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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抱著的是只狼.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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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不过是毫无预警被紧紧抱住的感觉,让人,贪恋。
仿佛珍视。
仿佛思念。
不是没人珍视,却着迷于一种表现。
就让自己也觉得无知。
不知者无罪。
烦恼只是没心没肺。
碎碎的猝不及防的念头狼一般凶狠蹿出,用更凶狠的狼王的态度吓阻:别傻!
要让自己不俗,于是不问,不好奇。不想,不要求;不慌,不等待;不卑,不自恋;不粘,不表达。话能短则短,想法简单,不重要的可以反复谈,每次谈到都笑。重要的把它忘掉。
便无可为,无不可为。
永远不接收这种语气,永远准备好安全话题,学会误解过份的宠溺,起码不要让他知道你的在意。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要,也什么都别给予。
不要花朵,别给阳光
不要奇迹,别给希望
不要指责,别给承诺
不要同情,别给沮丧
不要将来,别给过去
不要理解,别给善良
没付出,也不会为没结果而难过。
就让他在回忆时觉得:原来拥在怀里那么温暖的,是一只狼。
第一章
“嘟嘟嘟。”
最小化在线阅读网站,纤纤葱指按下免提,午后般慢条斯理的声音自檀口中逸出:“您好,恒迅集团。”
“连翘,帮我带份午饭回来。”
“好的。”声音加进些许不自然的活力:“安总还有其它吩咐吗?”
“没有了,谢谢。”
“不客气。”待对方结束通话后关掉免提,连翘低头看看腕表,距午休还有段时间,打开网站继续欣赏刚看个开头的小说。
连翘对同事过于暖昧的语气习惯性地不做任何辩解,只把脸侧过来,眼角又上翘了半度,斜刺里飞扬给她一道不安份的眼风。
“打住!”燕洁不屑地伸出手掌竖在眼前:“我正气凛然,妖气不侵。”
连翘嘻笑:“那你挡什么挡啊?”
另一位前台小莫也加入规劝行列:“您快甭跟我们这儿浪费了,免得过会儿还得充电。”
燕洁连称是极:“要电力十足地进去送外卖。”
连翘捂着胸口:“卿们放心,电源在这儿。搏动不息,放电不止。”
恒迅集团的大理石LOGO墙前面,三个女孩子笑得各安心思,直到又一串铃声的响起。小莫抬手压低那二人的笑声,接起电话半秒钟又恢复了调笑的表情:“3线。牙刷。”
“莫莫好讨厌,怎么可以给人家乱起外号。”粗嘎的男性嗓音被刻意夹细,让人有多少汗毛都一根不剩地竖起来。
连翘请求:“您请吃了药再与正常人通话,牙先生。”
被唤做牙刷的男人开心地嘲笑:“一群普通话三级丁等的还做前台呢。我在楼下了,出来涮火锅吧。”
连翘持着电话刁难地撇嘴:“又是这个,真没诚意。”
再说火锅不方便带外卖的。
写字楼对面的商场里,顶层云集了中外佳肴的大小食肆,四顾之后,牙刷仍没解开紧锁的眉头,感到不够诚意。最怕听的就是人家说他没诚意,这是态度问题。牙刷毕生向往做一个态度端正的人,他问连翘:“我什么叫有诚意?你要是说吃人肉才叫有诚意,我立马把自个儿片了。”不停顿地一口气说完,自己先笑了:“听着还是涮火锅。”
牙刷听出话外音,扯扯她那头大卷发:“我认为把我片下来卖很!不!划!算!”咬着牙温柔地询问:“你说是不是呀狐狸?”
连翘心虚地抽回自己头发,指尖绕着发尾打量他的姿色,没敢说他片不片都卖不上价这种话。一阵铃珑叮当声入耳,打断她的腹诽。
身边的店子是家云南菜馆,迎宾员身上的服装有着斑斓的色彩和绣纹,配饰夸张而华丽,暗红色珊瑚珠串,繁琐的贝类耳饰,银制挂坠和链子重重叠叠缀满全身,举手抬足皆作响。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看什么?”牙刷搭住她肩膀:“要吃就进去。都看呆了你。”
他更正自己的名字:“杨霜!”
