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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洗劍錄.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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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洗剑录》
作者:梁羽生
正文 第一回 八女同来生异事 七年流落剩沉哀
蜗角浮生换,怅年来车尘马迹,天涯望断。青冢寒鸦啼未了,凄绝此情难浣。更还有幽闺旧伴,死别生离同一恨,梦魂惊,犹似闻低唤。清泪滴,鸳枕畔。
深情负尽长遗怨,此生缘,镜花水月,都成空幻。弹剑狂歌临绝塞,云海苍茫人远,挽冰河洗涤尘丝乱。往者如斯随逝水,后来人应得如心愿。殷勤祝,嘘寒暖。
——调寄金缕衣
“红烛未残人已杏,情天难补恨绵绵。”自从经过了那一场情变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金世遗,春去春来,花开花落,到如今已是整整七年了。
他与厉胜男的哀艳故事传遍了武林,识与不识,都在为他叹息,当然各人的感想有所不同,有的人一直憎恨厉胜男,认为是厉胜男害了金世遗;有的人则在她死后原谅了她,甚至为她的痴情感动;也有些人是知道金世遗与谷之华曾有过一段恋情的,他们却为谷之华而感到不值。在他们看来,金世遗和谷之华本来是一对最理想的武林佳偶,都是厉胜男的不好,拆散了这对美满的姻缘。他们把厉胜男之死也当作是她“工子心计”的表现,他们认为:厉胜男自知在情场上难与谷之华角逐,所以才用死来赢得她死后的爱情。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议论纷坛。但有一点相同的是:武林人士对金世遗的看法都已变了,没有人再把他当作:“魔头”,大家都在怀念着他,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做出一番事业。
在金世遗的朋友之中,除了谷之华之外,想念他想念得最深的人,乃是江南。
这一日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初秋佳日,江南一早起来,照着往日的习惯,带他的儿子到花园练武。他的儿子就是在金、厉情劫那一年生的,如今也已是七岁了。江南自幼给陈天宇的父亲买作书童,他本来姓什么,已不知道,一直被人唤作“江南”,他也就以“江”为姓,给他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江海天。
江南看儿子练了一套猴拳,咧开了嘴乐哈哈道:“好,你这娃娃居然比爸爸还聪明,不用我教第二遍。”江海天体出一根小指头,在他脸上一刮,江南道:“吓,你为什么羞起你爸爸来了。”
江南摇了摇头,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正正经经练功夫。孩子呀,今天我要教你一样很难练的工夫---翻筋斗!”江海天道:“翻筋斗?”意思似乎是要说:“我天天都在翻,用得着练吗?”
原来江南做了父亲之后,爱说话的脾气依然未改,他天天对着孩子,孩子又不会讨厌他,但是,他说话一多,就没有孩子说话的份儿,久而久之,反养成了孩子沉默寡言的性格,恰恰和他父亲相反。但孩子的天性活泼,碰到了高兴的事情,还是要乐得直嚷出来的。
江南道:“哦,你要问的是金大侠现在何方是不是?你不要担心,金大侠的话像金子一般,说过了就值价,决不有假。纵然们找不着他,你长大了他也会来找你的。你这个师是拜定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练吧,练吧!我先翻给你看!”
江南一个筋斗翻过去,蓦然间“呀”的一声叫了起来,将儿子吓了一跳!
原来江南一个筋斗翻过去,忽见花树丛中,似有人影移动,定睛看时,竟是一个女子。
江南吃了一惊,叫道:“你是谁?”那少女脸上蒙着一层轻纱,缓缓的从花丛中走出来,步法十分古怪,轻盈飘忽,竟似脚不沾尘,像个幽灵一般。
江南连问两声,那女子都不回答。江海天叫道:“爹,这边也有人。”江南望过去,不但他儿子所指的那个方向有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同样服装的女子。
江南也是曾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惊心动魄的场面也见过不少,而且他的武功,经过了金世遗的指点,也早已进入一流之列,定了定神,心中想道:“我平生与人无仇,怕她们作甚?”但话虽如此,这四个女子来得太过诡异,江南对着她们,竟是不自禁的有点儿感到害怕。
那四个女子踏进了练武场,各自在一方站定,仍然一声不响。江南鼓起勇气问道:“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来找谁的?海儿,叫你婆婆和母亲出来。”他的岳母杨柳青是武林前辈,与各大门派,差不多都有点交情,这四个女子江南全不认识,因此想叫岳母出来看看。
东首那个女子忽他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并非要见你的岳母大人。”江南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找我做什么?”那女子道:“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你。今天到来,是特地看你练武的。”
江南道:“多谢,多谢,想不到我这几手不像样的三脚猫功夫,也居然有人赏识了。只是,你们这样来法,却是有点古怪。不过,我素来好客,不管识与不识都一样欢迎。但是主客之间,总得通个名姓呀。你们先进去喝一口茶,歇一歇,谈一谈,然后咱们再到这个练武场子如何?”
西首那个女子笑道:“人人都叫你多嘴的江南,果然不错。哪来的这么些废话?”江南道:“哎呀呀,俗语道:礼多人不怪,我靖你们喝茶,又不是得罪你们,怎的反惹你们讨厌了?”那女子道:“我们不是讨厌你,只是想快点看你练武。”江南道:“那也得我心甘情愿呀。与女人打交道是有点有理说不清,呀,我还是叫绛霞来陪你们聊一聊吧。”
东首那个女子淡淡说道:“你的妻子和岳母么,我们早已有人进去拜见了。不用你请她们出来。”话犹未了,忽听得杨柳青的声音在里面大叫道:“岂有此理!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乱闯进我的家来?你们当杨家是好欺负的么?”
东首那个女子笑道,“你的岳母怎的这么凶呀,比你更难说话。”江南叫道:“娘,你们先别打架,问明白了再说吧!”
只见杨柳青披头散发,执着弹弓,已是追了出来。邹绛霞也仗剑相随。杨柳青出来一看,见场中还有四个一式打扮的女子围着她的女婿,不觉一怔,问道:“怎么,这些人是什么人?你认识她们的吗?”江南道:“就是因为我不认识,所以才要问呀。”杨柳青道:“真是糊涂,你不认识,为什么放她们进来?”
