事并非十分满意。
苏府的书房,自苏老爷过世后便成了苏子轩的,多用来处理苏府的产业。至于苏子辕,为了让他静心读书,特意在他院子里辟出块空地建了个书斋。随后苏子辕跟着谭先生做学问,倒是极少在家,至于书房也就更是少去了。
进了书房,苏子辕发现里头倒是变化了不少,尤其显眼的便是西面墙上大哥自己临摹的《兰亭集序》被换成了一副织锦图。苏子辕隐约知道些什么,但却从来不敢深想,不过对大哥却是愈发从心底尊敬了。
“来,子辕,跟大哥好好谈谈,这几年在外头过得怎么样。我也知道你这人从小就知道心疼人,信上也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这会子娘亲不在,你同大哥好好讲讲,凡事有大哥替你做主。”苏子轩对自家这个弟弟倒是真的疼爱,瞧这架势倒是打算长谈了。
苏子辕温文地笑了笑,“大哥,你也知道谭先生对弟弟素来照顾,在外头见识长了不少,可真没受什么苦。”这话倒也不假。要知道,谭先生可是名满天下的博学先生,多少人慕名来青州城求学。苏子辕跟着谭先生在外头游学,倒是四处受人礼遇,根本没吃多少苦。
以前,他只从书上瞧见过圣贤所感,真等到出去走了这么一遭,苏子辕才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只有真正走出去看过,才能真的圆满。早些年自以为是的那些学识,不过是闭门造车,半点用处也使不上。就好像刚才,若他没走出过青州城,刚才他肯定会直接将心底的怀疑问出来了。
兄弟两人倒是许久不见,苏子轩听弟弟说着,面上一派温和,只是眼底偶尔会有些不甘。他从不妒忌弟弟苏子辕,当初那个选择是他自己决定的,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多少还是不甘的,若是爹爹还活着,苏府纵然没有大富大贵,起码可以供养他跟弟弟两人一起读书。
苏子辕说话的声音就同他这人一般,温润极了。他并没有挑那些有趣的来说,只是说些不咸不淡的事,一点也不显摆谭先生带他去拜访过哪些人。他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孩童,对人情世故半点也不懂。
大哥天资聪颖,一点也不比他差,虽说大哥现如今在商场上闯出一番天地,但到底是绝了自己的仕途,有多难过,苏子辕也能懂得。
等到妙音端着茶水点心敲开书房的门时,两兄弟已经说了一会儿话。
妙音水眸含情,小意温柔地将茶水点心摆到茶几上,边矮下身上要添茶。苏子轩看着面前妖娆动人的妙音,在看一旁嘴角含笑的弟弟苏子辕,忽然的有些烦躁。
“够了,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下去。”苏子轩当年弃文从商,学着应酬商场上形形色色之人,从前不去的勾栏酒肆之地,他也逼得自己必须学会。人家可不管你心底怎么想的,要谈成买卖,那就必须有酒有美人。
苏子轩几次下来,倒也能从容地出入勾栏之地,拦着花女们柔软的腰肢,同对面的人谈成一桩桩买卖,可场子里的人也渐渐发现,苏子轩从不碰那些女人,不管是谁做东,他只同你捧场做戏,却从不当真。
梅笙同苏子轩认识后,倒也大方,叫了馆里的头牌如玉姑娘伺候他。哪晓得苏子轩只同这如玉姑娘听琴把酒,愣是不越雷池半步。梅笙事后知道后,倒还真是笑得不停,边用一种隐晦的眸光打量苏子轩某处,只说他认识一位厉害的大夫,可以介绍给他。
苏子轩也不同他恼,只说了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梅笙愣了好半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此事揭过倒也不再提起。
当初,他同梅笙说的这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是开玩笑。苏府的男儿,都不花心,他小时候看书,倒也真羡慕里头那“不嫌远洋不羡仙”的情愫,只想着等到成亲后,他定能同娘子好好过日子。
这事除了弟弟苏子辕,他也只同梅笙说过,可世事无常,谁能知道他还未娶妻便替自己买回来两房美妾。原本琴瑟和鸣的妻子,他现在却只恨不得她立马死去才好。他可记得,当初传出他的喜事,友人们一知道堂堂苏府大少爷竟要娶杜家那哑巴女儿时脸上的笑,苏子轩是真的颜面扫地了。
梅笙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只告诉他,清官人里看中谁了,他帮他同老鸨去说。至于买进来的妙音与妙姿,苏子轩一个也不喜欢,她们不是他心底想要的妻子,只是娘逼着他娶个哑巴,索性这般,也只当替自己出了口恶气罢了。
苏子辕等妙音离开书房后,也没碰那茶水,只是安静地看着大哥,“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小弟?”
