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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得了抑鬱症的孩子背後,往往是一個生病的家庭

202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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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一條討論兒童、青少年抑鬱症的微博獲得了超過一百五十萬的點贊。這條微博里提到一個真實發生的場景,醫生正在鼓勵患病的孩子「真用功」,但在一旁,孩子的媽媽補充了一句,「用功?假用功。」冷嘲熱諷的語氣讓醫生立刻急得跳腳。
這位博主接著寫道,在未成年人抑鬱症的病因里,「永遠有中式家長不可撼動的位置,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們本人不知道」。
作為一名專業的兒童精神科醫生,北京大學第六醫院臨床心理中心副主任醫師林紅認可這一判斷。作為一名擁有15年臨床經驗的醫生,林紅從2012年前便開始學習家庭治療,因為,「孩子是最容易吸收整個家庭困難的,孩子病了,往往都是家病了,如果這整個家的病沒有治好,你只治其中一個人是不夠的。」
在我國,未成年人抑鬱症的相關統計數據目前並不完整——《2019中國抑鬱症領域白皮書》中,唯獨沒有將18歲以下群體納入其中,而事實卻是,抑鬱症的發病時間,最早可以追溯到嬰幼兒時期。而在臨床,林紅最大的感受就是,患者越來越多,號越來越難掛。2018年,北醫兒童發展中心曾發過一篇中國兒童自殺報告——《你知道中國是兒童自殺第一大國嗎》。報告中提到一則數據,在中國,每年約有10萬青少年死於自殺。每分鐘就有2個人死於自殺,還有8個自殺未遂。
在與《人物》的交流中,林紅反覆在強調一句話——孩子是社會單位中最敏感脆弱的部分,在社會的劇烈變化中,孩子也是最需要關注和保護的部分。兒童、青少年抑鬱症是一個複雜的結構性問題,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環,永遠都是家長。
關於如何養育和保護我們的孩子,以下是林紅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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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我收到了一封很長的郵件,發件人是我們北醫的一個醫生,她上過我的選修課。郵件里,她說她家孩子上初一,疫情之後考試成績從年級十幾掉到了一百四十多。那段時間孩子經常發脾氣,說了很多讓人不理解的話,說她沒有快樂,每天都很痛苦,有時看著窗外就流淚,自己呆著會恐懼,說為什麼人要活得這麼累,是不是等她離開了就再也不會累了……還說她很抑鬱,覺得自己的身體得了很嚴重的病,心臟會突然劇痛,不敢呼吸。
這位醫生疫情期間單位也有很大的壓力,醫院家裡兩頭跑,她覺得自己也不容易。中間還發現孩子有早戀傾向,她自己先情緒崩潰在辦公室哭了半天,回家後開了家庭會議,她以為會有效果,孩子當時沒說什麼,之後每天也在認真學習,但成績依然在下降,考試連平均分都沒過。老師每天布置很多作業,孩子抱怨周末被占用,她就生氣地跟孩子講難道老師不用過周末嗎?覺得孩子不懂感恩。後來,孩子就開始發脾氣,歇斯底里地哭,情緒難以控制。
在中國,我們很多家長主要關注成績,不太關注孩子的情緒,還有孩子的人際關係,很多時候,孩子說「我心情不好」,家長就說「小孩有什麼心情」。往往等家長真的發現問題時,孩子的症狀也會更重一些。這位醫生來找我的時候就說,林老師,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我的孩子可能會抑鬱,有心理問題。
