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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歸處.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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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蛮族有五千人,羲武是乌蛮族大祭司,手下另有五名祭司,大多人对苏既明还是十分友善的,唯有一名叫羲飘的祭司对苏既明一直深恶痛绝,据说在卜卦时算出了苏既明是乌蛮族的克星,总有一天会给乌蛮族招来灾祸。
很多次,羲飘都想杀死苏既明。只是羲武对苏既明十分保护,让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而羲飘也一直要求羲武快些找一名女子将他的血脉传承下去。一来乌蛮族人一直自诩是神族后裔,而羲武是继承了最纯正的神血的传人,他的法力最强,他的子嗣将会是下一任大祭司的继承者。二来,也是希望羲武远离苏既明。
每年都会有一个固定的日子,乌蛮族最纯洁的少女们进行祭奠活动,这个活动由祭司们主持,顺便让祭司们挑选传承自己血脉之人。那时候苏既明在乌蛮族已经生活了半年多的时间了。羲武去主持活动,而苏既明被羲飘骗去后山蛇窟,羲飘想驱使毒蛇咬死苏既明。
乌蛮族的祭司都有驱使动物的能力,尤以羲武的能力最强。他曾给过苏既明一个牛角坠子,是那坠子救了苏既明的性命,令毒蛇们不敢靠近他。苏既明索性趁着这个机会逃了出去,到山中躲起来。
三天后,苏既明就被羲武救回去了。关于这次出逃,苏既明没有解释,羲武也没有问,大抵是认为他受了羲飘的刺激。苏既明必须隐藏自己汉人的身份,要不然乌蛮族人一定会杀了他,因此他默认了所有的误会。
熊莱嘲讽道:“那乌蛮族的女子大约是想向你表忠心,却被你误以为她要害你。真是可怜、可笑!”
苏既明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熊莱收起蛊王,神色厌恶,“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从此以后,你不许再踏足此地!”
苏既明失魂落魄地带着苏砚离开了熊莱的住处。
苏既明摇头,不愿多说。骄傲如他,即使是苏砚,他也很难将这一年的经历启齿。
苏砚虽然满心疑问,但公子不肯答,他就不再问了。
翌日一早,苏既明打扮妥当,便坐上马车前去拜会岭南特使魏琼。
马车在魏琼府邸外停下,苏既明下车,立刻有侍卫迎上来:“苏大人,魏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苏既明连忙跟着人往里走。
入了大堂,一位三十出头肤白无髯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喝茶。苏既明上前行礼:“下官见过魏大人。”
那男子忙放下茶盏,迎上来扶起苏既明:“清哲,此地并无外人,何必行这么大礼。”清哲是苏既明的表字。
苏既明站直身体,笑了起来:“子玉兄。”还在京城时,苏既明常与一群王族贵胄子弟厮混在一起,魏琼便是其一,两人要好的时候是能同饮一杯酒的交情。魏琼与皇帝的关系异常亲密,苏既明被贬谪时,魏琼是替他在皇帝面前求过情的,只不过当时大局已定,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魏琼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清哲。”用力抱了苏既明一下,拉他到堂上坐下,仔细端详起他来。
魏琼道:“去年你遭遇海难身亡的消息传至京中,我便不敢相信。你如此人物,怎会遭遇此厄?实在是天道不公。幸而前几日一位渔民找到我,说是在乌蛮族里见到了你,我立刻派人去儋州,老天有眼,总算将你救回来了。”
苏既明微微诧异。那渔民便是误闯入乌蛮族领地被他救下的汉人,原来是魏琼派人来救自己。幸好那渔民找对了人,若是他去找了覃春,别说救自己,只怕那渔民都会被覃春灭口。万幸,实在是天无绝人之路。
魏琼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戾气:“那该死的覃春!我已听说了你的事,你在儋州被困一年,覃春从未派人救援,还放出消息说你已在海难中遇险,若非那渔民送来消息,还不知你要被困蛮夷之地多久。”
苏既明冷笑。覃春的妻子与赵采的妻子同出一族,因此覃春也是赵采的人,自己的遭遇说是覃春有意谋害也不为过。
魏琼左看右看,诧异道:“你与两年前到没什么变化,只是肤色黑了些。”
苏既明流落异族一年,魏琼本以做好了准备,看到一个被折磨得看不出人样的苏既明。没想到苏既明看起来并不算太差,非但没有消瘦,反倒结实了些,气色也很好,至少从裸|露的肌肤上看不出任何伤痕。
魏琼道:“那蛮人可曾欺辱你?”
