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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金時代的愛情.txt

2023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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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我的国内分社的同事打电话来,告诉我,他们在当地的晚报或都市报看到我的小说在连载 。我有些意外。?
文学史上,大师们的创作初衷其实也各有千秋。虽然大多数是为了圣洁的理想,但也有 为生活所迫或为了某个女人。即使像巴尔扎克、杰克·伦敦也不能例外。小说发展到现在, 当小说的神圣性正在一点点被稀释,文学的理想以一种休闲的存在方式躲进了现实社会的树 荫下,去探究一个作家为什么而创作,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但是每个读者都有一双慧眼,这双慧眼能看到文字背后的世界。不管是谁,仅用高雅或 严肃的姿态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这篇小说就大胆地叙述了一个美女的爱情故事。?
对小说甚或文学,我一直怀着一种恋爱般的情感。我每写一篇东西,都会在之前之后产 生一种情绪的沉迷。即使过去很久之后,也会在某个时候对那些文字一页一页地翻看,就像 失恋的人偶尔会拿出走失的人留下的信物。?
这虽是一部爱情小说,但是,其中的爱情却有一个黑色的背景。因此读过这篇东西的人 往往更多地对这个背景有浓烈的兴趣。由这篇小说引出的一个问我最多的问题是:“你这个 故事是真的吗?”我常常会被问住。如果不从文学或小说的本质来谈,我很难回答。我说故 事是真的,那不是事实。因为小说中那个城市是没有现实存在的。无论比例多大的地图你都 找不到它。但是,如果我说故事是假的,那也不是事实,因为其中的一些人物的确在我生活 中出现过。而且如果你看过这篇小说,可能也会感慨,某种感情和事件在你身边真实地发生 着。有评论在描述年度长篇小说时,对这部小说的评价是“美艳而冷竣”,我心里在高兴之 余甚至有一点儿得意,就象小学生在课堂上回答出了问题被老师表扬那样。?
写小说不是我的职业,但我的职业为小说准备了很多的原料,我就像是一个小裁缝,做 出了一些自己认为面料和款式都不错的服装,并把它们挂到了橱窗里。?
秋天来了,我的母亲每到这个季节就从很远的小村里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你出差在外 ,要多带一件衣服,回到旅馆里不要忘了用热水泡脚。”我希望你不是在旅馆而是在家里, 用温水泡脚的时候,能读这部小说。??
曾曦?
二○○三年九月十六日
第一章第一节
三月二十日这天,是沙尘暴侵淫北方的日子。但我生活的这个南方城市却显得风和 日丽。这一天,苏如被法庭宣判无罪并当庭释放。这一结果让许多人迷惑不解,显得有点义 愤填膺的,则是作为公诉机关的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们,他们在审判长宣读完毕判决书后,立 即表示要向省高院提出抗诉。无论如何,他们不能接受,一桩轰动一时的谋杀案,居然没有 人伏法。受害者的家属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比如当庭闹事什么的。坐在前排的一家老小们默 然无语地看着离他们不远的那个女人:苏如。其实,此时所有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她。这个被 整个城市熟悉的亮丽的女子,表情显得非常淡漠而伤感。在法警为她打开手铐的时候,她像 一个挑选手镯的购物者那样看着手铐松开。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旁听席上稀稀拉拉的几个 人,她的目光显得有点暗淡,像两只黑蝴蝶一样,越过每一个人的头顶。显然她是在寻找什 么,她是希望在旁听的人群里找到什么。当她看到我时,眼睛里闪了一下,就像蝴蝶扑了一 下翅膀,但是,没有停留。我知道,她是在找另一个人。? “听说现在有钱连命都能买。”一对情侣在我背后小声地说。事实上,一开庭,他们就 窃窃私语像两名法官依照他们自己制定的法律进行着秘密审判。现在,法庭审判过后他们开 始讨论,达到这个判决结果估计需要多少钱。一个说五十万,另一个说一百万。如此说来 ,照她现有的财富还可以去弄死几十人。? 我一边听那对情侣小声的议论,一边看着苏如走出大厅坐进了早已停在门口的白色宝马车上 。当那辆车像一条鱼游进江心那样一摆尾不见后,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我 知道这个女人与若干年前我所认识的那个少女已判若两人了。? 判决结果最迟在当地的晚间新闻之后就会被整个城市知道,包括我所在的电视台和所有的省 内新闻媒体,把这个消息传给读者的时候,这个城市至少有一半人不相信她是无罪的。对于 她这样一个特殊的人而言,就像法庭上那对情侣议论的那样,她和法院或其它方面一定有着 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以她的家产,以她的美艳。? 但是,至少有两个人相信她是无罪的。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她在旁听席上没有找到的人。
1?
跟苏如真正的交往大约是九十年代初。? 那一年,全国各大城市都时兴评选城市小姐。省城评选大约是在某省芙蓉小姐评选之后的一 个月进行的。整个程序与现在我们熟知的方式并无异样。但是在评选揭晓的那天,曾经发生 了一件不为人知的重大事件。这一事件并没有对评选本身造成什么影响,但对事件涉及到的 几个人却产生了甚至改变某些人命运的影响。我作为当事人之一,除某些细节无法考究之外 ,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部过程。也就是在那一次,我和苏如之间的关系突然有了根本的改变 。在此之前,我和苏如仅仅称得上是一般朋友,或者连朋友都称不上。? 那时候,苏如刚刚从省体校的游泳队退役,因为无缘进入国家队。她的心情显得非常黯淡。 她甚至面临一种无家可归的境遇。当时,她所在的游泳二队被解散。她们的教练已经开始训 练更年轻的小队员。体委通知她们必须在某日之内搬出集体宿舍。? 苏如在那段时间里过得狼狈不堪。其间的某一天——具体哪一天我已经忘了,只记得那 是一个下了些小雨的下午。她打传呼给我。因为我当时正在陪领导审片,所以在收到传呼后 的大约十五分钟才复机。但她依然还在那个公用电话旁守候着。? “我是苏如。你还记得我吧?”她在电话里小心地提示着。? 我眼前立即浮出一个青春亮丽的少女来:“当然记得。”? “我想请你吃饭,不知道有空么?”她说,“上次多亏你,还没来得及感谢呢。”? 我说:“这点小事你也不用惦记着。你找我该还有别的事吧!”? 她支吾了一下,说:“你没有时间见我一下,是吗?”? 我笑道:“不是,我想天天见到你呢!”? 后来,我们就约了晚上在离单位不远的一家小茶楼喝茶。来的时候,天上还下了一些小雨, 她骑车到茶楼时,头发湿湿地贴在额上,显得很零乱。但是,因为雨水的浸润使她原本洁白 细腻的脸显出瓷一般清亮的光彩。? “等久了吧?”她坐下来后有点拘谨地擦着脸。然后,把外套搭在扶手上。? “我要离开游泳队了。”她说着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你准备干点什么呢?”我说。? “不知道,”她说,“练了十来年的游泳,什么结果也没有,唉——”? “暂时的,一个女孩子,只要漂亮,什么都会有的。”? “你也这么认为吗?”她意外地端详着我。? “这是时代的偏爱。”? 她停了一下说:“我正想问问你,有人让我参加模特队,我能不能去呢?——我看过你做的 一期关于模特调查的节目。”? “那是一个什么模特队呢?”我问。? “就是在绿世界演出的那个队。”她说。? “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我觉得你更应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一个 清纯得十分可爱的少女。她的这种想法让我有一种心疼的感觉,我觉得她就要沦落风尘了。 ?
“我喜欢体育。可是却不能做了。”她说。?