其實,過去一年,我能感覺到孩子們心理治療的需求變大了。貫穿全年的新冠,這個全球性的突發事件讓整個世界都亂了,孩子們不能正常上學,天天待在家裡,師生關係、夥伴關係、親子關係全部都出現了混亂。疫情之後的學校,制度上也有了很多新的要求。我見過一些孩子就會特別不理解,怎麼和原來不一樣了。
其實,對於孩子們來說,同伴關係很重要,同伴是不是認可我接受我,是正常一個孩子發展人際關係的規律。但今年一切都變成虛擬的,人見不著,這些關係就沒辦法去維繫,孩子們沒辦法相互支持,所以就衍生出來很多問題。去年,我也接診了幾個因為上網課生病的孩子,他們本來跟同學關係就不是太好,一直呆在家裡面,人際關係就更成問題。
心理問題其實都挺複雜的。我們一般認為是生物易感性、成長環境和社會系統的綜合因素造成的。我在臨床上遇到過老師體罰學生,被體罰的孩子沒事,目擊者病了,這就是他個人的易感性。有的孩子天生就像蒲公英一樣,特皮實,怎麼都不容易有問題,但有的孩子就像蘭花一樣,很脆弱。
除了個人的易感性,社會系統的因素也很重要。因為小孩子的大腦特別是前額皮質還沒有發育成熟,不太能控制情緒,抵抗壓力。過去一年,整個世界都因為新冠停擺了,一切都不像過去那樣是相對確定的,家庭的壓力也增加了,整個社會的壓力水平都在變大。大的系統如果出現問題,孩子是最敏感脆弱的,就會更容易生病。
兒童、青少年抑鬱症的症狀和成年抑鬱症也很不一樣。很多孩子的心理問題,會表現為軀體的症狀,比如頭疼、牙疼、腳後跟疼等各種疼痛,還有的眼睛疼,發燒。家長一般都會帶他們在各大醫院檢查,花好多錢,拖了很長時間也不好,很久之後才意識到,這是心理或精神的問題。
成年抑鬱症的患者大多會很蔫,一點勁兒都沒有,但兒童、青少年的抑鬱症則可能正好相反,他往往不那麼打蔫,會很容易發脾氣,很暴力,跟青春期很不好區分。所以,這個診斷就挺難的,大多數專業工作者也不主張「戴帽子」,好多醫生會在診斷後面畫個問號。
孩子們到醫院來,我們兒童精神科醫生會先進行評估,給一個初步的診斷,比如這孩子就是一個情緒行為問題,或者狀態學診斷,抑鬱狀態,焦慮狀態,而不是給一個疾病學診斷,抑鬱症,或者情感障礙等等。
但從神經的可塑性上來說,成人抑鬱症的治療會更慢,年齡越大,改變的可能就越小,而孩子的症狀調整起來可能會很快,越小的孩子,他們的症狀受環境的影響越大,你給他一點點理解和支持,他就好得特別快。
圖源《極限17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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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我剛做兒童精神科的醫生時,很容易指責父母,覺得是父母把孩子逼病了,這是家庭的問題、學校的問題,最後卻讓孩子病了,會有很多身為媽媽的憤怒。但這樣就導致很多家長做著做著治療就不來了,因為父母覺得自己被指責了,還有的家長會覺得孩子就跟我親了,好像我把孩子搶走了。
2009年時,我開始轉向家庭治療。兒童、青少年的家庭治療最早興起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美國。當時,醫生髮現傳統的治療有一個問題,孩子來醫院治療,差不多好了,出院回去沒多久又復發了,又來,治好了,回去又復發。還有一個現象是,孩子治好了,但媽媽自殺了。當時醫生們就想看看這些孩子的家裡是什麼情況,後來果然發現,很多孩子都是有家庭問題的,所以就把治療的目光集中在了家庭上。
家庭治療有系統觀,就是我們跟家庭一起從生物、學校、家庭和社會大的系統去看,我的孩子怎麼了,什麼時候開始抑鬱的,表現是什麼,誰先發現的,那你們各自的觀點是什麼,大家有什麼不同意見,讓大家一起去相互理解。
我們通常會先畫個家譜圖,爸媽,姥姥姥爺,保姆都畫上。有時候也會擴大成家庭幫助者地圖,跟孩子有關係的所有人都納入進來,例如老師、夥伴。起點是孩子有一些問題,我們要讓孩子改變,但是我們會和家長一起去看孩子的狀態可能跟什麼有關係,然後通過每個人自己的改變,來幫助孩子發生改變。
