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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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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卷04.《记川》
作者:绿痕

说老实话,在写这篇序前,我瞪着屏幕发呆了很久。
序文为何会这般难写,对我来说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而这回又要对读者们说些什么,至今我还是没啥概念。
再来聊聊“阴阳”这个系列吧。
《天火》上市后,许多人写信来向我哀号,太悲了,也太阴暗了。
《瑞兽》接着登场,一票人又说那只兽可爱到不行,他们的心情也跟着好多了。
《花凋》再跟着来,太沉重、太灰,心情重到看完需要好好喘口气。
我承认我是个心眼特坏的作者。
相信常上绵羊岭的小羊大都知道,我不写配角,因此,在我改变心意把藏冬和燕家小子打至配角冷宫前,那些上岭留言的小羊们,注意一下你们的留言吧,相信我,我已经砍过无数个被人点名要当主角的配角了,再多砍几个配角,我一点也不会心痛的。
“阴阳”这套系列,对我来说是种功课,会想写这套系列的主因,是想写每一种不同的心情,想写每一种不同角色的挑战,想试试能否把各种电影手法搬到书上来,想试试内心戏能够挖到什么程度,简而言之,我在试,我在实验。
因此这套系列不是本本联贯,每一本书,都是我高兴写什么就写什么,就像《花凋》好了,这本就完全跳出这个系列的主题外,没有牵涉到鬼后或是阴阳之间的问题,单纯就只是在说一只滥情花妖的故事,我就只是单纯冲着那只花妖,以及女主角内心戏下去写而已。
曾经有人说,我以玩弄笔下的主角们为乐,不,我一点都不以为乐,我是与他们感同身受,不要忘了,操笔者是我,那些主角,都是我的心情。
在写这套系列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言情小说该如何具象化?也就是如何在看书时,能够将文字化为影像,实际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
因我不看言情小说,因此我不知其它作者是否与我有同样的疑问,但我常在想,小说,可以写得具象化,言情小说,为何不能?
但具象化有个缺点,那就是耗心耗神,读者必须用力用心的读,才能够看到影像,这很容易陷入沉闷,或是太过贴近人性而无法达到轻松阅读的效果,读者之所以会看言情小说,普遍的因素是想在书中寻得一个放松身心的时段,或是陶醉于一个短暂的欢乐片段,很少人愿意花下大把时间,或是精神去投入其中努力思考。照读者的说法是,生活已经够不愉快了,何苦在这种休闲娱乐的时候也这般折磨自己?
对,说得没错,是有道理。
但小说的功能并不只是如此而已。
它还可以扩大眼界,挖掘人心、人性,让人换个角度思考,从中获得感动。
以上这些并不是每一位读者都想获得的,毕竟,阅读者的年龄层次也是个重要的关键,因此非娱乐性的小说,并不是人人爱看,也不是人人能够接受。
要投读者所好,要照市场走,说真的,不难.也许在如此做之后,无论在哪一方面,我皆可以获得更多,但,我也必定会失去,失去什么呢?