魏琼微微一怔,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苏既明道:“我就知道!如你这般狡猾的家伙,如何能吃亏!”
苏既明神色尴尬。虽然并未遭受虐待,但他却与那大祭司同床共枕近一年,这件事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他在朝堂上就再无声名尊严可言了,甚至被定下个私通异族的罪名也是不无可能的。
魏琼对乌蛮族的事十分感兴趣,不住提问:“乌蛮族向来是最神秘的一族,他们的族人从不离开海南,与外界甚少接触。那里的人究竟过得什么日子?茹毛饮血?尚未开化?”
苏既明道:“倒也不曾茹毛饮血,不过他们一族与世隔绝,风俗确实与中原汉人迥异。”
苏既明刚进入乌蛮族的时候是被囚禁的,由于他是异族,那些人生怕他做出对乌蛮族人不利的事,曾考虑过是否要将他处死。苏既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在往后的几个月里,他为乌蛮族做了许多事,成功扭转了乌蛮族人对他的印象,到了后来,族内老老少少都对他十分喜爱,甚至有不少老人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最初,苏既明被族民们轮流看守,关押在族中一所木屋里。乌蛮族因与世隔绝,中原的事他们一概不知晓,生活异常简单,在看管他的时候,那些村民都十分无聊,女子织布洗衣,男子喝酒聊天或是睡大觉,平白一天就过去了。苏既明一来是自己闲得无聊,二来也想拉拢村民,磨了些石子当成棋子,教他们下棋。
中原的象棋、手谈规则太过繁复,初学的族民难以上手,苏既明便自己想了些简单的规则教会族民,族民学会之后他再不断改变规则提升难度,后来又添上赌注,那些族民玩得不亦乐乎。原本没多少人愿意看管他,后来越来越多人自告奋勇要来看他,一所小屋里挤了十多人,外头还有几十人围观,都想跟他下棋。而他编的游戏也在乌蛮族中流传开,男女老少争相学习。
羲武发现之后,便开始亲自看管他。不过因已有不少族民喜欢他,苏既明得到了更多自由,除了不能离开寨子之外,白天他可以在寨中随意走动。
儋州果蔬丰盈,乌蛮族人甚少食肉,但也吃米食,儋州的稻谷与中原不同,是长在山上的高山稻,播种不易,儋州虽是海岛,但缺淡水,若是遇上旱年,高山稻的收成不好,族人的食物便愈发单调。苏既明知道之后便为他们设计水车并绘制图纸教他们将岛上泉水引流,为族人省了打水的力气。
苏既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五岁读左传,十岁背诵天工开物,简直就是一本活书库。他在岛上传播中原文明制造出令族人生活更加便利的事物,同时他也在学习异族的文明。他到岛上三个月之后就学会了乌蛮族语,并能独立看他们的书籍。他发现在乌蛮族人的书中甚少提及美食,想必也是因为乌蛮人虽不缺食物,但他们的食物实在与美味无关的缘故。
于是苏既明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又开始研究如何制作美食。
有了这些,苏既明很快就捣鼓出了许多美味。
他将稻米放入金椰中,以椰汁作为米水烹制,烧熟之后打开椰壳,米饭香甜可口;乌蛮族人虽甚少打猎,但会捕鱼,他将鱼肉用盐巴和蜂蜜腌制后烤熟,再以果子发酵后提炼的汁水作为酱汁,妙不可言;他又以鱼骨熬汤,熬出的弄汤用来煮菜,滋味浓郁;他利用有限的食材煎炸煮蒸,做出无数新的口味口感,岛上的妇人们争相向他学手艺。
“清哲?”魏琼在苏既明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走神了?”
“啊。”苏既明猛地回过神来,一时间脸上如绽了彩虹。
“你、你刚说什么?”苏既明忙端起茶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魏琼奇怪地打量着他,片刻后问道:“我听说,那乌蛮族的大祭司,并非凡人。可有此事?”
☆、 第六章
提到羲武,苏既明的脸色更不自然了:“并非凡人,是什么意思?”
魏琼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乌蛮族的祭祀都会巫术,可有此事?”