“怎么呢?”?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她说。? 那次的谈话没有什么实际的结果。只是后来我讲了一下有些模特队里乌七八糟的事,从心底 来说,我实在不希望她涉足其中,所以后来我说:“有可能的话,我再给你找一两个广告拍 拍吧。”? 她听后兴奋得脸色绯红。? 第一次拍广告大约是在此之前的半年左右。当时,市里最大的金苑房地产公司有一个三十秒 标板的广告需要拍一个美女在游泳池里游泳的画面。广告公司找了几个女孩,房地产公司那 个瘦得像竹竿的老总周小云都不满意。后来我记起有一次在采访游泳队时见到过一个身材绝 伦的女孩,当时我和摄像陈浩同时惊叹她有如此完美的体态。陈浩还借题发挥地拍摄了一些 她的画面。周小云说能不能找她试试。我说你可以先看一下录像。后来我就找陈浩要资料带 。陈浩说可能没有了。我说:“你不可能洗掉的。”结果他讪笑着把一盘带子从抽屉里拿出 来。里面的内容除了那一次的采访,还有关于苏如的其他镜头。周小云的目光只在画面上那 个女孩的身上停留了两秒钟,啪地敲着桌子大声说:“就她吧。”这样,那次广告就确定由 苏如作模特。至于后来她和周小云发生了什么,我一直一无所知,直到后来评选城市小姐。 ? “你小子什么时候把苏如给瞒下了?”我有一次问摄像陈浩。“别假模假样的,”他说,“ 那天你的眼睛不是也发直吗?”?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不是真的眼睛发直,但我至少没有像陈浩那样失态,老实说,在电视台里 工作别的见识没长,看美女的眼界是开了。不要说六套节目的那些女主持,每天到台里做节 目的观众或嘉宾也是花枝招展,一个个光鲜照人。但是,那一天见到苏如的确让我心里怦然 一惊。? 当时,对那名获得世界冠军的短池选手的前期访问做完之后,我们就到她平常训练的游泳馆 拍一点她训练的镜头,并找了几个人来陪衬。开始只来了三个,后来我对教练说能不能再叫 两个把泳道填满了。这样,教练就叫了一下苏如的名字,一个女孩慢吞吞地从另一个泳池上 来,一身闪着波光,她的头发披在脑后,露着浓眉大眼的一张脸。当她和队员站在一起的时 候,所有的人都成了她的一种陪衬。教练说:“就像比赛那样演练一次。”几个女孩便站到 泳道边,听到教练说开始便钻入水中。碧水中倏然多了一群鱼,苏如就像一条白色的海豚, 陈浩扛着机器追过去,在跑到泳池另一头的时候突然趔趄了一下,差点摔进了泳池。? “十多万的机器!伙计。”我说,“我们是来拍冠军的,你干嘛只追着那条美人鱼?”? 陈浩咧着大嘴笑起来,像被抓住的小偷一样。? 陈浩是一个出道挺早的小伙子。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有六年的工作经验。他衣着前卫,并且 留了一头齐肩的长发,平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看那双专注而清澈的眼神,你想象不出, 他后来会干出让人震惊的事来。我后来想到,事情的如此结尾是在我和他第一眼看到苏如时 就注定的。? “真是一个少见的姑娘。”我说。?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 “她要参加模特队,你知道吗?”那次在茶楼见面后我随意地对陈浩说过一次。?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陈浩突然盯着我,眼神十分怪异。很久,他才说:“她找过你? ”? “怎么?你不知道?”我问。? “不知道。”他冷冷地说。? 陈浩是一个惟美的人。他的内心敏感而脆弱,这点,从他拍摄的那些精美的专题片中就能看 出来。但他有时候太过专注,甚至有时候显得偏激。刚从新闻中心到专题部时,他有一次在 办公室突兀地说:“我讨厌新闻部一群势利的人在干着一桩势利的事业。”? 这话后来传到新闻中心。结果新闻中心的人便像播省内新闻一样,把关于他的一些真真假假 的事到处传播出去,甚至说他是偏执狂、变态佬等等。当然还有的说他可能跟他母亲一样有 点精神不正常。? 陈浩的父亲是师范大学一名历史系的教授,他的母亲曾经是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因为和电视 台第一代播音员中的一名男播发生过一段当时影响巨大的婚外情导致精神失常,那是一种间 歇性的精神病。据后来医生说,这是潜伏在陈浩母亲家族中精神病史的延续。年轻的女播音 员很快就离开了播音室,她的故事也随着那名男播音员回到北方的故乡渐渐被人遗忘。陈浩 到电视台的时候,关于他母亲的故事基本上已经无人知晓了。不过他自己的故事好像要开始 了。? 看得出来,他对苏如的关注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心里了。? 一个月以后,当苏如出现在绿世界的舞台上时,陈浩从此便成了台下一名固定的观众。舞台 上用方言表演着低俗的节目。陈浩一个人坐在台下的一个桌子前一边抽着烟一边神情怪怪地 看着节目。有时候,当一些挑逗下流的动作招来一阵喧嚣时,陈浩的静默在这个时候就会与 人群显得格格不入。小姐们开始还会走过来问要不要陪陪,他一概不理。后来就没人搭理他 。甚至,小姐会私下里说他是个怪物。只有当苏如出现在舞台上时,他才会像一个冬眠后醒 来的巨兽,抖动毛发,两眼生火。绿世界的舞台是一个高高的坛状的平台,像一个小岛般浮 在歌厅中央。这种设计可能是因为歌厅的特殊圆形结构和上下两层观众的缘故。陈浩坐的 那一层是下层,上一层是包厢。他坐在舞台围栏旁铺着浅绿色方格桌布的方桌前仰望苏如着 装暴露地从他的头顶走来走去。? 有一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陈浩约我一起到绿世界。坐在那张方桌前,当苏如从另一头 一扭一扭地走过来时,我的心里突然震撼起来,我从来没有以如此方式,如此视角地看一个 或几个女人,特别是一个身体完美得无法挑剔的女人。当她的小腿从我的鼻尖擦过的时候, 我甚至闻到了从她细腻的肌肤飘散出来的体香。此时的陈浩,伏在桌子上,头歪在一条胳膊 上像黄昏时蜷卧在门前等待主人归来的一条狗。? 整个的演出过程大约持续了二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后,模特们便像流霞一样赶到另一处演 出去了。我和陈浩两眼相视,默然无语。后来我说:“你爱上她啦?”? “难道不可以吗?”他说。? “可是,你对她知道多少呢?”我说,“光这个大厅里就有一半以上的男人喜欢她。”? “跟你无话可说。”说完,他站起来招呼服务生买单。不过很快他便凝固在那儿,眼睛死死 地盯着一个方向。于是,我发现苏如正在二楼的包厢门口倚栏而立。旁边一个瘦得像竹竿一 样的男人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是周小云。好像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因为苏如在随后的 某一时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毫无掩饰的笑声让一楼的人都不禁望过去。苏如看了一眼 下面的人群便隐进包厢,周小云随即也进去了。? 陈浩坐下来,随后的一段时间便显得心神不定,而且一言不发。然后,我陪着他一杯一杯地 喝着可乐。过后,我就上卫生间了。但是,当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已不辞而别,只有 一束光影照着空空的桌椅。? 陈浩是不是从那次开始就认定苏如也是一个见钱眼开,或者甚至是愿意拿身体去做交易的人 呢?如果是,那么,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的苏如,与真实的苏如相去甚远。其实,从第一 眼看见这个女孩开始,我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难于言说的东西,她的身体展示的是关于爱、 关于浪漫、风情等等,但她的眼睛和脸上的神情却与这些无关,尤其是那双眼睛并不是一个 青春少女的眼睛,那白皙的脸庞上,由一对浓眉护着的大大的眼睛忧郁、灵光闪动,就像从 来没有探险者企及的漂着湖岚的高原上的湖泊。正是这双眼睛使这个姑娘显出一种异常冷艳 的色彩。? 但是,在陈浩看来,就算苏如是一个例外,也无法改变他对现实的某些看法。他一直都认为 ,这是一个势利和让人堕落的时代,任何完美的东西都会因此而成为一地碎片。
第一章第二节
2?
在苏如决定参加城市小姐大赛之前,她和周小云的关系暧昧到什么程度,陈浩的看法一直很 悲观。他觉得女人一旦被钱盯上了就像感染了乙肝或爱滋病病毒。事实上,这种感觉与苏如 的状态相去甚远。这也证明,他对苏如的了解非常有限,否则,苏如也就不会成为后来的苏 如了。在这段时间里,陈浩显得有些沮丧。我想他对苏如的感觉至少还没有到刻骨铭心的程 度,这样,提前预知的结果也许对他的伤害不会太深。因为凭直觉,他和苏如之间最终也不 会发生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而已。这其间,陈浩对工作表现得比较消极。曾有省内 正 在开发的一个较原始的风景区找他拍一部纪录片,因为他以前曾成功地拍过一部被列入世界 文化遗产的系列专题片,因此风景区出的拍摄费用比一般专题片高出好些。但陈浩显得兴味 索然。他似乎对卡通片发生了兴趣。每天往青少部跑,然后从那里抱回来一些还没有播出或 一些交流单位送过来的少儿卡通片。有一次,我跟他说,我在江南大学采访一个外籍教授时 ,看见他的孩子有很多的卡通片。那个洋教授常常跟他的儿子沉浸其中。谈起那一次的采访 他觉得很有意思。这名来自安徒生故乡的教授正在像小学一年级学生那样学中文。他说中国 一些民间传说比安徒生的童话更具神秘色彩。问到他眼里的中国是一种什么感觉时,他显出 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中国是一个勤劳而自信的民族。”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这 么说,是因为他每天早上跑步路过一些饮食店和银行的时候,发现一路上都写着:早点、早 点;中国人民很行(银行)、中国工商很行(银行)一类的标语口号。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 会。? 陈浩后来果然去找了洋教授。那丹麦人对不速之客礼貌而戒备。他当然没有把卡通片借给他 。这之后,他便有一个星期失踪了。有一天,苏如突然来找我。她说,能不能找一个没人的 地方说话。我和她到院子的一块空地站着。苏如说:“陈浩为什么要那么干?”我说:“他 干什么啦?”苏如有点意外的样子,她说:“你不知道?”