成长的空间.作者是需要成长的,在写了将近五十本书后,我更能深刻体验到它的重要性。
也许读者并没有“永续经营一个作者”的观念,但作者不能永远只当被读者宠坏的小孩。或是捧在掌心上的花朵,一味地沉醉在读者的评语或是掌声之中,作者得长大的,若是原地踏步,那便是退步了,作者手中的笔若是不去磨,很快便会钝、会秃,没有试着在各方面做尝试,很快就会陷入自己创造出来的循环困境里,也可以说是瓶颈.很庆幸的是,虽然我不得读者所好,虽然,不能让众人喜爱或是创造更多的销售量,但,我没有瓶颈这个问题,我虽不懂灵感是什么玩意,可是我知道,我永远都有一个新的挑战可写,都有一个崭新的故事手法可以去尝试,还有很多的东西都还未去写,我还有很多个写作的明天。
因此“阴阳”这套系列,无论是好评、恶评,我都照单全收,只要销售量不至于太难看,我会继续去找新的写法,继续把那些看过的电影手法、小说技巧,统统都搬到我的书里来,让读者们乘着飞翔的翅,跟着我的笔去看那些日常生活中很少、不可能经历、或是随地可见的种种,继续作着他人看似愚昧,但自己却觉得充实的梦。
我是只愚笨且固执的金牛。
第一章
熹照六年春奉迎皇后大婚当日,皇城内处处搭起了飘扬的绸缎彩架,自上林延寿门至未央宫长长的走道上,铺上了新织的红毯,沿途夹道置放了四百对凤纹灯座,里头燃烧的龙凤喜烛,将夜空照耀得一片红融辉煌。
灿灿燃烧了一夜的凤纹灯座,在天明后,由宫人高举灭灯罩一一掩熄,此时,东方的天际染上了层层朝霞,远处静卧的峦山丛岭,披罩着浅色金光,再朝天顶一看,天际也渐渐地自淡粉转为浅蓝.当朝曦的第一道光芒自山头那端射向天际时,即将入宫的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身着黄色凤纹锦服,背披五彩绣帔,头戴金凤盘绕冠,珠翠盈满发后垂髻,手执金玉如意,款款自仪凤院登上凤辇。
十六人所抬之凤辇行至上林延寿门,在即将进入未央宫前殿时,皇后由宫女搀扶下辇,徐徐步行上阶来到殿前,经由礼部尚书迎至未央宫宫门前拜见皇帝,之后,再由礼部尚书捧读玉册,鸿儒正卿赞礼引导皇后跪伏听命,读完策后玉册,紧接着,一旁的文华殿大学士捧来皇后宝玺,武英殿大学士则是捧上皇后玺绶,交由未央宫总监跪接,转授给宫眷佩在皇后身上,皇后再向皇帝跪伏谢恩。
洪亮壮丽的龙笙凤鼓缓缓奏响,阶下众臣叩送皇帝离席,随后众臣起身,皇后旋身面对未央宫前满朝文武群臣,再缓慢地坐上凤椅,右捧皇后宝玺,左执金玉如意。
远处阶下的群臣在皇后入座后,准备就位行礼奉后大礼.屏息以待的静默中,在天锣骤响、法号齐鸣那一刻来临时,整齐拂披衣袂的声响倏地传来,当下,成百上千的朝臣,伏地朝皇后以叩首大礼跪拜。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响彻云霄的呼贺声,直上九天青霄,同时,也惊飞了未央宫旁满林飞鸟.乱不成行的飞鸟,纷纷振翅横越过湛蓝的天际,凄冷清风迎面徐来,微微拂动了皇后顶上金彩凤冠的珍玉悬珠。
绷紧了身子站在未央宫上接受群臣朝见的皇后,在一片刺目的朝阳中,在宫阶下见着了身为宰相的父亲,与那些原本和她血亲相连的宗族群臣,她竭力隐忍下双臂的抖颤,强行压抑着心中庞大的惶恐和不安,将手中沉甸甸的礼器握得更稳,并努力挺直背脊,仰起螓首,迎向迷炫得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的灿日。
这一年,皇后凤舞,芳华十三,入主未央宫.※ ※ ※纤纤兰指,握住了蓝釉瓷笔,龙涎香的气味,淡淡地在雪白丝绢上飘沁四散。
执笔的凤舞,漫不经心地写下一行娟秀的墨迹.浮云若梦,浮生如斯,人生,如露。
或许人生即是如此,但,下笔的她,生来就与天底下的女子不同。
她乃金枝玉叶、御授天命,高高位居六宫正统,贵为一国之母,宫中的一切,即是她一生将统御主宰的所有。但,这只是外表上看来,事实上,世事并非是仅次于圣上的她所能掌握的,至少,她的命运就不能由她。
在这座广大清寂的未央宫中,这些年来,她只是个备受圣上冷落的皇后。
其实宫中人尽皆知,美其名为一国之母的她,充其量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后宫的实权,全都在以一双纤纤玉手,就能掌握圣上那颗心的灵妃手中,而她,不过是因宗族显赫,世代均在朝为相,故由太后亲择策立的后妃而已。