苏既明颔首:“乌蛮族的祭司,能通动物之性,还能驱引虫蛇。的确十分奇特。”
魏琼惊诧挑眉:“真有这种事?古书记载乌蛮族人乃是神族后裔,难不成还是真的么!”
苏既明道:“这我便不知了。”
魏琼摸着下巴道:“他们既有这等本事,为何据守极南之岛不肯离开?若来了中原,自有他们用武之地啊!”
苏既明不语。
魏琼嘀咕道:“难不成,乌蛮族人为了守护上古圣物而不能离开海南,是真的吗?”
苏既明惊诧地抬头看了眼魏琼,立刻又把头低下去了。
这件事,魏琼怎么会知道的?!
乌蛮族的确有圣物,就在圣泉的泉眼中,苏既明也问过羲武为什么乌蛮族从不离开儋州,羲武告诉他因为他们族人的使命就是守护圣物。乌蛮族与世无争,在海南岛上已经生活了上千年,平和安详。而他们之所以如此仇视汉人,是因为上一任儋州长官带兵进攻乌蛮族,想要一统儋州,结果却被羲武打败,还将儋州的汉人官员都丢入万蛇阵活活折磨死。
魏琼问道:“哎,清哲你在儋州呆了一年,你可知道他们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宝贝啊?”
苏既明尴尬一笑:“那些蛮子虽然没有杀我,但我毕竟是个异族人,几乎是被他们关了一年。如果真有什么宝贝,那也该是他们一族的秘密,又怎么会告诉我这个外人?”
魏琼惋惜地啧了一声。
羲武话很少,大多时候他只做不说,也不会对人剖白自己的内心。他当时把族内的秘密告诉苏既明,不管是他认为苏既明这辈子不可能离开海南也好,或是他已经把苏既明当成自己人了也好,至少在那一刻,他是信任苏既明的。那些乌蛮族人本性淳朴,他们到底没对苏既明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苏既明知道这个秘密一旦传出去,很可能会招致腥风血雨的灾祸,所以他选择了缄默。
不过这也奇怪了,他在流落到儋州之前,博览群书,也只知道乌蛮族神秘,却不知圣物之事,魏琼又是从哪里知晓的?不是说是族中的秘密吗?
惠州本就天气炎热,加上魏琼问了不少令苏既明心烦的问题,苏既明只觉燥热,便扯了扯衣领,令领子松开些。
“咦?你身上戴的是什么?”眼尖的魏琼看到了苏既明脖子上挂的牛角坠子。
苏既明忙道:“啊,这是我的书童为我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其实这是羲武送给苏既明的。苏既明离开儋州,什么都没带,穿来的衣服也早就让人丢了,唯有这坠子被他留下了。这坠子上有羲武的法力,能够令一切虫蛇不敢近他的身,当日苏既明被羲飘谋害,就是这坠子救了他的命。岭南蛇虫肆虐,苏既明想着此物还有用便留下了。
魏琼听了他的解释,没太上心,又换了个话题,接着问道:“听说那海南岛上的人都十分长寿,可有此事?”
苏既明道:“确有此事。”
“究竟有多长寿?那里的人都不生病?”
苏既明道:“子玉兄似乎对乌蛮族的事十分好奇?”
魏琼笑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的确。毕竟那一族几乎与世隔绝,关于他们的记载少得可怜,又都玄之又玄,叫人不感兴趣也难罢。”
“不知子玉兄这些‘听说’又都是从哪里听说来的?”苏既明道,“怎么你没去过海南,似乎对乌蛮族比我这个待了一年的人知晓更多呢?”
魏琼目光沉了沉,旋即轻松地笑道:“民间有传闻,我也不过道听途说罢了。”
苏既明越发觉得奇怪。民间传闻?他去海南之前花了那么多时间研究儋州的风土人情都没听说过这些民间传闻,魏琼难不成与他不在一个民间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苏既明话题一转,道:“对了,听说你这次来惠州,带了皇上的口谕?”
魏琼颔首:“没错。说来这口谕也同你有关系。”
“对。不过我也是刚到惠州没多久,不会那么快,此事尚需从长计议。能把你救回来,我想也是老天的旨意,你是儋州长官,又去过乌蛮族,灭蛮的计划需要你参与。若能成功,你就为朝廷立下大功,重得朝廷重用,指日可待!”