我说不知道。苏如叹息了一下。 ? 正在这时,陈浩戴着墨镜骑着摩托车从门口飚进来卡在我们俩当间,他只看着苏如说:“你 来也不先打个电话。”苏如说,我不找你。陈浩迟疑了一下便倏地一声骑车走了。? 苏如说:“他一天到晚在寻周小云的事。开始是找那些购房户谈质量问题,后来又找建筑队 ,最后直接找包工头,问人家送了多少钱给周小云。他干吗要这样?”? “你还不明白吗?”? “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跟周小云没什么。”她说,“周小云虽说是个老总,但房地产公司的 事他做不了多少主。这个公司背景非常复杂。你一定劝他不要再这样,否则他会有麻烦。” ?“你通过我去威胁他?”我又一次审视她。? “哎,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不是那么复杂的人。我之所以要你劝他,是因为我不希望他 发生什么意外。他其实是个蛮善良的人。”? “你喜欢他吗?”? “不可能。”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他用现在这种方式对待我。你看,他又在窗口盯着我 ,那种眼光,让我觉得很难受。”? 我回头果然就看见楼上深色玻璃窗后面一个黑而模糊的影子。? 苏如很快就告辞了。那个健康而美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新闻节目主持人 曹小莉说过的一句话:女人的身体就是男人的毒药。我感觉我已闻到了毒药的气息了。? 回到办公室,陈浩若无其事地伏在那里写着什么。一会儿,他抱了一大堆带子去隔壁机房, 下班也没过来。我想,他可能是在做那个房地产公司的节目。? 像苏如预料的那样,陈浩的节目永远也不可能播出。他后来直接就去找了台长。台长说:“ 金苑房产每年在台里投了八百万广告,他不可能花万买我们一巴掌吧!”? 陈浩无言地走了。不过,他还是在走廊上低声地重复了一句话:“一群势利的人在干着一桩 势利的事业。”这一次他不仅仅在说新闻中心。? 我和陈浩之间的关系虽然说不上肝胆相照,但至少可称得上默契。我们常在一起合作,他的 片子的解说词基本上都是由我完成的。或者,我的某一个选题和一段文字由他去变成画面。 另外,我们处在一个共同的状态,就是每次在部里或在其他公众场合别人讲黄段子的时候, 我们都是天真无邪的听众。每次有人下乡采访回来,都会有一些精彩回放,甚至有些奈不住 寂寞的人会身体力行地去卡拉或桑拿一回,然后肆无忌惮地谈到那些小姐们。常景说——我 和常景是部里的两个头,台里明确了由常景主持工作。常景也是一个放得很开的人。这种时 候,他就会有一些精妙的言论,他对乡下回来的人说:“小姐们都大同小异,现在哪有什么 地方特色的产品,到处都串货了。你信不信,都串到台里来了。”常景的话引起了部里几个 女主持的愤慨,她们认为这是对女人的歧视和极大的污辱。常景一脸坏笑:“真是对不起, 我一看见漂亮小姐就觉得她是坐台的。”——不幸的是,常景的前一句话不久就应验了。? 事情发生在生活频道一个叫容小丽的女主持人身上。这件事的发生在台里上下都产生了不小 的震动。当然这种震动与几年后南方某电视台主持人在豪宅被杀引出的一串复杂故事相比还 有距离。但是,这件事或者说这个人的奇特性如果不是亲历,很难让人相信这是真实的生活 。容小丽事件最早发生是因为她在办公室偷窃时被当场抓获。当时她偷窃的是一个非常精致 的小钱包,里面仅有五十港币。钱包是她的同事刚去一趟香港采访后在一家名牌店买的。容 小丽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把小钱包从大包里掏出来很快装进了自己的大包里然后准备离开, 这时几个同事从前后两个门(另一个门通往机房)走进来。钱包的主人对容小丽说:“你把 我的钱包拿出来。”容小丽笑着问:“什么钱包哇?”“我的钱包,你偷了。”同事逼视着 她,容小丽争辩着道:“我什么时候偷你的钱包?你有什么证据?”同事便从另一个桌子上 拿过来一个黑包,推到容小丽面前,容小丽一看那个黑包就傻了。那是一个隐形拍摄设备。 里面还在传出咝咝的走带声。她迟疑了一下,就把钱包拿了出来。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 因为在此之前,办公室常常失窃。失窃的东西除了钱还包括手机、围巾,甚至用过的口红等 等。开始没有任何人怀疑她,因为她实在没有偷东西的必要。她丰衣足食:父亲是市里一个 局长,老公是一个外企的总经理,光每个月零花就一万块。但是,后来有人就发现那些失物 会因为她而重新出现。比如,女同事用过的口红,几天后,就看见她旁若无人地用它去涂抹 自己的双唇。容小丽把钱包掏出来还给同事后,大家并没有把她怎么样,相反,因为她和同 事的关系非常融洽,所以就不好一下撕破脸。部里的人坐在一起,问她那么有钱干嘛连一支 口红也不放过。容小丽的目光变得很痴迷,她说:“我自己也闹不明白,每次看见钱或者一 些精致的东西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了。可是我每次拿过之后,就开始痛恨自己,我发过一 百次誓,但没有办法改过来。然后,她伸出一只手,大家发现被袖口遮掩的地方已是累累伤 痕。这都是我自残的,她说。后来大家就说这可能是一种病,鼓励她去看心理医生。容小丽 说:“没有用的,不仅是这样,我还——”她欲言又止,“我会精神分裂的。”说完,她就 伏在桌上大哭起来。容小丽的欲言又止隐藏了她的另一种不可思议的行为。这种行为如果不 是后 来有一次公安部门清理整顿娱乐场所,可能谁也不会发现。那一次的结果是容小丽在一家桑 拿厅从事色情服务被拘留。当公安认出她就是电视台主持“快乐家庭”节目的容小丽时,他 们都不敢相信。容小丽在拘留所里滞留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她交待了很多鲜为人知的事情 ,她说,她每星期都会去桑拿室做一天小姐。她做小姐与另外一些小姐不一样。她从不让客 人碰她,而是她为客人服务。不过,她说,她不会因此而痛恨自己,相反,她每一次走进桑 拿房的时候,就充满了激动和狂热。容小丽从拘留所里出来后,就被台里开除了。台长在一 次政治学习的例会上说,关于容小丽的事,任何人不准外传,否则,也会有像容小丽一样的 下场。
第一章第三节
3?
容小丽事件后不久,城市小姐的评选就开始了。负责录播的是生活频道容小丽的同事,主持 则是曹小莉。主办单位是团省委和市宣传部。赞助单位则是制药厂。整个评选活动的程序都 是承袭芙蓉小姐的过程——当然,芙蓉小姐也是香港或亚洲小姐的翻版而已。现在看来这种 形式显得相当平淡而且无趣。但那时候,市民却感到非常的新奇。现场是在体育馆 进行,热烈的场面只有刘德华来的时候才有过。我当时是作为制片人之一介入这次评选的。 除了生活频道的全程录像,团省委宣传部的部长希望我们二套节目部也能做一个专题性质的 片子。因为以前联系较多,有过多次合作,所以刘部长显然对我寄予厚望。常景说:“药厂 拿了八十万。频道给二十万。这场晚会前前后后也就十来万。五十万他们都吞下去太黑了 点吧!要播拿二十万来。”刘部长说:“上次旅游局搞的那次旅游小姐评选人家一分钱没给 你们播了二十分钟,这次叫你播二十分钟你要收我二十万,嘴张得太大了。”我说:“先录 吧!他可能不是针对你们的。”刘部长说:“是你们之间有点……”我说:“算了,我负责 把片子弄好。”刘部长笑道:“都是副主任,那小子凭什么头大点?”我说:“这次有什么 内定人选吧?”刘部长说:“那倒没有,不过马总打了个招呼,希望十八号能入三甲。你拍 的时候,多给两个镜头吧!”我说:“十八号是什么来头?”“我也不知道。”刘部长说。 ?
事情发生在晚会结束之后。人和设备都走后,刘部长匆匆找到我说:“一会儿一起坐车到鹭 岛去吃点宵夜。”当时苏如就站在我旁边,问她晚上的表现,她对自己获得季军和最上镜小 姐有点意外。“最上镜奖是不是有你的一票?”她问。我说:“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你那么 漂亮吧!”苏如还要说什么,刘部长已经在那边喊人了。坐上车我才发觉车上还有冠军得主 七号谭沁。刘部长替我们关上门后自己像一个蚂蚱一样跳到前座,车子咣一声就蹿出去了。 “冼小君坐马总的车先走了。”刘部长回头对冠军和苏如说。谭沁坐在我旁边对我耳语道: “就是十八号,智慧问答环节里的那些问题事先都告诉她了。”“十八号是个什么人?”我 问。“是江南大学的一名学生,材料系的。”谭沁鬼鬼祟祟地在我的耳边一路说着马总这个 人。车子大约行驶 了二十分钟就沿着苦艾湖绕行,然后在某处上了一座长长的桥,便到了鹭岛。这是一座封闭 的小岛,被周小云那个房产公司开发成了一个旅游度假村。地方不大,约有间隙很大的别墅 六七栋和一栋主楼。余下的便是一些辅助设施。车子一直开到其中的一栋古堡式的别墅前停 下来。马总和冼小君以及周小云都在大厅里了。这个大厅可能是娱乐性质的,临时拼了几张 桌子。摆着一些精致的糕点,还有各式酒类。一行人围着桌子坐下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喝酒。 七号冠军很典雅,台下也显出一种冠军气质,但总是显出要早点结束回去的样子。后来忍不 住就问:“刘部长,什么时候结束?”刘部长看了一眼马总,说:“晚上就住这里。车子都 已经走了。”冠军说:“我得回去。车子已经来接了。”果然一会儿,就有门卫来说,有一 辆武警牌照的车停在门口,说来接谭沁。冠军说声对不起就走了。冼小君一副大学生模样, 气质超然地坐在马总和刘部长之间。苏如则保持着运动员的食性,旁若无人地大吃着。大约 两点左右,我们开始休息。虽说是别墅,房间也多得可以每人占一间。但冼小君坚持要和苏 如住在一起,她说她怕孤独。事情大约就是在夜里三点左右发生的,也可能是三点半左右。 因为当时我已经要入梦了。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开始是轻轻的,后来就急促起来,并有人 叫我的名字。打开门一看,苏如穿着一件睡衣冲进来,啪一声把门锁上了。她惊惶失措地说 :“出事了!”我说:“怎么回事?”苏如直接就说:“冼小君被强奸了。”我说:“会有 这样的事,你是不是梦游?”她说:“我敢瞎说吗?早前一会儿我们正要睡觉时,冼小君被 你们的谭沁叫上去打牌,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没有打,过了很久,冼小君从楼上冲下来,衣 服被撕烂了,裹了一条毛巾下来,腿上都流了血,这会儿还在被子里哭。”我说:“是什么 人干的?”苏如看了我一眼说:“还用问吗?”这时候,又有人敲门,刘部长在门外叫我的 名字,苏如说:“不要做声。”但我还是答应了一声。把门打开了。刘部长说:“苏如在这 里呀,你快点回房去,和谭沁一起劝一下冼小君。”苏如看了我一眼就上去了。?