如果他愿意,唤他皇上连翘都没意见,只是这家餐厅她实在反感,落坐之前一直试图阻止这个会错意的男人。然而到底还是被按下坐好,连翘不去注意服务员身上刺眼的金属,把视线锁在菜单的图片上:“我说牙刷,云南菜很清淡的。”
杨霜很高兴她留意到自己喜欢重口味的食物,便也不吝于表白:“只要你喜欢,我就是陪你吃火星菜都行。不过你得给我改改口。”
牙刷是个名词,不应该是名字。奈何“杨霜”二字,儿化了念起来,任谁听都是“牙刷儿”。为此杨霜颇懊恼自家老爷子,名字起得一点水平都没有,连带地害得外号也平淡无奇,牙刷一听就是谐音,没点技术含量。人家狐狸也是外号,起码是个象形的取法。
狐狸姓连名翘,但貌合其号,眼头尖细,边角飞挑,媚如狐妖。
年前那冬天,马路边上一眼看到她,零下十八度,杨霜感觉自己和周遭遇的雪一起化了,丢下刚从商场出来尚未上车的女伴,踩下油门跟上了她搭乘的公交车。一路过了八达岭高速,又闯了两个红灯,终于看到这只狐狸下车。他车子都没停稳就追出去搭话,小区门口的保安正大光明地向他投来戒备的目光。
她对他几十公里跟踪过来的行为没有太大惊讶,搓着手念了自己的手机号,还盯着他保存号码的屏幕纠正:“不是狐狸是连翘。”路灯下面有雪花横飞,背着光的连翘,眼睛依稀是两道弯弯的昏暗的下弦月,有小片雪沫落在了睫毛上,被呵融成水珠,折出一星妖邪的光芒。杨霜喉节做了一个往返跑,低声问:“到时候我约你,有空的话会出来吧?”连翘笑道:“要不然给你号码干什么呢?但是别指望跟我发生不正当关系。”
杨霜心说这女人真不纯洁,而纯洁的他,却被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刺激得,几乎立刻就有了生理反应。差点失手掀掉她那顶兔毛帽子,看是不是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长在头顶。
杨霜极力想向好友形容连翘的模样,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很意识流地说:“长得就跟古代人似的。”段瓷不理解这个年代要追溯到多古,洪荒吗?杨霜也知道他不会有好话,自己解释道:“就是有很多狐狸精的那个朝代。”
杨霜终日厮混脂粉堆,擅长用数据来介绍女人身材,往往很精确,描述起容貌来却是匪夷所思地笨拙。但这不足以说明此人不善言辞,只是术有专攻罢了。何况男人对老婆以外的女人总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所以连翘对杨霜的印象也一直就是除了聒噪无二选,幸好他的话题通常很下饭。偏这顿午餐用得实在不舒服。
本身连翘也对云南菜没太大好感,佐以往来服务员身上金属饰品的碰撞声,才真正让人胃口倒尽。心下不情愿在这儿坐着,一把小匙在碗中舀起又放下,似乎汤碗里不是鲜香味浓的牛尾树花汤,而是杨霜吐出来的苦水。
杨霜足有一周没找过她,想是杨老爷子此番来北京查账又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人身伤害,不让他说够他肯定会跟去公司,这人最不懂得胡来二字什么含义。
据说杨家打民国时起就在香港经营珠宝生意,到杨霜的父亲杨文启这代已经是第四代,打破了富不过三的神话。杨文启在二十多年前就把生意扩展到内地,买卖一帆风顺,最大的风险当属杨霜。杨霜母亲去世早,留他这根独苗存活于父亲生意与生活的空隙里。在北京长大的杨霜,不但不具备发展中国家公民的姿态,反倒以发达国家物质水平严格要求自己,除了一身纨袴子弟的缺点什么也没养成,只差烧钱看纸灰玩了。杨老爷子想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无奈之下采取经济制约,结果杨霜一手紧了就去店里要首饰,专挑最粗的金链子拿出来拆现钱。老爷子隔一段时间会从香港回来点货,每每对不上账肯定有他的签字。于是,三十出头的大男人还屡遭亲爹拳脚侍候。
这种事杨霜拉不下面子在别的女朋友面前说,只好对知情一二的连翘倾诉,指着额角那团淤青,心情特委屈,可对自己做的那些混帐事根本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连翘又气又心疼:“缺你吃缺你穿了?就不能少拿点儿。”
连翘叹服:“你这个月又追了什么样的女人?”
杨霜思索着摇摇头:“我怀疑有人盗我签名!反正那些账单我也没看。”
他问得认真,连翘直想抽他:“谁还有你那么大胆子!你使钱没数,现在民生品都涨价,金价见风就攀也不稀奇。”
杨霜听不太懂,傻乎乎问:“是吧?琳娜还给我瞒了两笔,真多余,让文爷查出来打得更欢实!”
