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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神仙債.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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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神仙债(出书版)
作者:雪小朵
内容简介 :
当神仙的时候,我大约将自己弄得很伤情。
离仙台的那一跳,前尘往事转瞬云烟。
第一件事:搅黄我与大将军宋诀的婚事。
第二件事:搅黄神秘刺客追杀我的事。
却没想到,这两件事,归根到底是一件事。
他说:这一世欠你的,我来生好好还。
前世的我,修仙求长生,终却害死了两个人。
若得今世往生,我唯愿同谁都不亏欠。
(上册)
序幕
大雨倾盆。遥远处,镇妖塔的悲鸣和着雷声送入耳中,云海被雨水搅成一汪浩泽。
原本空旷的万丈高台,被乌泱泱的天兵衬得有些逼仄。
这些天兵已与我对峙良久,他们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我手中执有封印镇妖塔的九华印,若我从这离仙台掉下去,九华印遗失,对天界而言就是一场浩劫。
似乎是为了呼应即将到来的浩劫,落在九天的这一场雨,一阵紧似一阵。
我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可怕而荒唐的事,也没有料到,不过是为了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竟然出动了这样多的天兵天将,就连执掌九天的无泱帝君,也在百忙之中被请来与我周旋,这令我十分惶恐。
否则什么呢,我已被一路追逐的天兵打断心脉,如今不过靠着法术勉强支撑,从这白玉雕成的万丈高台跳下去,也不过是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这个词,仔细揣摩起来也没有那样可怕。可怕的是身体和灵魂都活着,却不知活着究竟要做什么。
这般想着,我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了出来。
大约是我的态度令无泱帝君将我误当作一个高深的仙人,神色更加严肃深沉,而他身后的众仙,也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就有个老仙官自无泱帝君身后走出,代替帝君同我谈起了条件。这个老仙官大约有很多同人谈判的经验,开出的条件非常优渥,许给我的升迁也非常大方。
我听了一半,觉得他能给我的都是我不能消受的,倍感无聊,为了转移注意力,就抬手理起了被雨打湿的衣褶。渐渐清晰起来的痛楚,却令我有些走神。也不知何时,那位老仙官不再劝我,而是转为骂我。若我没有听错,他骂我妖女,还骂我给脸不要脸。
骂完后,他向无泱帝君建言:“帝君不如让老臣以乾坤罩拿了这妖女,想来这妖女是没胆量跳下离仙台的,只是九华印与老臣的乾坤罩有些冲突,只怕届时会伤及帝君,请帝君暂避一旁观战。”
无泱帝君还没有表态,就听一个声音隔着雨帘传来,说的是三个字:“等一等”。
声音有些模糊,带着些许陌生,可是清冷的语调却似曾相识。
我停下理衣褶的手,借着所处地势高耸的便利,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首先入目的是一袭紫色锦袍,宽袍大袖,下摆和袖口处隐约能看见白色绫罗的衬袍,配着根银色的盘龙腰带,头发直垂到腰际,墨一般的黑。
那光景赏心悦目。
我忍不住痴看了他一会儿,心中的感觉却有些模糊。
我是不识得他的,也没道理识得他。觉得他有些陌生的同时,又觉得他脸上戴着的那个面具有些骇人。
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原本为无泱帝君准备的玉座上闲闲坐定。
我恍然。
天地有双主,一位居九天赤炎境,被称作赤帝;一位居十殿东和宫,名唤九华,大多数的仙人都敬称他老人家一声上君。
如今赤帝无泱执掌仙界的帝印,九华则避在东和宫不再出世。
我愈加觉得自己今天何其有幸,竟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天地双主同时莅临,只是想到以后没有机会显摆给旁人听,又觉得有些落寞和遗憾。
其他的仙友自然也为这难得的场景躁动起来,无泱帝君亦略略变了脸色。
九华却不理会这些,一坐下就开口问我:“知道跳下去会发生什么吗?”
总算来了一个会说话的,不像方才那些仙人,不是威胁我,就是诱惑我。
我望着他,轻轻开口:“知道,我有可能会死。但,也有可能重新来过。若是不试一下,又怎知会换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九华道:“哦?”手撑着额,同我聊天,“若是得到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打算如何?”