刘部长脸色沉重地坐在床上,叹息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是姓马的吗?”我问。? 刘部长说:“晚上他多喝了几杯酒。”? “这块归哪个分局管?”我说:“叫警局里的人来处理算了。”? 刘部长说:“哪能这么做。这事一传出去,我们都完了。”? 我说:“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干的,难道你是同谋?”? 刘部长又跳起来,你说到哪里去了,姓马的这种狗屎是几个钱撑大的胆。我有枪恨不得一枪 崩了他。可是,你想这事闹出去的后果会怎样?姓马的进去了,我们也要跟着栽进去。? 我说:“冼小君还是个学生。”? 刘部长跳起来:“麻烦就出在这儿。”? 他站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要提着自己的头发飞起来腾空而去 。?
刘部长走后,苏如一会儿就下来了,这时她已穿戴整齐,说:“我们走吧!到外面转转。这 栋别墅太恐怖了。”? 我便和她一前一后出去了,沿着鹅卵石铺排的路往水边的凉亭走上去。冼小君怎么样了?我 问。? 她不说话,一个劲地哭。苏如说。? 四月的天气,夜里充满了凉意,亭子上的风蛇尾巴似的一溜一溜地过去。我们后来就退到一 巨石后面席地而?坐。
我说:“你不怕你也成为冼小君吗?”? 苏如说:“你永远不会成为那个姓马的。”? 那天晚上,我们从冼小君开始谈了一些女人话题。苏如说:“这个世界是你们男人的。”? 我说:“你说什么?这句话有点费解。”? 苏如说:“我的意思是说,女人原本可以有比男人强大得多的事业的。我就不信,凭什么只 许男人们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 ——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苏如的这句话与她后来的生活有多大的关联。我以为那不 过是一个脆弱女子的自慰般的梦呓。? 幽暗的水面被风吹得荡漾起一些黑色而稠密的涟漪,像躲在暗处的一些神秘使者在耳语。? 黎明时分,一辆黑色凌志车驶上岛来,在离门不远处停下,司机下车提了一个帆布包站在车 门口打着手机,一会儿就看见姓马的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马总,总共是十九万。还要的话就得等到天亮以后。”司机说。? “来不及了。一会儿把它交给谭沁。然后,你就叫刘部长开一张二十万的发票去冲账,我已 经跟他说过了。”? 两人从我身边走过去时,并没有看见巨石后面的我们。司机说:“这么多,值吗?又不是× ××或×××。”他说了两个当红影星的名字。? 另一个声音说:“因为是个学生麻烦点。不过,好在是个处女。”? 苏如靠在我的肩上,牙齿咯咯作响。
第一章第四节(1)
现场录播的评选节目安排在三天后播出。开始安排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左右,这当然是常 景的主意,看到这个安排后,我跟常景发生了争执。我列举了上次旅游形象大使黄金时间一 个半小时的播出情况。常景说,这次节目是上面打了招呼的。我说,你就知道上面没有跟我 打招呼吗?后来,常景终于作了一些让步,把时间调整到晚上六点二十至六点五十之间。 播出的当天,刘部长突然来找我,说无论如何请把节目拿下来。那晚的事好像外面有了一 点风声,如果风声随着节目播出吹到大街小巷,就要出事了。?
这次节目之争加深了我和常景的裂痕。那段时间台里正在节目改版,鼓励各部门有想法的同 志提出改版方案。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我决定离开专题部,去独立筹办一个栏目。栏目名称 就叫《真相》,性质为一个法制类的专题节目,每天一个案例。然后请法律专家做个点评。 这个方案很快得到台里的认可,但是,有领导认为这个名字显得有点猎奇的味道;另外,协 办单位之一的省司法学会也认为没有突出法制的意思,他们建议改名为《法制时空》、《法 制世界》之类。我说先试一段再说吧!看观众反映,如果不行再改回来。台里基本上同意 了,让我做一期样片然后再说。?
后面的一段时间我就开始忙样片。我知道这个样片的好坏基本上决定这个栏目的存亡。一方 面,它既决定了未来栏目的基本形式和内容定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台长失望。其实 《真相》栏目最初还是一个意念的时候,我就跟台长谈过。是作为私人性质的交谈。之所以 有这种私人性质的交流,当然是因为我和台长私交不错,在那年毕业分配的供需见面会上, 作为新闻中心主任的他一眼就相中了我。若干年过去了,他也没有跟我谈过相中我的真正原 因是什么,只是在后来的工作中充满了对我的信任,但从来不以我和他之间的个人关系来处 理工作关系。比如《真相》栏目在跟他谈过设想之后,他就说他个人意见认为还可以,样片 做出来后让编委会讨论后再定吧!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谨慎有余的人。?
法制类的节目可供选择的案例确实很多,正因为如此要做出特色来就显得困难。因而在样片 的选择上确实让我绞尽脑汁。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都市报上有一条一百来字的消息时,我才 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这条消息说的是最近市里出现一种利用迷幻药抢劫的案件,有市 民在沿江路散步时,从风景树下冒出一个旅行者模样的人问路,并对该市民喷了一口烟雾, 结果该市民就身不由己带着那人到自己家里把存款取出来交给他。事后他也闹不清楚是怎么 回事。公安机关称,接到此类的报案已经有三起,一直没有抓到嫌疑人。消息最后提醒市民 引起注意。在对有关事件了解之后,我觉得这个案子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省医学院的几名医 药专家认为,这种迷幻药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这种现象只能在魔术表演中看到,在现实生活 中并不存在。然后医学专家介绍了几种最新近的引起神经麻痹导致幻觉的药物。但那些药物 都不能出现意念的转换。但是事件千真万确发生了。在公安机关的报案记录里,我们找到了 另外三个受害者,这三名受害者,一名是市计生委的干部,另一名是省邮电局移动机房的技 术操作人员,还有一名是市教委的退休干部,他们三个人受害的地点不同,但经过却完全一 样,而且他们似乎不像是有意要跑到公安机关去撒谎。其中,那名计生委女干部还因受骗数 额巨大,几乎倾家荡产正与丈夫闹离婚。?
做了大约一个星期的调查之后,我把片子搭了一个框架。有一天上班时,正好电梯里碰上台 长,当时电梯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就跟他谈了这件事,他听了沉吟一下没有说什么。电梯就 到了他所在的九楼。快下班时,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这个事例跟你的栏目正好能对上 ,可是,这最终毫无结果、但却可能引发争议的事件,医学科学没有认定的东西,你向社会 发布就好像我们在散布小道消息一样,觉得用这个事件来作样片有些欠妥。记住,有关这类 题材你只能打死老虎,去关注那些已经结束的东西,否则,我通得过,编委会的其他同志不 一定通得过。你的《真相》栏目只能胎死腹中了。
既然如此,我当然就只有换了。?
也就是这期间的某一天,苏如到台里来找我要这次比赛的资料,说是有一家挺大的广告公司 老总想看一些她的现场表现。她说她去过那家广告公司了,有几家南方的电子产品全省的代 理都在那儿。另外,他们也在为省里一种女性用品做广告创意和制作,所以苏如比较在意这 些资料,她希望我能编得细致一点。我说,那就只有等下班以后,如果一个下午机器都被我 占着,别人会有意见的。而且你到时候在场看一下哪些要哪些不要你自己定。苏如说好吧! ?
镜头和屏幕从来就是一种残酷的真实,人身上的缺陷会在那里得到一种夸张的突现,比如 五官的某一部位稍微有一点偏离,到了屏幕上就要移位了。因此能经得住镜头挑剔的人在生 活中是不多见的。然而苏如却是一个特例,无论是远景、近景、中景或者是特写,她都无可 挑剔,显出了一种令人惊叹的完美。这也让我想到当初在城市小姐评选过程中,她作为最上 镜小姐是当之无愧的。我想如果让她参加全国性质的此类比赛,假如评选后面没有黑幕,这 个桂冠她也能毫无异议地戴上的。?
那是一个心路历程非常复杂的晚上,当你整整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去看着一个不断变换姿态, 并且可以称得上是美伦美奂的青春女性时,你会是怎样的感觉?尽管这是在虚拟的屏幕里, 但真人就在你的身边。?
一个晚上,我都有想拥抱她的冲动,但我表面上却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说:"苏如你去 拍写真,肯定比那些明星更畅销。"?
苏如说:"我就不懂,你们男人为什么看见漂亮一点的女人就色迷迷的。"?
快近午夜片子编好了。然后又转录一盘家用带交给她。苏如便心情愉快地回去了。我说:" 你住哪里,我送你吧,干脆好人做到家。"苏如说,"我还住在我的队友于艳梅家。"我于 是按她说的路线把她送到一家化工厂的宿舍区。苏如说:"反正是她一个人住,没有我作伴 她还寂寞呢!她是我师姐,在绿世界时一直是她关照我。"到了一幢很旧的宿舍楼前,苏如 便下了车,她扒在车窗上昏暗中向我灿烂一笑就进了楼道里。但是,车子还没到台里就收到 她的传呼,她在电话里羞涩地说道:"于姐的男朋友在她那儿过夜,她以为我不回来了。我 ……我没地方睡。这边路太远,你把我送到另一个姐妹家去吧!"这样,我就又到化工厂把 她接上来。?
车子出了化工厂的宿舍,就进入了市区。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车快速地掠过,整个城市 参差的建筑在灯光中显出一种寂静的美丽。?
第一章第四节(2)
苏如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她也不告诉我她的另一个姐妹的住所。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远处的 街影。
"要不,你上我那儿去吧?"我淡淡地说,内心却陡然有一种热烈的东西升腾着。?
"你女朋友没在那儿过夜吧?"?
"我那儿基本没有女人进过屋。"?
"基本没有?说明还是有嘛。"?
我说:"只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女同学来过几次,不过结婚后就不来了。"?
"你有几间卧室?"苏如侧过脸问。? 我说:"你的意思我懂。房子是两居室的,台里暂时调济的,卧室就一间,另一间没床。不 过我可以睡在客厅里。"?
她说:"你说话可要算数。"?