苏既明本该高兴的,自从被贬谪后,他日日夜夜都想他重回庙堂一展拳脚,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半点高兴,甚至连魏琼的后半段话都没听进去。
“清哲?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魏琼蹙眉,“你该不会,在儋州一年,对那些蛮子心软了吧?”
“没做伤天害理之事?”魏琼冷笑道,“张沙、孙荣是怎么死的?”张沙、孙荣是苏既明之前的儋州官员,都是死于乌蛮族的万蛇阵。
苏既明一时语塞。诚然,这些人是死于乌蛮族之手,但也是他们主动侵略乌蛮族,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这话,苏既明不能说,他是朝廷命官,反为乌蛮人说话,岂不有通敌之嫌!
其实若是放在一年前,苏既明恐怕也会支持出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是何缘由,乌蛮族与朝廷对立是事实,若不出手治理,日后恐会酿成大患。然而他在乌蛮族待了一年,那里民风淳朴,族人与世无争,苏既明实在不忍见生灵涂炭。
魏琼不做声,只是盯着苏既明看。
苏既明被他看得心虚不已,勉强回应魏琼的目光。
片刻后,魏琼淡淡道:“这件事的确还需从长计议,草率不得。清哲刚从海外荒岛回来,只怕还没调养过来,早点回去歇着吧。”
苏既明也觉坐不住了,忙起身告退。
“对了。”魏琼突然叫住他,“你刚回来,身边有可用之人吗?”
苏既明顿了顿,没有回答。原本他用的顺手的一些仆从,几乎都在海难中罹难了,身边就只剩下一个苏砚。
魏琼察言观色,便知他心思:“我派些人伺候你吧。”
苏既明身边确实需要人,而且魏琼给他的人总好过覃春塞给他的人,于是道谢道:“多谢子玉兄。”
☆、 第七章
魏琼让人点了四名婢女和几名侍卫给苏既明,又在自己住处不远的地方让人腾了个空宅院给苏既明,安排他先在那里住下。
苏既明领了人便走了,他坐上马车,侍女们上了另一辆马车,侍卫们跟在他的马车边上保护。苏既明撩开车帘,观察魏琼刚送给他的人。
那几名侍卫为首的一个最打眼,身材颀长,肤色黝黑,相貌英俊。奇怪的是,他的侍卫服与别人略有不同,领子高高立起,将脖子完全盖住。
那侍卫察觉苏既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解释道:“属下脖颈曾受过伤。”
苏既明忙收回目光:“抱歉,我无意冒犯。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道:“张希汶。”
苏既明道:“听你口音,像是惠州本地人?”
张希汶道:“回大人,属下是惠州的黎族人。”
“哦。”苏既明点头,“难怪。”
其他侍卫侍女都是京城口音,想是魏琼从京里带过来的人,唯有这个张希汶的汉话讲得生硬。魏琼才到岭南没多久,这么会儿功夫就从当地雇了人?可信不可信?别的也都罢了,苏既明可不想兜兜转转最后身边用的还是覃春的人,想想就晦气!
张希汶也是个玲珑心肠,明白了苏既明的顾虑,解释道:“属下的妻子是魏大人府上的婢女,属下两个月前刚刚领了官差。魏大人让我保护大人,是因为我比较熟悉惠州。”
苏既明听他这么说,笑道:“魏大人真是贴心。我是外地人,身边有个当地人陪同,确实方便许多。那就麻烦你了。”
张希汶忙道:“大人太客气了。”
苏既明笑了笑,把车帘放下了。
转眼一天就过去了,新来的侍女伺候苏既明梳洗完毕,正打算服侍他上床休息,苏既明道:“你们都出去吧,留下苏砚一个就行,我只惯让他伺候我睡觉,往后也是如此,晚上我洗漱罢你们就自行回去休息。”
那几名侍女得了令就乖乖退下了。
待其他人离开后,苏既明让苏砚去看看,确定外头没有人在偷听。
苏砚看完回来,小声道:“公子为何如此小心?这宅子不是魏大人给你安置的吗?”苏既明在京城时就与魏琼交好,因此苏砚并不怀疑魏琼,只作苏既明防着覃春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苏既明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苏砚坐过去。
苏砚乖乖过去坐下,苏既明摸摸他的头发。他带苏砚离开京城的时候,苏砚才十三岁,如今已经十五六了,个子快长得同他一般高。
苏既明道:“我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了,以后怕要辛苦你了。”
苏砚呆呆地看着自己公子:“辛苦?伺候公子怎么会辛苦,可是,苏砚不明白公子是什么意思?”白天魏琼不是才派了许多下人来么?