我道:“重入镇妖塔。”
一片哗然中,有人难以置信地冲我喊了声:“孽畜!”
他不受影响,接着同我聊下去:“重入镇妖塔,做什么?”
我被他问得有一些茫然,茫然中又隐隐有一些难过,良久,才沉吟道:“我应该是在找一个人。”握了握凉凉的指尖,“在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找到他,告诉他我很抱歉。
男子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带着丝凉意:“可是,你怎知你找的人还在不在镇妖塔,他可能早就不在了。”
我倏然握紧指尖,脑袋空了片刻,听到自己说:“我不信。”又说,“你不过是在骗我,你和他们一样,想骗我交出九华印。”往后退了两步,退到离仙台的边上,身子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他没有试图安抚我,而是按照他的步调说下去:“谁也无法从镇妖塔里出来,那里镇压的是三千世界汇聚的戾气,那样庞大的戾气,靠着西方佛陀的加持和九华印才勉强得以封镇,如今你盗了九华印,镇妖塔总有一日会倾塌,再无法镇妖。”我尚在揣摩他这番话的意思,他已开口问我另一个问题,“你猜,若是我今日入镇妖塔中,能撑上多久?”
他没有称自己为“本君”,而是说“我”。
我努力维持平衡,声音有些发抖:“你是天地之主,撑个百年千年,怕是没什么难处。”
他失声笑了,对我道:“谢谢你这样高估我。”
我迟疑着道:“我并没有高估你。”
他淡淡道:“百日。”
我一怔:“什么?”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缓缓道:“在镇妖塔内百日,我就会魂飞魄散。丫头,镇妖塔中,从来都无活物。”
一声闷雷将天地炸开了锅。
如果他没有骗我,就连他都只能坚持百日的话,那么我要找的人,只怕当真已经不在塔中。
自方才起便一直静听我二人说话的无泱帝君突然沉声开口:“不必同她废话,取九华印要紧。”
说着便执雷咒朝我劈来。
无泱帝君此举大约是存了乘人不备、先发制人的思量。
我本以为,自己占据着地理优势,应该可以比无泱帝君的动作更快,却没想到九华的动作比我还快。
他衣服上附有淡淡的沉香味道。
只见他单手接过无泱帝君打来的雷咒,一反手就将其化于掌中,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拉住欲往下跳的我,束缚我在原地不得动弹。他声音低沉,语调无端熟悉,对无泱帝君道:“从今以后,她的生死不由天,只由我。”
我还未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他衣服上沾染的幽凉雨气冻得打了个哆嗦。雨声显得有些远,我仰起脸,在渐远的雨声中问他:“你为何要这样帮我?我并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他垂首看我。
良久,才自那青面獠牙后传来清冷动听的一句话:“长梨,我是阿煜。”
他反问我:“这样不好?”
我有些恍惚,随即朝他笑道:“也许很好。”收敛起笑意,缓声道,“可是,这样不对。因为我的生死,只能由我一个人定。”说着,聚集浑身的力气推向他,借着那股反力,放任自己的身子朝后仰倒。
背景里有风声,有镇妖塔的悲鸣,天光昏暗,烟岚之中天和地一片空茫。
男子朝我递来一只手时,已为时过晚。
是他故意放我走,还是当真没有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有些好奇,他隐藏在狰狞鬼面后的脸上,究竟会是什么表情?
是难过,是惊讶,还是后悔?
若是难过,为什么难过,若是后悔,又为什么后悔?
正应了那句话:一念可成仙,一念可成魔。
我心想,若有来世,真想做一个普通的凡人。
可是从离仙台上跳下去的人,究竟还有没有来世?这是一件很值得商榷的事。
可是那日之后,这世上再没有小仙长梨。
第一章 梨花乱雪
回到帝京的那一年,我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婳婳很期待我能在新君的封禅大典上艳压群芳,遗憾的是我们中途遇上了马贼,并没有赶上我的长兄云辞的承位大典,连三日后举行的宫宴也没有赶上,迫于外力,我便丧失了艳压群芳的好机会。
婳婳非常沮丧,我劝她:“今日能够虎口脱险,说明我们运气好,遇上的不是马贼中的精英,而是马贼中的草包,不然还未回京,就已身首异处,该是多么凄凉。”说着蹲下身子,问地上被绑成麻花的马贼,“几位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几张鼻青脸肿的脸朝我一齐点头,晃得我眼睛疼:“有道理有道理,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婳婳将他们踢了几脚,恨恨道:“还敢说话,还敢说话,再说话把你们舌头拔出来!”