其實,主體還是父母去推動這些改變。但有些孩子的父母,真的病得很重。
我們的兒童病房裡,都是病得比較重的,大部分都是自殺傾向。他們普遍會說,我媽我爸比我病得重,把我送來住院,他們不來,讓我吃藥,他們不吃。
我有一個來訪者,上初三,他爸爸帶著來找我,說兒子病了。我們有一個治療的工具叫格盤,就是一堆小木頭人,讓孩子去擺,能很快看到問題在哪兒。
我讓那孩子擺格盤,他把自己擺在前面,旁邊站著一大堆同學、老師,看來他在學校人際關係挺好。但爸爸媽媽就離得特別遠,他爸當場一看就竄了,說你什麼意思,你把我擺那麼遠。我一看這樣,就判斷孩子的問題不太大,他爸爸問題更大。
我讓爸爸先出去,先跟孩子聊聊。然後就得知這個爸爸有暴力傾向,和孩子的媽媽離婚了,再婚後又家暴孩子的繼母。他帶孩子也是因為總覺得孩子跟他較勁,想讓我幫他把孩子變得老實。
我臨床上還遇到過一個孩子,才三年級,在學校常常跟老師鬧矛盾,鬧到不能上學了。後來了解之後我才知道,他爸爸常常在家打他媽媽,他知道要保護媽媽,每次爸爸打媽媽他就報警,報了好幾次,可是警察來了之後,他媽都說沒事兒,他非常生氣。最糟糕的是,他媽媽被打之後還老給他看,你看我這兒又紫了,就是你爸打的,兒子啊,你快好好學習,等你長大了,考了好大學,媽就跟你過,不跟你爸過了。
一個三年級的小男孩,每天這種環境,他受得了嗎?他就在學校跟老師打架。老師覺得特委屈,我正常批評,別人沒事,怎麼他就會暴怒?真相就是爸爸對媽媽的暴力,影響到了他在學校跟老師的關係。
我以前經驗不足的時候,特恨家暴,會說「快離了吧」。後來經驗豐富了,就明白了要尊重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你要相信一個人在這段關係里一定有他的獲益。比如這個孩子的媽媽,她的選擇就和她的原生家庭有關,她自己的父親就打她母親,所以她習慣了,每次丈夫對她施暴後都會給她買禮物,兩人很快就變得特親,她還挺高興。
但我需要讓這位媽媽知道,這婚姻你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但你不能老在這樣的一個狀態里,你利用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承擔了很多,孩子在學校和老師的關係背後,影響因素其實在家裡。
我也跟孩子說,你爸跟你媽的關係,是他倆的事,跟你沒有關係,你還小,你要怎麼保護好自己。後來,那對父母不會在孩子面前發生衝突了,媽媽也不會再去跟孩子訴苦了,過了一段,孩子就回去上學了。
我還遇到過家長,說給我十萬塊,把孩子交給我了,讓我給治好。我說這不是辦法,問題是他早晚還得回你家。
對於兒童青少年來說,父母的作用太強大了,父母如果不變的話,孩子的那點改變瞬間就消失了。越小的孩子,越需要父母的改變,父母變了,你理解他了,孩子的問題就消失了——孩子是最容易吸收整個家庭困難的,孩子病了,往往都是家病了,如果這整個家的病沒有治好,你只治其中一個人是不夠的。
圖源《小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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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家庭治療方面,我們是有優勢的,因為中國家庭的關係比較緊密,之前德國的老師來中國教家庭治療,他們都會很羨慕中國的家庭關係,整個家庭對孩子的問題也都是很重視的。但在疾病意識方面,我們還比較缺乏,很多家長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特別晚了,孩子病得也很重了。
還有很多家長,會迴避孩子生病。有的孩子媽媽都帶著來看好幾年了,爸爸還覺得孩子沒病,其實是無法面對。也有的爸爸帶著來看,媽媽就受不了,覺得不要老往六院跑。我聽一位家長描述過,別人介紹她可以到北大六院來看看,「然後我站在門口一看這是精神專科醫院,我有多麼受不了,多麼難邁進來。」