"你不是说过我不是那个马某人吗?"?
苏如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自语:"这么大一个城市,为什么连我的一张床都放 不下。"过后便默然无语。?
很快便到了我的宿舍。苏如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到里面睡了,我抱了被子躺在沙发上在黑暗 中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节目实在看不下去,就关了电视很快睡了。?
后来发生的事,我至今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苏如是不是在心里认为我是蓄谋好了 的,如果是那样,那么我和那个马某人便是一样的人。不过从以后的日子看来,她并没有这 么认为,她好像在听我语无伦次地叙述了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以后,没说什么只是用手在我 的额头上狠狠地戳了一下,说:"我这是自投罗网。"?
那天晚上的情形大致是这样的:?
苏如睡后不久,我便很快入睡了,然后就开始做梦。具体的梦境已经忘了,好像是被什么东 西追着在奔跑,然后就惊醒过来,其实也没醒只是在一种迷糊的状态,然后,自己就爬起来 上了一趟卫生间,接着便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卧室里走去。当时,我一点也没有记起苏如在屋 里。睡眠中的人的状态与醒着的时候完全是天上地下。即使躺到床上靠着另一个身体时,我 也没有想到是苏如,我只是感觉到她是二年前在此偶尔住上一两夜的我的大学时期的女友。 这种状态跟不久前一些医学专家对死亡研究得出的结果有点类似。这项研究表明,人在死之 前的那一瞬间,生命中经历过的东西会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闪过,而最先闪过的则是有记忆 以来最早发生的事情,越是眼前的越模糊。我想,睡眠中的情况跟死亡也是非常类似的,当 我躺到床上靠近一个女性的身体时,我便想到那个已经结婚的女友。然后,我便抱着她,抚 摸着她的身体。我当时的状态基本上是睡眠状态。只是有点模糊的意识,觉得女友好像更丰 满了。然后我就趴在她身上进入了她的身体。?
在整个过程中,苏如也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状态里。她对我的抚摸也有一点回应。在我爬到她 身上时,她也显得温顺,甚至在我迷迷糊糊找不到方向时,她像一个学雷锋的好心人扶着盲 人过马路那样,把我牵引到我要去的地方。直到后来,她才像一个在水里憋得太久的孩子冲 出水面时大声地喘息着。
天亮以后,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苏如捂着胸坐在床上吃惊地瞪着我。?
怎么回事?我也被这种状态惊醒过来了。?
我有点语无伦次地嘟囔着,然后坐起来。?
苏如闭了一下眼睛,好像是在想昨晚的事,然后便套上衣服靠在床头。?
很显然,她对昨晚发生的事很意外,她也是一定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而我也只是觉得昨晚的我是和正在别人怀里的女友旧梦重温了一回而已。?
我和苏如的"同居"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所谓的同居其实也就是我们分室而居。就像城里打工族为了省钱合租住房一样,我们就是过 类似那样一种同居生活。虽然,我们有过身体的亲近,但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苏如说:除非我愿意,否则你以后不能乱跑进我的房间里来,要不我就要告你私闯民宅。我 说:好吧!?
我们的同居生活只有短短的六个月零五天。我一直不解苏如为什么会突然就决定和我生活在 一起。尽管我的心里有过无数次的念想,有一天能与她拢衾而眠,哪怕就是一个晚上,甚至 就是在鹭岛出事的晚上。当她靠在我身上时,我搂着她肩膀的手几次都不由自主像是
容小丽 看见钱包那样伸向别处。尤其是每当我看到她那美丽绝伦的身体时,我就会产生那种卑污的 想法。就像曹小莉说的:我很想去饮一次毒药。?
苏如把她的家当在某一个黄昏搬到我的住所,我看到她的行李后吃了一惊。我发现除了几件 简单的衣物和时装杂志之外,她居然有整整两大纸箱的卡通片,甚至在丹麦教授处看到的几 张原版碟片也在其中。我明白了当时陈浩几近狂热地搜罗那些卡通的原因。?
我突然觉得有一点对不起陈浩。就像小时候和伙伴去偷梨,爬上树去的是他,接着梨并没等 他从树上爬下来就把梨吃掉了的却是我。?
"你喜欢卡通。"我说。?
苏如笑道:"没长大是吧?"?
苏如离开模特队后不久,就到外贸进出口公司业务二科去了。一方面是因为苏如在市里一夜 成名,另一方面--这可能是主要原因,那个一直关心苏如的省体委副主任田涛已经到外经 贸厅做党委书记去了。苏如很快就在他的安排下进了主管服装进出口的业务二科了,而且连 户口和编制也一并解决了。
苏如说,我不懂谈生意,科长、处长跟外国人谈生意都常把我带上,我是他们的花瓶。?
那段日子是苏如充满新鲜而快乐的日子。她像一条彩色的鱼在一个人造海底世界游来游去。 而我的生活充实得连空气都稠密。每天早上开着部里的昌河面包车送她到外经贸厅,然后晚 上去接她回来。如果她晚上有应酬,我就会在办公室看带子直到她结束时开车接她回来。余 下的时间基本上在床上度过。尽管在开始的时候苏如和我有过所谓的约定,没有她的同意不 能靠近她,但那句话就像一扇虚掩的门一样,轻轻一推就开了。我知道,女人说不就是要。 那些日子,我迷恋她的身体简直到了狂热痴迷的程度。她常常会在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她身边 时指着我的脑门说:"想不到你如此好色。"我无言以对。歪着头在她的腰边沉沉睡去。而 她则开始专心致志地看她的卡通。她像一个刚入学的儿童,看过的卡通能翻来覆去地看而不 厌倦。常常是突然笑得缩着身子在床上打滚,或者突然拧着我某一处大叫起来,我每天至少 要让她弄醒一两次。?
有一个星期天晚上,陈浩突然找来了。那会儿已经十点了,听到敲门声时,我正从冰箱里翻 东西,而苏如则在没完没了地看她的卡通。我把门打开时,陈浩眼圈黑得像熊猫似的站在门 口。等他挤进来站在大厅里一眼就看见苏如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被子拉得盖住了光裸的胸。 陈浩死死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一声不响地走了。他出门的时候,把门摔得很响。苏如说: "神经病。"过后便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继续看卡通了。?
但我却无法平静下来。?
我知道,我和苏如的这种状态一定深深地伤害了他。尽管苏如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他什么,或 者给他哪怕半点希望。他也可以想象苏如与另一个人在一起时的状态,但他永远也不相信这 个人是我。陈浩从新闻部出来时,基本上是被辞退,曾一度无着落,青少部和农村部都因为 对他的个性了解而对他望而却步,后来我跟常景说把他引到我们部里来时,常景说:"如果 你让他来就你负责他。"陈浩最终到了专题部。《真相》这个栏目创办时,我又让他做了编 导。陈浩对我心存感激,更主要的是他把我当成了某种依靠。我们有过一些所谓荣辱与共的 日子。我记得《真相》刚创办的那几期,为了做几期好节目,我们与公安局联系后参与过一 起解救被绑架人质的全过程,和一个围捕两名毒贩的战斗。其中最危险的经历就是那起后来 被大家熟知并改编成纪实片的《八·一六大案录》。当时现场牺牲了一名刑警队长,歹徒的 来福枪曾经指着躲在暗角里拍摄的我们俩,凶手说,你们俩退后,要不我扣一下扳机你们就 完了。陈浩对我说:你下去吧,我一个人能摄下来。还没有说完陈浩就看见另一个歹徒举起 了枪。他使劲推我一把后,自己滚到一边,枪砰的一声就响了,我们藏身的地方被来福枪的 散弹打得百孔千疮。?
每当回忆起那惊险的一瞬间,我心里常会涌出一种温情。?
几天以后,陈浩请假跟一个电视剧组到外地去,他把一件摄影背心通过常景还给我。望着那 件差点被来福枪击中的米色背心,我很难受。?
苏如说:"你是和他一块认识我的吧。"我说是。她说:"当时你是不是也瞄上我了?"我 说有点动心。她就笑了,说:"你也不用内疚什么的,你不过比他身手敏捷一点。就像游泳 比赛,早一秒摸线就是冠军。"我认为,她对待陈浩有点残酷,我想陈浩后来走那条路的原 因跟苏如对他的漠视也有关系。
第一章第五节
回想起来,我和苏如那段短暂的共有的日子,真正平静的时候非常少。由于外貌的特殊性以 及苏如自身的原因,大约在我们同居的一个月后,我们的生活就发生了反差。在单身的日子 里,我的生活曾经狼狈不堪,常常主动地外出采访;即使在市里,我也是和一群人在酒吧或 茶座里泡到凌晨。因为苏如,我突然变得像一个居家男人,一下班便顺路从单位东门外的菜 场买几把菜扔到车上赶回家。而苏如却正好相反。大约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开始了我以 前的日子。基本上凌晨以后才回来,有一两次甚至彻夜不归。她说,她在队友家里 。?
单位张扬的环境为她洞开了世界的大门。她像一只鹂鸟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里飞起来。?
四月中旬,她去了一趟欧洲某国,做一单服装贸易。由于该国为欧盟成员,且那些年政坛一 直为右翼把持,对中国的纺织品贸易有着种种严苛的限制,这种限制另一面也使两国的同一 类产品的价格差有着一个很大的空间。那年四月,苏如就在那价格空间里进行了一次类似卡 通人物和情节式的惊险游戏。她利用业务上结识的一个台湾商人在新加坡注册的一个贸易公 司对远在北欧的该国进行一宗大额订单谈判。然后,在国内又以台湾人在大陆的合资公司与 台湾人在新加坡贸易公司互签订单,从而减免国内和出口国大笔税收。整个操作过程除了在 一些关键环节得到科里的许可外,其它过程基本是她独立完成。这次贸易大约为科里赚回了 七十万美元的利润,除了给台湾人十万美元的借壳费用。按百分之三的业务提成,苏如个人 收 入也近十五万人民币。--这件事情是后来苏如离开我以后才听说。我难于理解一个人尤其 是一个女人在生活发生如此变化之后,能在一个和她朝夕相处肌肤相亲的人面前表现得无动 于衷。我记得我甚至在她从欧洲回来后问过她情况怎么样,她当时还感慨地躺在被子里说: 还好!然后把床头一个巨型纸袋抓过来翻倒在床上散开了一被子的照片。过后她一张一张地 看着,那些照片基本上是她一个人在不同时候,不同背景下照的。?