一时间叫苦声此起彼伏:“不敢了不敢了,姑奶奶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我笑吟吟站起身子,拂一拂身上的土,和气地对候在身畔的男子道:“杨都尉,就麻烦你派人将他们押送官府了。
男子垂首道:“是。”
我望着他泰然自若指挥手下拿人,又添道:“别忘了替我嘱咐判官,将他们多判几年。”
他身形顿了顿,道:“应该的。”
待押解马贼的将士走远,男子忽而面对我,一撩衣摆,就要跪下:“让公主在此地受惊,卑职万死!”
我刚摸出手绢擦手,见状忙虚扶他一把,注意到他手臂上隐约可见的双雁刺青,顿了顿,道:“多亏杨都尉来得及时,我们的车马才免受惊扰,杨都尉有的是护驾之功,这惊驾之罪,又是缘何说起?”
我已转身朝车撵行去,闲闲嘱咐道:“天要暗了,接着赶路吧,听说还有三里路就是远近驰名的小吃名城,我希望今晚就能尝到那里的特产,若是吃不到,我便只好在我皇兄那里参你一本。”
婳婳追上来扶着我,小声问我:“方才那些马贼明明是公主自己解决的,又为何将功劳安在这位杨都尉的头上。”
我笑道:“你傻呀,要是被人晓得我一个人解决了七个壮汉,你觉得我的名声还会好吗?”
婳婳立刻心悦诚服:“公主果然英明,奴婢受教。”又抱怨道,“圣上也真是的,明知这段路不好走,也不多派些人手来迎,若不是刚好遇上杨大人在此处公干,可以顺便送我们一程,真不知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嘀咕道,“奴婢记得,圣上小的时候很疼公主的呀。”
我苦笑一声,没有答话。
记忆中云辞的那张脸,已有些模糊。也许是在外太多年的缘故,我冷情地觉得,纵然是一起玩到大的长兄,久别重逢,也不过是个故人。
只是不知我的故人,可还是旧时的音容。
我心中存着这个疑念,于半月后回到阔别三年的帝京。
山中白雪皑皑,帝京已梨花胜雪。
一路上车马劳顿,个中艰辛不必赘言,回宫后,我便只想寻张安稳的床睡下。等到彻底在流梨宫安顿好,已经将近午夜。婳婳服侍我入浴更衣,一边为我梳头发,一边感叹:“公主,你的头发已这样长了,真好。”
我抬眸望向铜镜,看到镜中女子的面上挂着一丝倦容,宫灯清冷的光落在白皙面庞上,衬得一双眼睛也有些冰凉。
婳婳绵软的声音落在头顶:“一不留神,公主也到了女大当嫁的年纪。”
她的声音和着殿外传来的更声,显得有一些落寞。
婳婳会由头发联想到我的婚事,是因为大沧的女子有蓄发的风俗,只有在出嫁时才能剪短,如今我的头发已长及脚踝,再不嫁人,便只有学婳婳那样尽量把头发绾起来。
我本来不觉得此时是该笑的,比起笑,似乎更应该学婳婳那样惆怅一些,落寞一些。可是镜子中的我却露出云淡风轻的笑颜,应道:“那的确是桩很好的婚事,只可惜命中注定不该是我的。”说着就摆弄起梳妆台上的簪花。
我忙抢过她的话头,道:“对了婳婳,你觉得明日去太后那里请安时,我是穿红的那件,还是穿粉的那件?陪皇兄游园时,是穿紫的那件,还是穿白的那件?”
婳婳认真地思索起来,片刻后,目光落回我的脸上,迟疑着问我:“公主,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啊?”