“有钱赶紧补上,别把琳娜也拖下水。”杨霜的事,连翘多少也听过一些,“毕竟领薪水做事的人,真糊涂了账她不好向你父亲交待的。”
杨霜气说她才不用交待:“她就是真偷店里东西,我爸也得算我头上。”
连翘嗔笑:“什么话不好说。”
杨霜挑着米线呆了一下,笑起来:“哈哈,不是指琳娜什么,我说我自己。像十一说的,有一天我们家店让人抢了,文爷都得以为是我雇人干的。”
他们那圈人向来说话没禁忌,段瓷更是出了名的地狱嘴,连翘亲眼见他两句话把杨霜辛苦半月追到的女朋友说得当场走人。杨霜倒也恼了没一会子功夫,又颠颠儿地凑过去喝酒瞎闹,自诩男人雅量,不为女人跟兄弟翻脸,背地里说段十一,除了那个幼儿园小阿姨许欣萌,没有女人受得了他。
话赶到这儿杨霜又说:“你也受得了他。不过他跟你说话比较客气。”言罢感觉哪里不对头,怪异地咦了一声。
连翘狐眼弯弯:“我又没招他,干嘛对我不客气。”推开早已凉掉的汤碗,招来服务员点菜打包送外卖,顺便催那混世魔王:“你快吃。我得早点回去,安总等我给他带午饭。”
服务员写菜单,腕上也是脆响声声,连翘忍无可忍,白着一张脸匆匆挑了两个炒菜打发走人,这才回视杨霜的捉奸相。“他不常来公司,没有专门文秘,难道让总助去买饭?”
杨霜无话可话,敛了眉毛嘟囔:“有时候真觉得你们俩不简单。”
连翘只在鼻腔里哼哼发笑:“说实话吧,但凡跟我说过五句话以上的男人,你都觉得我们关系不简单。”
杨霜顺势点头:“你正眼瞧过的男人都值得推敲。”忽地眯起眼,神秘兮兮一副诈供的脸嘴说道:“我有一次看过你下班坐安迅的车。”
连翘怪笑一声,也不恼他,却问:“那没过去捉现型吗?”
杨霜被问得底气不足,因为当时自己身边是刚打到手的大学生妹妹,自然没功夫上前捣乱别人。抬头看连翘笑得促狭,想必她也料到,挥挥手告饶:“得,谁也甭挤兑谁。不过你毕竟是女的,安迅又是你老板,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哦别怪哥们儿没警告你。”
第二章
美女职员与单身男上司有情色传言,风吹浪走,再平淡不过的自然现象。连翘不在乎和安绍严的关系好听不好听,她印象里也不过只在某个迟到的早晨偶然与他同乘一部电梯,有关她是老板钦点才得进恒迅,还是进了恒迅才傍上老板的猜测,便在公司里甚嚣尘上。
连翘上班半年没有迟到记录,偏一开先例就遇到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安绍严并不常来公司,说不清的巧合是其一。而连翘的相貌惹人非议,她不够美,可惜就太媚了,依着段十一形容的是:上好的一张情妇脸。身为当事人之一,连翘对充斥耳边的不善言论完全持麻木态度,兴味缺缺地接受来自各方的注意力,完全用不着关心这些版本传到安绍严耳朵里。因为安绍严也只会比她更无所谓,对她的态度挺没分寸的。每每这时,燕洁最常做的就是踩着舞点子,摇头晃脑地对连翘唱:
我变成小狐仙和你脸对脸,月光中脚步声沙沙响。
高跟鞋一路磕打,快乐地上楼来。钥匙刚对准锁,对面房门开了,房东老太太想是守在门口有光景了,探头探脑地确认是连翘,这才从门后闪出来同她说话:“刚下班啊小连儿?”
连翘疑惑地点点头:“啊,刚回来。阿姨您吃饭了没?”
“吃过了。”老太太朝连翘身后尚未打开的房门瞄了一眼,“连儿啊,阿姨唠叨你几句你别嫌烦啊。赶明儿你得跟你朋友说说,可不行那么卯劲儿踹门啊,没带钥匙就敲我屋门,我这儿不有给你备用的吗?咱说门板儿踹几下没关系,这影响邻居休息多不好啊,是吧闺女?”