因年少、因无子,也因与她年岁相差了十岁毫无夫妻情分的圣上,在大婚后即投入西宫温柔多情的灵妃怀抱,不临幸于未央宫,使得她的后位初立不久便岌岌可危,但她却因主动奉养太后,故而能在太后庇护的羽翼下,避开宫中三千粉黛的明争暗斗,也勉强保住了后位。
孤灯映壁,探房风冷。这写照,深刻真切地详述了她入主未央宫后四年来的生活。
那些短暂却缤纷的日子,是她身处在深宫尽处里最大的惦念,也是她十七年岁月里最珍贵的回忆,只可惜,往事走得太远,她无力去追回,也容不得她步出宫门去将它寻回,她只能噤声闭口,在宫中努力学习妇德,并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做个他们都希望见到母仪天下的尊贵皇后。
无人知道,在她恭谨得宜的笑容下,掩了多少泪,又藏了多少心事。
她多么渴望,卸下云鬓上的十二金簪、额前的翘首凤珠,褪下这一身繁琐沉重的凤服,让无时无刻不都紧绷的身子能获得片刻的舒坦;抑或是像其它同龄少女一般,日日恣意地欢笑畅乐,而不是只能当个必须时时刻刻皆注意行止的贤淑皇后。
只是奢望终究是奢望,在这座未央宫里,唯有一日接一日的白画,一夜接一夜的深宵,岁岁年年无情地吞噬着她的花样年华.在宫中住久后,她一点一滴地察觉,她心中所寄藏的渴望渐渐淡了,以往,她所怀有的梦想与希望,正逐渐如尘如雾般地消逝,更令她觉得可悲的是,现下她最大的心愿,仅仅只是希望当她百年之后,她能够逃离这座深宫回到故里,葬在故乡那棵心爱的银杏树下。
端坐在书案前,就着所剩不多的回忆,悬笔在丝绢上行书的凤舞,正欲将往日相思托寄笔下诉,好将记忆中欢乐的片段书至绢上时,她的笔势忽地一顿.“云容。”她朝一旁随侍的宫女轻唤。
“娘娘。”贴身宫女云容随即靠上前恭谨地弯身请示。
凤舞仰首望向一派热闹的外头,“殿外何事如此嘈杂?”鲜有人至的未央宫,今日怎会一反往日静寂?
“回娘娘,是宝林殿所请的高人入宫了。”早就派人去问过一回的云容,立即如实呈报。
“宝林殿?”她蹙了蹙黛眉,“太后请了什么高人入宫?”难道长年礼佛的太后又想办什么法会了?
“娘娘,您不知道吗?”陪侍在另一旁的兰台神秘地朝她眨着眼。
“知道些什么?”
凤舞想也不想就驳斥,“无稽。”
“但太后近来夜不安寝,宫人们都说得绘声绘影。”见她不信,云容忙不迭地加入说服的行列。
“太后无恙吧?”只在乎太后安危的凤舞,急急站起身,有些责怪地睨向她们,“怎么发生了这事都不告诉我?”
云容立即靠上前想扶她,“娘娘,您要上哪?”
“摆驾宝林殿,我要去见太后。”凤舞挪开欲扶她的手,自个儿提起裙襬疾步朝书斋外走去,在午后的灿日下,摇曳的裙襬卷起一层层叠浪般的刺目流金。
“别多礼了。”满面喜色的太后直拉着她来到殿门前,“妳来得正好,快来看看!”
随着太后仰望的面庞,不明所以的凤舞随之看去,高大的朱色殿门上,经画匠的巧手彩绘修润过后,两尊栩栩如生的武将矗立其上,左边门扇上,一人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地手执金色战戟,另一边门扇上,一袭黑色战袍的男子,神情则是显得优闲自适,两手并无神兵或利器,只是探出一掌,轻抚着坐立在他身旁巨大的金眼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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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神。”笑吟吟的太后见她满脸不解,爱怜地拉过她在她耳边说着。
“门神?”原来门神是生得这个模样啊。但既是守卫之神,怎么上头那名黑服男子,模样看起来悠哉自在,一点也不似另一尊门神该有的威武慑众?
太后边伸出手边向她解释,“左方的这位,名唤神荼,右边的这位,名唤郁垒。”
“母后。”凤舞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探问:“您特意请人将他们绘在门上,是为了什么?”