我拿簪花的手一抖,边起身边镇定道:“婳婳你快去看看炉子里的安神香是不是烧完了,如果烧完了就帮我再添一勺,还有,明天早上我想吃千金碎香饼,别忘了吩咐厨房备下。那什么,我就先睡了,记得帮我关门。”
我刚想转身,身子就被婳婳扳过去。
小丫头认真打量了我一会儿,笃定道:“公主你果然是在转移话题。”我的身体一僵,听到她动容道,“其实,奴婢都知道,自从同大将军的婚约吹了以后,你就一直很伤情。”自责道,“都是奴婢的错,不该提起大将军。公主放心,日后奴婢再不提婚约这个话题。”充满怜爱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叹息一声,摇摇头退了出去。
我望着婳婳黯然退出去的背影,觉得她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毕竟从严格意义上说来,我并不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十年仿佛弹指间,我有时候也会有些含糊,究竟小仙长梨只是凡人云岫的一个梦,还是凡人云岫只是小仙长梨的一个梦。
我所清楚的是,当我醒来,已在六岁的云岫的壳子里。
前尘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该忘的,竟然真的都忘了。
对于凡人云岫来说,婚事吹了是挺让人伤情的,可是也不至于让人伤情到提都不能提的地步。
何况我与宋诀的婚事左右是父母之命,之所以告吹也有着正当的因由。虽然整件事都可以归结为我的际遇不好,可我却从来没有因此便一蹶不振过。我甚至还有些庆幸,觉得幸好是吹了。因为婚事的告吹,意味着我同宋诀在官方意义上彻底闹掰。
这件事的好处在于,此后别人提起宋诀时,都要避讳一下我,而提起我时,则会避讳一下宋诀。
于我而言,再没有比不会出现在与宋诀有关的话题中更好的事了。
而我之所以不想同宋诀这个名字有所牵扯,其背后有一段古老的渊源,要追溯到我很小的时候。
那时,我的母妃还是先皇跟前很受宠的妃子,只是身体并不十分好,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泡在药罐子里。不过,这世间的男子大多易对娇弱的女子产生怜惜,先皇也不例外。他老人家喜欢我母妃弱柳扶风的风情,平日里恩赏不断。
我就是在我母妃最受宠的时候出生的,然而我的出生,却没有给我母妃的荣宠带来什么积极影响。据说我母妃经历了九死一生,才将我生下来,生下我后,身子骨每况愈下。先皇起先还殷勤地过来探望,后来大约是有了更好的去处,便不怎么露面。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宫廷向来不缺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这样一个地方,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自我有记忆以来,母妃便静养在流梨宫里,不常有体力外出,只是很偶尔的情况,才会在阳光好的日子,于流梨宫外小花园的美人榻上靠一靠,一边读书,一边看着我同宫女扑蝴蝶,偶尔,她从书卷上抬起脸冲我笑笑,笑容里带些慈爱,也带些寂寥。
据说久病的人在将死的时候是会有预感的。如今想来,那日母妃不寻常的举止大约便是某种令人难过的征兆。只是我心智尚未成熟,不知道久卧病榻的母妃忽然之间的好转,其实有一个专业术语叫做回光返照。
那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母妃盛装的模样。深绯色华丽的宫装,衬上山明水秀的一双眸,便掩盖了三分招摇,鸾凤的金色步摇,配上端庄娴雅的一张脸,便收敛了七分锋芒。那是我首次清晰地意识到母妃的美,那种美,会令人怀疑该是怎样的一支笔,才能描绘出那样恰到好处的一副画。又会令人怀疑,大约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副画罢。
犹记得,母妃自层层叠叠的宽大衣袖中,朝我递过来一只白瓷般的手,将我的指尖轻轻握上了,柔软的温度一直蔓延到心里。
母妃牵着我在广御殿上出现,行过礼后便安安静静地落座。大约是她许久不在人多的地方出现,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其中数我父皇的目光停得最久。
我一直都很好奇,那时的父皇在想些什么。
彼时,镇守边关三十五年的骠骑大将军宋明安班师还朝,帝京的百姓倾城而出,万人空巷。百姓之所以会这样激动,是因为宋家三代都是良将,就算有谁说大沧帝国的开国有他们宋家七分功劳,也无人能够轻易否认。