连翘心下有数,连连赔了不是,把人哄进屋去,这才开了自家房门.
沙发上横置个又瘦又长的段瓷。
听见门锁声,他扭头看了看她,又合上眼睛模拟僵尸。轻颤的睫毛让这张侧脸的剪影生动起来。连翘换了鞋去冰箱里取凉水,问他:“喝多了?”
段瓷含糊应一声,又说:“我要不喝多能进得来吗?”他在门口装模作样干呕,对着钢筋铁骨的防盗门又拍又踹,对面出来一老太太看看情况,立马折进去拿钥匙替他开门,连问也没多问一句。想想就替她担心:“你们房东不把你这当人家了,有敲门的她就给开了。”
连翘仰头喝光整杯水,擦着冰凉的嘴唇调侃他道:“人姜阿姨精着呢,要不是看见你总来,一进小区她就得问你找谁。”
段瓷坐起来揉揉颈子,顺道解释了自己常登门告扰的原因:“我最近在这附近看项目。”眯眼瞧着她的动作,想告诉她猛灌凉水对肠胃不好,说出来的却是:“也不说给我倒一杯。”
连翘斜眸看他,依言倒了水,用自己的杯子。水很凉,瞬间就在杯子外壁凝结上水汽,她把杯子递过去,沾了冰水的手指顺势在他脸颊抹一下。段瓷的胃受不得凉,只啜了一小口,在嘴里含着,被她没有任何前兆的小动作吓到,咕声咽了下去,不大高兴地瞪视她。她只无辜地嘻嘻发笑,在彻底惹火他之前找话题转移注意力。说的是白天杨霜来假释出来找她抱怨的事,段瓷终于忍俊不禁,说那败家子儿并非缺钱严重,不过是想惹老爷子注意,根本就是没成年的行为。连翘轻笑:“可不就是小孩子,用这种对偏激的方法。”庆幸杨霜送的首饰她都没戴,回头拿给他补账。段瓷摇头:“他送出来的东西哪拉得下面子收回去。”连翘本来也没打算还到他手上,只怕就算硬塞给他,他也是转个身送别人。
段瓷低头在电话本里翻翻找找,调出一个号码让她记下:“你直接联系琳娜交给她摆回柜台吧。”琳娜是杨家北京店的店面经理,筋疲力尽地为杨霜隐藏罪行。段瓷说:“这姑娘是真不错,没她掩着,刷子爹一怒之下搞不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笑的时候,两颊各现一个长型酒窝,混淆了年龄,非常孩子气。
说的话倒也孩子似地没顾忌。
连翘常会想,这样一张嘴巴,怎么在商场跟人谈合作,还不得四处竖敌。偏他这资深媒体人的交椅坐得甚为稳当。得承他尽管说法极端,主题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大概做得好的人,多有刻薄的恶习。
段瓷是典型的激进派,做法类似得志少年,看似冒失却每每成功,给人造成一种运气好的印象。但十年如一日的好运气,也真是常人难修炼的道行。事实是他脑子活,关于行业动向的掌握足够精准,有些东西别人没想到,他已经做出来了。经他翻新的新尚居传媒,连珠炮般策划了若干产品,至今仍是同行竞相效仿的营利模式。
任何种类的市场上,利润永远是最没有争议的实验报告,直接有效地证明了实力的存在,也将公司置于风投者贪婪的触角范围内。从种子期天使投资的冒头,到破解被并购的危机,直至PE的关注,段瓷的身价最终同新尚居股价一起水涨船高。
连翘所知自己公司的项目推广计划,向来交由新尚居全盘打理,两家老板业务上往来甚频,话题自然不仅局限于业务本身。安绍严曾评价说段十一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据说在大多开发商忙于在住宅市场里掘金时,段瓷就常建议他做点“高级玩意儿”。一番谨慎考察,恒迅将大笔资金砸进持有型商业物业领域,几乎同时,土地紧缩,银根吃紧,政府调控指向住宅开发,几纸限令使得火爆多时的房地产业瞬间陷于茫然局面。先知者如安绍严,因先出一招,化被动退市为主动转型,未被秋风扫。
相应的,其它媒体还在地产怪异现象上大做文章,新尚居已从容不迫地将若干大型商业项目的整体品推任务轻松接下。说起来单是北京的几个大型国企,已经足够新尚居吃到消化不良,但段瓷仍在令人提心吊胆地折腾着。
连翘没问他来这附近追什么项目。想到段瓷平日里拿工作当消遣的,今天到了这么久都没提及,想必还未摸入门道,并不想多说。就见他接了条短信,读完之后笑着回复,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又现,她看得微微出神。表情却被他余光捕捉,手上动作稍停:“累了吗?”