原本面带喜色的太后,经她一问后,霎时刷白了脸。
太后有些惧怕地瞥看四下一眼,再拉过她,在她耳边小声地问:“凤舞,妳信不信鬼神之说?”
“信。”她点点头,继而蹙眉,“但,宫中真有不洁吗?”在宫中住那么久了,她从没听过什么来自于阴间的风吹草动,倒是后宫那些妃子,私底下为了想将她拉下皇后宝座,故而作法作祟的情事她可听过不少。
深知后宫阴暗面的凤舞,水眸盈盈一转,立即换上了一抹令她安心的笑容。
“母后多虑了。”凤舞拍拍她的手安慰,“既是绘上了门神,不妨就视为咱们只是为后宫图个平安心静,也算是为众人祈佑康泰,这与先帝那些早逝的嫔妃无关,当然,更与德孝才仪兼备的母后无关.”
凝望着她那具有稳定人心的笑意,半晌,太后脸上似雨过天青般地再次露出了喜色。
“妳呀,就是这张嘴巧。”她伸手轻拧凤舞的鼻梢,“怪不得我会这么疼妳。”当初挑这个媳妇还真是挑对了,不但愿主动陪在她的左右服侍她的起居,最令人感到欢喜的,就是这个媳妇的贴心,以及她的知情善意。
凤舞勾起她的臂膀,撒娇地侧首靠在她的肩上。
“这也是母后调教得好呀。”离乡背井、疏离了所有亲人友朋后,这些年来,她早把太后当成自己的母亲,以及最亲近的人之一了。
“来,妳习画多年,画艺一流,就由妳来说说.”太后满意地仰首看向门面,“画匠们将这两尊门神画得好不好?”
“我也这么认为。”也觉得他们活灵活现得就像快走出门中的太后,边说边朝她点头.但,只照实说了一半的凤舞,实际上所认为的,却不只是那样而已。
在她眼中,那名著黑袍的男子,非但神态、形貌皆似真若实,在他那张俊逸的面庞上,一双炯炯灿亮的黑眸,更似正由上往下地凝看着她,他看得是那般专注,彷佛会灼烫人的炽热目光,全都集中聚汇至她的身上来,这令她浑身泛过一颤。
怔然相望的凤舞,惊讶与不解过后,一股暖融融的热意,在她的心底蔓烧了起来。
他,在看她?
“凤舞。”不知所以然的太后轻轻推了推她。
“是。”她立即回神,站直了身子甩去心底那份异样的热感,以及她不该有的思潮。
爱屋及乌的太后兀自盘算,“依我看,不如这么办吧,我也命人在妳殿内绘上他们保妳平安如何?”
“但凭母后懿旨。”两眼在不知不觉中又被门上男子掳去,她心不在焉地应着。
太后深深吁了口气,“但愿,绘上他们后,往后宫中就再也无波无澜。”
感觉那名男子的视线,再次准确地对上她的眸子,没来由的心慌,令凤舞忙垂下螓首。
真能无波无澜吗?为何她会觉得,在她胸口里的那座小小心湖,就将掀起滔天巨浪了?这是预感,抑或错觉?
不怎么敢再直视门上门神的凤舞,僵持了许久,终究是掩不住心底的那份好奇,当她再次抬起螓首,与门上男子四目相接之时,她彷佛看见了,一脸笑意的他,正不着痕迹地朝她眨了眨眼,使得双颊蓦地泛起红云的她,赶忙别过脸,再也不敢直视他脸上那份惬意的朗笑。
忐忑的心跳中,她忽然发现,她很想这般说服自己。
云笼月,风吹檐上马悬铁.落灯花,满桌彩画墨未浓。
夜里一阵幽风,巧巧吹掀起书斋两旁的透色纱帘,静夜伏案作画的凤舞,在初夏夜里的凉风拂上她的面颊时,微微抬起了头,偏首看向寂静的书斋.伫立在座灯两旁,陪伴她的守宫人都已站立着合眼入睡了,就连随侍在侧的贴身宫女云容与兰台,也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打着盹,室内静谧无声,唯有偶尔传来宫灯燃烧的声响,幽幽地点缀着幽夜。
张目探看四下如常后,凤舞再次低下头,正欲为画中所绘的白虎以金笔上色绘目,不意间,在她面前丝织的透明木兰屏风,忽有一道白影闪逝而过,她随即止住笔势,两眼紧盯着前方,不久,一道矫若游龙的黑影,也跟在白影之后流划过木兰屏风.那是什么?