我说:"照片外那个替你照相的是谁?"?
苏如说:"你问这么多干嘛?我又不是你老婆。"?
我说:"那以后有一天你成了我老婆总可以问吧?"?
苏如说:"为什么要结婚呢?以后分开来的时候会很麻烦的。"?
"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分开呢?"?
"干嘛!"苏如抬起头来望着我,"你生气啦?"?
"你当时说你需要一个男朋友是什么意思?"我问。?
"去挡住其他男人。"她说。?
"那你干嘛选择我,不选择陈浩或者周小云?"?
苏如呼地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盯着我:"你是指望我每天守着你过日子。像一根藤一样缠 着你做一个家庭妇女吗?你想错了。你不要以为这个世界只能让你们男人为所欲为。"说完 ,她翻身下床冲进卫生间拧开了浴室的水。?
地面上到处都是她妩媚的笑脸。?
苏如与男人的对抗性可能与她童年的经历有关系。她的家在郊区一个市属县的小山村里。她 的母亲是镇上一个地主的女儿。因为家庭成份的关系嫁给了小山村里一个生产队长的儿子。 关于那段婚姻,苏如没有过多的描述。但是在我们后来因为农民群体事件到那个村采访时, 听到不少村民议论。她的母亲和那个生产队长的儿子的婚姻过程显得独树一帜而常让人津津 乐道。那时候,正是学大寨兴修水利的时候,每年的冬季公社都会从几个大队抽调一批青年 劳力到工地上去。苏如的家乡是流过我们这个城市的大河一个支流的源头。在那里正修筑一 个前所未有的水库。公社的劳力分散着住在村里的每家每户。苏如的母亲就住在村里的某户 人家里,一住就是一个月。那座水库连同引出的渠前后修了三年。每年的冬天,苏如的母亲 和一些年轻的男女都要到村里来,在那个喧嚣的工地上,一个成份不好的姑娘却长着一张漂 亮的面孔和一副健康而美妙的身段。队长的儿子苏金根常常在背后盯着她不眨眼。地主的女 儿后来之所以成为苏金根的媳妇是因为两个年轻人打赌的结果。那个赌局非常有趣而且显出 山里人的某种奇思妙想。和苏金根打赌的是一个伐木工。在工地上砍伐一株柯树的过程中, 有一块树皮弹进了伐木工的衣领里,柯树皮的皮层与基杆连接的地方有层细小的绒状物质, 这种物质一接触人的身体就会让整个人的身体奇痒难忍。伐木工一边抓挠着背颈一边脱光上 衣使劲乱抖。这时工地的喇叭里传来了广播员--一个上海女知青温润的声音。伐木工对一 贯胆大妄为的苏金根说:"我们打个赌,你要是敢把一块柯树皮放到上海佬的衣服里去,我 就让你搞到地主的女儿。"苏金根说:"打赌就打赌。"他伸出一只冻裂的手用粗短的小指 头和伐木工拉了一下钩就捡起两块柯树皮往工地上的广播站走过去。他挑着土一边走一边把 那两块树皮捏成粉末状。然后,他在路过那里的时候偷偷地撒进了上海知青的衣领里。仅仅 过了一会儿上海知青便尖叫着浑身抓挠,她的尖叫声随着喇叭传向了整个工地,所有人都看 见了上海知青像全身着火的模样。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伐木工问他的妹妹晚上她和地主的 女儿几点钟睡觉。他妹妹说:"白天累得慌,晚上一上床就睡了。"伐木工说,今晚上等 她睡了你来找我,我有事找你。果然,他妹妹不久就过来了,问伐木工有什么事,伐木工说 ,你 在这里等我,不要走,我一会儿就来。伐木工说罢出门叫了一声躲在墙角的苏金根,苏金根 便溜了进来,沿着伐木工手指的方向进了他妹妹的房间,伐木工诡诈地笑了一下,然后躲在 门角听着里面的声响。
几个月以后,地主的女儿在春耕来临的时候嫁到了村上成了苏金根的老婆,苏如的妈妈。?
苏如是在那年元月出生的。因为产后出血,村里的接生婆用一种草药止住了,但也从此绝育 。在后来的岁月里性情凶蛮的苏金根开始无休止地殴打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女人。他甚至 仇恨这个女人,为什么不会生出一个儿子来为他传宗接代。当他第一眼看见从母体坠 落的那 个女婴时,他就气呼呼地骂了一句非常难听的话,转身离去。以后连给这个女婴取名的兴趣 都没有了。满月的那一天,那个满腹经纶的老地主--她的外公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为这个 女婴取了一个名字叫"如",他希望这个孩子在未来的岁月里一切能如愿以偿。同时,在这 个含义不明的字符里也隐含了他对这个孩子及她的母亲未知命运的担忧。在苏如童年的记忆 里,母亲的苦难就像苏金根撒在上海女知青颈背后的那把柯树屑一样让她有一种透骨的难受 。如果不是那个外地来的男孩给她的童年那点亮色,她真是生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但是,这个男孩已经杳无音信了。自从母亲把她送到体校来的那一年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 过他了。在后来的岁月里,她常常会想起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孩,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第一章第六节
我和苏如的分手源于后来苏如所作的一次选择。自从那次成功的贸易之后,苏如和她的科长 的关系突然变得非常恶劣起来。那个心胸狭窄的男人逢人便说,这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女人, 给她机会,她会成为武则天。其后不久,科长从那次贸易过程里找到了一个差点让苏如栽进 监狱的证据。据科长写给厅里纪检组的一份报告说:苏如的那批服装贸易的全部利润共有近 一百万美元。其中后来苏如私自将其中的十五万美元截留在台湾商人手上,然后被两人私 分。纪检后来查证的结果是,当时台湾人也有一批对欧洲某国的纺织品贸易。当时他同意把 自己借来借去的条件之一就是把这批纺织品,连同苏如的那批服装一起进行谈判和结算。这 件事虽然没有给苏如带来致命的后果,但让苏如对外贸生出了一种绝望情绪。她说当时台湾 人就跟她说过,让她跟他做生意,如果同意就任命她做他的大陆代理。如果那样,那一百万 美元她就能拿百分之二十,即二十万美元,而不是十五万人民币。苏如说,我当初完全可以 这 么做的,外贸里一些人吃里扒外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了,我死心塌地为你们工作,你们却把 我扔到火里去,这是一些什么人!外贸的问题多得像厕所里的苍蝇,总有一天会搬石头砸自 己的。?
苏如又在田书记的安排下,到了外经贸厅下属的湖滨大酒店做副总经理。?
那是一个四星级的大酒店,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豪华的设施使酒店在整个城市里显得卓尔 不群。苏如到这里不久,酒店的群楼刚刚竣工,正在对外招商。台湾人对苏如说你也不要当 那个破经理了,我们一起成立一个娱乐公司,把这四层楼一起租来搞个饮食娱乐一条龙服务 ,而且是市里最高档的。苏如说,让我想想。?
那天晚上,苏如把台湾人的话告诉我时,我说:"除了从事色情业你就没有别的选择吧?" ?
苏如愤怒地看着我。?
"那个台湾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他可能……"?
"够了。"苏如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做出选择的。如果你觉得有一个色情业的女友 是耻辱的话,那我们就分开吧。"?
"苏如,你就不能平和一点地生活?干嘛要折腾自己。"?
苏如一言不发地走了。?
几天后,她和那个台湾人一起来搬东西。出乎意料,那是一个气质儒雅的年轻人,戴着一副 无框眼镜,整个感觉无法让人捕捉到一点商人的影子,他其实更像一个学者。我是在他们把 东西快搬完的时候才回去的。我看见那个台湾人对正在搬着影碟的民工不停地说着小心点、 小心点,一路跟着下楼往门口那辆奔驰车上放。像一个刚做父亲的男人追着从产房里抱出的 婴儿。台湾人转身上楼时我站在门口堵着他。我说:"是谁允许你进来的?我一个电话就可 以把你抓起来,信不信?"?
台湾人尴尬地望着我。苏如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一下我,对他说:"你到车里等我吧!"?
民工把最后一点东西搬下去后,苏如坐在床上默然无语。?
我靠在卧室的门框上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坐在床上的那个仿佛一夜成熟的女人。我说:" 难道钱真的对你那么重要?"?
"我不只是为了钱。"她说,"对不起,我也不是你所期望的那种女人。"?
"我们在一起完全可以生活得很好的。"我说,"为什么这么快就结束呢?"?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对我的照顾。你让我快乐过。"她站起来扑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然后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快步离了屋子。?
楼下的车子无声无息地走了。?
这样,我和苏如之间便结束了。而对于苏如来说,她自己风生水起的生活才真正开始了,我 想,她不应该为她后来的一切后悔。哪怕她真的被法院宣判有罪。
第一章第七节
接到苏如的电话是在二审结束后十天左右。当时检察院已就这个案子向省高院提出抗诉, 省高院在接到抗诉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是检察院方面却在接受报纸采访时声称:虽然 直接凶手已经死了,但我们一定会把幕后指使的人挖出来。?
"你有空吗?我想见一下你。"苏如说。这句话与她第一次找我时说的一模一样,可是时间 却过了数年,我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还在从前的茶楼吗?"我说。?