杨家的神弹绝技非同小可,连珠发出,有如冰雹乱落,有个女子闪避稍慢,被弹子擦伤了额角,这女子怒道:“老虔婆,你当我们是怕你么?”身形一晃,一溜黑烟似的忽地向杨柳青冲去。杨柳青的第一批弹子已经发尽,来不及换,展开家传的“全弓十八打”武艺,则的一声,弓弦便向那女子的手腕拉下,这一下若给拉实,那女子的腕脉便要给她割断,成为残废。
哪知这女子的身法竟是十分怪异,一飘一闪,竟然直欺迸杨柳青的怀中,拢指一拂,只听得杨柳青“哎哟”一声,那把铁胎弓还在作着下劈之势,身躯却似一座石像一般,动也不会动了。就在这同一的时间,邹绛霞也已给另一个女子用点穴法制伏。
江南的武功虽然早已到了第一流境界,但他心性和平,本来就不想与这班女子动手。此刻他待要动手,但是岳母和妻子己然落在敌人手中,他投鼠忌器,一时之间,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儿子却不知什么顾忌,大叫大嚷道:“你们为什么欺侮我娘!”向他母亲奔去。江南正在叫道:“海儿回来!待爹爹和她们说。”他的儿子也已给另一个女子擒着,那女子轻轻抚他的头发笑道:“好孩子,我们并无恶意,你娘好好的没有损了半根毫毛,你放心。我给你糖吃。”江海大扭转了脸,叫道:“我不吃你的糖,你放我的母亲和婆婆。”
江南道:“好,你们既然并无恶意,为何不肯解开她们的穴道?”东首那女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岳母的脾气,解开她的穴道,咱们还得安静吗?我们的点穴法对她并无伤害,你不用为她担心。你将你的看家本领好好的练一练给咱们瞧吧,练得好,我就放她。”
江南虽是心性和平,却也不甘为人所辱,心里想道:“这样迫我练武给你们瞧,这不是存心将我当作猴儿戏耍吗?”当下踌躇莫决,站在场心,神情甚是尴尬。
西首那黑衣女子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说道:“怎么,一个人不好意思练么?好,我陪你练,给你喂招。”
“喂招”是武林术语,广义来说,是指同一家的招数互相切磋琢磨;狭义来说,根本就是指师徒或同门兄弟的练习。江南听了,下觉又是一愕,心道:“我且看你怎样给我喂招?”
尤其奇怪的是,这女子倒翻筋斗的身法,竟与金世遗授与江南的大同小异、她翻筋斗的姿势比江南还要好看,在半空中接连两个转身,倏地就翻到了江南的面前,而且连裙子也未飘起。
江南“咦”了一声,叫起来道:“你怎么也会这样翻筋斗,喂,喂,是谁教给你的?”
那女子喝道:“接招。”根本就不答复他的问话,一个筋斗翻到他的面前,立即双手齐张,十指如钩,倏地向他抓下。
江南大为惊骇,这一抓正是乔北溟武功秘复中“阴阳抓”的功夫,金世遗前几年到过江南家中一次,曾将秘籍上的功夫,拣容易学的教过他十多套,这阴阳抓的功夫也是其中之一。
黑衣女子这一抓劲道十足,双掌发出两股刚柔不同的力道,一出手便把江南的身形笼罩在十指之下,若是给她抓实,便有性命之危!江南惊疑不定,但这时却已无暇多间,急忙使出金世遗教给他的破解之法,左手五指也向那女子抓去,右手却从时底穿出来,翘起中指,弹那女子的曲池穴台
那女子喝道:“好!”身形一飘一闪,踏的是“天罗步法”这种步法江南还未练得到家,一抓抓空,那女子已绕到他的背后,使出“印掌”的功夫,按到江南的背心。
江南反手一掌,将那女子震开,他无意伤害那个女子,只用了五成内力,可是那女子的招数却极为狠辣,一招紧似一招,江南被她缠得心中烦恼,暗运护体神功,故意卖个破绽,那女子一掌击中他的背心,登时被他反弹出去,“蓬”的一声,重重地跌了一跤。
南面那个白衣女子道:“好,我也来给你喂招!”江南喘息未定,那女子已经来到,衣袂飘飘,长袖一拂,用的竟然也是秘籍中的铁袖功夫。江南识得厉害,连忙一个筋斗倒翻开去,避了她这一拂。
那女子如影随形,跟踪追到,江南在地上一个盘旋,那女子三拂不中,江南暮然跃起,呼的一声,从她头顶掠过,叫道:“喂,喂,且慢,且慢,你们的功夫究竟是谁教的?”
那女子道:“你管我是谁教的?”江南身形正要落地,她双掌一圈,又已是一招“撑椽手”攻了上来,江南心中有气,这招“撑椽手”是他曾经学过的,当下也把双掌一圈,将那女子的双掌当中分开,叫道:“你的功夫是否金大侠教的,若然咱们是同出一源,还比什么?”
那女子双眉一竖,说道:“什么金大侠?在我们的眼中,他只是个害人的魔头!”天下没有徒弟骂师父的道理,她这么一骂,当然表明了她们的武功并非金世遗所授的了。
这几年来,武林中正派人士都已把金世遗当作义侠同道,无人再说他是魔头。却不料这个女子依然这样骂他,江南一听,怒火上冲,喝道:“你胡说,不看你是个女子,我就打你耳光。”
那女子冷笑道:“我偏要骂,看你如何?你这样护他,只有自己吃亏。”追上前来,向江南着着抢攻,拆到二十来招,江南暗运小大星掌力,粘着了她的双掌,喝声:“去吧!”掌力一吐,登时把她震出三丈开外。江南到底是心地善良,虽然气恼她辱骂金世遗,却仍然手下留情,只是令她受点疼痛,跌了个四脚朝天。
第三个女子跃进场中,她在兵器架上取下了两柄长剑,将一柄抛给江南,说道:“我来领教你的剑法。”不待江南答话,长剑一晃,便即进招。
江南的剑法却不是金世遗教的,他学过的有萧青峰所教的青城剑法,有陈大字所教的冰川剑法,不过,都未学全,但他得金世遗指点,已领会了上乘剑法的精义,将这些零零碎碎的剑招贯串起来,别出心裁,却也居然成了一家剑法。
那女子的剑法甚为奇诡,可是也似乎未曾学全,拆到了三十招左右,被江南用了一个诱着,一剑削断了她的衣袖,那女子“咦”的一声,便即退下,说道:“剑法不必再试他了。姐姐,你出去较量他的点穴功夫。”第四个女子应声而出,一出手便是五指连弹,弹指之间,遍袭江南的十三处大穴。
在当今的点穴名家之中,本领最高的也只能在一招之内连点对方七处穴道,只有乔北溟的武功秘复才有一招连点十三大穴的不传之秘。这女子若是在什么武林大会之中,显露这手功夫,当能震世骇俗,可是用来对付江南,那却是等子在孔子贫前卖文章,在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江南从金世遗那儿学会了十多种功夫,其他的也还罢了,这点穴功夫他已是尽得了金世遗的真传,金世遗不但将秘籍上的点穴法教了他,而且还教了他毒龙尊者的独门点穴手法。除此之外,江南又曾从黄石道人学过颠倒穴道的功夫,对点穴与防御点穴的运用,除了金世遗之外,可以说他己是武林的第一人。
江南有意将她捉弄,肩头一缩,让那女子的指尖点中他腋窝的“狂笑穴”,江南一个筋斗翻开,格格笑道:“喂,喂,你别这样!我最怕抓痒!”