近在眼前的两扇门扉,一扇,神情端肃严正的神荼仍在原处,但另一扇,让她总觉得视线如影随行,使得她不得不以木兰屏风隔开目光的郁垒,此刻却是不知所踪。
他自门扇上出走了?或者,他真如太后所说,降世到宫中捉鬼去了?盯着空荡荡门扉的凤舞,不知该怎么对自己解释地胡乱猜测着。
遭西风吹扬得翩翩翻飞的纱帘,忽地静止,大地在此时没预兆的静默,察觉有异的凤舞回过身,遇上了一对幽不可测的黑目。
方在他处完成捉鬼任务的郁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斋内,带笑地看着被他突然出现吓着的她,颠颠倒倒地退了几步,在她欲撞上一旁的灯座时,他身形一闪,来到她的面前飞快地揽住她的腰肢。
忘了换息的凤舞,怔愕地瞪看了眼前人许久,待她清醒过来,正想张口呼叫时,郁垒朝她伸出一指,将修长的手指搁放在她的唇边,示意她噤声。
唇上的热意令她一愕,到口的话语,不知不觉地又溜回她的腹间.郁垒倾身靠向她,低沉得令人背脊都忍不住引发一阵战栗的嗓音,悄悄地划过她的耳畔。
“别说出去。”他轻声叮咛,随后放开了她,偏首往旁一看,就见原本消失不在门上的白虎,已自外头跑来,一骨碌地跃回门扉里.两颊红热的凤舞,双手紧抱着自己退离他数步,怔看他噙着一抹笑,姿态优雅地步回门上,再次化成了一尊绘像。
亲眼目睹这一切后,凤舞一手按在胸口上,企图稳定狂乱的心跳,经过反复吸气吐息,她仍是不确定所见的一切是幻是真,但方才唇上的热意,是那么地真实,不容得否认.她抬首看向方才曾与她有短暂接触过的郁垒,双眼在接触到他那若有深意的眸光时,这一回,她没有移开视线。
她明白,心中所遭受到的,不只是惊扰而已,某种暗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正似窗外枝头的飞叶,正跃跃欲迎风而动。
几案上的檀木熏香,轻烟在炉内袅袅升腾,暖暖的氛围泛过一室,香气迷人芳霏,也令人迷惘沦陷。
“云容。”执笔作画的凤舞突地停下了笔,“妳可知那两位门神的来历?”
“不知道。”正在为她磨墨调色的云容摇了摇首。
也跟在一旁随侍的兰台却得意地漾开了笑,“我知道。”
“说来听听。”心绪躁乱的凤舞将笔搁在笔架上,神情疲惫地朝后靠坐进椅里.“传说,神荼和郁垒原本是黄帝手下的大将,常在度朔山章桃树下检阅百鬼,对于无理害人的恶鬼,就用草绳把它捆起给白虎吃掉。”歪着头边想边说的兰台,说到后来兴奋地伸出指,“当黄帝得道成仙后,手下的两名大将听说也入了神界,日后人们将就他们视为捉鬼神差,一同绘在门上,以保家宅平安!”
但凤舞听了,脸上却无半分心安或是喜色。
“娘娘,您怎么了?”注意到她不对劲的云容,担忧地望向她。
她摆摆手,“没什么.”