她打个呵欠,目光呆滞地掩着嘴巴:“还好。今天统计考勤眼睛有点儿花。”
段瓷心疼地拍拍她的腿:“洗个澡早点儿休息。”起身拿了茶几上一副无框眼镜架上鼻梁,又摘下来,眯眼看看透明镜片上的细小灰尘,对着吹了吹,随口提议:“要不换个轻松点儿的工作给你?”
连翘微愕,仰头望过去,却在撞进他眼睛前遇到两弧浓密睫毛,想看到的讯息都掩在了睫毛下面,饶是再费力也读不出来。又是一声短促的信息提示音,段瓷忙不迭戴上眼镜低头查看。她垂眸把玩指甲,猜测道:“欣萌?”
他专注于看信息,无意识地应她一声,片刻后似才反应过来她的问话:“嗯?不是。”也没多交待。不过满脸的笑意昭示着愉快的心情,声线也有抑制不住的得意,收起手机继续之前的话题:“实在太累就去我那儿,行政部供了不少花瓶不差你一个。”
明明是好意,也亏他能说得这么难听,她扭过脸冷哼:“新尚居的股民可不盼段十一劳心这种琐事。”
他闻言大乐,却与准备恶作剧的孩子笑脸一致。连翘盯着那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心知他是趁机把古怪的喜悦释放。
喉管里没流进去的水呛进气管,连翘摒住呼吸,紧抿双唇冲他妩媚展颜。
段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异样,推门出去,隐约听见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不觉莞尔。到底也没说什么。一路步伐轻快,坐进车子打开了空调,凉风拂去手心细汗之后,按下手机快捷键拨出。一接通就听见助理小邰迫不及待地邀功:“全场只听新尚居代表对着项目基本资料的PPT洋洋洒洒,美国人眼放翠光,报告一结束就哗哗鼓掌,只差一拥而上,连点悬念都没有。哈哈,我真是从来没这么风骚过啊老板。消息应该连夜就传回香港,您可以做好去总公司受封的准备了。”
段瓷靠在椅背上,手搓眉心轻轻发笑:“辛苦哥儿几个了。”
“哪里?资料详尽,我们动动嘴又能辛苦到哪去?啧,这次中标,起码又给那些财经频道加半个月话题。我肯定除了您,谁都想不到甲方会折腾出这么一个项目。现场只有E.L.I.那位您垂涎已久的妤美人似模似样地讲出了一二三条,总算没毁了专业顾问的牌子,剩下的两家甭说做点评定位,估计连项目具体方位都很模糊,狼狈得那叫一个溃不成军。”
“果然没高估E.L.I.吧,会后跟苏晓妤接触了没有?”
小邰哀嚎一声:“还是您亲自出马搞定好了。我宁愿通宵写案子。”
颇有趣地挑眉,段瓷问:“当众被掀回来了?”
“相反,她主动过来跟我们搭话。语气相当之讥诮,‘新尚居真不安份,传媒界闹够了又想在地产圈革命’。赵总顺势半开玩笑地问:那苏小姐有没有兴趣一起革命呢。您知道她怎么说?‘行啊,让段十一拿出点诚意给我’。赵科和我实在是接不下去了。挖墙角的买卖干了这么多年到底是砸了脚,没见过这么冲的主儿!反正您有什么手段就使去吧,友情提示:‘诚意’仅止于经济上的诱惑,可不能为事业献身啊老板。”
段瓷扯扯嘴角:“权看利害轻重怎样。”想了想又问:“小邰你需不需要配个秘书?”
小邰的疑惑声从听筒里低低传来。
段瓷眨眨眼,眼前那张兴趣淡然的脸消失,他语调奚落:“苏晓妤如何?”
小邰顿悟到被上司戏弄,暴笑:“您要是舍得,当保洁我都不介意。”忍不住又叮嘱:“对付妤美人,小一万个心。”
段瓷驱车驶出小区:“放一万个心,她还不够我对付。”
“那就好。对了老板,甲方临时砸出的那项目位置那么偏,您是怎么知道的?”