即便進了醫院,還有一個大問題,這不僅是目前國內兒童精神科的困局,也是整個精神科的困局——精神科醫生的規範化培訓裡面,沒有心理治療的培訓。
在國內,很多是孩子得不到很規範的系統心理治療,特別是一些中小城市,精神科醫生都沒有,更別說兒童精神科醫生。大部分精神科專科醫生能做到的,只是給一個初步的診斷,如果無法靠自己調節過來,就開一些藥。或者不開藥,定期再複查,大部分也就做到這一步,沒有各個流派的心理治療。
很多醫生也不太會跟家長談,談著談著就容易變成指責。家長們接觸的,很多都是年輕的管床大夫,就覺得你這麼年輕,居然還說我,你的方式我接受不了。所以好多醫生的困擾就是,家長可太氣人了,說了也不聽。
還有一些家長來六院看了一兩回,沒掛上兒童的號,就掛成人的號。其實對兒童,成人方向的醫生經驗不是特別多,孩子們生病的時候又不會好好配合,這樣一來家長們對醫院的服務也不滿意,後來就不看了,覺得沒什麼事。結果後來發現孩子開始割腕、自傷,家長覺得不對,又開始看。
也有人問我,現在社會上也有很多心理諮詢師,他們是否也能給孩子們提供幫助?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但這個問題也有它的難點——在醫院,精神科醫生缺乏心理治療的培訓,而在社會上,那些執業的心理諮詢師則缺乏醫學相關的知識。
一個心理諮詢師完善的培訓體系,應該包括心理學的培訓,有理論有技能的訓練,還要有醫學的培訓。在美國、德國這些已開發國家,他們都會要求心理諮詢師有在醫院工作一年以上的經歷,除了諮詢,這些諮詢師也是可以下診斷的。
對於一個心理諮詢師來說,很重要的一點是要學會鑑別哪些是疾病,什麼時候該止步了,然後把問題交給專業的精神科醫生去處理。但目前,中國的心理諮詢整個行業還不規範,體系也不健全,之前也有家長跟我反映說剛看了一個諮詢師,是政治老師出身,上來就說行了,交幾次錢,保你好,這就特別不專業。還有的諮詢師會污名化精神科醫生,說精神科醫生凈讓孩子瞎吃藥。
除了意識的缺乏,專業醫生、治療師的缺乏,在兒童、青少年精神心理疾病的治療過程中,還需要在制度上給孩子們更多的保護。
我們一些醫生經常說,明顯是家長的問題導致了孩子生病,但父母就是不配合。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德國,他們是有相關法律法規的,被鄰居舉報或者醫生舉報,說你的孩子有問題,政府就會安排專業人員上門來調查和治療,家長必須得開門。如果不配合,就有可能被取消監護權。
此外,當地還會有一些公益機構,由政府和企業出資辦的,那些在家裡遭受暴力的孩子,會被暫時放到那裡,避免更多的傷害,也能同時接受專業的治療。在學校,如果老師發現孩子受到家庭的影響,就可以幫忙聯繫這個機構。但在我們這兒,這個部分還是比較缺失的。
我遇到過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天天發脾氣,在學校和各種人衝突。爸爸帶他來找我,結束的時候,要約下一次見面,爸爸板著臉說,不用了,我看沒啥事,就是打得輕。
當時,孩子就在診室的桌子邊圍著我轉,不想走。我就看著他,想像5年後或者10年後,這孩子長大了會怎麼樣……我見到的很多小時候老被家長打的孩子,長大了就會有暴力傾向。
最後,我也只能看著他走。我在督導的時候,很多專業人員會很自責,覺得我沒有保護好這個孩子,但這是整個體制缺失的問題,我們只是其中的一環,也只能做好份內的事,我們總不能把孩子接回自己家,我們也沒有這個權限。我也在想,有沒有可能成立一些這樣的機構,就針對某一個特殊困難的群體去開展這種服務。
圖源《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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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業治療結束之後,很多時候還需要後續的康復治療,在這個方面,目前我們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因為我們跟德國接觸比較多,專門請德國老師來講過德國的系統式心理健康服務體系。他們談到,德國是從1975年開始精神衛生體系變革的,主要方向之一就是是推動社區精神衛生服務,讓那些大的專科病院,慢慢地變小。因為,我們治療的最終目標是要讓患者重新回歸家庭,真正地回到社會。