苏既明道:“魏琼派来的那些人,该让他们干活的时候让他们干就是,不过我只怕他们的心思没这么简单。时过境迁,我已不复往日,当对人多些戒心。如今魏琼可未必拿我当自己人,他安排了这些人在我身边,不定存的什么心思。因此有些事我恐怕也只能用你。”
苏砚还是一脸糊涂。公子这话的意思是说他跟魏琼闹掰了?又或仅仅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既明耐心地解释给他听:“我觉得魏琼有事瞒着我,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我现在还不知道。”说到此处,他想起魏琼提到的乌蛮族圣物和剿灭蛮族,心里有点介意,但又不能肯定两者之间的关联,为了避免麻烦,他便没有说。
“今天他送人给我,并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就想好了,点那几人点得极快,那些人也全无惊诧,便乖乖跟我走了,定是他们早已得了魏琼的授意。”
苏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若仅是如此的话,也看不出魏琼对公子有什么恶意呀?魏琼做事向来细心,苏砚伺候苏既明这么久,对他身边这些朋党都有所了解,事先替苏既明打点好,这事像是魏琼的作风。
苏既明又道:“他给我的人,其他人都是他从京中带出来的,唯有那个领头的侍卫,张希汶,他是本地人。我在车上的时候,听出张希汶口音与其他人不同,心里觉得疑惑,就问了一句,那张希汶告诉我他妻子是魏琼手下的婢女,魏琼派个本地人给我,有些事情比较方便。”
苏砚不摇头也不点头了。他觉得自己实在糊涂。张希汶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呀,交代自己的背景,是为了让苏既明放心,表明他的确是魏琼的人,至少不是覃春送给魏琼又被魏琼转手送给他的。不过既然公子说有问题,那就一定有问题!
苏既明笑道:“这张希汶,交代得太快了!我只问他是惠州人,他就立刻知道我担心他是覃春的人,难不成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只可能是魏琼事先教他的说辞。魏琼了解我,他安排人手的时候,一定想到了我会疑心,所以连解释的话都替张希汶想好了。只是张希汶兜底兜得太快,暴露了魏琼的用心,反叫我疑心他们有事瞒着我。”
苏砚这么一听,立刻紧张起来:“那怎么办?魏琼会害公子吗?”如今苏既明人在异乡,身边又没多少人,如果魏琼要害苏既明,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苏砚连连点头:“我明白了!”
自从遭到贬谪之后,苏既明的心思比从前沉了许多,对人的戒心也强了。而他之所以把这些全都说给苏砚听,因为他信任苏砚,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他信任,那就是苏砚。他的书童是从小养在他身边长大的,尤以苏砚心性最单纯也最忠心护主,除非苏砚被人迷惑了心智,不然苏既明绝不相信苏砚会背叛他。
苏既明又一次揉了揉他的头发:“去把灯熄了,睡吧。”
在苏既明的大床边上还有一张小榻,是专给伺候他的下人睡的,苏砚就在那里歇下,若是半夜里苏既明有什么需要,传唤他也容易。
苏砚睡得很轻,往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惊醒。他睡下没多久后,便被苏既明吵醒了。
突然,苏既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上我一回,有朝一日我必千百倍地上回来!”