这“狂笑穴”是人身死穴之一,一被点中,全身发软,若然不得及时解救,就要狂笑至气绝而亡。现在江南笑是笑了,但却并非狂笑,而且他还能够接连翻两个筋斗,这女子虽然还未算得是武学的大行家,见此情形,也知道她的点穴法未曾生效了。
那女子怔了一怔,骂道:“你开什么玩笑?”江南笑道:“你知道我怕痒,你偏要抓我的腋窝,我不说你也还罢了,你却怎的颠倒说我,这是你和我开玩笑啊!”
那女子乘他不备,摹地用天罗步法欺近他的身前,骈指一戳,戳向他胸前“璇玑穴”。这璇玑穴也是死穴之一,而且比“狂笑穴”被点中更为危险,“狂笑穴”被点中不至立即气绝,而“璇玑穴”被点中却要立刻身亡。
那女子本来无意将江南置于死地,她这一招只是试试江南,看他如何应付,哪知江南非但不躲,反而挺胸迎上,那女子缩手不及,“卜”的一下,正正点中了他的“璇玑穴”,江南大叫一声,扑通便倒。
那女子正在后悔,江南突然一跃而起,笑道:“你也给我躺下吧!”伸手一点,那女子果然应声而倒。东首那个女子跑出来扶起同伴,但却无法给她解穴,惊起来道:“说是与你喂招,你怎的把她杀了?”
江南笑道:“谁说她是死了?你瞧!”他手指一弹,一粒石子飞出,那女子给他弹中,登时手足活动过来。叫道:“好,你这点穴法果然神妙,夏姐姐,你去试他的绵掌功夫。”
第四个女子又走进场,江南气道:“怎的你们总是纠缠不休?”
那女子斥道:“休说废话,看掌!”身形如箭,倏地便到了江南面前,一掌拍下,看似轻飘飘的,但一股潜力却似暗流汹涌,突然袭来,正是“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
江南无可奈何,只好振起精神,和她对打。江南的内功造诣比她高深,拆到了三十二招,江南一掌将她震退,可是江南也已经累得有点儿气喘了。
这群少女不待他有歇息的机会,第五个第六个又接续而来,第五个女子用小擒拿手和他对打,第六个女子则将几种怪异的武功交替来用,其中有江南学过的,也有未学过的,江南应付得非常吃力,但终于还是将她们打败了。
话犹未了,最先来到的、站在东首的那个黑衣女子又已到来,冷冷说道:“你知道什么?休得饶舌!”江南道:“你怕我揭你们的底细不是?好吧,我知道了也不说就是。”那女子冷笑一声:“我怕你什么?来吧,这是最后一场了,且看看你的内功已到了什么境界?对不住,我们可要两个一齐上啦。”
那女子欺近身前,摹地就是一掌,几乎就在这同一的时刻,江南猛觉劲风飒然,又一个女子攻了到来,横掌向他击下。这少女来得快极,武功似是同济之冠。
江南双掌一分,左右抵御,只听得“啪啪”两声,四掌相交,竟釉着了。
那两个女子同时进迫,江南但觉她们的手掌其冷如冰,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原来她们也练成了修罗阴煞功,但以此功力看来,大约最多是第五重的境界。”金世遗因为修罗阴煞功太过阴毒,虽知其法,却不肯练,江南当然更不会了。但是他曾得到金世遗传他的上乘内功心法,这七年来用力颇勤,对正邪合一的内功途径,已是初窥藩篱,虽然还未谈得上登堂入室,却还可以勉强应付这两个女子。
可是,时间一久,寒气侵入他的身体,渐渐扩散。江南但觉血液都似乎炔要凝结起来,只得尽展所学,默运玄功,与她们对抗。那两个女子也怪,每当察觉他有不支的迹象之时,便放松一阵,然后加紧施为,如是者数次之多,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江南渐渐气衰力竭,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左面那黑衣女子笑道:“让他小病一场,你看这惩罚够了吗?”右面那白衣女子道:“论理来说,这小子侮辱了咱们的教主,只叫他小病一场,惩罚还是太轻。不过,念在他今天陪咱们练了许多场功夫,又有姐姐你替他说情,那也就算了吧。”两个女子同时撤掌抽身。江南浑身乏力,双腿一软,不由得坐在地上。
那白衣女子道:“这小子一向饶舌,咱们得要他一件押头。”那黑衣女子道:“不错。好,你这小子听着:我们走了之后,你可不许将这件事对别人说。你若是到处去胡乱托人,追查我们的底细,那我们可要对你不客气啦。”
江南叹口气道:“祸从口出,今天我总算知道啦。以后我什么也不说了。”那黑衣女子道:“你话是如此,我却信你不过。你的儿子,我们暂时将他带去,要是没事,过了几年,再还给你。”
江南大惊道:“这怎么使得?喂,喂,纵算是我得罪了你们,却关我儿子什么事?”他挣扎着跳将起来,可是那群女子已经呼啸而去,他的儿子也给带走了,江南要越过墙头去追,却是力不从心,碰着围墙便跌下来,隐隐还听得他的儿子在叫着爹爹。
杨柳青两母女的穴道尚未解开,江南盘膝坐了一会,精神稍稍恢复,走过去看,幸而那女子用的不是重手法点穴,而江南叉是点穴的大行家,内力虽未恢复,时间不过稍长一些,终子也给岳母和妻子解开了穴道。
杨柳青穴道一解,立即便骂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已经是做了爸爸的人了,却怎的还是这样糊涂?这班妖女不约而来,你就应该先把她们擒下,她们的武功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不待她们合围,便行动手,最少也可以先擒获三两个作为人质,她们还敢胡来吗?你却一场一场的与她们比试什么功夫,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好啦,如今丢了我的外孙,我看你如何去我回来?”
江南身上所中的阴煞寒毒,还来不及运功驱除,牙关兀自打颤,被他岳母一骂,更是气沮神伤,面如白纸。邹绛霞炫然泪下,低声说道:“娘,不要再骂他啦。事已如斯,骂也没用,咖得想个办法才好。”
杨柳青看她女婿可怜,消了怒气,说道:“这几个女子是什么人?为何她们说你侮辱了她们的教主?”江南道:“依我看来,她们似乎就是当年厉胜男带上天山的那八名随身侍女。她们说我侮辱了她们的教主,大约是指我当时曾骂过厉胜男。”
邹绛霞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看她们好生眼熟,原来是厉胜男那八个丫头。原来厉胜男生前还曾做了什么教主。哼,她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留下了这群妖女贻祸人间。南哥,你是受了她们的伤啦?”