在縮小精神專科病院的同時,他們在擴大社區精神服務,患者出門就可以到社區配藥,那裡還有很多康復的活動,有社工,有各種治療師,患者們可以開始練習怎麼回歸社會。在德國,法律還有一項規定,叫「Home Visit」,醫生可以隨時去患者家裡家訪。當時,聽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們中國的學員就說,我們也想去,但被人家給轟出來了,不讓去。但在德國,這是有法律規定的。社工諮詢師上門,家庭必須得接待,你不接待,幾次之後,監護權直接就沒了。
相比較德國從1975年開始變革,我們的起步的確比較晚——從2015年開始,衛生部也出台了全國心理衛生指導意見,在我看來,這也標誌著中國的精神衛生開始得到重視。
對於兒童青少年來說,在整個體系健全之前,學校也需要承擔更重要的作用。
我們有時候也會去學校給老師做培訓,因為孩子最多的時間都在學校,老師相對容易發現問題。但老師跟家長說孩子有問題,家長有時會覺得老師是不是有什麼企圖,因為很多學校的機制是,如果孩子病了,考核就可以不算了,但也不影響老師的獎金,這就導致老師有時也挺尷尬的。
除了評估體系的問題,我們的老師也缺乏這方面的訓練,整個教育體系和衛生體系的合作是不夠的。孩子住了院,學習就無法同時並進。治療結束後,孩子們面臨的困難也很大,從疾病的角度來看,的確緩解了,但他要面臨學業上的困難。還有的孩子會有恥感,家長也不讓孩子說在六院住過,「要不然同學們都會笑話你,說你是精神病。」
我在德國時,去參觀他們的醫院,孩子生病了要住院,醫院和學校是有合作的,孩子在住院期間也有老師來上課,學業還是可以繼續跟進的。
但在我們這兒,很多孩子治療完可以去上學了,學校會說讓醫生寫個證明才能來上,要不然你來了之後跳樓的話,我們可擔不起責任。但寫證明就意味著得讓醫生擔責任,那我們也不能說他就肯定不跳樓,我們只能說他是好轉了——到最後就是誰都不想擔責任。
還有一些孩子,我評估完發現他生病的原因是老師體罰學生,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那怎麼辦,只能這個因素改變了,他才容易好。我就問家長,能不能換一個班,不要這個老師。家長就說,不行啊,現在一人一個ID號,你不知道換個班有多難。但是如果一方面我們給孩子吃藥、治療疾病,另一方面還要把他放在一個不斷導致他疾病的環境中,那效果是怎麼樣的,我只能打問號。
學校的規定也是一個問題。有的孩子終於可以回校園了,但一開始的時候,他肯定做不到從早上六點多去學校,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家,所以家長需要跟學校商量商量,先去半天,一點一點來,慢慢適應。但學校有學校的紀律,要來就得全天,要搞特殊就別來了。
總之,在治療內外,我們需要做到的還非常非常多。
圖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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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全世界範圍內青少年抑鬱症的發病比例在20%左右。所以這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不是只有我們困難。
但很多國家,特別是已開發國家,十年來兒童青少年抑鬱症發病率沒有明顯的增加,因為這些國家已經度過了那個高速發展的階段,社會發展是平穩的。反觀中國,最近三、四十年社會特別快地發展,物質財富積累也很快,很多問題人們來不及去消化,一下子集中爆發了。家長們面臨的壓力很大,而孩子們是社會中最弱小的那個部分,從這個角度來說,孩子面臨的挑戰肯定更大。