父皇为表郑重,特意在宫中设下宴席好为宋大将军接风,宴桌摆满了整个广御殿,珍馐美馔,不一而足。
父皇这个人一直崇尚节俭,刚承位的时候便重整了宫宴的礼制,规定只在除夕和元宵那日才可摆宴,就算是摆宴,也不宜过于铺张。为给宋将军接风,他老人家推翻了自己践行十多年的规矩,足可以想见宋家在整个大沧的影响力。
据说宋将军的长孙宋诀也会一同赴宴,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许多生下公主的后妃,都把这日的宴会看做同宋家攀上关系的好机会。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却落到我母妃的头上。然而,我的母妃却无福消受同宋家的姻亲关系带来的莫大好处。因为没有几日,她便病逝于流梨宫的病榻上。那日的她强作欢颜,在觥筹交错中为我求下这门亲,不过是希望在她死后,也有人能护我平安长大,百岁无忧。
那一年,我十岁,宋诀十四岁。
可是,我母妃的心愿未能实现。
我十三岁的那一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席卷了大沧的半数国土,而一度被驱赶至漠北偏远之地的北狄呼延部,则瞄准这一时机卷土重来,夺我土地,杀我百姓,奸我妇女,动我社稷。又加上先皇在一次亲征中重病不起,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沧帝国,便迎来了生死存亡的凛凛寒冬。
彼时,圣上卧病,国难当头,人民为荒年所困,又为兵乱所苦,尤其是边关偏远之地,呈现出一副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的凄惨光景。可也正是那样动乱的时局,才成全了后来的少年将军。
此事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不免催生出他老人家对宋诀这个名门之后的重视,觉得要重赏他,甚至想封个什么将军给他,可是宋大将军却认为,少年人未建立任何功业,便以门第之高而加官进爵,实在有些荒唐,他不能接受,因此,他老人家便替宋诀拂了这一份好意。
遇上性格这般执拗的祖父,对宋诀来说也有些委屈。
可是后来想想,任何事都有它的时机,该来的总会来,不来的,也只是因为还不到它来的时候。
宋诀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便是北狄呼延氏进犯的那一年。十七岁的他以少将军的身份随宋大将军出征,仅仅半年,便重创了呼延部最精锐的一个骑兵队。等到他全灭呼延氏,凯旋归朝的时候,大沧已经无人不晓他的名字。街头巷尾,都在讲述他的故事,称颂他的功绩,那一支他带领的名唤雁子骑的骑兵队,在后来更是成了边境的一个传奇,世代为流浪艺人所传唱,传到广袤浩瀚的大草原上,传到芳草萋萋的江南烟雨里。
比起宋诀的意气风发,我的日子就难过许多。
母妃死后,我便被父皇指给了陈贵妃抚养。那时,陈贵妃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二皇子云辞,还有三公主昔微。由于张皇后之子一出生便夭折,二皇子云辞按顺位便被立了太子,陈贵妃母凭子贵,在很多场合下,竟与张皇后平起平坐。印象中,她待我并不算很差,却也并不算很好。然而我觉得,她能够保我衣食无忧,已经算是为人和善。
母妃生前虽有一段时日很受宠,可我外公只是一个地方小吏,母妃再受宠,也顶多被封了个贵人,一个无任何背景又英年早逝的贵人留下的公主,在后宫中的生存状态未必及得上民间女子。
好在我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够吃饱喝足,别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就连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昔微瞧我不顺眼,时不时来找我麻烦,我都看在云辞待我还不错的份上大度地忍了,而且一忍就是好几年,这证明我心态当真极好。
直到父皇病倒的时候,我才隐约感到了一丝危机。
我与那个我称作父皇的男人虽然不亲,他却给了我一半的生命,我敬畏他,爱他,虽然有时候也有一丢丢恨他。
从前我对他爱恨交织,到了他生病的时候,便只剩下害怕。
我害怕他会突然撒手人寰,像当年的母妃那样突然之间离我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间,未免有一些孤单。
可是他的病情终于还是一天天恶化下去,宫墙之中便由皇后做主,请来宗祠的神官做了一场法事,顺带占卜一下吉凶。