"不。"她说,"我现在不想到一些公众场合去了,这你知道。如果你有空就到我住的地方 来吧。"
"可我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我说。?
"我让车来接你吧。"她说。?
我原想她的家应该是那种豪华别墅或者庄园式的地方。却没有想到是江南大学教授楼一栋四 层的房子,顶楼周围有些栅栏。?
苏如穿着一套天蓝色运动衣在客厅里等我。我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着运动衣的样子。在我的记 忆中她的着装相当简约而时尚,虽然很少有华丽的盛装,但每一种装束都非常优雅,连饰物 都精妙。这种样子让我感到了她心态的变化。"你还住原来那儿吗?"她问。?
"没有。"我说,"住到台里去了。去年调了一套房给我。"?
"哦。"她歪了一下身子,用手支着沙发的扶手向我倾斜了一点,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类似 布娃娃一类的造型怪异的卡通物。"几年里我们只见过几面,同在一个城市里。"她自言自 语道。?
"我常常地见你,在我们的节目里。"我说。?
她笑了一下。?
"你相信我是幕后指使的人吗?"她突然问。?
"法律不是为你开脱了吗?"?
"可是他们还咬着我,"她目光黯然,"他们是不是另有企图?"?
"大多数市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说,"我采访过一些市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他们都认 为如此。"
"的确,我有太多的杀他的理由。可是,我没有。"苏如说。?
"相信法律吧!"我说。?
苏如沉默了一下说:"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这种时候你不宜离开。"我说。?
"不。"她说。?
"你要到哪里去?"我问。?
她说:"我想到法国去。他们发出了邀请。"?
"是和你有过合作的转基因植物生产企业吗?"?
"是的。"她轻轻地揉着、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那个怪异的卡通玩具,仿佛那就是她。?
"可是,"我说,"你现在不宜出去。据高院透露,这个案子可能不久会发还到中院重审。 你一走,检察院就可能认定你有其它企图,他们可能就采取一些极端措施。"?
"法院既然已经认定了无罪,我就是一个自由的公民。"?
"你是想重新振作一次吗?"?
"我不知道。虽然我心态苍凉。"她说。?
然后她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相信是我指使他去杀人的吗?如果没有这个判决 ,你会相信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但检察院为什么还要指控我?还要抗诉。"?
"前两天,你的代理律师在我们的节目里谈另一个案子时,我顺便问了一下你的事,况律师 说,主要原因是在案发前你和疑犯突然过往密切,案发的当晚疑犯打出的惟一一个电话号码 是你的。而你在法庭上说的电话内容没有人能证明那是事实。"?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判我有罪呢?让他们判我有罪好啦!"?
"法律上有一条原则:谁主诉谁就要负责举证,而检察院也没有你指使疑犯的确切证据,所 以法院就判你无罪。"?
"这些,况律师都跟我说过了。"她显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最终还是沉默着。?
"其实,你是可以找到当晚通话内容的证据的,对吧!当时另一个人就在你身边。"?
苏如吃惊地望着我,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太熟悉你了,我们在一起生活过。"?
苏如坐在那儿,她的目光越过几乎是一个整体墙面的玻璃窗,望着校墙外的远处的郊外。?
"为什么你不让他出庭作证?我很费解。"?
"我不愿意。"?
"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我突然觉得女人有时是不可思议的,她们常常会把一些东 西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从你那儿走后,我就开始了另一种生活。"苏如茫然地望着窗外,不仅是茫然还有一点痴 迷。然后她就漫无边际地说着自己以及她身边的人。?
那天下午,我和苏如一直呆到深夜,在这段时间里,她自始至终很少提到陈浩,我为陈浩感 到悲哀,甚至觉得他有些不值。在这起耐人寻味的案件里,陈浩做了一件苏如一直想做的事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对苏如深入骨髓的爱,但是苏如却对此视而不见。
第一章第八节
闻小勇进入新世界娱乐有限公司任总经理时,苏如和台湾人的合作已经结束。在此之前,闻 小勇是市公安局治安处的副处长。他与苏如真正相识是他带着民警到新世界调查三陪小姐李 艳被害案开始的。李艳是被人杀死在出租房里的。与她同住的另一名小姐提供的情况是当天 夜里李艳从新世界坐台回来后带回来两个年轻人。闻小勇很快就把案子给破了。这起凶案是 河西黄沙州村的两个青年农民干的。因为这起案子,闻小勇和苏如认识了,在此之前闻小勇 也曾作为客人身着便装常常出入新世界,这里的领班、大堂经理对他都不陌生。但他从来没 有见过苏如。?
事实上,苏如基本上是不在夜里到新世界露面的。在与台湾人林百祥合作的两年时间里,她 除了开张那段时间偶尔晚上去一两次以外,大多数日子,她都是在酒店后楼自己的办公室里 。总的来说,她和台湾人林百祥的合作是成功的。两年的时间基本上让林百祥收回了当初投 下的七百万人民币。就是说,林百祥两年时间赚下来一个新世界。但是后来发生的绑架案 使林百祥来不及多做什么,就心有余悸地逃回台湾了。绑架是市里一个流氓团伙实施的。这 伙人当然没有张子强那批人那样贪婪。他们只勒索了台湾人一百万赎金。苏如让人把一百万 赎金交给绑匪后告诉他们,钱你拿去,但人你一定要放出来,你们不要指望杀人灭口。 你们是谁我早就知道,如果你敢动他一根胡子,我就立即报警把你们抓起来。绑匪也只想要 钱就把林百祥放了。不过还是把人质打得不成人样。后来,林百祥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绑匪 是谁的。苏如说,我哪里知道他们是谁,如果我不这么说,他们就会杀人灭口的。林百祥深 受感动,但他已经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对苏如说,新世界就交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有 钱什么时候给我。就这样,新世界作价三百万全部转让给苏如。按当时林百祥拥有百分之八 十 的股份,苏如要给他二百四十万。苏如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台湾人说钱你随便什么时候给 都 行。苏如写了一张二百四十万欠条交给台湾人。充满留恋地看着那个一脸泪光的小伙子进入 机场的安检门,然后直到她看不见。?
闻小勇的出现让苏如产生了一个设想。她知道这个大型的娱乐场所如果没有一张能把得住的 网,想要一直开下去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有一次她开玩笑地提出来,让闻小勇辞职到这里来 当她的总经理。闻小勇出生于公安世家,他的爷爷是最早一位市局刑侦队长,他的父亲是在 河东区公安分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闻小勇原在刑侦支队作为一队的队长,提拔后就到治 安处作副处长。按照级别,这个副处长实际上是正科级,闻小勇在这个副处长位置上干了五 年时间,他的下属都已经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了。局里人说闻小勇上不去的原因是因为他太黑 了点。闻小勇说,我就是在办案子里面得罪了某些人。闻小勇说的某些人既有市里的某个领 导,又有局里和政法委的某一两个人,但是闻小勇却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他的底下有一帮 小兄弟警察,各区和派出所的人对他熟悉的程度也远远超过其他人。?
闻小勇对苏如的话不置可否,他笑着说:"你出得起价我就来。"?
苏如说,我一个月给你二万,然后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但是你必须保证我这里不出事。闻 小 勇说,给我的条件当然可以,但是你要罩得住这么大一个场子,还得照顾一下我的几个兄弟 。苏如问你还要多少呢?闻小勇说,每个月再加五千。另外如果我到你这里我的交通工 具就得交上去。苏如说,林百祥还有一辆丰田留下来,你就先用着。这次谈判很愉快。闻小 勇大约在一个月以后就辞职到这里来上班了。正是这百分之十的所谓干股,为后来发生的事 埋下了伏笔。这百分之十就像是一包炸药的引信一样在点燃以后,很快就爆炸了。?
当然点燃引信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闻小勇到新世界以后,新世界的客人比原来更多了。KTV的包房基本上要预订。桑拿房 的小姐一批又一批地来了。激烈的竞争按照市场法则使那些小姐们一个比一个漂亮。这期间 ,市局组织过全市的统一行动,新世界自然安然无恙。警车刚从指挥中心出来,闻小勇就知 道了他们的行动路线。苏如看到闻小勇那种处世不惊的样子,脸上洋溢着某种幸福。应该说 ,闻小勇是那种见多识广的人。尤其他那高大威猛的块头和眼睛里透出的寒光,不仅让新世 界的员工有点发怵,就是社会上那些屡次进过宫的小罗汉们也生出畏惧。闻小勇在刚进新世 界不久,曾有一次把他认为想犯点事的一些人找过来,在桑拿室洗过一阵之后全部集中到休 息厅里,他站在大投影的巨型液晶屏前,突然从腰里抽出一把手枪来,对着那些人说,你们 都是我的朋友,今天让你们给外面的人传个话,谁到这里来惹事,我就崩了他。?
闻小勇在深夜下班前,常常会到后楼苏如那儿去说说话。开始的时候是谈新世界的一些营业 情况。几次下来,苏如说,你也不要跟我说,你是总经理,你觉得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用 人不疑嘛。?
也有一两次,闻小勇就在苏如那个办公室兼卧室的套房里过夜。?
在此后的不久,苏如用准备给林百祥的二百万连同一百万的营业收入在河西区靠近黄沙 洲村的地方买了一百亩地,每亩价格是三万元。?
闻小勇说,你现在投资房地产已经太晚了,这三百万不如再开个娱乐城。苏如说,我有我 的想法。闻小勇笑了。?
现在想来,苏如所谓的想法确实有过人之处。当时她没有把她的想法告诉闻小勇,据她后来 说:是因为她不想让闻小勇知道她的另外一些事情。当时,促使她下决心买下那块地的原因 是当时市里正在酝酿的某项决策。这项决策在苏如和黄沙洲的村党支部书记黄水苟签
约之前 ,才刚刚从市里送到省里有关部门讨论。这个决策的知情人,也可能就在十人左右。半个月 以后,当黄沙村的黄水苟书记在报上看到这个决策及有关方案后,后悔不迭地骂了一句非常 难听的话,说:"这个女人了不起!"?