江南道:“不打紧,稍稍受了点阴寒之气,明天就没事了。”邹绛霞扶他回房歇息,家中杂物丢满满地,一片凌乱。
杨柳青气愤未消,说道:“你瞧,咱们的家都几乎给这群妖女毁了。杨家从未曾受过这等耻辱!江南,你调治好了,拿我的亲笔书信上天山见唐晓澜去!”邹终霞道:“如何应付,待明天慢慢商量。”她是怕儿子落在她们手中,若然请出武林前辈干预,只怕会对儿子不利。
江南喃喃说道:“她们因为我曾骂了厉胜男,要作弄我,这也罢了,我却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到咱们的家里来捣乱。”
杨柳青因为脾气暴躁,她的武功终生都不能进入一流境界。但她出身武功世家,见多识广,江湖人物的伎俩都瞒不过她。她想了一想,说道:“这有什么奇怪?江南,你以为她们与你比武,仅仅是要捉弄你么?”
江南道:“娘,依你之见如何?”杨柳青道:“她们每人都只擅长一样功夫,大约厉胜男也未曾将乔北溟秘复上的功夫都教给她们,而是每人只教一样。厉胜男死后,她们互相琢磨,但也仍是一鳞半爪,难窥全豹。她们以为你曾得金世遗的真传,说不定秘瘦也在你这里,所以才来搜索。后来搜不出什么东西,又见你所会的也是有限,这才罢了。依我看来,她们与你比武,正是要套取你的功夫,以补充她们的不足。”
杨柳青这番推论,江南也觉得合情合理,心里想道:“这样一来,江湖上岂不是又要掀起风波?若然她们仗技胡为,我所会的功夫都已给她们骗去,我也有过错了。”他既伤心儿子的失去,又忧虑此事的后果,好生不乐。邹绛霞劝慰他道:“你身体要紧,先得调养好了,然后才有办法可想。”
江南的内功己有了很深的造诣,那群女子以为他最少要小病一场的,结果他静坐运功,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便已完全恢复。
第二天杨柳青母女与他商量,杨柳青是宁折不屈的脾气,主张江南上大山去请唐晓澜出来追究此事,邹绛霞却怕事情闹大,打草惊蛇,反为不妙。江南道:“我们当然不能受她们的恐吓,儿子也一定要找回来。不过,在还有办法可想之前,却不必去麻烦唐大侠,令到天下武林震动。”
杨柳青道:“你有什么办法?”江南道:“我看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请金大侠帮忙。这几个女子乃是厉胜男的丫头,用的又是乔北溟秘籍上的功夫,也即是与金大侠有些关联。纵然撇开我与他的交情不谈,这事他也不能不管。”
邹绛霞皱了皱眉,说道:“你话虽说得有理,却怎知你的金大侠现在何方?”江南道:“我想先上氓山访谷之华,再到苏州寻我的义兄陈公子,他们两人或许会知道金大侠的行踪。而且即算找不到也总胜于不去找呀。”
杨柳青想了一想,说道:“好,也不妨多方设法,金世遗那儿也是一条路子。若是你打听不到他的下落,你再上天山去吧。我这封亲笔书信先交给你,你随时可以去见唐晓澜。其实依我看来,请唐晓澜相助,那是踏实可靠得多。”原来杨柳青曾经是唐晓澜的未婚妻子,后来虽然婚事不成,交情仍在。现在唐晓澜已成为身负天下武林重望的大宗师,在杨柳青的内心,还是把他作为自己的骄傲,这种情绪,在不知不觉中便会流露出来。计议己定,江南当日便即离家,经过了五日的旅程,到了氓山东面的一个小镇,地名新安,离氓山尚有一百多里,正是几年之前,他和陈天宇在这里遇见厉胜男的地方。其时天色已晚,江南存着一份怀旧的感情,找到了当年他曾住过的那间客店投宿。
客店的生意以乎不怎么好,有几间房子空着,江南问了一问,他以前往过的西首的那间厢房也还未曾租出,便要了这间房子。店小二奉承他道:“你一定是本店的老客人啦,这是本店最好的客房之一,不久之前,有一位客人到这里投宿,也是指定要这间房子。”拿了锁匙,便带江南去斤这间客房。
江南大感兴趣,连忙问道:“是什么人?”店小二道:“是一位很阔气的官太太,坐轿来的。”江南相识的人虽然不少,但却没有官太太身份的人,一听之后,兴旺索然,心中想道:“或者这只是偶然的巧合,何足为奇?”原来他还以为可能是金世遗呢?一听说是位官大太,他记住妻子叮嘱他不可多话,便不再问下去了。
店小二犹在啼啼叨叨,说那官人人如何如何阔气,只打赏便是一锭成色十足的大银。江南正臼听他说话,忽地有一个人匆匆从过道那边走来,撞了江南一下,哎哟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江南定睛一看,只见是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青衣小帽,衣裳倒是光鲜,江南正要道歉,却见东首那间厢房,已出来了一个衣裳华丽的客人,骂他那个小厮。
那少年骂道:“小三子,你怎的老是这样莽撞,走路也不带眼睛,还不快向这位客官赔罪。”江南本是书童出身,对这小厮颇为同情,连忙说道:“些须小事,何足介意,嗯,小兄弟,没有碰伤你吧?”那小厮道:“没有,没有。客官呀,你气力好大!”
店小二笑道:“听你这口气,你好像还在埋怨人家呢。”那小厮忙道:“不敢,不敢。唉,其实都是你的不好。”店小二诧道:“你碰着人家,怎么反推到我的头上来了?”
那小厮道:“公子早就吩咐你们准备晚饭,你到现在还未送来,公子叫我去催,咳,你想想,若是你早些开饭,我怎会心急去催,我若不心急,又怎会碰了这位客官?”店小二笑道:“听你说的。倒好像还有一番歪理呢!”
这时,那少年公子早已回到自己的房中,店小二却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的房门说道:“禀公子,公子吩咐的那几样小菜,已叫厨子小心去做了,一时未能弄好,还望公子恕罪,就快要送来了。”
那少年公子在房内应道:“知道啦。我不过是叫小厮去看看,看你们准备得如何,并非等着来吃,是他自己心急。”店小二道:“公子,你放心,材料都是选最上乘的。”
那公子道:“既然如此,小三子你也不必到厨房去了。回来吧,别唠唠叨叨的,叫人骂你是个多嘴的小厮!”江南听了,大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心道:“普天之下,做公子爷的人,大约都是这样对待下人的,动不动就骂,说得不好还要打入呢,像我的义兄陈公子,那是极少数的例外。嚏,他又不知我的出身,他骂他的小厮,我瞎猜疑作什么?”