听见弟弟的话,苏子轩止不住冷笑,而那眼底却是真的划过一抹受伤神色。为了苏府牺牲前程,他一点也不后悔,只怪自己没那命,谁让他是长子,必须替爹担下这个家。可现在苏家在青州城里有头有脸,娘为什么非得逼他娶个这般不堪的媳妇?
报恩可以有很多种,最直接的便是给她银子,这样不好吗?这杜家夫人果真是个恶毒的,临死也要遭人嫌才是。她倒是好手段,挟着当年这点恩情,将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苏家的大少奶奶。
哼,也要看这哑巴有没这个本事坐稳了才是!
“子辕,路上辛苦,你也累了,晚上大哥摆宴,替你接风。”根本懒得同弟弟提起那丧门的杜如蘅,苏子轩笑了笑,岔开话题。苏子辕倒也不急着追问,温顺地点了点头,只想着等会儿叫季管家来问问就是了。
6
奉茶
知道真相之前,苏子辕遇见了低着头,只露出一段瓷白玉颈的阿蘅。
杜如蘅被一个人丢在厢房里,衣裳被妙音踩得很脏,可换洗的衣裳还在小院里,杜如蘅只能将衣裳一件件穿上。苏子轩一早就交代过,院子里地下人也都散了去,所以杜如蘅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真是一个人也没有。
自打杜如蘅嫁进苏家,老夫人虽对她倒也和善,只是自从苏老爷离世,长子撑起这个家门后,多半时候她都是在庵堂里诵经拜佛的,对这个家她是彻底交给儿子打点了。苏子轩原就是个厉害的,订好了规矩让季管家照着上头来管就是了。这样一来,杜如蘅在苏家也就真是尴尬了。
虽说老夫人在媳妇进门前就召来管事们敲打过,不许谁奴大欺主。苏府里的人也知道,掌家的是大少爷,可大少爷是个重孝道的,为了照顾母亲与幼弟,放弃治学而从商,即便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也从没下人没眼色的轻视过老夫人。只是就在老夫人敲打过后,大少爷新婚夜连少奶奶的院子都没回,下人们心底如何想,也就可想而知了。
新婚夜大少爷没回新房的事,很快就在苏府里传开了,等到第二天早上,大少爷领着两房娇滴滴的姨娘姗姗来迟时,下人们也就肯定了这少奶奶是个不讨喜的了。
其实新婚那天晚上,阿蘅是一直睁着眼护着那对喜烛的。杜府自然没有人教过她怎样做个新嫁娘,还是喜婆看着她可怜,在她边上唠叨了两句,杜如蘅却是一直记在心里。本就担心要怎么面对相公,他不来,阿蘅倒也松了口气,只是一直小心翼翼护着那对龙凤烛。等到差不多时才将芯给弄灭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两截一般长的灯芯用帕子裹好。
天也快亮了,阿蘅知道第二天还要去拜见婆婆,只怕自己晚了,便换了喜服,卸了妆容,换上妥帖的新妇装只等着下人来叫。她想着相公或许是喝得太醉,可看见进门的下人趾高气扬的模样,阿蘅忍不住心底一寒。
堂上只端坐着苏家老夫人,这会儿见着秀美的媳妇一个人过来,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小家碧玉的可人儿,可偏生遭了这样的罪,她既心疼阿蘅,也知道实在是委屈了儿子,只是她实在做不出背信弃义的事啊。
慈善的婆婆叫杜如蘅一直惴惴的心轻松下来。幼时有母亲护着,杜如蘅虽不受宠爱,但到底还有人可以依赖,等到母亲离去后,崔姨娘立马就父亲抬了正,母亲的头七甚至比不过崔姨娘的喜宴。
杜如蘅是真的有苦难言,杜老爷却连看母亲一眼也觉得晦气,空荡荡的院落里也就她一个人替娘亲守灵。母亲之前同她说过,苏家夫人是个善心的,他日嫁进苏府后,她必要尽心侍奉。这会儿见到婆婆苏夫人,阿蘅也明白母亲说的不错。
新妇的规矩是没得坐的。苏夫人看着杜如蘅眼底的青紫,想起早上丫鬟同她说的,这个傻丫头竟是守着那喜烛到天亮。苏夫人心善,左右等不着儿子,便沉着脸叫下人去请少爷,顺带着还捎了句话,“是不是要我这个老婆子拿了家法去请他不是?”