現在,我們醫院每年的門診量都漲很多。四年前,我參加過一個培訓,當時,那個老師讓我畫職業狀況,我記得特清楚,我畫得是我們醫院門口一堆人,院裡一大堆人,門診一大堆人,全是小點點,全是病人。我就跟病人一般大,都特小,淹沒在人群裡面。
最近在公眾號後台,有很多孩子的家長給我留言,包括同事、朋友也給我推薦患者,我覺得壓力特別大,因為你能做的很有限。看這些留言的時候,我就特別沉重,因為,作為一名普通醫生,我能做的真的非常有限。
好在我們現在已經在國家層面上開始行動了,特別是疫情之後,已經在強調預防了。
我從事這項工作15年來,也能感受到一個變化——越來越多的孩子自己開始發出求救信號,他們會跟家長說我病了,我可能得了抑鬱症。他們會上網自己測,然後要求家長帶他們去看病。這在以前,是不常見的。
但比起孩子們,家長還需要更快的成長。現在,雖然越來越多的孩子會跟家長說我病了,但很多家長還是會說,沒事兒,咱扛一扛,休息休息就好了,出去旅遊旅遊就好了。直到最後孩子上不了學了,家長才覺得,哇,是個事了。
現在的孩子自傷割手腕的很多,這更像是孩子反抗的一個方式,因為他自傷之後家長才會害怕,然後會重視。還有一部分孩子割自己,是因為這樣會減輕他的痛苦。
我認識一個院士,他說他小時候放牛,沒機會上學,他的孩子被他安排到一所非常好的高中,但孩子不上。這個院士特別高傲,我覺得他的人文關懷是沒有的,他放牛娃出身,不斷地攀登,主要成就是在學術上,社會經驗其實很差,對孩子的要求也不夠合理。他覺得他給孩子的條件比他自己得到的好多了,他怎麼還怎麼怎樣,但實際上孩子有很多痛苦,他不肯聽的,也完全聽不懂。
社會壓力大,很多家長被巨大的壓力壓得身為人的本能沒了,所以去相信某一本書,然後就斷章取義地照搬。但實際上他還是不懂孩子的發展規律,不知道孩子各個階段什麼是更重要的,小學階段其實成績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身體健康,培養他的社交能力。
我在臨床上遇到很多孩子,小學時候沒玩過,也不會玩,等到中學開始受欺負,不會跟人交往,同伴就歧視他、孤立他,只要兩人一配對,他就落單。但這個時候他已經很難學會社交了,這就變成他的一個持久性的痛苦。
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家長要關注孩子的一些先天特點,每個孩子生下來都是不一樣的,這個我們叫氣質類型不同。但我們的社會總是會貼標籤,你要活潑開朗,愛說話,這都好孩子。然後整天事那麼多,適應困難,到哪兒也不吭聲,內向的孩子就不好。其實我想說,先天的類型沒啥好壞。
作為家長,其實特別重要的就是要了解你的孩子,根據他的特點來養育,不是「我得把他養成我想要的那個樣子」,完全沒有想過孩子先天就不一樣。你得知道你的孩子什麼樣,然後順著他的那個樣去養,而不是擰著他,按自己的理想化去養。
特別需要強調的是,養育的確需要遵循一些科學規律,但養育其實也是一種本能,所以一種正常的狀態應該是——我們去相信我們自己的本能,去感受本能的力量——養好孩子的前提就是你自己過得好不好。
所以,我希望我們做家長的能把自己的焦慮放下,讓自己本能的那個部分綻放出來。如果你每天都活得很好,就是給孩子的一個很好的示範。你的孩子每天都在看著你、模仿你,你把焦點放在孩子身上,不如回到自己身上,你活好你自己,給孩子一個安全和諧的環境,然後去關注他有什麼困難,和他一起面對他的困難——這才是養育,它應該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去年5月給我寫郵件的那位醫生,她的孩子在治療後恢復得不錯。幾個月前,我又收到了她的郵件。她說,這件事讓她意識到,在養育孩子的路上,她之前做得遠遠不夠,她說:「我和孩子的爸爸都很感慨,隨著孩子的成長,我們也要不斷學習不斷認知自我,才能做一個孩子喜歡的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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