可是这一个疑心刚刚消散,另一件更大的怀疑随即又涌到心头。江南虽说是胸无城府,到底也有一些江湖经验,这时不由得心中想道:“这条肖道绝非拥挤,就只有我和店小二两人,这个小厮就算走路不带眼睛,也不该就碰上了我?再说,我是个练过武艺的人,耳聪目明,今番怎的糊里糊涂的就给他碰上了,真是奇怪!”
他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发现那小厮撞到跟前,自己正要闪开,却仍然闪不过他这一撞,那小厮的身法的确有点怪。再一回想,那个少年公子在对他的小厮发话的时候,两只眼睛却望着自己,而他的双眼也是的的有神,从他眼神看来,这公子似乎也是练过武功的。
店小二开了房门,请江南进去,江南取出了一锭银子,说道;“你随便给我弄一两个酒菜,多了的给你。”这锭银子足有十两,店小二眉开眼笑,连忙说道:“好,我给你老弄一样本店最拿手的叫化鸡,你老还有什么吩咐?”
江南道:“我食量不大,有一只叫化鸡尽够了。嗯,我素来欢喜结交朋友,你可知道那公子是什么人?”
店小二道:“那小厮称他做文公子,名字么却不知道。看样子他家里很有钱,大约是出来游学的。咱们店子里有两个最好的房间,一间就是你老要的这个房间,另一间就是他们主仆两人住的那个东厢套房。你猜他是怎么付房金?哈,那才真是叫做阔气呢,是一颗金瓜子!最少也值十两以上的银子呢!对啦,你们两位都是阔气的少爷,正该结交结交,我给你们说去!”
这店小二也是个多嘴的人,可是他除了夸赞那文公子阔气之外,别的就不知道了。江南见打听不到什么东西,连忙说道:“不必你去说,我若是要和他认识,我自己会去拜访。”店小二道:“是,是。你们是同等身份,你老一来就亲去拜访,那更显得礼仪周全。”店小二受了他十两银子,喜得眉开眼笑,拍了一顿马屁,才去给他备饭。
江南吃过了晚饭,想去拜访那文公子,迟疑了一阵,心中却又想道:“我自己有事在身,何必多找些闲事来理,何况这文公子与我气味又不相投。”他独自一人,闷坐无聊,过了一会,不知不觉的又想起了那文公子主仆二人的可疑之点,终子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心中想道:“我去偷偷张望一下,总不碍事吧?”
主意打定,过了二更时分,江南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偷愉的从窗口出去,他的轻功,虽然还不算顶儿尖儿的角色,但在江湖上也是少有的了。他从屋顶过去、踏着瓦片,瓦片儿一点声响也没有,料想不致被人发觉,大着胆儿,到了文公子那问房的屋顶,便用一个“金钩倒卷帘”的姿势,双足勾着屋檐,偷偷从后窗张望。
忽听得那文公子说道:“小三子,我心惊肉跳,只怕有小贼来偷东西,你拿那个箱子给我看看,看东西还在不在里面?”那小厮道:“箱子还在枕头底下,公子,你放心。”那文公子道:“不,我要再看一看,点一点,才能安心睡觉。”
那小厮在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红漆木箱,丁方不到一尺,提在手中,却似沉甸甸的。那文公子将箱子缓缓打开,登时宝气珠光,耀眼生颗,把一个在窗外偷看的江南,看得膛目结舌,眼都花了。
正是:
多金季子谁人识,却向山东道上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回 神偷妙手知何处 宝气珠光动盗心
只见那公子将珠宝一件件拿出来点数,夜明珠,宝石,翡翠等,更难得的是一柄绿玉如意,通体晶莹,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江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主仆两人虽然懂得一点武功,却未免太没有江湖经验了!俗语说,钱财不可露眼,何况这等稀世奇珍?”心念一动,便想进去劝告他。
那小厮道:“公子,你可得多加小心。只怕这店子里便有坏人。”文公子道:“你看出可疑来了?,,那小厮道:“今天碰了我一下的那个客人,鬼头鬼脑的,便像是个小贼。你瞧,我被他碰了一下,几乎跌倒,岂不可疑?”
文公子道:“谁要你多嘴,我自会小心!你说的那厮虽然像个小贼,但我看他本事有限,要防备的是另一些人,这小贼嘛,却不必放在心上。”
江南一听,气往上冲,心道:“我一番好意,倒给你们疑是小贼,真是岂有此理!好呀,你的东西就是给人偷光了,也不管我的事。反正你们有钱,我倒巴不得你给人偷了。”
江南一气之下,立即离开,忽听得有极轻微的悉索之声,江南一听,便知是有轻功极高明的夜行人埋伏在暗处。
江南虽然决定不管,但听到了这个声音,却又替那文公子担忧,想道:“具有这样轻功的人,武功也定然非同小可,他若然只是要偷东西,我可以不管;但他说不定会刀伤事主,这我就不能不管了。不如去看看是什么人,警告他一声,劝他只偷几颗珠子也就算了吧。”
江南想得天真,但他自己却以为这个想法很不错,主意打定,便循声觅迹,去找那在暗中埋伏的夜行人。
朦胧的月光下,忽见有两条黑影窜了出来,一看却是两个光头,江南怔了一怔,定睛一瞧,几乎惊得失声呼喊!
那两个和尚见了江南,也是一怔,他们立即摇手示意,叫他不要出声,随即便走过来。
你道江南何以如此吃惊、原来这两个和尚非比寻常,竟是少林寺中的大雄、大悲两位掸师,这两位禅师名列少林寺十八罗汉之中,武功高强,那是不消说了,他们的戒律精严,言行不苟,也是出家人所钦佩的。要不然他们怎能号称“罗汉”。江南认出他们,这份惊奇真是难以形容,心中想道:“难道这两位高僧,竟也会来作贼?”