“您近来面色憔悴,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兰台也发觉她的气色不像往常般红润,倒像是累了数日未睡的模样。
“我没事。”她不想解释,扬手斥下她们,“都去睡吧,今晚别服侍我了。”
凤舞美目一扬,不容置疑地看向她们,“退下吧。”
门扉一合,深深坐在椅里的凤舞随即闭上了眼,不想再透过木兰屏风,再次见到那名始终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牢犯的门神。
缜日彻夜都被人瞅看着的感觉是很不快的,为了那尊门神,她刻意少来书斋,但没料到惧鬼的太后,将未央宫的门扉都绘上了门神,因此即使她将自己关在寝殿内,也被绘在寝殿门上的郁垒那道淡淡的视线跟随着,同时他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悉数瞧进眼底。
她是很想将那夜所见之事拋诸脑后,就当作什么都没见到,也从没发生过那回事,好让她的生活作息能够一如往常,而不是被那位门神弄得失序大乱,但,每回只要望着他,他那看似顽皮又挑诱的眼神,又总会令她想起,他曾亲昵地揽抱着她的腰肢。
就连圣上也不曾那么对她做过呢,她出神地轻抚着自己的唇瓣。
寂寂长夜,就在她漫天的绮想中缓慢流逝,本想将上回那幅白虎图画完的她,连日来的疲惫使她不敌睡意,一手执笔、一手托着面颊的她,不知不觉地在案上打起盹来。
一双大掌及时捧住她掉至书案的脸庞。
被两颊暖意惊醒的凤舞张开眼,触目所及的,正是令她近来日日心神不宁的元凶。
“怕我吗?”将她扶正后,见她眼中闪烁着讶异,但却不躲不闪,站在书案前的郁垒朝她挑了挑眉。
“怕。”她淡淡应着,“但已经怕过了。”该见识的,不该见识的,那日她都已经开过眼界了,接下来,就只是适应的问题.一径看着她的郁垒,听完她的话后,忽地整个人横过书案,伸出一手将她头上妆缀的发饰拿掉搁在案上,他数了数,不多不少,十二根金簪。
原本满腹闷气和疑惑的凤舞,因他那副看似困惑的神情,不禁忘了先前她对他所怀的怨怼。
“想什么?”因他沉声久久不语,她忍不住好奇。
郁垒动作轻柔地抚向她的玉颈,淡淡问上一句。
“不酸吗?”案上摆放的那些玩意,全数加起来不知重达几两,亏她有那等好工夫日夜顶着它们。
因他那副认真请教的模样,凤舞忍不住莞尔地笑开来。
“很酸.”她煞有介事地颔首,并瞥了瞥他,“你试过就知道。”
“妳笑了。”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见妳这么久,这是头一回见妳笑。”
笑意骤止在她的面容上,恍然忆起自己身分的她,目光随即冷却了下来。
她微微往下一看,视线停留在还停留在她颈间的大掌上。
“你踰矩了。”自她为后之后,天底下胆敢碰触她的男人,他可是第一个。
“是吗?”郁垒不以为然地挑扬着剑眉,“我犯了什么规矩?你们人间订的?”就连神界也没什么仙条神规能束缚他了,来到人间,又有何人能限制他什么?
她不慌不忙地拉开他执着不放的大掌,然后敛眉正色地抬首看向他,“我已为人妻,我的夫君,可是当今圣上。”
跃动似星芒的光影在郁垒的眼中流动着,半晌,他缓缓俯下身,一点一点地朝她靠近,她深吸了口气,直觉地想往后撤以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他却一掌固定在她发后,轻柔徐缓地将她拉来面前。
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面容上,吹乱了她耳边滑落的发丝,也吹动了隐隐发出声响的心弦,凤舞力持镇定,冷眸迎上了他灿亮的黑瞳。
她轻轻淡问,状似不动如山,“你这是在轻薄我?”
“事实很明显不是吗?”他放肆地笑了笑,持放在她发后的大掌挪移至方才的颈间,再缓缓游荡至她粉漾漾的颊上。
颊上的抚触似有若无,像清风,也像幽夜中滑过叶片的凉露,她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直直盯住她不放的他。
她也迷惘了。
圣上,心底根本就无她。
下颔忽遭人以指抬起,凤舞拉回思绪,注意到他轻锁着剑眉,微微瞇细了眼。
“妳在想着谁?”