苏府的下人知道老夫人素来温厚,对府里的下人也都是好的,这会儿瞧见老夫人生气了,也不敢在边上继续看新夫人笑话,立马跑着去姨奶奶的院里请大少爷。
等到苏子轩领着两房姨娘进来时,老夫人也不管别的,重重地搁了茶碗便让妙音跟妙姿跪下。杜如蘅有些拘谨,想要避开,老夫人却是握住她的手,然后便将管家的库房钥匙塞到杜如蘅手里,“阿蘅既然嫁进我苏家,我老婆子也就能享点清福,这家啊,以后就交个你来管。面前这两个,也就是个不入眼的姨娘,她们跪你,自是应当的!”
谁都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心疼新奶奶。要知道苏家连二门外守门的都知道新嫁进来的少奶奶是个不顶用的哑巴,可也料不到老夫人竟把管家的钥匙给了她,这以后他们这些下人可不就得指着新夫人过日子么?
这是杜如蘅第二眼见到自己的相公。第一眼街上见他时候,满心揣着欢喜,现如今再见他,却是心底满是苦涩与荒凉。她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她不会说话,相公这般风流倜傥,自然不是自己能够肖想的,从下人手上端过茶盏,杜如蘅静静地笑着,请相公苏子轩喝茶。
苏子轩却是阴着一双眼打量她,那不加掩饰的厌恶就同蛇般冰冷地绕上杜如蘅的心。当着母亲的面,苏子轩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不但驳了母亲的面子,也叫外人看了他的笑话。
“娘,你把这么大一家子交给一个哑巴,儿子可是不放心。”苏子轩只当看不见老夫人跟着摆着的两个蒲团,喝了杜如蘅奉的茶已经是偌大面子了,只是过去陪着老夫人坐下,而说出的话却是句句针对杜如蘅。杜如蘅捏着那一串钥匙却如火燎一般,她会管家,娘亲打小就教过她。她的母亲只是没能抓牢相公的心,那个家却比谁都管得好,若非这样,爹也没那心思娶小妾。
只是相公这么说,着实让杜如蘅心寒。等到出了婆婆的庭院,苏子轩便停了下来,也不管周围的奴仆还未散开,便是冷冷地告诫她,没事别出小院给他丢人现眼。若非这次相公叫人带过去,杜如蘅除了母亲的院落便只安静呆在自己院子里的。
除了苏子轩的院子,杜如蘅只想着能早点回到自己院落,可苏府的院落实在是大,杜如蘅绕了几个弯竟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怎么走了,她想着能不能见到个下人,然后立马回去,可任凭杜如蘅怎么找,也没瞧见一个下人。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杜如蘅看见对面来的苏子辕。
7
大嫂
苏子辕看出兄长的心情有些不大好,便早早地告辞离开书房。对兄长,苏子辕毫无疑问是敬仰的,他是会读书,可当年爹爹走得早,若非哥哥退学经商,他跟母亲又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好不容易盼到哥哥成了家,他却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这般不肯提起嫂嫂,还是说这里头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样想着,苏子辕便一路往自己院里走。当初为了他的课业,他的院落置在府的最里头,倒也确实清雅极了,却没想到对面冲过来一个人,就这样直接撞到自己怀里,苍白的脸上浮着一抹嫣红,那双乌黑透彻的眸子映着水色,叫苏子辕一下子便是柔了心神,抬手将对方扶着站稳后,苏子辕细一打量,却发现这个丫头自己没见过,只怕是府里新进来的。
脾气极好的苏子辕发现对方有些紧张地拽着自己衣袍倒也不生气,“这是怎么了,急冲冲的?”
杜如蘅在外头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着人,这叫她越来越急。府里除了不管事的老夫人真对自己好外,她知道其实别的人对她都是看不上眼的。在他们看来,少爷娶她这样一个人,是真的委屈极了。而且杜如蘅也记得,若让苏子轩知道自己在府里乱晃,必然会愈发生气。杜如蘅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还是很怕苏子轩的。
明明是那样好样貌的男子,可偏就是那样地厌恶自己,杜如蘅拽紧了拳头,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苏子辕走过来时,大好的光景扫过他的眉眼,衬着他眉眼如美玉般柔和温润。杜如蘅有些恍惚地想起当年初见马背上少年的样子,一瞬间也顾不得什么别的,冲着苏子辕便是冲了过去,脑袋撞上对方的胸膛时,她才渐渐反应过来,只是手却是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摆不肯松开。
杜如蘅想问他梅园怎么走,可她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啊!