大雄禅师打了一个手势,江南满腹疑团,却不能张嘴说话,闷得难受。
大悲禅师把手一招,院子里那株梧桐树上,忽地又跳下一个人来,这人的轻功甚是高明,严如一叶坠地,落地无声。江南一见,更为惊诧。
这人与江南上下年纪,不是别人,正是萧青峰的大弟子崔云亮。萧青峰以前曾在陈家教书,江南最初学武,就是当萧青峰教陈天宇的时候,他在旁边观看,偷偷学的,故此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萧青峰这一年来隐居青城山授徒,江南也曾去探望过他几次,萧青峰的徒弟,他都相熟,尤其与崔云亮交情更好,彼此一向以兄弟相称。
崔云亮轻轻拍了江南一下,用手一指,江南一看,他手指方向正是自己所住的那间房间,江南登时会意,和崔云亮再上屋顶,但见远处黑影绰绰的,一时间也分别不出有几个人,但以江南的武学造诣,却已知道今晚来的尽是武林高手!
江南带崔云亮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窗户,笑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吧?崔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崔云亮在他耳边说道:“小声点儿,你别忙着问我,”我先问你,你窥探了那个姓文的房间,看见什么来了?”
江南道:“看见他有满箱珠宝,我眼都花了,只是夜明珠,就有几十颗!还有珊瑚树和玉如意,我虽然不懂珠宝,但依我看来,拿西藏土王的贡品与它相比,土王的贡品只能算是一堆垃圾!”陈天宇的父亲陈定基曾做过萨迦宣慰使,所属土司和藩王的贡品都由他接送上京,故此江南也曾见过那些贡品。
崔云亮知道江南喜欢吹牛,但即算拿他的话打个折扣,那箱珠宝亦已价值不菲。脸上现出笑意,说道:“这么说来,大约我不会虚此一行了?”
江南惊奇之极,连忙问道:“这么说,你和那两位禅师,当真是为了这姓文的珠宝来的么?也好,若是你们,我可以放心了。就不知另外的那些人听不听你们的话?”
崔云亮听了他这顿没头没脑的说话,愕了一下,问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可不明白你的话!”江南道,“我想你们最多是要偷他的珠宝,决不会伤人,是么?”崔云亮弯下腰来,揉着肚子,极力忍着,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江南道:“怎么?我说错了么?你为何如此好笑?”崔云亮站直身子,歇了一会,缓过气来,这才说道:“罪过,罪过!江大哥,你怀疑小弟作贼,也还罢了,怎的会疑心到少林寺那两位高僧,也是贪图珠宝的贼人?”
江南道:“是呀,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依你之说,若然他们不是为了珠宝,却到这小店来作什么,还有那些夜行人呢,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来的?”
崔云亮道:“江大哥,你是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了,即算我们要抢那少年的珠宝,用得了这许多人吗?更何须惊动少林寺的高僧呢?”
江南赌气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你要干什么勾当?好啦,你既然给我这个闷葫芦,只有请你为我剖开了。”
崔云亮笑道:“好,你不是外人,我都告诉你吧,等下还要请你帮忙,你可记得盂神通那个弟子姬晓风?”
江南道:“天下第一神偷姬晓风,哈,这个人我怎会不记得?他的师父孟神通在生之时人人憎恨,可是这个姬晓风却似还有几分可取。”
崔云亮道:“呸,有什么可取?想不到你对他倒有好感?”江南道:“他偷点东西,无伤大雅,却给人们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不也很有趣么:何况他又没有偷到你的头上,你这样恨他作甚?”
崔云亮道:“若是偷到我的头上呢?你帮不帮我?”江南笑道:“我当然帮你。可是你有什么东西值得姬晓风来偷?好啦,闲话别扯得太远啦,姬晓风与你们今晚的行动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云亮道:“姬晓风曾偷了少林寺的三卷武学秘籍,你可知道?”江南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孟神通与唐大侠千嶂坪之会之后,千嶂坪之会,我也有参加,那时你还未曾出道呢。”
崔云亮道:“可是这几年来你在家里抱儿子纳福,外面的事情只怕就不大知道了。”江南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不由得一阵神伤。但崔云亮正在说到题目,江南不想打断他的话柄,只好先把自己的事情搁起来。
崔云亮道:“这几年来少林寺到处派人去搜查他的踪迹,各大门派也都留意他的消息,可是总没法子捉到他。这也还罢了,不料那姬晓风在少林寺得手之后,偷痛大发,你不找他,他反来找你!最近这两三年,各大门派几乎都曾受到他的光顾!”
江南笑道:“你们青城派也受到光顾了?”崔云亮道:“正是那可恨的姬晓风,他把我们辛掌门一本新著的剑谱偷去了。”
青城派号称中原四大剑派之一,现任掌门辛隐农更是个杰出的人材,他将本派剑谱重新整理,加上自己的心得,写成了青城剑法一十八篇,想不到在新著杀青之日,就给姬晓风偷去,姬晓风还留下“借帖”,公然签上了“借书人姬晓风”六个大字,把辛隐农气得几乎破了肚皮,因此派出门人,协同少林派到处搜查姬晓风的踪迹。
崔云亮又道:“还有华山派的一本五行拳拳经,峨嵋派的一本练功秘策,倥侗派的一本奇门点穴诀,都是给姬晓风偷去的,其他一些不大重要的还未计算在内。因此现在各大门派都联合起来,要捉拿这个胆大妄为的偷书贼。”
江南笑道:“这个姬晓风真有意思,据我所知,皇宫大内的宝物他也偷过了,哈,如今他竟从皇宫大内偷到了少林寺、青城山等各大门派来,不怕皇帝老子,也不怕各派的武学大师,真是个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妙手神偷呀!”崔云亮怒道:“姬晓风已惹起了各派的公愤,偏偏你还赞他!”
江南道:“我不是偏袒他,只是我觉得他这个贼与众不同,偷东西也很有眼光罢了。而且他的消息也真灵通,比如我吧,我和你们交情这么好,我就不知道你们的辛掌门新著了一本剑谱。”崔云亮道:“这还不是赞他?听你说,竟是越来越佩服他了!”
杠南笑道:“佩不佩服是另一回事,要是我碰上了姬晓风,我还是要帮你捉拿他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偷一些拳经剑谱,倒还算得是个识货的风雅贼,并非十恶不赦,与他的师父孟神通不能同一而论。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只要追回原物就算,不可伤他性命。”
崔云亮道:“这个不用你来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各派已经商议好了,要是拿到了姬晓风,就把他囚禁在倥侗山的阴风洞里;一世不放他出来。”
江南伸伸舌头道:“这可比杀了他还惨,不过,这既然是你们公议的,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喂,喂,咱们说到哪里去了?对啦,对啦,我要问你的是,姬晓风和你们今夜的行动有什么关联?难道那个文公子是姬晓风的同党么?”
崔云亮道:“你这么聪明,怎的连这一点也猜想不到。那姓文的虽然穹姬晓风无关,我们却要从这姓文的身上追查出姬晓风来!”