“我的夫君。”她索性直言,挑衅地迎上他与他抗衡。
丝丝疼痛自下颔处传来,她吃痛地敛起黛眉,但更快的,抚平她眉心的指尖已来到她的眉畔。
适时的柔情,再次压下了她那份油然而生的反抗感,反反复覆遭他拨弄的凤舞,再也无法安然于座,她朝后一仰,起身离了座,无声地凝视着双目炯炯的他。
远处的门扉突地传来些微的声响,郁垒回首看了看,察觉门上的同伴正极度不悦地怒瞪向他,他唇边扬起一笑,抬手弹了弹指对神荼所处的门扉施了法后,再朝门外一抬手,让站在案后的凤舞看得诧异无言。
“先让他睡一会。”郁垒状似优闲地回过头来,“还有,我顺道让守在外头的那些也都睡一会。”
她一怔,不解的水眸再次流连至他的身上。那些?他指的是她的宫女与宫人们?他到底想做什么?
“妳在画什么?”他像个没事的人般,绕过书案来到她的身旁,低首看向铺放在案上的绘绢。
想站离他远一点的凤舞,犹来不及走开,他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探手将她拉至身旁,并擅自取来彩笔,沾了沾金色彩料后,强迫性地让她执笔,而他的大掌则是覆在其上。
“来,看仔细。”郁垒在她的耳畔低低哄诱着,握着她的手,将笔尖探向画中白虎的双眼,为牠点睛开光。
笔尖方起,墨犹未干,遭点睛的白虎像是有了生命般,突地在画中动了起来,她倒抽一口凉气直往后退,早已有所准备的郁垒,则是敞开了胸怀稳稳接抱住她。
气息未定的凤舞,无法自眼前的景象中挪开目光。画中的白虎,在伸展了四肢后,抬首望了望她,紧接着便跃出画外,四脚轻盈地落地,而牠在一落地后,原处在门扉上的白虎立即消失。近在眼前的白虎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再三地瞧了瞧她后,便一骨碌地扑至她的身上。
惊叫还悬在口中,还来不及害怕的凤舞,腰际马上被郁垒一揽,郁垒不疾不徐地抬起一掌拍落白虎,再瞥瞪牠一眼,受挫落地的白虎,不一会儿,忽地一改前态,像只猫儿般地开始磨蹭起她。
先是受到惊吓,而后情况又立即急转下,心情大起大落的凤舞,喘息不定地微微瞥向身后正对她微笑的郁垒,她一手指向缠着她不放的白虎。
郁垒松开拥抱她的双臂,走至书案边看着正对她撒娇的白虎,饶富意味的笑意出现在脸庞上,“看样子,牠似乎满喜欢妳的。”
似若芙蓉的笑意,令郁垒一怔,幽幽火种,在他心中隐密地燃烧起来,难以自禁。
“明明就是个花样少女,为何要刻意装作那般老成稳重?为何日日都要强迫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不像妳的人?”他斥开白虎,来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蛋,“看,妳笑起来多美。”
温柔坚毅的面庞静映在她的眼中,鼓噪得刺耳的心音,她怎么也按捺不住,但,她还是听见自己不由自主的启口。
“我乃六宫之主,一国之后。”她可以忘情恣意,却不能忘记她的身分。
他摇首,“不。”
“不?”
“妳只是个凡人,只是个女人。”催眠般的十指在她颊上来回轻抚,像是午夜细吻。“妳该常笑的,这种无双的笑靥,妳不该,也不能私藏。”
心湖,不是余波荡漾,而是剧烈震荡,她几乎为之神夺.凤舞屏着气息,别过臊红的娇容,“勾引人间之人,是神仙该有的作为吗?”她不禁开始怀疑,天上的神仙们,都像他一样有张足以迷惑人的巧嘴了。
“我是个不务正业的神仙。”锲而不舍的指尖将她勾回,他笑笑地低下身子低语.不甘受冷落的白虎,张口咬扯着郁垒的衣袍,提醒着牠的存在。
郁垒眼眸闪了闪,拉着凤舞一同看向牠,“给牠起个名吧。”
“什么?”再次被他的意外给怔住的凤舞,不确定的看着说话总是没个规矩方圆的他。
他很大方,“我看牠似乎很喜欢妳,就把牠赠给妳吧。”
“嗯。”他的声音听来像是宠溺。
“和我一样。”暧昧的气息流窜在她的耳畔。
“妳呢?”他似乎没注意到她起了什么名,低魅的耳语又窜进她的耳底,“妳叫什么名?”