“碰巧。”他实话实说。
古训不可一概论,红颜并非皆祸水。
施工现场的明黄色提示灯自车右侧掠过,段瓷瞥了一眼,迅速调回视线看车的前进方向。
连翘住得确实太偏僻,等这几个项目盖起来,只有路灯装饰的夜景,应该会变个样吧。一个好的商业项目需要具有这种程度的效应。
第三章
连翘给琳娜打了电话,约时间退还首饰。对方略显为难,大概在斟酌被杨小爷发现和差账两害孰轻孰重。连翘只好笑着提醒她:“你觉得他会记得送过女人什么吗?”一句话打消了琳娜的顾虑,欣然应允。毕竟有杨霜在身边,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沦落为父子之战中最无辜的炮灰,随时都有阵亡之忧,连翘此举无疑还是提高了她的安全系数,无论如何要宴请答谢。连翘推脱不掉,只好应下,这才哄她挂了电话,自己则打卡来到前台。
前台只来了她自己,连翘稍有些纳闷,燕洁每天是恨不得背着卡钟来,可小莫一向到得早。左右两边办公区各扫了一眼,以为她到里面与人聊天。小莫没见到,却见三五聚堆围着电脑指点,或几人共阅一份报纸,表情似惊似喜,距离甚远听不见讲话,可也依稀感觉沸沸扬扬。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重大新闻。好奇归好奇,连翘倒没兴趣细探听,反正她身边坐的是恒迅知名广播员,上到国家政策法规发布,下到商场打折信息,无所不知,无所不报,连翘只坐等听现成。然而经过前台的两位同事谈论中,几个熟悉的名词不及防入耳,让她没法彻底忽略。
“一出手就挤掉E.L.I.拿案子,可见新尚居是做足准备入市,怎么一点前兆也没有。”
“只怕有风声出来都没人会信。虽然还是地产圈,从媒体转型甲方哪那么容易的事,就只有段瓷想做就做。”
“顾问机构还不算甲方吧?”
连翘笑着回问好。二人向茶水间拐去,关于段瓷和新尚居的话题仍在继续。电梯叮声而停,门开启,安绍严戴着他的招牌太阳眼镜现身恒迅北京分公司。正与那两名员工走了对面,互相打过招呼,安绍严点头,视及前台孤身一人的连翘,手里一包早餐递给她:“小寒做的。”
连翘怪罪地挑眉:“就这么随便处理人家的爱心了?”
安绍严点着胃的位置,表情甜蜜而头疼:“大清早怎么吃得下?还是给能享用的人吧。她知道是你吃了可能更高兴。”
连翘正想问小寒的病情如何,听见一阵尖笑,燕洁从左侧办公区跑出来,小莫跟在她身后,两人嬉闹着争抢一叠报纸。见到安绍严后慌慌停下,毕恭毕敬叫“安总”,小莫趁机一把抢过报纸。安绍严推推眼镜,情绪大多掩在了深色镜片下,这给身高只有一米七出头的他凭添不少压迫感。没再多停留,手指在前台台面上敲了敲:“买午饭还我。”
连翘略欠身子翻白眼:“好的,安总还有其它吩咐吗?”
“没了,谢谢。”他转身向自己办公室走去,路过犯错小孩般僵立的两个前台面前,伸手抽去了那份惹祸的报纸。
连翘猜测:“今儿报纸里有商场代金券吗?”
小莫笑骂:“去你的。才没你那么有病。”
连翘想起小莫和燕洁常挂在嘴边的那位:“段瓷?”好奇道:“他来过公司找安总吧,本人都见过了,还要那些图片干什么?”
小莫颇惋惜地说:“可是他本人没有照片好看。”
连翘笑意上眼:“听着可不像夸他。”
燕洁在旁边尽八卦的责任:“那种铜版纸印出来的人物效果确实是不错啊,纸是亮光光的,段瓷也像闪闪发光一样。哎小莫,段瓷几岁啊,有三十吗?”
小莫没好气:“废话。”
小莫终于喷笑:“你天桥底下说书的是吗?”