江南诧道:“这怎么讲,既与姬晓风无关,又怎么从他身上追查?哎呀呀,你可别赞你这个哥哥聪明,你越说呀,我可就越糊涂了。”
崔云亮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猜想不到?好啦,我就对你明明白白的说了吧。那姓文的有一箱珠宝,我们就要从这箱珠宝上引出姬晓风来。”
江南一掌拍下,叫道:“我明白了!”崔云亮急忙拉着他的手,掩着他的嘴,道:“你胡嚷什么,提防姬晓风听见了,上了钩的鱼儿又要游走。”
江南小声笑道:“你们要捉贼却又怕给贼人知道,鬼鬼祟祟的自己倒像个贼了。”崔云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姬晓风这厮来去无踪,不是布下圈套,焉能令他落网?”
江南道:“那姓文的是你们的人吗?”崔云亮道:“不是,我们哪里来的那些珠宝?不过,据我们估计,那姓文的身怀重宝,业已露出风声,姬晓风一定会见猎心喜,迟早都要下手偷它。我们跟定了那姓文的,只待姬晓风出现!”
江南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少林寺的两个高憎,也到这小客店里来打埋伏了。你们是要借这姓文的珠宝当作钓鱼的饵,引姬晓风这尾大鱼上钩。但是,这姓文的是什么人,你们可查得清楚?他知不知道你们的计划?再者,他身怀重宝,既然露出风声,黑道上的人物又会不会闻风而来,搞乱了你们的计划?”
崔云亮道:“这姓文的来龙去脉,我们尚未查得清楚,只知道他是从南方来的。进入山东境内,才给我们的人发觉他携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那风声也是我们放出去的。至子黑道上的人物,我们早就请丐帮的人去打过招呼了,在未引出姬晓风之前,不许他们下手。在捉到姬晓风之后,他们要劫宝,我们不管。”
江南道:“咦,你们各大门派,这许多人,都查不到这姓文的底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们要借重这姓文的,却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这未免是有点冒险了。”江南自幼失学,靠陈天宇的帮助,始粗通文墨;因此,他在说话时,便特别欢喜引用一些他所懂得的或半懂不懂的成语,把崔云亮弄得啼笑皆非。
可是他听江南说得郑重,也不觉怔了一怔,连忙问道:“你刚才曾窥探过他的房间,可曾发现他身怀绝技,武功非比寻常?”
江南道;“这姓文的是否身怀绝技,我倒未曾见到。只是据我所闻,他也好像已经知道你们在暗中跟踪他了。”
崔云亮愕了一愕,说道:“真的?”你听见什么?”江南道:“我听见他对他那个小厮说,叫他留意提防埋伏在店子里的其他贼人!”崔云亮诧道:“什么其他贼人?”江南笑道:“他们怀疑我也是个小贼呢。”当下将自己怎样怀着一片好心,想去劝那文公子不可将宝藏外露,却听到他们主仆私下谈话,将他也怀疑上了。
崔云亮道:“这么说,倒是我们走眼了。今晚到此之人,均非庸手。他居然能够察觉,这份本领,已非我们始料所及。这件事情,应该说给那两位禅师知道。”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扑通”一声,似是有什么重物给摔了出来,随即听得有人喊道:“瞎了眼的贼人,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有几个党羽?有种的都站出来!”正是那文公子的声音。
崔云亮大力惊诧,推开窗门,与江南立即飞身上屋,他们借着檐角遮身,俯头望下,这一望登时呆了。
他们最初以为是姬晓风来了,但又正在怀疑:以姬晓风的本事,断无一个照面,便给人家摔了出来的道理,哪知这个虽然不是姬晓风,却也是他们的熟人。
只见那一个瘦长的汉子,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那文公子已然追了出来,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角落里跳出两个人来,两柄长剑同时刺到,一是中年道士,另一个则是个粗豪的黑脸少年!
这三个人崔云亮全都认得,给绊倒的那个瘦长汉子名叫胡乾,是武当派掌门雷震子的首徒,他出道比崔云亮更早,以身手矫捷驰名于江湖,人称“小灵猿胡乾”,那黑脸少年也是雷震子的弟子,名叫成滔,他气力过人,绰号“大力神”,那个中年道士则是他们的师叔抱拙道人。
崔云亮认出他们,惊奇之极,心中想道:“难道他们未曾与大悲禅师打过招呼?不知道我们的安排吗?但即使他们不知,也不该如此擅自行动呀?怎的真的下手去偷这姓文的了?”
那姓文的少年笑道:“浑小子,你骂吧。你再骂,我就再赏你一耳光!”抱拙道人喝道:“成师侄,你退下!”咧的一剑刺出,抱拙道人是武当派的成名人物,一剑刺出,剑尖颤动,嗡嗡有声,端的是劲道十足,凌厉非常。
那姓文的少年赞道:“好,还是你这牛鼻子有两下子。”身子一飘一闪,瞬息之间,避开了抱拙道人的连环三剑。待到第四剑刺来,猛的一声大喝道:“撒手!”不知如何,他手上多了一把折扇,抱拙道人的长剑被他的扇子一搭,登时好像彼千斤重物压住一般,剑身弯曲,可是,一时之间,却也未曾撒手。
这时,埋伏在屋顶、树上、墙角暗处的各派高手,已有二十余人,见此情形,无不震骇,不但是因这少年的武功怪异,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而且是因为成滔骂他的那句说话,人人都在心中想:“这姓文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成滔骂他是权门走狗?”
这些人都是在武林中有相当身份的人,而且他们本来的目标乃是姬晓风,因此在未明白这少年的来历之前,谁都不愿出手。“小灵猿”胡乾本来已退过一边,这时见师叔情形不妙,大声叫道:“对付这等权门鹰犬,何必与他讲什么武林规矩?”挺匐再上,他的剑术比师弟大力神成滔要高明得多,刚才他之所以一进房门便给那少年摔了出来,固然是由子那少年又要比他高明一筹,但另外一半原因,却也是由子他对敌人估计不足的缘故。
成滔见师兄动手,他也大叫谊:“师叔,我宁愿受你责骂,这兔崽子我是非打他不可!”他因为气力过人,用的剑也与众不同,足有四尺来长。比寻常的青刚剑要厚三倍,竟似冲锋陷阵用的大刀一般,一剑劈下,呼呼风响。
成滔的剑重力沉,胡乾的剑轻灵翔动,同时使出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相得益彰。那姓文的少年在一时之间,既未能将抱拙道人的长剑打落,只好放松抱拙道人。他的身法端的是怪异之极。
眼看成、胡二人的兵刃已将刺到他的身上,倏然问他已在双剑交插的缝中钻了出来,只听得“吗”的一声,他的折扇一挥,成滔的重铁剑竟给他荡得反劈过去,与胡乾的长剑碰个正着,胡乾受不起他师弟那股大力,险险栽倒,幸亏他身法轻灵,急退三步,打了两个盘旋,这才站稳了脚步。
抱拙道人经验老到,所受的压力一松,立即抽出长剑,一招“临江截壁”,拦在成滔的前面,不让那少年乘机袭击他这个鲁莽的师侄。胡乾也揉身复上,突刺那少年背后的“风府穴”,两人前后夹攻,好不容易才把那少年的攻势挡住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武当派长幼两辈的杰出人才,文某今晚都领教了,果然高明,果然高明!”