神官夜观天象,得出应该有皇族女眷去宗寺为苍生和圣上祈福的结论。
一听此话,在场的许多后妃都神色一紧,还有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女儿往身后藏了藏。可她们的担心纯属多余,只听老神官以没有任何起伏的口吻宣布:“老臣以为,祈福当以年轻女子为宜,云岫公主在各位公主中最是年少,实在是出宫祈福的不二人选。”
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样,皇后身畔的曹公公亦尖声附和:“奴才也觉的,小公主去佛寺修行,为国家苍生祈福寿求太平,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说不定上天看到公主以身事佛的虔诚,会天降甘霖剿灭贼兵,这是于江山社稷的功勋。”
大沧奉佛教为国教,皇家的宗寺千佛寺建在佛教圣地太常山中,距离帝京万里之遥。
我与宋诀的婚事便因我入宗寺一事宣告失败。
那时的他正身披铠甲,征战在北方边境,婚约便由家中长辈做主解除了事。
好在原本就是父皇的一句话定下的婚约,如今为了国之大体收回去,他老人家自然不会怪罪,大将军府也不会因同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解除婚约而有任何不满。据我所知,后宫中有许多位公主都眼红我同大将军府的这门亲事,其中表现的最为露骨的,便是陈贵妃的爱女昔微公主。
然而有人欢喜,便一定有人忧郁。
记得我们出发前,婳婳几乎要哭晕过去,虽说她现在仍然是一个柔弱的少女,可是与当年的她相比,现在的她简直坚强得像个男人。而与柔弱的少女婳婳相比,我简直不像个正常姑娘。
正常姑娘该有的纤弱我一点也没有,别说是哭了,就是难过,也只是在听说佛寺中不能食肉时难过了好几天。
在快要出城的时候,我撩起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正阳门,却突然有些伤感。
我走后,流梨宫后的梨花园便无人打理,不知我再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在满树梨花中,寻到旧日母妃于花下冲我微笑的面影。
斗转星移,三年很快过去,我奉新皇之诏,终于得以重返帝京。
梨花仍似昨,人却不如旧。
我身着浅粉色宫装,站在正和殿的梨花树下,等着身材颀长的黄袍男子含笑走近。
昨日未同云辞见到面,他差人递口谕给我,邀我今日午后同他逛一逛御花园。原以为不过是兄妹的普通碰面,却没料到,昨日婳婳一语成谶,我竟会在此处遇到我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
婳婳不自觉握住我的手,人也往我身边靠了过来,紧张地唤了一声:“公主。”
那时候,大沧礼法中对于冠服的规定甚是严苛,能够服紫的除了朝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便只有十六卫的长吏。走在云辞身畔的紫袍青年,仔细分辨他绶带上的纹饰,分明是十六卫将军的服制。
我的记性不好,宋诀长什么模样我心中已有些模糊。判断出与云辞一起出现的青年男子是某位将军之后,又揣摩了一下婳婳的紧张,才对他的身份有了七分确信。待二人走近,云辞张口唤了我一声“十四妹”,我才从恍惚中回神,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在梨花飘雪中行了一个浅礼:“见过皇兄。”
云辞隔着些距离看我,微眯凤眸:“都说女大十八变,朕最小的妹妹,何时长成了这副绝世独立的模样?”看了宋诀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某些人只怕是亏大发了。”
宋诀没有出声,神情让人揣摩不清。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弄得我好不自在。我努力忽略他的存在,笑着迎上去:“臣妹这副模样,怎抵得上皇兄后宫那些美人?想来皇兄这几年是看惯了倾城色,时隔多年再见到臣妹这种朴素的类型,觉得亲切,才会有此感慨。”
云辞闲闲道:“你变得这般谦虚,朕倒有些不适应。”目光略略移向我头顶,朝我递过来一只手,问我,“昨日可歇好了?朕记得你有些认床,别是辗转反侧了一宿吧。”
我会意地低下头,让他帮我将头顶的一片落花拈去,他的动作自然,我也并不做作。