原本老夫人想叫杜如蘅住进兰苑的,毕竟兰苑离大儿子苏子轩的清客斋最近,可怎晓得被苏子轩派人将东西全都丢进了冷僻的梅园,老夫人体谅着儿子的不甘,让下人尽心打扫干净了后,杜如蘅自然住了进去。
其实杜如蘅在家时,杜夫人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一本教人手势的书,照着上头的姿势,一般人也能看得懂杜如蘅比划了什么。只是母亲死了后,杜家根本没人有那耐心管杜如蘅说什么,渐渐的杜如蘅也就比爱比划了。至于苏子轩,对杜如蘅更是不屑一顾,好几次她一比划,苏子轩便是大发火气,渐渐的,杜如蘅便是真的不敢再比划了。
这会儿她想求苏子辕带自己回梅园,偏身旁没有纸笔,只能着急地冲他比划起来。
苏子辕这两年跟着谭先生在外游学,身上穿的衣裳虽也干净,但却不像在家时一般华贵。杜如蘅虽不是那不懂眼色的人,虽对苏子辕的眉眼觉得熟稔,但却也没敢往小叔身上想,只担心对方有没有那个耐心看自己的比划。
杜如蘅的脸色倒也如常,从小到大比他口气差,比他用词更恶毒的人多了去了,她早就不会在乎什么了。杜如蘅抿着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然后冲杜如蘅轻轻点了点头,满以为会在他眼底见到厌恶的,却没想苏子辕依然是温柔地笑了笑。
“你慢一点,比划得太快,我倒真看不懂了。”苏子辕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刻意,但却是一个能叫人觉得温暖的人,杜如蘅看着眼前眉眼温润的俊美男子,心底一暖,却是慢慢地扬起手来,尽量将自己要问的话比划出来。
只是不等杜如蘅比划到一半,苏子辕就听见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呦,咱们的大少奶奶这是怎么了?又想着找大少爷了不是?你这哑巴,大少爷可是说了,不许在院子里瞎逛!”说话的正是先前送了点心进书房的妙音。
妙音这人性子倒也活泛,将茶点放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又打算折回到书房去讨大少爷欢喜来着,只是还没走到半路,就看见杜如蘅扯着谁的袖子在哪儿比划着什么,脸上那温浅的笑看得妙音扎眼极了。
这女人,她实在想不通,明明这么不招少爷待见了,凭什么笑得这么刺眼?
苏子辕听到这里,若还猜不出眼前女子身份的话,那他就真的有些傻了。苏子辕安静地看着面前脸色一瞬间苍白的女子,声音依然是轻柔的,“大嫂?”
杜如蘅浑身一僵,却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只怕就是之前碧荷口中的二少爷了,他是苏子轩的弟弟,婆婆口中的那个二儿子苏子辕?果然呢,杜如蘅瞥了一眼他的眉眼,同苏子轩果真是像极了。杜如蘅嘴里泛苦,问谁不好,即便遭了对方的奚落嘲讽都好,也不该找上他啊!