抱拙道人气得双眉倒竖,怒目圆睁,疾攻三剑,猛地叫道:“各位武林同道,并非我们武当派想恃众行动,这姓文的实在是奸相和砷的门客,替他押运珠宝进京的,他这箱珠宝乃是江南各省督抚送给和砷的礼物,此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此种不义之人,人人可诛!”
和砷是当朝最得宠的大臣,据说本是乾隆的轿夫,乾隆因他相貌与一个死去的宠妃相似,遂加以不断升擢升。另一说谓他本有点小聪明,有一日乾隆大驾将出,仓卒间求黄盖不得,乾隆责问:“是谁之过?”和砷在轿前应声答道:“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见他仪度俊雅,声音清亮,赞道:“若辈中安得此解人?”遂派他总管仪仗,旋升侍卫,擢升副都统,又迁侍郎,一路升上去,直做至“大学士”。
清朝不设宰相,由“大学士”分掌相权,官场中对任大学杜职者亦尊称为相同,关子和砷出身此说,见薛福成《庸盒笔记》。总之,不论他是借甚机缘得到提升,在有清一代,论到秉政揽权,得到君皇信任之专,没有一个大学士足以与他比拟。他从乾隆四十二年出任大学士起,一直做了十几年的太平宰相,直到乾隆死后,他才给嘉庆所杀,那是后话。
乾隆重用和呻,到了晚年,倚界益笃,竟准其父配享太庙,其弟和琳重任边疆,又将公主嫁给他的儿丰绅殷德,一家富贵,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达官贵人,咸奔走其门,视为升官发财的捷径。
和砷更是卖官窜爵,招权纳贿,无所不为。时人有诗云:“绣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弯弯路不差,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能达相公家。”就是吟咏当时情景的。
乾隆二十五岁即位,这时已经做了五十七年皇帝,已经是八十二岁的老人,健康还很不错。不过,他在即位的时候便曾许下誓愿,做皇帝最多做六十年,表示不敢越过他的祖父,他的祖父康熙做了六十一年皇帝。因此准备再过三年,便传位给太子,自己退为“太上皇”。
和砷得任高位,全靠乾隆的宠眷,得知乾隆有退位之意,大为着急,他一面笼络太子,一面培植自己的势力,同时加紧聚教。他的豪奢,真可说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据说他每日清晨,都要吃几颗珍珠,由专家替他烹调,云是:食珠之后,即心窍灵明,过目即记,一日之内,虽诸务纷沓,其胸中了然不忘。他所食的珍珠,凡色泽梢差的和已经穿过的不用,据前人笔记所载,他所食用的珍珠,最重者一粒价值二十万,轻者一方,至轻者亦值八千!他每日所用的珍珠,有部份便是南方各省督抚所献的。
关于和砷的闲话带过,且说埋伏在这客店的各派高手,听抱拙道人说这姓文的竟是和砷门客,那箱珠宝,就是替和砷押进京的,登时骚动起来,有几个人已从暗黝之处跳出。
那姓文的既不承认亦不否认,他折扇一挥,将抱拙道人的长剑封出门外,冷冷说道:“怎么,你们武当派长幼两辈,还嫌人手不够,要请在场诸位一齐上么?哈,哈,这真是大抬举我了。文某得天下英雄,同来赐教,何幸如之。”
在场的十九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虽然他们痛恨和砷,与抱拙道人也或多或少有点交情,但姓文这少年此[奇書網整理提供]言一出,无异端出了一面挡箭牌,登时令得群雄踌躇不前,那几个跳了出来的人又复退了回去。
那姓文的少年折扇连挥,把抱拙道人迫得步步后退。
激战中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力神成滔的额角被扇子狠狠地敲了一记,血流如注,抱拙道人与胡乾双剑齐出,一个在前面展剑刺他胸口的“璇玑穴”,一个在背后刺他的“风府穴”。这两人是武当派有数的剑术好手,他们为了解成滔之危,奋不顾身的扑上,运剑如风,当真是性命相搏,凌厉非常!
好个少年,只见他在背腹受敌,双剑进迫之下,倏地一个盘旋,折扇一合,便向抱拙道人的腕骨敲击,抱拙道人“涮”的一剑从他胁下穿过,却没有伤着他,反而被他欺身反扑,连忙晃身疾闪。
哪知姓文少年这一招反扑,看似霸道,实在却是虚招,抱拙道人一时不察,被他吓退,这少年减少了前面的威胁,陡地反手一抓,喝道:“你也给我躺下来吧!”原来他是避强击弱,实际的目标却是胡乾。
胡乾本来也以身手矫捷见长,可是三个人比起来,却是他稍逊一筹,他的剑尖堪堪就要触到那少年的背心,不料那少年的身形一个倾斜滑步,他的长剑已经刺歪,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那少年已是声到人到,只听得“嗤”的一声,胡乾的衣服被撕去了一大幅,露出半边光背脊,隐然没有躺下,亦已狼狈非常。
那少年笑道:“好,你的本事要比这大个子高明许多,你要不要歇歇,穿好了衣再来?”
崔云亮与胡乾交情甚深,这时忍不住拔剑跳下,道:“抱拙道长说的对,对付这等鹰犬,何须与他讲武林规矩,胡大哥,成大哥,请让小弟也来与他一会。”
那少年冷笑道:“好的,武当派不行,再瞧瞧你青城派的,你们要一窝蜂来也好,要车轮战也好,都听随你们的便。”不但神情傲慢,而且听他随口道来,竟似对备人的来历都知得清清楚楚。
胡乾被撕毁了衣裳,无颜再战,只好拉了他的师弟退下,抱拙道人虽然亦觉面上无光,但强敌当前,崔云亮既来相助,自已怎忍让他一人独战?因此只得强振精神,仍然与他向那少年奋战。但他以武当前辈的身份,不但战这少年不下,反而屡次吃亏,也早已有些气馁了。
那崔云亮却是血气方刚;恨这少年傲慢,青钢剑扬空一闪,立即一招“长虹经天”,脚踏洪门,向这少年胸口逞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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