闻小勇躺在苏如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把一只脚举得高高的。那擦得锃亮的老头皮鞋 在白炽灯的照映下发着幽蓝色的光。一个派出所的兄弟收了几张A级片,看看吧。他坐起, 走到了苏如的身边抱着她说,老看卡通有什么意思。?
"新到的《猫和老鼠》。"苏如说。
第一章第九节
那个叫唐湘育的孩子到苏如他们村的时候,他的父亲--一个拉车的男人已经在那村子拉了 二年的枕木了。唐湘育那一年十二岁,苏如只有八岁。那个男孩子从外地来到这里时,他的 身上带着一种异域的气息。他跟着他的父亲和一群车夫们住在村子外面油榨房里。当他第一 次走进村子里那个只有十几名学生的小学校时,他显得有些怯生生的样子。在村头的那个祠 堂里,他像一只迷途的小鹿站在祠堂的天井边找不到教室。老师走过来用俚语问他是不是新 来的那个车夫的崽。他迷惑地对老师说,你说么子?然后被老师不由分说地领进了三年级的 教室。唐湘育说,我在家里读五年级。教师说,一至五年级都在一块上课,不想读到外面去 读吧!唐湘育当然没法到外面去读,他要替他的父亲和另外的六七名车夫做家务、洗菜、烧 火和收拾一些捆绑枕木的绳索。然后在饭烧好以后,站在榨油房前面那块小小的空地上,望 着远处青翠的山岭,等着他的父亲和六七个人的车队像一只虫子一样从犹如一只青苹果的山 里冒出来。?
苏如那时候刚刚上一年级,她除在上课的时候看到他外,在每天下午到水坝一带的地方去牵 牛回家时常常能看见那个仿佛有想不完心事的男孩子,站在榨油房前那块空地上的情景。那 个男孩在学校时显得沉默寡言,但是当他和那群光着膀子的男子们在一起边吃饭边用陌生语 言交谈的时候,他就显得异常兴奋,而且常常开怀大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很清脆,露着 两个略显大一点的很洁净很耀眼的门牙。苏如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常常会放慢脚步,或者故 意地吆喝一声,甚至有时候,她会让牛在不远处的灌溉渠下面的草地上吃一点草。但是,那 孩子,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倒是有几次,一个不是他父亲的矮小壮实的男子,笑嘻嘻地 招呼她,叫她过来,然后跟唐湘育的父亲说,她是村里陈春梅的女儿。接着问她,你妈妈呢 ?周围的人轰地笑起来。非常亲热地看着她。她开始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后来另外一些 男人也开始问关于她妈妈的事情。问她有没有看见过她的妈妈和她的爸爸光着身子在床上打 架。他们也知道了她的妈妈和爸爸常常吵嘴打架了,她想。不过他们是穿着衣服打的,在 厅堂里或者晒谷场上。她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就觉得能在周围的空气里听到妈妈那压在心里 很久才冒出来的哭声,她的眼眶就盈满了泪水。车夫们以为是他们的话让这个小女孩子受了 委屈,就不再笑她了。他们对站在一旁的男孩子说,你还不快过去帮小妹妹擦眼泪?那个男 孩子黑黑的眼睛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夏天到了,天黑得很晚。太阳像一个不肯入睡的婴儿那样睁着眼睛。放学以后,他们都有很 多需要打发的时光。苏如去牵牛的时候,太阳还在榨油房的房顶,她给牛换了一个桩以后, 有时会沿着渠道漫无边际地追着一只蝴蝶。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苏如沿着渠道一直走到了 水坝上。这时候,她第一次看见了她的父亲母亲们修筑的水库,那么那么碧蓝的水面啊!纯 净得让她的心咚咚地乱跳,也是在那时候,她看见了水里一条很大的鱼在不远处向她游过来 。鱼游过的地方波纹一圈一圈扩散着,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她见过的婚礼上的新娘子的新衣服 那样闪着亮光。那只鱼一直游到岸边对她说,你也下来游泳吧!她吓了一跳。后来看清那鱼 是那个叫唐湘育的男孩子。我不,她小声地说。她知道他没有听见就拼命地摇着手。那个男 孩子就转过身向水库的中央游过去。水面很广阔,碧蓝的水面和两边的山的翠绿几乎分不清 了,那逶迤的山就好像是水面突然涌起的两道巨大的水波。?
苏如就坐在水坝上看着唐湘育一个人在那片碧蓝的水面上游来游去。?
你也下来游泳吧!这是唐湘育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她记得。?
不久以后,她真地试着开始在水坝边长着浅浅水草的地方扑腾着。?
清凉润滑的水就这样开始洗浴着她的童年了。也就是这样,那个叫唐湘育的男孩子成了她青 灰色的童年里一个亮点。?
那一年的夏天,学校放暑假,唐湘育开始跟着他的父亲沿着弯弯的小道走进山里拉枕木。他 是去帮着父亲推车。但因为从山上下来的路都是下坡路,因此,唐湘育大多数时候是像一条 狗那样跟着车一蹦一跳地走着。在一季水稻收割的日子,苏如也要跟着她的父亲和母亲到田 里去,家里的水田大都在榨油房对面的山坳里。唐湘育父亲的车队从山坡下来的时候,她就 能看见他们,那个孩子现在也开始向她招呼了。车队不拉枕木而开始伐木的时候,唐湘育留 在家里。他每天在那些枕木上看书。那一堆一堆的枕木整齐地堆放在路的两旁,像是家里砧 板上切成的小葱似的。唐湘育说,不久以后就有汽车来把枕木拉到山外去修铁路。那天下午 ,苏如和唐湘育坐在高高的枕木上望着山外的世界,坐到月亮都出来。走的时候,唐湘育送 了一本正在看的书给她。?
那天晚上,她在那本书里看到一个关于神灯的故事。那盏神奇的油灯只要你把它点亮,你就 可以许一个愿,神灯就帮你把这个愿实现了。她真想有这样一个神灯。如果要她许愿,也就 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
第二章第十节
苏如决定买下西岸那块地的直接原因是她从田涛那儿看到的市里关于一江两岸发展格局的详 细方案。但促使她作为一个经营者改变投资方向的却是发生在新世界的另外两件事情。
市里的发展方案是准备拿到省委常委会讨论之前苏如看到过的。那时候,田涛已经从外经贸 厅党组书记兼副厅长的位置调任省政府副秘书长,协助常务副省长管城建了。那个方案详细 地规划了河西在未来几年内的发展方案。其中有关于工业区、科技园等一些具体的构想。?
苏如与田涛那次对苏如后来生活有重大意义的交谈,具体内容无法知晓了。在此后的一个晚 上,苏如把金苑房地产的周小云请到了新世界,聊了一些有关房地产方面的技术性的问题。 自从在鹭岛那次经历之后,苏如基本不与那次经历有关的人来往了。倒是周小云常到新世界 来。这期间,作为一个在经济泡沫里洗浴的人来说,这些年周小云可能感受了种种的悲欢离 合。从股市的大震荡,到房地产的一泻千里。周小云像一个不胜酒力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 虽作为市里一家影响巨大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而且背后有着某些政治人物的支持,但他也 依然有那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苏如和周小云是在新世界顶层一间不对外营业的大包房里交谈的。苏如走进去的时候,闻小 勇和周小云以及另外两个歌厅里的小姐在唱卡拉OK。苏如进来后,闻小勇态度粗野地把两 个小姐赶走了。然后说你们谈吧,我下去照看一下。苏如穿了一身运动衣,坐在周小云对面 的沙发上,对着他笑了一下,说,听小勇说你常到这儿来支持我,我也没有陪你坐下来喝一 杯酒,你不会怪我吧?本来我是要来的,可是我怕我一来你就不方便了,你看刚才两个小姐 就被我吓跑了。周小云说,苏如,看你说的,你大概觉得我也堕落得只剩下找三陪小姐的地 步 了,所以就不忍心看我了。谈话就是在这种轻松的气氛里进行的。苏如从周小云的生意开始 问起,她问得不露痕迹。但是周小云后来很快就明白了苏如的意思。他说,苏如你现在如果 有涉入房地产的打算的话,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别看我现在做得这么大,我就像是一个得 了肝腹水的病人。大肚子不是因为有孩子在里面,是一泡脓血。说心里话,我死的心都有过 。你现在多好!这个新世界,每天进钱,就跟捡垃圾似的。苏如说,搞了这么久实在不愿再 搞了。那你去搞实业,去搞个药厂。周小云说着就浮现一种古怪的表情,他说,你记得那个 马总吧?你们参加选美时的那个马总。苏如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屈辱的表情,把目光从周 小云的脸上移到别处。周小云说,这个人现在自己办了一个药厂,只要你看电视,一天二十 四 小时都看得见他的那些狗皮膏药,今年产值有五个亿了。最让你想不到的是,那个选美亚军 现在做了他的助手,两人公开姘居了。苏如的眼前又浮现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来。?
那天晚上,苏如与周小云在后来涉及到房地产方面问题的过程中,周小云反复说的一句话就 是,这里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惟一的本事就是操作。他反复提出这两个字就像在一碗清淡的 菜汤里使劲捞过几次之后捞出的惟一一片菜叶。?
苏如当时可能就意识到,房地产业的谷底状态应该是到了。那么从现在开始介入其中也许正 是时候。不过她太过于看重写在红头文件上的东西。她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实施过程漫长得可 能要几代人的努力。但苏如还是决心转换一下经营的原因源于她在新世界发生的一些事件中 的某种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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