再没有人比杜如蘅看得清苏子轩眼底的厌恶了,他是这般讨厌自己,嫌弃自己口不能言的缺憾,若知道自己竟同他胞弟扯上干系,只怕又要生出太多不必要的鄙弃了。杜如蘅慌乱地对着杜如蘅一屈膝,然后扭头便不管那头是不是梅园跑了去。
妙音却比苏子辕还要快一步,狠狠地拽住杜如蘅的胳膊,用一种柔美却尖酸无比的话语奚落杜如蘅,“大少奶奶,您这又是急着去哪儿呢?不是刚还同二少爷聊得挺开心的么?”妙音的话,明里暗里都在讽刺杜如蘅,苏子辕不悦地皱了皱眉。
说起来,苏府素来就是个善心的人家,而苏子辕从小便研习圣人教化,从未接触过妙音这般精明的女子,只听她话语里对杜如蘅的奚落,只觉得不舒服极了,何况被她奚落的还是自己的大嫂,于情于理,苏子辕都不可能继续由着妙音。
8
劝解
“嫂子,小弟路上耽搁了,还来不及跟嫂子道喜,正好这儿还有一副字画,就当陪给嫂子赎罪了。”苏子辕毕竟是个聪明人,再看杜如蘅的样子也知道她这是迷了路。他不相信大哥会是个宠妾灭妻的人,只当妙音这是恃宠而骄罢了。
说着便微微侧开身,示意杜如蘅跟上自己,至于妙音,于情于理,苏子辕更是一眼都没有看去。这般姿态的女子,他真不知道依着大哥的眼界怎么可能瞧得上。反倒这新嫂子,苏子辕觉得舒服极了。眉目隽秀半点也不妖媚,浑身散着一抹清浅温柔的气息,配俊朗斯文的大哥倒也不错。
只可惜,大哥该是嫌弃她口不能言吧,想到这里,苏子辕忍不住多看了杜如蘅一眼,而杜如蘅正好挣脱开妙音的掣肘,朝他这边看来。苏子辕善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便领着大嫂杜如蘅朝着梅园走去。
妙音看着前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想着自己竟被彻底地无视了,可对方到底是二少爷,她进府后便找人打探过,苏子轩是个孝顺的,她不过是房姬妾,依着少爷的心意肆无忌惮地欺负大少奶奶可以,但若敢对着老夫人和二少爷不敬的话,只怕她会被立马卖了去。而她这样伺候过少爷的人,寻常人家也根本不会再要,只能回去勾栏之地,做个低贱的妓女,这是她最不想的。
想到这一点,妙音纵然不甘,只能恨恨地顿足,一转身,便看见鹅黄色罗裙妙姿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想着刚才自己的样子被妙姿看去,妙音眼神微闪,才要开口,那边妙姿便柔柔一福礼,眼底似笑非笑地看着妙音,“妹妹刚才想着要不要去院里伺候少爷,既然妙音姐姐在这儿了,那妙姿便先告退了。”
妙姿倒也大方,也不打算这个时候同妙姿争执什么,就如同之前几次一般。只是妙音这回多少觉得自己是丢了面子,若是扳不回一局来,她只怕晚上都睡不舒坦。
“站住。刚才那可是二公子,你既然见着了,竟不过来拜见,若被大少爷知道了,定嫌弃你不懂规矩。”妙音急着倒打一耙,只觉得刚才妙姿看自己时那似笑非笑地眼神膈应极了。这苏府书香门第,在青州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她索性带着不懂礼节这一点叫妙姿闹心一些也好。
妙姿止住脚步,歪着头看着对面的妙音,“妹妹才过来,二少爷便同少奶奶走了。”神情间倒不似作伪,妙音却也是不信的。她同自己都是青楼出来的,见惯了尔虞我诈,会轻易相信谁才怪。
不过对方既然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妙音也不会在外头同她撕破脸,便也千娇百媚地回了一记笑,“二少爷急着给少奶奶赔礼,我们这般身份的人,自然是不配在一边的。”妙姿乖顺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姐姐说得是,二少爷这般的人,自然是好的。”
妙音的眼眸忽的一闪,想要再从妙姿眼底看出点什么却是不能够。有些时候,话只能说一半,犹抱琵琶的滋味,最是销魂。妙姿欠了欠身,微颔首后便身姿袅袅地离开。她叫妙姿,自然体态风流,若不然,梅笙公子也不会替她取个这般动听的名儿了。
妙姿离开后,妙音蹙着眉尖细细想了一会儿,嘴角一扬,却是眸光闪闪,扭身朝清客斋那边走去,她可不管别的如何,抓住少爷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而且适才少爷分明心底起火了,她这个时候去,自然讨得到好处。
这般想起,妙音的眉眼处愈发显得娇媚动人起来。
苏子辕毕竟是苏府的二少爷,也不过才离开两年功夫,这院从不曾大动过,而且照着刚才杜如蘅的比划,苏子辕猜着就是梅园。
杜如蘅是自己的大嫂,这个事实叫苏子辕有些吃惊,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之前兄长种种奇怪的举动也就有了理由了。只是兄长这般举止,到底叫这个无辜的女子更受伤害了。等到了梅园,苏子辕收住脚步。再进去,便有瓜田李下之嫌了。