赫然发现自己完全偎靠在他怀中的凤舞,因他的嗓音而浑身泛过一阵异样时,连忙退离开他的怀抱,他没有阻拦,只是弯低了魁伟的身躯,像是在侧耳聆听白虎对他的低语,就在他们怪异的举止过后,他覆而扬起头,神色飞扬地睨向她。
“凤舞是吗?”
聆听着自己的名在他口中反复被喃颂着,不知所措的凤舞垂下了螓首,不知该怎么去阻止他那如法如咒般的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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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夜都走出来,你究竟让不让我歇息?”
坐在床榻上准备就寝的凤舞,一手抚着额,受不了地对又自门扉上溜出来的门神长叹.“我没阻止妳歇息呀。”郁垒优雅地绕过她特意摆放以区隔他的屏风,带着一张笑脸来到她的榻前。
“那就当我不存在吧。”早就已经对她,也对整座未央宫再熟悉不过的郁垒,来到她的榻边,弯身拾起她放在身边的书册,好奇地研究起她的睡前读物。
“很难.”自他被绘上后,数个月来,为了他,她就连在就寝时也必须穿著整齐,以防春光外泄或是让他看了不该看的模样。
他一手合上书册,朗笑出现在他的唇边。
“很高兴妳有这种想法。”
在他一如以往的注视下,凤舞拢了拢身后的长发,自认这回没在发上簪插了什么金簪或珠饰,可以不再接受他习惯一见面就拆卸她发上装饰的动作,但他还是长臂一探,将她绾得松松的发髻上的玉簪给取走。
青丝再次披泄而下,低首看着披头散发的自己,再看看正在把玩玉簪的他,她揉着微疼的两际.“除了骚扰我外,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若是数个月前,在他对她做出这些动作后,她一定会像初时见到他那般惊慌,但在连着见他数月,也夜夜与他相处了数月后,她再也对他筑不起提防之心。
“目前没有。”郁垒将玉簪往身后一扔,漫不经心地拉来她垂落至锦被上的青丝,以指细细感触着丝缎般的触感。
早在她面前帝后威严尽失的凤舞,在发现端着皇后的架子也吓不跑、赶不走他后,她索性对他露出她不在人前展现的最真实的一面。
她气闷地板起小脸,不客气地对他下逐客令,“若是闲着就去尽你的职责,去宫中捉鬼吧。”
“宫中之鬼早被我清光了。”习惯她冷眼以对的郁垒只是耸耸肩,依然故我地赖在原地自得其乐。
“郁垒。”他有耐性地指正。
他淡看她一眼,在瞧出了她眼底的倦累后,走至她的身后坐上榻,修长的十指也跟着放在她的肩上。
“我只是想守着妳而已。”他小心地拿捏着轻重与力道。
他充耳不闻,在她的耳畔低语,“放松点吧,在我面前妳不需当个皇后。”
酥酥麻麻的战栗感自身后升起,凤舞缩着香肩,拉开与他的距离后,坐至床榻的另一头对他摇首,并以眼神警告着他别太过分。
郁垒笑了笑,自在地往榻上一躺,一手撑着脸庞凝视着在灿灿烛火下的她。她身上得体不露丝毫肌肤的素色长服,在烛光辉映下莹莹白亮,衬照着她白皙的脸庞,让唇上的一抹嫣红显得更加瑰丽。
“想不想暂时忘掉妳皇后的身分,出去外头走一走?”每日看她被关在这座阴森森的皇宫里,她不烦闷,他可觉得无趣极了。
“外头?”她挑高黛眉,“宫苑?还是御花园?”
他刻意探向她的水眸,“我指的是这座皇宫的外头.”
如他所期的,凤舞缓缓垂下了眼睫,像是被他踩着了心中隐藏的痛处。
她别过螓首,“我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谁说的?”他挑战似地笑了,一骨碌地自榻上跃起,而后拉着她下榻。
“你又想做什么?”赤着脚被他拉着走的凤舞,边努力拨开他的手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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