“莫莫我绝对支持你,跟段总好好发展吧,以后姐们儿逛他商场买衣服多给打点折。”
“甭这儿嬉皮笑脸,报纸这茬儿给我记着啊。”
如果之前那两名同事所说没错,新尚居应该是在E.L.I.手里撬了生意,而E.L.I.是国际知名的商业地产综合服务商,总部设在澳洲,除了自身投资进行商业物业开发外,在中国市场的主营业务是商业顾问全程代理,与开发商是两码事儿。不过先不提顾问与开发的区别,单是商业地产这个名词,在中国兴起也没有几年,不只小莫和燕洁搞不懂,可能很多房地产业的业内人士也说不清具体区别。
杯沿抵着嘴唇,连翘想起那个有着狭长酒窝的男人。这么看来此次竞标的代理项目是哪家不重要,段瓷打的算盘恐怕是藉着与E.L.I.公开叫板的新闻,高调宣布新尚居踏入商业地产顾问行业。不愧是媒体出身,这种造势小手段使得简单而有效。
连翘接电话,瞥她一眼:“不要学牙刷,好奇怪。”
安绍严语气不耐:“午饭别订了,小翘,给我把段十一约出来。”
安绍严也好奇怪,连翘边拨着段瓷的号码边想,为什么让她来约人?
段瓷捏着下巴,低低长长地“嗯”,表示自己在思索中,最后他告诉连翘:“可能因为他打一早上电话我都没接,只好派人盯死我。”话落咧开了嘴,两颊的酒窝盛满坏心思。
连翘气结:“你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段瓷很无辜:“我睡觉啊。你以为跟从E.L.I.碗里抢饭容易?熬了两个通宵才改好案子。”
连翘怀疑地斜睇,明明就记得这人连着两天都在她家待到很晚才走。段瓷则老神在在地接受那双狐狸眼的注视。沉不住气的是连翘身边的杨霜。
安绍严倒是没必要知道这种事,连翘不解杨霜的态度:“你想说什么?”
杨霜怔了怔:“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以他狩猎的经验,越来越发现这只狐狸并非野生,似乎带了些家养的气息。和十一有关吗?纠结地看看段瓷,问道:“你女人呢?”
段瓷半倾身子取过酒杯坐回来,不落痕迹叹气:“幼儿园一小孩儿家里有点儿事,她把那孩子接自己家去了,出不来。”
反应测试正常。再看连翘,事不关己地侧着脸,朝邻桌那个笑露一口月白牙齿的男人抛媚眼。杨霜顿时如堕雾里。
一枚开心果砸中他的鼻头,段瓷说:“叫瓶高的,庆祝一下。”
杨霜郁闷:“有打我的功夫自个儿叫不得了。”招来服务生,“皇家礼炮,红瓶的。待会儿找这家伙买单哦。”
段瓷双腿交叠,无所谓地耸耸肩,靠进沙发里问道:“你们收美元吗?”
服务生为难地:“不好意思先生,目前只接受人民币或有人民币账户的银行卡消费。”
杨霜仰着头看他,嘴型咧成痴呆状,狠狠夸道:“你真实在!”挥手将人打发走。“缺心眼儿似的。”
邻桌坐过去个波波头的小女孩,月白牙一手揽着她,一手向连翘举了举杯子,笑笑,酒喝光。连翘只是端着酒杯回敬了一下,即转过身来,正接上杨霜的话:“你心眼儿就多吗?他这一瓶弄下去,还得是你买单。”
杨霜眼冒奸邪之光:“你是说俺哥没酒量呗?”
连翘抿得唇角细细:“这不是紧张你哥的胃么。”眼斜过去,“嗯?他哥?”
杨霜贼笑:“许欣萌不在,你卯劲儿发嗲。”
连翘很遗憾的瞥一眼邻桌,若有所指:“那没有别人可让我卯劲儿了嘛。”
段瓷笑咪咪不加入对话,看服务生拿酒过来,摆上冰盒,熟练地将三只方口杯子依次推到三位客人面前。
这话让一个夜店高手说出来稍有点讽刺。连翘依言扶好背心的吊带,手指却留在肩头打圈圈:“你牙也白,可以类推心是黑的吗?”
杨霜直觉否认:“我不同,我是有君子之风的渔夫。”
连翘盯着渔夫笑:“那我就是有忠犬护身的猎人。”
“我可以做证刷子的心不黑。”段瓷晃着杯子加速冰块溶解:“我随意,你们干了。”
杨霜手一抬,半杯酒尽数下肚,咂嘴把酒气呼进鼻腔:“还是十一表哥了解我。”
段瓷与他一齐开口:“刷子的心是五彩斑斓的。”
连翘拿杯子挡在眼前,可还是被杨霜发现在捡笑,狠狠龇牙警告。遂欲盖弥彰把视线转移,正捕到个颇熟悉的身影,吧台角落一盏小镭射灯晃了晃,又不见了。
杨霜用看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的眼神看段瓷:“你啥时候能在酒桌上也能力破千军呢十一?别人喝那么多,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就你一人倍儿清醒,瞪俩大眼睛听人秘密,好意思!”