杜如蘅越走近,越心安,原来他竟真看懂自己的比划了。从小,除了娘亲与唯一贴身的婢女扣儿,旁的人都懒得去看她究竟比划了什么,而面前的温润男子却是真的看懂了。这个认知叫杜如蘅心底怔住,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却最终只能无助地抿了抿唇。
她是个哑巴,而面前的男子是相公的弟弟,是她的小叔啊。杜如蘅在心底这般告诉自己,知道对方不会再往里走了,杜如蘅便朝苏子辕福了福身,才想往里走,这边苏子辕却是出声了。
“大哥是个好人,小弟明白嫂子的委屈,只望嫂子多多包涵,待大哥明白了,自当会对嫂子好的。”苏子辕本就聪慧,之前妙音那一番作为也就明白大哥定是叫嫂子没脸了。他是大哥最疼爱的弟弟,但大哥之前来的时候却没有带上嫂子,这般作为,确实伤人心。可苏子轩是他大哥,他身为弟弟,有些话总归不能说得太直,只能劝大嫂几句。
杜如蘅的脸色一下子很差,但那眼却还是柔软而明亮的。娘离开前那一晚,一直陪着她,告诉她要忍,相公起初定是不肯的,毕竟她不会说话是事实,可娘说,她是最好的,相公只要肯放下心来看她一眼,定会知道她有多好。
面前温文儒雅的小叔也这般告诉她,其实哪里用得着他再说一遍,这些话,她从嫁进苏府后每天都要告诉自己很多遍,可自从经历过早上那场羞辱后,杜如蘅心底微凉地想,或许这一切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话罢了。
苏子辕盯着杜如蘅的眼,那些清凉之间分明透出一丝哀婉与悲戚来,苏子辕多少不忍,“嫂子,小弟看你是个聪明人,当初既然打算嫁给大哥,定是想过今日种种,大哥本性确实不坏,且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意。”这些话,或许说得有些过了,但苏子辕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女子是温驯善良的,便是不会说话,也不该受大哥这般的错待。
9
绿鄂
杜如蘅进院子后,脚步却是无比沉重。
苏子辕刚才说的话,杜如蘅哪里不明白。她也不想一直活在相公的鄙弃里,所以即便妙音与妙姿如何折腾她,她也从不抱怨什么。这个家,她若想堂堂正正地留下来,靠得不是婆婆的怜惜,而是相公的尊重。
她不会说话,但她明白,只有自己做得好了,相公总有一天会明白。可不知道为什么,杜如蘅觉得今天的自己格外的难过,或许是因为那次羞辱,又或许因为苏子辕眼底的怜悯,总之回梅园时,杜如蘅只觉得身心俱疲。
绿鄂眯着狭长的眉眼,见着杜如蘅进来,却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冲她勾了勾唇角,“呦,大少奶奶您可真清闲,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会儿倒是晓得自个儿回来了。”
深宅是主子们的,但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下人的?
绿鄂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倒也是个聪慧的,大少爷相貌堂堂,她自然也多了些心思,可也明白,苏家子嗣不轻易纳妾,她也就只能尽心伺候老夫人。可没想到,就是眼前这该死的哑巴,还没进门,少爷就抬了两房狐媚子进来,这叫绿鄂怎么也不服气,存了心思只想着哪天也能入了少爷的眼,结果却被老夫人指来伺候这哑巴少奶奶了。
她算是一早就看清了,少爷根本就不满老夫人安排的这门亲事,凭着她的出挑样貌,绿鄂就不相信少爷会看不上自己。可就因为被老夫人派来了梅园伺候这个扫把星,少爷现在连着她都不待见,倒是每天看着那两房狐媚子来院子里显摆少爷的宠爱,只恨得绿鄂心肝都疼了,却偏生半点法子都没有。
这般下来,每回见着杜如蘅,绿鄂也就不冷不热地讽着她。若不是这哑巴,她早就被少爷收了房,也用不着现在这般,低三下四地连两个青楼女子都比不上?
杜如蘅从住进这院里后第一个认识的就是绿鄂。
其实杜如蘅不是没有丫鬟,扣儿在杜家时便一直伺候她,对她也是维护得紧。当初嫁来苏府时,扣儿自然就做了陪嫁丫鬟,也陪着她进了新房,只是第二天起来拜过婆婆,见过相公后,她就再也没找到扣儿了。
杜如蘅是知道的,别的下人或许会为了钱而离开她,但扣儿却是绝不会的。扣儿的娘是娘的陪嫁丫鬟,她比扣儿要小上两个月,娘生下她后奶水不足,父亲见是个哑巴,连奶娘都不愿请,只想着能饿死这孩子才好。便是这般情势下,扣儿娘将杜如蘅也带在身边,好在扣儿娘的奶水还算足够,两个孩子倒也不至于饿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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