☆、 第八章
苏既明暂时没有公务在身,魏琼让他好好休息几天,他亦想该换心情,便带着苏砚到处吃喝玩乐。
岭南多异族,为了拉拢客人,酒楼茶馆请了各族的女子笙歌燕舞,苏既明每日去听听小曲喝喝小酒,日子倒是逍遥。
街上的酒馆都逛得差不多了,苏既明又带着苏砚进了巷尾越家人开的一间酒馆里喝酒,越家的漂亮姑娘给他献了一支曲儿,他心里高兴,便当场挥毫泼墨写了首赞美人的诗送给越家姑娘。越家的姑娘生性豪爽,开玩笑道:“苏大人要不就娶一位我们越家的姑娘,我家姑娘手巧,织得衣服最漂亮,唱的曲儿也动听。”
苏既明喝得半醉,也同她玩笑:“哪位姑娘?要不就娶了你得了。”
“好呀。”越家女道,“那是妾身的荣幸。不过苏大人要是娶了我,可得从我越家的规矩。”
“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黎家女扯了扯领子,露出身上的大片纹身,逗他道:“咱们越家,越是有钱有势的人,身上的纹身就越多,如苏大人这般,只怕身上没一处干净了。”
苏既明看到她的纹身,手指一晃,酒洒了半杯,脸色也白了。
岭南的异族大多都在身上刺青,长了刺的枝蔓折下来,蘸上植物的汁液往皮上一扎,青汁就留到皮下,纹身匠手艺若是好,纹身留上一辈子都不消。不同族的人纹身的意义也不同,对于越人而言,纹身是荣耀的象征,对乌蛮族人,又是不同的。
苏既明头一回醉酒上了羲武的床之后,羲武也曾想过要给他纹身。
那天苏既明趴在床上起不来,羲武拿着刺枝端着一碗青汁到了床前,将那两样东西递给他看,惜字如金地说:“纹身。”
他言简意赅的方式,在苏既明听来,像是一种命令。
苏既明自然是不愿的。对于汉人而言,只有犯法的罪人才会被人在身上刺字,羲武若真在他身上留了印记,往后被人看到了,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然而苏既明害怕羲武,羲武太强大了,以他呼风唤雨的本事,弄死苏既明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他紧张地抓着被子,尽量盖住自己的身体,问羲武:“为什么要纹身?”
羲武解释道:“纹了身,人死之后,灵魂才找得到归处。”
乌蛮族人人纹身,且花纹十分奇特,由直线与折线构成,从脖颈一直纹到腿脚,有些人甚至也会纹面。苏既明一直觉得他们的纹身看起来仿佛一张巨大的地图,原来是灵魂归处的意义。
羲武看着他不语。
苏既明很紧张。那时候的他,虽然醉酒后和羲武有了亲密的关系,可他并不了解羲武,对这个大祭司是有些害怕的,他担心忤逆了羲武会遭到惩罚。然而纹身,他也是不愿的。
片刻后,羲武将手中的枝条和碗放下了:“你已经是乌蛮人。”
苏既明猛地皱眉。这句话让他极其不悦,恨不得张牙舞爪朝天大喊三声“老子是汉人”!然而为了保命,他不能这么做。
苏既明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坚定地低声说:“我不是乌蛮人,不是!”
羲武想了一会儿,用有些生涩的苗语说:“你是我的人。”
彼时苏既明还没有完全学会乌蛮语,两人的交流大多用苗语。羲武的这句话,让苏既明一下想起他从书上看到过的一些事。有些异族抓到战俘之后会将战俘当做军队的性|奴,尽力折辱对方,将男子当成女子来交|配是一种征服的手段。苏既明以为,对于乌蛮族人,大约也是有这种规矩的。
他猛地抬起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昨晚对我做的,是将我当成你的奴隶了?”
羲武愣了愣,并未反驳。这句话苏既明是用苗语问的,而在乌蛮语里,没有奴隶这个词,所以羲武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你是苗人,但你也是乌蛮人,因为我们已经接纳你。不过一来他生性寡言少语,二则太过复杂的苗语他说不清楚,所以选择了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然而他的不做声,在苏既明看来,就是默认。
苏既明原本还忍着不敢发火,毕竟人在屋檐下,可是他得知自己竟然被人当成奴隶折辱,实在是士可杀不可辱,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抓起床头装着青汁的碗,狠狠掼到地上!
青色的汁水溅了一地。他又抢过那根刺枝,手上立刻被扎了好几个伤口,鲜血流出来,他却不管不顾,将那枝上的刺用力折断,甩了出去。
“我们苗人性情最刚烈,你若是将我当做奴隶,不如直接杀了我!”苏既明红着眼大声吼道。
羲武愣住了。他艰难地想了一会儿,如果“奴隶”在苗语里指的是男子间的爱侣,那么天涯的意思是,苗人不接受男人和男人的龙阳之好吗?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片刻后,羲武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只留下苏既明一个人,他的情绪还很激动,趴在床上愤怒地撕扯着被单。虎落平阳被犬欺!该死的,他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什么大祭司,原来也是这般下三滥的男人!