段瓷毫无愧色:“我喝多了也没你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可说啊。”
狐狸精根本不理他,专注地望着舞池方向。杨霜不悦,忘了继续给表哥造谣,大声喊她,连翘看看他:“看见一个熟人。好像是。”想了想,自己否定道,“没什么,可能认错了。”
杨霜哼道:“放着我这花样美男不看,可哪扒什么眼儿?”
段瓷接道:“猪笼草要算花刷子就算。”
杨霜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下结论:“没一个好人。”
段瓷于是纵容地更正:“猪笼草算花刷子都不算。”
连翘笑道:“谁手机响?”
段瓷接过手机,才叫了一声爸,突然夸张地张大嘴,把杨霜看得心花怒放。段瓷简单应付几句,扣上翻盖,咬着下唇与表弟俩俩相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段超离婚跑回中国了。”
杨霜用最后一丝希望做出僵硬的笑容:“深圳?”
段瓷摇头:“可惜小姨去世得早。”
第四章
杨霜的母亲生前最疼段超,如果她还在,段超想回国长住,肯定投奔深圳杨家。可惜她去世得早,所以段超的落角点只剩北京了。表弟杨霜听到这消息,起早订了机票,飞去深圳探望父亲以尽孝道。虽然没几天就被杨老爷差人遣送回京,这是后话。
单说段瓷,几经周折打听到段超是在华盛顿直飞北京的,可两天下来,接了电话上百通,就是没有段超打来的。
反倒是连翘收到一封意外的电子邮件,才确定那日酒吧里果然不是自己眼花。
时不过五月,北京气温还有些偏低,咖啡馆里烘焙的气息并没有实际的温度,唯一的热源是面前这杯刚煮出来的咖啡。连翘耐心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里,一只手撑着脸颊,手指随着懒懒的音乐节奏在皮肤上跳舞。另一只手笼在杯子外壁,不敢贪婪地贴上,唯恐被烫,也不想离这温暖太远,偶尔以指腹试探轻触,又飞快离开。直到杯中液体不再滚烫,迟了半个小时的芭芭拉终于在她眼前的玻璃窗前一闪而过。穿了件桃红小格子的抹胸上衣,金属色高腰短裙,晒成浅棕色的肩膀手臂和大腿都惊悚地暴露在空气里。一进来店员就只顾瞪眼,半天才拿水牌上前来服务。
连翘裹着身上的风衣羡慕地说:“你好歹加件外套。”
芭芭拉摇着她那个数年未变的小波头:“费那劲呢,风吹得多舒服。呵呵,长头发还挺好看,喇叭狗儿似的。”
连翘白眼:“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我就这么夸人!”她咧嘴大笑,一口白牙衬着肉粉色牙床全部露出来。“你啊,白吃火烧的还敢嫌面黑!”
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连翘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发笑:“才回来几天,北京话都捡起来了。”
这句招牌对白,让时间的迹象无影无踪。几年前连翘还在读大学,也是在焦苦醇香的咖啡馆里,导师带来个有着东方脸孔和美式笑容的未婚妻,地用一口怪异而缓慢的儿化音自豪地介绍:“地道儿的周口店人芭芭拉,我媳妇儿。”就最后这个称谓说得极其熟练,腻煞旁人。
那时候二人正在热恋期,芭芭拉比研究所的学生还频繁地出入校园,与连翘相识是自然而然,并不巧合。对于连翘来讲,芭芭拉是个特殊的存在,并非同为中国人的关系。她们学院最常见的姓氏是威廉姆斯,第二大姓则是李,举目望去皆是黑眼睛黄皮肤。恰恰只有芭芭拉这个作风洋化的中国女人,让她有亲切感。人和人的际遇很微妙,像是宗教里缘份的说法,不好解释。
一辗转千百个日子没留神就过去,这位默默为华语全球化做贡献的爱国人士,带着莫大的荣耀从美利坚归来。发型未变,笑脸未变,涂了银色眼影的眼睛溜圆,鱼尾纹和岁月便也不易被发现。所以连翘在酒吧里几乎一眼就认出是她,只是逻辑上不可思议,就忘了她本来就擅长做无逻辑行为。
芭芭拉反怪她行为理性:“认错人了喊一声又能怎么着?幸好突然想起来给你写MAIL,要不然就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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