帝王之家从来子女众多,并不是所有人都关系很好,我和云辞同在一处屋檐下住过三年,应该算是他比较喜欢的妹妹。他这个人,从小就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兄弟姐妹中谁生得好看,他便同谁亲近些。听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便只让模样好的妃子抱,否则便会哭闹不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当今的大沧皇帝是个好色之徒。当我知道这位好色的皇帝在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选妃而是大赦天下的时候,曾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不可能。
我笑道:“皇兄特意将流梨宫收拾出来给臣妹住,臣妹哪有睡不好的道理。”
云辞淡笑着睨了我一眼:“你我兄妹一场,客套话便免了。”又道,“你昨日回来,宋诀也才回京未几,朕一直忙于政务,今日才有空召他进宫。你二人也算旧识,都不必拘谨,随朕走一走。”
我笑,道了声“好”,眼角余光扫了宋诀一眼,却仍旧没有理他。
听说宋诀前几日又打了胜仗,回京的时候自长安街策马行过,令街边所有的姑娘都发了疯。
这一路上,我忙着与云辞闲话家常,他二人之间的对话,我虽客气地兑双耳朵听,却并不插话。逛了半个花园,与宋诀之间倒也相安无事。谁料,快要走到洗花池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凑到云辞边上耳语一阵,我离他近,便不小心听到了娘娘和上吊这两个关键词,就见云辞蹙起长眉,沉声道:“朕不过随口夸了某个小宫女长得秀气,她便醋成这样,你家主子这气性莫不是太大了。”
小太监抹了把汗,道:“主子自然是太在乎圣上,行事才如此偏激。”催促道,“圣上还是快随奴才去瞧瞧吧。”
云辞望向我,看到我点头,才叹一口气:“女人当真麻烦,朕去就是了。”又对我道,“让宋诀陪你走一走,聊些开心的,莫为此事扫了兴致。”走出两步又回头,嘱咐我,“晚上记得加副碗筷,朕去流梨宫用膳。”
大沧帝国的新帝,早晚要死在桃花劫上。
我本想说“若是累了,不妨先行回府”,却听他道:“前面有个凉亭,岫岫,我们去坐一坐。”
我为他的称呼迟疑了一下。
岫岫这么个乳名,自从母妃去后,便没再听谁唤过,他却唤得极为顺口,仿佛是我极亲近的人。我怀着疑惑看他,身畔正好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将阴影铺到他线条完美的脸上。他的皮肤白皙,一点也不像驰骋沙场之人,体格也并没有那般精壮,穿常服时,倒有些像个文官,只是当朝的文官大多文弱,他却像一棵英姿挺拔的树,长眉修目,模样脱俗。
撞到他含笑却有些冰凉的眸,我再次迟疑了一下。隐约想起自己从前好像不大喜欢他,觉得他举止轻浮,不够庄重。想了想,道:“那个,其实是我有些累了,想回去补个觉,将军若还想接着逛,我让婳婳陪你。”说着就将婳婳推到前面,婳婳显得有些难以接受:“公主你!”
我心安理得地躲到她的身后,听到宋诀道:“殿下是想让臣请你吗?”
他的语调系在极为优雅的调子上,优雅地像极了唱戏的名伶。
我咳了一声,从婳婳身后走出,道:“突然没那么想睡了。咦,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亭子,我最喜欢在亭子里看风景了。”
身后传来宋诀不紧不慢跟上来的脚步声。
凉亭建在洗花池畔地势较高的地方,从阑干处往下看,能看到飘满落花的幽绿池水,一大串绣球花斜着伸向水面,与水中落影相映成趣。
风景如许,我的心绪也如许复杂。方才经他提醒,我想起他这个人做事的确不大喜欢用请的,毕竟,能够直接威胁,他如果用请的该是多么伤和气。
簌簌落花中,我想起他口中的六年前。
元宵的一场宫宴,在记忆里是模糊的灯明之色,花灯铺满了整个宫城,将夜晚照得明亮如昼。前一年的开初我的母妃殁去,到了第二年开初,这皇宫里已经没有她生活的痕迹,仿佛她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来过。而我,也早从流梨宫搬去陈贵妃的如轩宫,打小生活的流梨宫便自那时成了座废苑。
宫宴结束以后,我与几个皇子公主结伴去重庐殿后看花炮。皇宫平时禁火,只有元宵成了特例,会在重庐殿后的湖畔放些花炮供人遣怀。记得当时同行的还有几个家世显赫的世子,究竟有谁,却记不清了。
行到流梨宫的时候,人群中有谁刻意提高声调问道:“这座流梨宫是哪位娘娘住的?怎冷清成这个样子?啧啧,瞧那牌匾,都发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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