然而没过多久,羲武又回来了,手上端着一个新碗,碗里有一些捣碎的青草。
苏既明立刻紧张起来:“你想干什么?”
羲武说:“你的手伤了。”苏既明抢那支刺的时候,手上扎了好几个眼,还在汨汨冒血。
苏既明警惕地将手藏在被子里,不肯递给羲武,生怕羲武在拿草药里添了什么料,一旦敷了他皮肤上就会染上青纹褪不去。
两人僵持片刻,羲武皱着眉头,问道:“不疼?”
苏既明藏得很厉害了。
羲武说:“被子脏了。”
羲武又说:“被子是我洗的。”
苏既明出身名门,打下身边就有十几个仆从伺候着。他自诩是要做大事的人,虽能帮乌蛮人设计水车和齿轮,逼急了也能做做饭,但洗衣叠被一类的事是做不来的。而乌蛮族民风松散,人人各司其职,即便是大祭司,衣服被子也是要自己洗晒的。接手了苏既明这个“奴隶”之后,苏既明的衣服裤子也都是他亲手洗的。
日|你先人啊!弄了半天在心疼被子!畜生啊!禽兽啊!
羲武摇摇头,凑上前来,不管苏既明反抗,硬是将他的手抓过来,为他敷上草药。那草药功效十分厉害,只片刻,苏既明的伤口就不那么疼了。
羲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不要伤害自己。”
苏既明看看自己的伤口,确认没有染上什么奇怪的颜色,便知自己误会了,羲武确实是给自己治伤来了。
“纹身的事,以后再说。”
苏既明立刻又摆出抗拒的姿态:“以后也不!”
羲武垂着眼自己检查苏既明的伤口:“灵魂若无归处,四处飘荡,我怕我找不到你。”
苏既明愣住。
片刻后,羲武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双眼,接着说:“我会对你好,做我的奴隶吧。”
那天上午乌蛮族大祭司是被人用被子砸出房间的,他站在房间门口仰头看了会儿天空,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洗被子去了。
从那以后,羲武没有再提过要帮苏既明刺青的事。然而苏既明对他始终抱着忌惮的情绪。
其实苏既明并不讨厌羲武,他惯来喜欢好看的东西,羲武相貌生得丰神俊秀,除了天生禁忌感让人不敢太过靠近,却并不招人讨厌,族中牙牙学语的孩子见了他也是敬畏且爱着的。苏既明第一次见到羲武时误将他当做是地府神使,这份敬畏之心始终存在。他在乌蛮族的这段时日里,羲武一直对他很好,他内心察觉得出羲武并无贬低他的意思,可是特殊的身份和强大的自尊心又让他觉得自己是受了侮辱的。
同时,他坚定着必须要活下去、不甘死在荒岛异族领地的信念,因此他不得不隐忍,有些事情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抗拒,为了自尊心,他也将顺从归结于自己的忍让,这般复杂的心境,让他以为他大概是恨着羲武的。
踏上离开儋州船只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好像一点也不恨。
苏既明灌下一口酒,傻笑起来,“你会帮奴隶洗衣服吗?”
越女莫名其妙:“苏大人在说什么?”
苏既明摆摆手:“我醉了。苏砚,打道回府!”
苏砚扶着脚步虚浮的苏既明出了酒馆,正要扶他上车,苏既明突然扭头严肃地看着苏砚。
“公子?你怎么了?”
苏既明愤愤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胸口:“蔫坏!”
“啊?”
“一定是你给我下了迷药!”
“啊???”
苏砚费力地将苏既明扶上马车,苏既明已经醉得人事不省,靠在垫子上,莫名地叹了口气,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一个交流障碍攻X脑补能力MAX的受哈哈哈哈哈哈哈羲武:“你已经是乌蛮人。”(老婆老婆我们已经接纳你了)
苏既明:“蛮你个大头鬼啊!说你是不是把我当奴隶了?”
羲武头上三个问号:“奴隶是老婆的意思吗?那就是啦\(^o^)/~”
苏既明:“你你你!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 第九章
过了几日,张希汶去魏琼那里复命。
魏琼站在院子里拨弄着花叶,道:“我听闻最近最近苏清哲一直出入声色犬马之地,日子过得很逍遥啊?”
张希汶道:“的确如此,他常常喝得烂醉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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